时隔二十多年,没想到从那个逃出皇宫的贱人的楼里,走出来地一个小丫头。然后进宫,像多年前一样,也把她耍一遍……
“本宫不信,你生前就斗不过本宫,赔上所有,难道死后就有了天大本领?”
在见过皇后娘娘癫狂时候的样子,董嫔华嫔终于不敢来瑞宁宫以身试毒了——当年癫狂起来的皇后,可以一把大火烧毁半个皇宫。而今日,皇后同样可以做出更疯狂激烈的事情。
倏然又从对着金凤印如痴如狂的状态中抽离出来,皇后屏息蹙眉,她像失去心爱物品的孩子。
“我的好皇儿。他最近在干什么?”
木然看一眼康嬷嬷,皇后哝哝低哑问道。
“娘娘,皇太子殿下他近来都安分地守在青宫,不过时而去陪伴一下芸公主,娘娘要相信皇太子殿下。”康嬷嬷埋头跪在地面就没起来。
“皓儿是本宫的骨肉。是本宫十月怀胎诞下地孩儿,本宫不信他,还能信谁?”皇后这般说着,口气越发古怪,眼神越发诡谲森然。“乌兰国的那个清禅大师毫无破绽,本宫和皇太后她老人家都看不出问题。你说,那个早早死去的贱人。有怎么样大的能耐,能跟神秘地那个乌兰国扯上关系?还有。如若不是,岂要承认道说。我们南江国所有足够聪明的人,已经都跑到那个贱人的楼里去了?”
不期待康嬷嬷回答上什么有用的话。皇后再次凄然一笑。
“本宫从来不信,本宫斗不过一个死人。”
“那个十几岁的乐子丫头。做出一支垂菊发簪呢,威胁本宫吗?”
“老奴你说,一个死人,怎么能有这般大地力量和魅力,让这么多人前仆后继地为她卖命?”
“难道……这个死人,其实还活着……么?”
问话的尾音稍稍上扬,凄厉震枝惊蝉,如纯粹脆弱朝露,慢慢分解蒸发于空中。
或许如意都没能想到,她小小的举动,无心插柳柳成荫,居然给瑞宁宫的皇后娘娘最终推衍出这种猜想。
是的,若不是猜想着当年那个该死的女子是否仍然活在这世上,皇后不会几日如此失态,连素来胆大的董嫔华嫔都受够了。
最初就是整个皇宫里,可称为最了解菊初南地苏嬷嬷,不也是一直以为,菊初南这个女人不会轻易离去,相信着,这个总制造奇迹的女子,是盲目地相信着。既然连苏嬷嬷都持着这种想法,那皇后又凭什么,完全确认这个姓菊地贱人,真正死亡?
即使有一百一千个人信誓旦旦地在耳边反复宣告,那个女子,那个全南江最该死的女子,以最卑微地方式结束了生命,可悲得连坟墓都找不到,但皇后总留一丝丝怀疑,一丝丝不甘心,与一丝丝恐悚,不接受那个贱人如此意外的结局。
到乐子“绻胭脂”地出现,到那支垂菊发簪出现,好似暗暗验证了皇后保留在心底最阴暗处的那份不安。
如意到底还是承前人后荫。
如果菊初南真地没有死,那她就完美地欺骗的天下所有人,最重要的是,她就是再一次……真真切切地欺骗了心高气傲的乐正氏皇后。
好像想象到菊初南那双眸子,无数次躲在她的背后,闪现射出傲慢,轻蔑眼神,而她这个南江皇后,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可以俯视后宫,操控自如,笑看董嫔华嫔之类的后宫妃嫔争得头破血流,高高在上;可以在对自己亲生孩儿皇太子产生了丝毫怀疑怨怒之意时候,还不动声色,忍得住被背叛的感觉;甚至可以,被爱了半生也恨了半生的男人,自己的夫君冷落十几年,也不吭声认输,但这样的皇后,她独独不能忍受,那个姓菊的女人,一丝一毫不尊敬的目光!
“活着……活着……那,也可以。”皇后深呼吸,微阖双眼一字一字地自口中吐出。尖锐的指套头陷入掌心肉不自知,“本宫要好好看,那个姓菊的贱人,会有多少条命?”
“来人啊!给本宫带一个人来!”
此刻皇后眼角的神情,与二十多年前那个不眠夜里的,是多么地相似。
“本宫能逼死那个贱人一次,能同样逼死她第二次。”
【77 心结】
元历末年,新帝登基,改年号为乐,同年迎娶乐正氏皇后。**
这桩小时候就给商定下来的婚姻,乐正氏与皇族李氏都很满意,而皇帝与皇后更是为了好培养感情,从小就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再没有比皇后更爱皇帝了,而中途跑出来的菊初南,无疑乃毁掉皇后心目中美满婚姻的万恶祸。
有你菊初南,没有我乐正氏皇后。
乐历三十年的春季迟迟不肯挪开最后的脚步,偶尔几场润泽小雨,也是喜爱宁静恬谧的主子,如牛毛般的雨丝温柔抚着枝顶残花,催促一声声稍息歇下,埋入肥沃土壤深处,唯待来年盼春再来,满庭灿华重开。
“皇后娘娘咽不下这口气,该开始动怒出手了。”
锺辰殿里,因为前年因为华嫔的入住,这殿里重新辟开了殿院前的路,原本种植枫叶,枫林中曲折通幽,小生写意的小石路被全推翻,枫叶树全数拔根推倒,现在这里光秃秃的,只剩下铺满的青石玉地砖,给灿然阳光一照射,反而闪现阴森森寒渗人的光泽,缺了原来的别致意蕴,只剩死气沉沉。
华嫔出身低,不懂观赏什么雅致韵味,这没少给那些妒忌她的妃嫔一直背地里这样诋毁。
“行了,这事儿也拖得太久了,该有个了断。”随着这声音,面含凝霜的华嫔一身盛装捧艳而出。
“你按本宫的吩咐做,自然有你好处。”她不耐烦地对匍匐在地的那人说道,是赶人的架势。
“娘娘,奴婢地娘亲……”
挑高画得精致地细眉。华嫔眸中一闪而过地厌恶。“你那娘亲现在给本宫地人照看着。事成之后。你们自可大团聚。”
伏在地上地人小声哀求。“奴婢想见娘亲一面。”
“本宫没那功夫给你特意安排。你事办好了叫本宫满意再说。”
“请娘娘一定。遵守诺言……”
“好了。”华嫔逗弄身前金丝鸟笼里地金丝雀儿。别来脸去。
匐在地上地人没办法了。沉默地在冰冷地石砖上磕几个响头。退下。
几天夜里都没睡好觉,小脑袋里嗡嗡地响。如意耸拉着眼皮,暗自叮咛自己莫睡着了。
自那日苏嬷嬷一番话,如意就是再没出息,也没沉沦迷茫太过长久。
“走了走了,我很清醒。”
揉搓干涩酸的眼瞳。她拍了拍自己地双颊,力度稍重,拍得双颊泛起酡红。
雪歌大清早不知道去哪儿了,今天是乐子筛选很重要的一天,起码对如意来说。“随便跳两下就是侮辱堂堂前任尚乐宫的一番严酷教导,也丢了楼里的脸面,我得先想个法子,不如,装病?”
玉颜扫淡妆。身上是标准的宽袖高腰裙宫廷舞衣。上穿白色对襟窄袖短衫,下着曳地清荷色高襦裙。裙腰高系,俏丽修长地飘带绾于胸前。说不上多少素淡清丽。如意坐在殿前懒洋洋趴在窗户边,露出姣好的颈线。把头稍探出去,映着窗外枝头最后一枝嫣红。她头梳双髻,纯白丝带系着分列于头顶左右两侧,为了表明自己好歹是舞妓身份,聊表寸心意思一下在左眼角下处轻描淡写地画了一只娇小金蝶,好算是她上过易容了。
很久以前,千叠楼里的“长袖善舞”绻玉棠,就是这般系带打扮的,如意对镜看,相对两相厌。
木梳放下来,她看到踏碎步自殿外回来的雪歌。
“又不是上刑场要吃好最后一顿,雪歌何必特意为我去弄这个?”
不吉利的话听着就不叫人舒畅,雪歌放下食盒,一边解开黑色衣篷,抬头一笑,说不出的娇怯。
“上刑场的,胭脂你别这么说了好吗,听了会叫人害怕。”
软软的声音,表达其主人娇柔好相处地性子。这又是一项雪歌与幺妹的不同,同样是心里关心如意,若站在面前地是脾气暴躁的幺妹,一旦听到如意前面地那句没心没肺的,估计早就河东狮吼出来,叉腰恶形恶状地数落人了。
上刑场?如意你再说一次?!你就是故意气人地是吧?
嗯,大概幺妹就会这样吼了。
雪歌比如意这个当事,还要在意这次的乐子筛选,从几天前就没稍停过,整日折腾,连如意现这一身素雅舞衣,也是雪歌巧手包办,那细密地针脚巧夺天工的刺绣,倒叫如意脸红一阵赧然,都不懂如何说话,她还准备称病不上台的。
那日太子伴读怀瑞之昙花一现,这男人从头到尾只跟一心苦等他的雪歌说过一句话。
谢谢。
就是内心激动的雪歌为他轻手递去一杯清茶时候说的,只属于礼貌性质。
幸是雪歌不介怀,她好像只要亲眼看到这位大人平安健康,就满心的喜悦,再无所求了。如意还不懂怎么开口,是雪歌先说没关系的,当时的她赧涩地低头,语气羞怯且坚定。
这是一个默默付出真爱的傻女人。
“雪歌被安排守在殿里,去不了丽景轩看如意表演。”双手合十,雪歌有点遗憾地侧,大约她很想看到如意站到台上,穿着她缝制的舞衣翩翩起舞的样子。
“不看也好,呵,”出意义不明的笑声,如意眼神飘忽。“我还差两条红横杠呢。”
不经意瞧见如意手边的盘扣缎子,雪歌浅浅一笑,神情稍稍黯然,但很快就被腼腆的微笑掩盖过去了。
她柔柔地说道:“胭脂你可准把这盘扣缎子贴身带去。”
“这个,嗯。”如意跟雪歌好好解释过,不怕雪歌误会这是怀瑞之什么络子的定情信物,南江里的男女风俗真迷惑人,但如意不知怎地还是心虚,摸摸脸颊。“这盘扣缎子代表着我楼里的每个人对我的关心,我带着上场,总赚点信心,不求太紧张就是。”
雪歌掩嘴。“雪歌没见过胭脂紧张的模样,家乡里都听长辈们说,有些人天生就是该上台走一趟的,从从容容,从来不会觉得紧张害怕,这就是天生的艺人了。雪歌看胭脂你,就是属于这种人。”
若是对着幺妹或哪怕是明月,如意可以选择翻一下白眼,扁扁嘴,摆不置可否的态度,抑或直接认为别人在说笑,楼里待了五年,所有人都是笑她愚钝的,两个师傅为人严厉,轻易不点头认同,结果只要听到是什么称赞的话语,如意一律当是反语听。
可现在是皇宫中,可爱乖巧的小宫女雪歌这般出口称赞她了,估计还是真心真意,不含水分的,如意琢磨着,怎么反应表态都不对。
“雪歌你替用了新香包?身上带的香味变了,”如意僵硬地转移话题,还配合着意思意思地皱了皱圆润的鼻头。“好浓的芙蕖露香。”
往常,从雪歌身上能嗅到的是清新雅致的兰花,正是香如其人,如今忽而换了另一种,还嗅着有点过于浓郁,如意揉揉额侧,觉得这浓郁的东西太醒神了。
“没,没有,估计是雪歌去拿食盒的时候,沾上的味道,一会儿就会散清了……吧。”雪歌不着痕迹地轻轻闻一下自己袖子上的味道,皱了皱眉头,脸一红,抱歉地小声说道。
如意表示自己只是问问。
送到诸福殿殿门前,如意不知怎么,故意忽略了雪歌心事重重的表情。
“走了,”按按自己的额头,掌心覆盖那枚金色虞美人印记。怎么不烧呢,待会要见机行事了,如意心想。
雪歌垂跟着走,忽而弱弱一问。
“胭脂,你说,天底下什么感情最重要?”
嗯一声,如意失笑,说着数出来。“什么情,亲情,友情或是爱情?”
“最重要,”雪歌样子有点奇怪,她袖子里的手动了动,欲言又止,有点犹豫有点害怕。“如果有一日,你要牺牲其中一样去挽救另外的,胭脂你……会怎么做?”
“怎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如意转身伸个大大的懒腰。
眸底闪过一丝惊慌,雪歌启唇嗫嚅。“只是,问问而已。”
如意也清楚不久前雪歌才失去了亲人的音讯,雪歌她突然这般问,估计是有什么难解的心结梗在心头了罢。“只是问问啊……”装作思考一番。“哪用得想,直接做就是了。”如意迅速地回答。
雪歌怔怔地盯住她半晌,呼吸一滞。“不会后悔,害怕吗?”
“有什么好后悔,你觉得值得就好。”
淡淡地说完,很随意摆摆手,如意没再跟雪歌说一句话,直接迈步走远了。
雪歌如遭雷劈中,浑身一颤,后退几步,她似乎要说些什么,但终于什么都没说出来,最后终于无法控制的泪流满面。短暂的沉默之后,不忍站在殿外目睹如意慢慢离开的背影,她竟掩着嘴巴,踉跄扑回了诸福殿里。
“怎么会被问这种问题?”
那边走着的如意身影看似潇洒,事实上心里正郁闷着了。
回答出这种没水准的答案啊,苏嬷嬷,书如意果真是一个很没用的人。
夹着木屐嘎嘎响,扬袖漫步走到丽景轩。
【78 雪伤(上)】
就连曾经风光无限,聪敏得近似妖的菊初南,与宫中两位好姐妹,不也闹过些小别扭,一路吵吵闹闹,到最后才和好重新做朋友的嘛。
你总可以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把自己逼到绝路。
以上,苏嬷嬷精辟的评价。
苏嬷嬷也说过,真正体谅了就不会再留介怀,所以被这般评价的如意,是真的一点都不会在意。
“今日你们这些乐子也要好好表现,记住了吗?”接过班子并也敬业合格的这位尚乐宫大人,环视一圈后,就淡淡地吩咐此日甄选开始。
随着南江国的发展、与各邻国的交流,艺术风格的转变。在频繁举行的盛大歌舞场面中,除歌舞的技艺越臻精美外,舞者的身姿服饰风格也大致经历了初期的清新明丽、中段的绚丽开放和如今的细腻精致等几个阶段的变化,色彩艳丽、衣裙飘飞,构成了南江虚浮盛世的辉煌菁华。跳委婉柔美的柔舞,少女们差重锦秀长袖,衣袂飘飘然,纤细的腰肢舞动起来轻盈舒展,表飞之长袖,舞细腰以抑扬,抗修袖以翳面兮。若选择修炼敏捷刚健的健舞如《胡腾》《柘枝》的,袖筒窄长,穿红皮靴披纱巾,佩珠玉锦带和各种首饰等,舞时衣裙纱巾佩带皆翩然而动,动起来左旋右转,变化多姿,肢体充满活力。对于丽景轩的人们来说,今日最大的惊喜,该是倪素素的一支《盘鼓舞》。
《盘鼓舞》是湘教坊最负盛名的舞蹈,表演时,地面上置放数个盘鼓,舞者踏盘鼓而舞。完成难度较大的动作技巧。伴着音乐歌唱,姿势动作乍续乍绝,裙似飞燕,动态进退无差,若影追形,曾挠摩地,扶旋猗那,似摧折。
乐声急促,倪素素地表演实在精彩绝伦,腰间那条系束绦带回旋飞扬。连翩络绎,好似看着一朵细致的花绽露花瓣绚丽瞬间。
“京都教坊最后一个,绻胭脂。上去吧。”
丽景轩的女官点名,尖声地喊了一下,不耐地甩了甩笔,连脑袋都没从名册后面露出来。
上去吧,多不抱期望的说法。
如意还是没能想到办法能蒙混过关。她暗叹一口气。很烦恼地挠头。垂头丧气地步上了舞台中央。曳地地长裙随动作划个弧度翩然展开。
要不就跳吧。
背对众人。而右肩上扭过半个脸来。放松垂下双手。指尖微翘。再微微抬起地右脚。她再半阖眸子。谨慎地前踏出半步距离。
白袖如雪。舞影柔娜。隐隐错觉。有人以为少女左眼角小蝶儿地金色蝶翼舞动起来。捧着乐器地乐工们发呆。如意还没告诉他们该奏哪个乐曲子。场上地乐子女官们也发呆。“绻胭脂”地起舞姿势看起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地。
这个时候。一个打扮艳丽地随侍宫女跑到尚乐宫身边。一眼隐晦地盯着场上地如意。那眼神像条毒蛇。一边在尚乐宫耳边喃喃嘀咕。让尚乐宫瞪大老眼了。
“慢!”
尚乐宫作了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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