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那个楼里的人?!”
有点紧张,如意不明白苏嬷嬷为何如此大反应?
难道……苏嬷嬷知晓当年菊初南与宫中某位尊贵人物之间的纠葛?
想到这个可能,饶是花去一月时间稍稍磨练出点稳重性子,如意也还是暗自一惊。
苏嬷嬷猛地五指紧抓着如意的手腕,也不知她一把年纪从哪来的怪力,把如意人几乎是拽着回暴人库,眼角瞬间流出几滴泪水,如意疼得闷哼一声,震惊万分地望着与平时完全不一样的苏嬷嬷。
“怪不得你被弄到我这里来……”脸庞上狰狞的伤疤在挑动,苏嬷嬷苍老的声音发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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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不教】
“你是学舞的?”
暴人库依旧荒芜,如一个正在腐烂的地方。把人强力拽回来后,苏嬷嬷有一问,并再次用怀疑的目光把如意打量一个遍。
“跳一个给我看。”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本来不过一向把如意当废材看待的苏嬷嬷,回到暴人库就让如意跳一个,还是不容说不的命令口气,好似要检验如意的才艺。
跳,跳舞?
如意才想起来自己进宫的身份是舞妓绻胭脂,但五年不曾习舞的她如何能跳出来,羞惭而尴尬地愣站,讪讪傻笑,半天没动作。
还是说实话吧。
“楼里的师傅……未曾教导绻胭脂舞技。”心虚说道。
奇怪的是,听到这样离谱的说法,苏嬷嬷没有露出多少惊讶愕然的神态。那个楼属于那个姓菊女人,走出来的徒弟被教得另类怪诞也是正常。苏嬷嬷才知道当初自己想错了,眼前的蠢丫头不是给那些妖孽乐子斗败了才送到这儿来,而是这丫头本来就是进宫来送死。
“你师傅想弄死你。”
想了想,还是觉得事情可笑极了,她再对如意问道:“你师傅教你琴艺,开你歌喉,却独独不教你舞艺?你这丫头蠢是蠢钝了一点,但蠢也有蠢的好处,起码没本事装神弄鬼兴风作浪,总能叫人放点心吧,看你也不是短命的料,怎么就这样惹师傅不满,让着人给送进宫来?”
“还是你师傅期望你这个半点舞不会地舞妓。能给选上当宫娥?”苏嬷嬷这话完全是讽刺人。“你在楼里地人缘就如此差。没人告诉。在这宫中像你这种丫头。死得特别快吗?”
看眼前丫头那尴尬不已地神情。居然是猜对了。嬷嬷不禁怒其不争。
“活该。像你这样心肠还毫无手段能力地丫头。存在就是在害人。怎么死都是活该。”
存在就是在害人……这无情地一句。跟“玉啼”鱼牵机曾经给如意说过地是多么相似!如意醒过神来。咬紧唇。
实力。真地就这么重要么?
“看来。你师傅也没有告诉你那些恩怨。”
如意听言先一惊。“这话……苏嬷嬷,难道你知道?”说完发现自己的话有歧义,遂再急急问一次。“胭脂的意思是,苏嬷嬷你知晓当年的恩怨吗?”那个害得措手不及的她差点遭活埋而死的下场,还莫名其妙给罚到这暴人库来的当年恩怨,如今不知不觉中已经成占据如意心头,得不到一个解释她如何都不能宽心。楼主不愿意说,千叠楼里的所有人都不告诉她,无法得知真相,她连该如何保护自己都是糊涂不知!
“难道……苏嬷嬷可认识,我们楼的上上代楼主……吗?”从嘴里吐出这几个字,如意仔细瞧着苏嬷嬷的细微表情。
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已经连那女人的名字都不愿意再提了。
是的,恨上一个人很痛苦。而经了一个月前那次无意害死了萧嫔后,的确有一些什么珍贵的东西在如意心中慢慢变质。
可笑的是,她不是为了自己才去恨。
“你们上上代楼主?”苏嬷嬷阴冷一笑,眼神诡谲起来。“菊初南吗?”
如意立马倒抽一口冷气。
下一句,苏嬷嬷却否认。“我不认识。”她说道,“那女人不是死了么?”
“是,是去世了。”
“死了的人还有什么好讨论,连提她的名字都没有意义。”
多么刻薄绝情的话。
苏嬷嬷一定懂得!一定知晓的,但就是不愿意告诉她!但到底是找到了一个清楚事情来龙去脉的人,如意也管不得太多了。“……苏嬷嬷,绻胭脂愚钝,”语气幽然地述说着,“胭脂根本不清楚当年的事情,如今也无力去知道了。胭脂只想好好过完剩下的几个月,走出这宫门,回到楼里去,”如意一顿,脸颊上忽而浮上一层妖异的红晕,眸底霎时冻结了一片幽深难测之海。“难道那一位就不会改变主意吗?能延续十多年未曾消退的纠葛,那一位的性子怕也是十分偏执刚烈,刚开始愿意放过微贱的胭脂,不过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放不下罢了,但只要胭脂还待在这宫中一日,就是那一位的心头刺,总有一日,当那一位想透彻了或失去耐心,等着胭脂的还是死路一条!”
没想到如意这蠢丫头能这样一语道破未来将至的凶险,这次感到意外的,轮到了苏嬷嬷。
“你这丫头,”苏嬷嬷一惊,心道难怪难怪了,这丫头头脑不错,分析得丝丝入扣,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样愚钝,原来是藏住锋芒吗?
想到一种可能,苏嬷嬷惊道:“丫头,难道之前你在斋宫日夜弹奏小阮放声悲歌,是另有目的?”越想越是这样一回事,“你难道在试探瑞宁宫那一位的心思?”
如意不回答,但决绝地直视嬷嬷,目光亮得渗人!
这丫头……?!
“是了,人可以蠢一次,两次,但怎么能蠢一辈子?!这倘大的后宫中,哪一朵花不淬毒,你要熬过这劫最后平安走出宫去,如何能不学会耍心机?”苏嬷嬷冷笑道,话里说不出的诡异味道,“看来你师傅送你进宫来,是另有深意。”
看着一个本来纯净无暇的灵魂被残忍地玷污,沾上了污秽,菊初南,你在天有灵,看到此景又会是如何反应?
“胭脂不想再害人了!”如意颤抖地说道。“师傅对胭脂说过‘一个心地善良而没有实力的人,完全就是在害人!’,而几个月对胭脂来说,太长,太长了,胭脂无处可躲,苏嬷嬷,你教教胭脂如何熬下去吧。”
苏嬷嬷能在暴人库待这么久,一定要她的生存之道。
“假若我不教,你又打算下来怎么做?”苏嬷嬷反口问道。
如意一咬牙。“胭脂不知道,但与其束手就擒,曷若死战,然未必死。坐以待毙、听天由命这些,胭脂做不到!”
“全是矫情的废话,不欲被害又想不去伤害别人,鱼与熊掌哪里能兼得,你这太天真的丫头,”苏嬷嬷冷声斥骂她。
“我不教你。”
“苏嬷嬷……!”
罔顾如意的请求,苏嬷嬷还不知从哪处拿出一双造型古怪的鞋子,就甩着朝如意扔了过去。“以后在这里穿着这双鞋,片刻不许脱下。”这鞋子灌有重铁,沉足几斤,穿上去根本就没法好好走路。好像忆起自己遗留了什么问题,苏嬷嬷似笑非笑地再道。
“自私的丫头,你利用了斋宫里的人,利用了她们的不幸来成全了你的一次试探。若你是高估了瑞宁宫那一位的耐性,现在你已经不在这里了,甚至,你还连累斋宫里的那些可怜人。”
抱着鞋子,如意脸色唰一下变惨白。
“不去害人?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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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鞋子】
半暖半冷深春,暴人库的日子,并没有在斋宫过得好。
在这个冷清,死寂的地方,苏嬷嬷可以埋头工作,整天不跟如意说上一句话。各宫殿的宫人为了准备大典本来就忙碌,那些又苦又累的苦活儿已经扔下很久没人做了,如意出现得可谓正是时候,前天给派去清理花池底淤泥,今天让爬上房梁补瓦,蹬着苏嬷嬷给的那双沉重鞋子,举步维艰的如意比过去的一个月还要累,人也越发憔悴邋遢了,瞧着佝偻疲惫的背影就不像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更似一个苍老的老妇。
“丫头,站住。”
丽景轩里的一堆乐子聚集在一起放纸鸢,一只蝶形纸鸢断了线,危险地掉到了湖中央高高的假山上,纸鸢的主人正愁着,瞧见了刚刚好经过附近的如意,眼前一亮,立马大喊。
“是你?”
如意提着木桶,听见唤声,怔然抬头。看清楚了如意那沾满泥巴的小脸,里面的人纷纷扑哧一笑,“原来是你啊,绻胭脂!你怎么不乖乖待在暴人库里了?哎,也来得正好。”掉纸鸢的正是性情古怪刁钻的桑熙,她嫌恶地掐着鼻子,不愿意闻到如意身上的泥味,瓮声瓮气地喊道。“快,我纸鸢掉了,就是你了,上去给我们把纸鸢拿下来。”
如意怯生生地除下鞋子,踩入深深的湖中,攀着上了嶙峋假山,替桑熙取回了纸鸢。
“看来你比当乐子的时候还快活嘛,”接过纸鸢,却一脸意兴阑珊,说没了放纸鸢的兴趣了,打量一下如今的如意,桑熙问过几句如意的现状。“整个后宫任你跑,爱爬上就爬上,爱挖泥巴就挖泥巴玩去,哪里像我们的,被困在丽景轩就出不去,天天都要跟着宫娥们练习八大艺,无聊时候也只能放放纸鸢的,闷死了。”她恶意地开口取笑道,引得四周围少女们笑哈哈。
如意半身湿漉漉的这副衰模样回到暴人库,苏嬷嬷冷冷瞧上一眼,就让她去换衣服。
近来,传说着是瑞宁宫那一位食欲不振,睡眠也不好,惊动了很多人,让太医院里的太医们十分着急。虽说人老了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但皇后娘娘不是百病缠身的当今皇上,她吃斋念佛十几年,就是为了皇上的病而日夜焦心,时而受惊受咋,但身子骨一向都很好,此次皇后娘娘突然传出身体不适的消息,的确吓坏了后宫的大多数女人们,孝顺的皇太子担心,每日地进宫来陪伴左右,皇后娘娘多感欣慰,但身体精神状况却好似没有多少好转迹象。
知晓当年旧事的一辈人看在眼里,猜在心里,自然懂得了这一位如此不能再静心向佛的缘由。
皇后娘娘地耐心正如如意猜测地那样。正渐渐走到了消殆地尽头。
用瓢子勺一勺井水泼脸上。冰凉冰凉地。如意脑子一热。干脆把整个头往水里泡。黑发张牙舞爪地染晕开。
窄小昏暗地小房里。只见十五岁地少女一寸寸剥下衣服。又对着雪白臂膀上地火红刺青。发一会儿呆。
反正暴人库里只有她与苏嬷嬷两个人。她也无需装好样子提防谁。掖起袖子。头发披散。她不修边幅。游魂一样走出来。搓搓洗洗。仅有地几套衣服早给洗得泛白僵硬。几处歪歪扭扭还补着几朵丑丑地桃花。却是她为了补破洞而亲自绣上去地。说来可笑。有一双巧手。能制出最精美绝伦金钗发簪饰物。能完美修补乐器地她却在女红方面一塌糊涂。当年她给幺妹做地那只如意结子。结果弄得满手伤。
她手拙。但只要多练习。总能有些进步吧。但试过无数次。沮丧地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女红针线之神抛弃了。
边搓边看着自己丑得见不得人地杰作。如意又忆起当年在楼里幺妹狠狠笑话她手艺地一段话。
“这是什么?水鸭子?”
“……鸳鸯。”
“哈哈,哈哈……!!!”
没干系,女红又不是属于八大艺之中,我们又不可能嫁人,管它水鸭子还是鬼鸳鸯!不改直率的话,幺妹的笑脸恍然在眼前,一旁的赭师师傅苦恼无比一声叹气,一副我怎么有这种笨徒弟的样子。
犹记当年俏,在楼里的日子,真的好快乐。
终于懂得自己为什么被称为给宠坏了的不谙世事丫头,如意眼神一黯。
她现在才领悟,太迟了吗?八大艺,八大艺……鱼师傅提过的实力,是指什么,是不是就是这八大艺?若她才艺绝伦,八艺皆精,是不是就能摆脱困境,不再一次次连累他人了?
毅然站起来,她做一套楼里教导的基本动作,弄得满身大汗。回身返回小房,寻出一条粗绳子,她走到暴人库里面唯一的树前。
一二三,套!绳子一端缚住双手腕,一端抛上树枝,踢掉踮脚的东西,就像当初楼里的童妓训练一样,把自己掉到半空,双脚离地,拉伸着全身的内筋。从回到暴人库开始,如意就天天这样习练,苏嬷嬷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只是有时候望过去的眼神有点高深莫测————在苏嬷嬷的视线范围内,如意哪里能脱下那双沉重的鞋子,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双手被这样拉扯着,脚下还有这样一双仿佛重若千钧的鞋子在撕扯身体,两端受力,如意如今受的苦楚,不知是当年的多少倍,几次差点受不住昏厥过去,如意忽而想到,楼里的训练内容是当年上上代楼主菊初南设计而沿用至今的。
而苏嬷嬷,似乎认识当年菊初南的样子。
会不会,会不会就是故意给她这双古怪鞋子……
吃不好睡不好,连路都走不好,全因为这双鞋子,如意心知道都是她自己自找的,如何怨人?不能出声埋怨,她每次苦得满脸写着痛,却都不吭声,只用一双大眸子死瞪着走来走去的苏嬷嬷,腮边鼓鼓的,居然很顽强,气势惊人。
一吊就是半天,转眼入夜,凉风习习,吹不走拂不干她背后额前的热汗。
“唔……”
闷哼一声,她被冷脸的苏嬷嬷几掌拍醒了。
“下来,中储宫的少监来催,你的工作还没做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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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中储宫(上)】
颤颤地抖着腿儿,人给赶到中储宫。
“快快,动作要快,别偷懒。”中储宫的少监一见如意就大喊,细尖的声音包含着不耐烦的意味。
中储宫位于皇城西角,宫内景致堪比御花园,夺天地之造化,生就一池清荷,每当夏至,宫中妃嫔多爱到此处。原本有专门管理修筑花木班人,但现人手都给调到了御花园中,此处因为少人临至,修筑工作倒给先放一放了,但中储宫的少监眼见池底污泥堆积成层,浑浊了池水,实属不雅,加上又不忍放过暴人库里的如意这个好人力,前几天开始就命令如意过来捞泥,让她苦干到半夜,也不放人走。
反正暴人库里的罪人,整个皇宫任何人都可以随意使唤,没人关心如意最后会是累死还是先疯掉。见天色不晚,少监离开前,还狠狠地警告说道:“天明儿前你可得把池底的淤泥清干净了,这次做不完你别想回去休息!”
碧波清池,嶙峋假山,以及黑瓦白墙的水榭长廊,构成中储宫最美丽的一景。
最大的莲花池,一大片雪白睡莲与凝翠荷叶中,少女半个身子埋在池水。
…………
瑞宁宫中。
“母后,那你多加歇息保重身子,孩儿先告退了。”
皇太子李靖皓起身恭顺一礼,柔声说道。
“回青宫去吧,好好学为帝之道,别替我这个老太婆操心了,”榻上的皇后娘娘慈祥且欣慰一笑,轻颔首,恬然挥挥手,“太傅太师估计都苦等着你,快回去吧。”
皇后娘娘用温柔地目光看着这个孝顺地孩子走出了瑞宁宫。
人一走。茶就凉透了。
静静望着皇太子已经走远了地方向。皇后娘娘槌床。不复慈母形象。脸色阴沉似墨。
“外面是不是有一些什么风言风语。说我乐正氏皇后胆大包天。企图越俎代庖。把圣上和皇太子当成扯线傀儡?”
赫然一句。惊世骇俗。此话一出。吓得瑞宁宫里大大小小宫女太监魂不附体。
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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