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无礼至极的“爱凤”,居然勾起这一位他千辛万苦宴请来的贵客的好奇?
一个念头飞快地闪过脑海,京都府尹徐大人眼中吃惊之色闪烁几下,迅速疑惑地瞟一眼那个少年。
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情况不算太糟……没犹豫多久,徐他绷紧的面色就松下来,是总算把那怒火稍稍压下来。
“……来人,本大人的酒杯砸了,给换上新的。”不着痕迹抡圆了原来的话,他铁青着脸,猛力一拍茶几。徐他一向是个决断且敢于冒险的人,既然现在这女子好像有了例外的价值,他不介意再给人一次机会————即使他现在真的很为女子的行为而愤怒,愤怒得想让这个该死的戏班整个人间蒸发。
“你的琴声能害本大人?真是荒谬。说!你的解释要不能让本大人觉得满意,你,跟整个蓝采班就不再需要进京了!”
他威胁着。
只见那个轻纱系面,面容模糊的女子,嘴角于面纱后面淡淡一勾,似乎在微笑着,盈盈双瞳中眼波微动,流转出轻烟般的迷离动人之色。
她勇敢直视他,不卑不亢地回答。
“大人,民女这次随戏班进京,理由大人也清楚,正是为了能在皇太后六旬万寿,普天同庆的时候在殿前献艺。爱凤才疏学浅,深知这次献艺是天赐的荣幸,更是日日苦思习练。自知是天大的恩宠在身,不敢怠慢,一心一意只为皇太后的万寿表演而准备,自皇宫的那一份令旨到了戏班后,爱凤所有鄙陋的才艺早就已经属于皇太后了,只有皇太后与皇上才掌握着爱凤的才艺,不得允许,爱凤如何能为他人献艺。”
“爱凤如今唯一能献艺的对象就是皇太后,若是不明事理,此时再为大人操琴,岂不是示大人不尊朝廷,害大人得一个不忠皇室之罪?爱凤惶恐,思前想后就只有断琴示人,请大人重罚爱凤。”
噗一下,她跪下。
筵席上一时鸦雀无声。
…………
…………
不尊朝廷!
不忠皇室!
这罪谁有那胆子担当得起?
在她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徐以为她做作而在心里冷笑,这种卑贱的戏子女伶就只有这种奴性作祟的谄媚德性。
但第二句,第三句,徐他的脸色随之渐渐变了,因为他终于是猜出她想表达的是什么————皇太后,皇上,献艺,当终是从“爱凤”那丁香花一般的娇嫩唇中吐出不忠皇室之罪的时候,早冷汗连连的京都府尹徐就混身一颤,面色若白纸。而在座的一些人才如梦初醒,方知自己大错特错。
细想着,请一个民间戏班为宴会表演的是小事,就算他们请的是即将上京为皇太后献艺的戏班,这都是小事,但难就难在官场险恶,此次盛典一方面是为贺皇太后万寿,一方面也就是为病重的圣上积福,是万不可出任何差池,这盛典期间发生的大小事都会跟圣上性命拉上联系,即使是那硬牵起来的联系有多么地荒唐无稽————猜想一下,若盛典之后,圣上的病仍无起色,皇太后与整个皇室迁怒之下,抓住了这一些小事给按下罪名要他们的命……
那是绝对有可能的事。
一言惊醒梦中人。好似从鬼门关回来了一趟,徐他越想越感觉惊险,目光复杂地盯住这个女子,背后的冷汗早已经浸湿衣裳。
他糊涂了,真真糊涂了,只顾着能宴请卿鸿这个太子伴读,能讨好一位未来的掌权重臣,却忘记了现在皇位之上的那一位,还不是太子。
差点就犯下了不可弥补的错误。
他虽不是什么大官,但只要是官场上就需站队,只要站了队,就一定会有政敌,上头的人当然不会在乎他这种小鱼,到时候就是他被抄家处死,估计也不会有人冒着这种大罪想过救他。
“大人……”回头,见一旁紧张的管家双手捧上来新的酒杯,他就夺来,倒酒一饮而尽,像要把心里的震惊彷徨一并吞下。
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他盯着这个彻底提醒了他的女子。
“按你的说法,你宴前断琴,还是为老夫好了?”
“是!”
“好,好,好!”
听到那斩钉截铁一字回答,不禁一连说三个好字,他原本阴沉无比的表情才终于缓和下来。知道全场的宾客都在等着他这个主人表态,他于是大喝道:“戏班奏乐,宴会继续,老夫今日很高兴!”
乐声再起时,他站起来。
“一直只听闻蓝采班的爱凤姑娘天姿巧慧,容貌娟妍,今日见更是风度超群,聪慧绝伦!无愧为艳名传天下了爱凤,蓝采班正是得你才成为国中第一戏班,哈哈!老夫今日服了!这宴不用爱凤姑娘表演,待万寿盛典之后,老夫再有机会将隆重盛请姑娘!”
“这是爱凤的荣幸。”她答道。
听到这个回答,点头,他又沉声发话了。“来人啊,蓝采班的爱凤姑娘为了老夫断了心爱的琴,老夫要送还姑娘一名琴!”
见眼前女子没有一丝做作地应一声道谢,干净利落地接受了他的赠琴,态度依旧的不卑不亢,京都府尹徐望去的目光越发柔和。掺杂着几分激赏几分满意,在这一刻才真正欣赏起这个戏班女伶的他大手一挥,哈哈大笑并豪声说道:“爱凤姑娘放心,老夫明日就派一护送你们戏班上京的队伍,未来几日就能到达皇城,老夫此次绝不再需姑娘来为何人再断琴,哈哈!”
一路护送?
等的就是你这一句话。
只见“爱凤”她水袖轻拂,端正优雅地一礼,轻纱后的娇容荡漾出今夜宴会上最娇美灿烂的一抹微笑。
“谢过大人。”她高声说道。
如愿以偿,目的达成。
【11 调戏】
如意这一夜的所作所为,日后给鱼牵机评价为四个字。
“何须理会这个戏班的前途,你的任务是给我回楼来,戏班绊住了你的脚步,离开就可了,我和赭师流岚两位贵篁教导你五年,连自己回楼的能力都没有的话,那你就是一个失败的废品,我有言在先,你这一次要出现任何差错,我不会原谅,只要在我活着的一日,你再也不会有可能继承千叠楼,即使楼主怎样地宠你。”
“心慈手软,你为一个没有价值的戏班挺而冒险,真是让我失望。”
鱼牵机的点评一点都没错。
戏班里惹出来的祸的确与她这个只是同走一段路的外人毫无关联,她应该首先做的,是尽快脱离要大难临头的戏班,走自己的路,这才是最上策。
爱凤姐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后果,可她还是决绝地拒绝了献艺表演。
她不傻,先前的那一段跟班头的对话就表明,脑子不差的她跟如意一样,早就想到了同样的一个问题:绝不能在盛典之前再为任何一个人表演,否则可能会落下把柄,日后隐患无穷。
但爱凤多么自私的一个女人,她不会为任何人着想,今夜不表演,她不解释,估计是很乐意看到这事情能闹大,最好闹到惊动皇城最里面的那一位尊贵人物,反正错不在她身上,到时候在殿前一哭诉,反而能体现出她爱凤忠于皇室的那一份心意,到时候她飞上枝头的希望就更大了,她何乐而不为?
即使猜到可能事情闹大前,戏班会给遭受一些罪,戏班里也可能有一些人因此遭殃,但她爱凤从来只爱自己,戏班的人下场如何,像她是绝不闻不问的。
所以这一夜的惊险,几乎可以说是官员的疏忽糊涂,和爱凤姐有心的误导而造成。
如意的确可以一走了之。她什么都不是,不属于戏班,也没什么理由要为那一群官员着想什么,她不过是一个路人,经过,看到,然后袖手旁观就行了————即使她可能有办法挽救这场面。
但鱼牵机地评语。已经一针见血地点出如意地弱点。
五年能改变很多东西。但有一些是已经烙印在灵魂深处。我们称之为本质地东西。即使是最无情地时间。即使是最艰苦地训练。都没有什么能抹灭它。
“爱凤姑娘。来。老夫敬你一杯!”
巧笑嫣然。如意举起酒杯。轻轻撩起一边地面纱。露出白皙地下巴。动作优雅地把酒饮尽。
这是一个欢宴。
既保住整个戏班。又提醒了官员们。更顺便达到让自己回楼地目地。如意今夜宴会上如履薄冰。冒着危险实现她这个奢侈到极点地愿望。这几乎是一次赌博。赌上她自己未来地豪赌。但地地确确。最终赌赢了。得到这个皆大欢喜地结局。
在千叠楼里之中,除了好姐妹幺妹和她的师傅们,若有人对她奉承,代表有人想利用她,有人对她好,就代表有人想害她,未来楼主候选这个身份,只让如意在楼里的日子更难过。欺骗别人不是最可恶的,利用和**别人人生才是最可恶的,所以如意不喜爱凤的做法,所以如意选择……站出来。
不记得是到底几杯酒水下肚,到几滴洒落的酒水滴湿了火红的石榴裙,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泛起迷离晦涩之彩。
不是不懂得保护自己,不是看不透事情的全部,只是走不开,不忍心。鱼师傅说得没错,她心慈手软,总是心怀恻隐而不忍放手————五年后的如意,还是那个傻傻地保留一份善良的如意呢……
她自嘲地笑。都无所谓的事了,反正早被称为是千叠楼里脾气最倔性格又最软的丫头,不是吗?
牛脾气要是能用时间改去,就不会叫牛脾气了。
这夜宴会少了“爱凤”的表演,略显单调,但盛在在场的主人包括宾客心情都一直很好,就不介意那点瑕疵了。好不容易等到夜深时分,宴会散场,作为宴会主人的京都府尹徐大人大手一挥,还要求了她这个蓝采班的“爱凤”姑娘亲自送走两位盛请而来的少年贵客。
如意几乎想翻白眼。
这徐大人的算盘打得真是响,要巴结两个前途无量的少年,就利用她想使一下美人计?
喂喂,她其实也只是个才十五岁的少女行不,勾引人的这种活儿应该落给真正的爱凤姐来干……
到底不能这个大声嚷嚷,收拾心情干脆一装彻底,俏脸上浮着一丝娇艳艳的红晕,微带醉意的如意淡定一笑,应了下来,提着红裙站起来,亲自送两位心情复杂的少年出了门口。
那个叫卿鸿的少年表情不自然,还是一直不敢正眼瞧过来,如意就纳闷了。他难道是身子不舒服?还是也醉了?可她明明记得席上这个少年喝的酒不算多,可瞧那红得诡异的脸色,她半眯眼,直直地瞧……
嗯?转过头去?动作真快。
我有那么讨人厌吗?想着,如意有点头疼,她今夜喝的酒才真的是不少,痛苦地扶额,习惯地准备耸耸肩,却在动作开始瞬间记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只好做罢,把耸肩的动作自然地过渡到了一个侧头掩嘴轻笑的妩媚姿态。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夜深了,两位公子请回,爱凤只能送到这里。”
爱凤那一把温柔缱绻的独特嗓子真害人,明明是巴不得人快点走的一句话,出口了却给这嗓音染了色,变了味,听起来带上了缠绵的幽怨哀愁,好似万分舍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送走的是她的情人。这是从她口中出来的话吗?如意自己说完都吓一跳,受不了了地偷偷在面纱后面吐了舌头,再抬头看那两位少年。
“我,我,……我先上车。”
那个卿鸿急匆匆地快步上了马车,一副好像见鬼的样子。
完全被讨厌了……如意看着那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地低吟一下,觉得头更痛了。
“瑞之公子,你也请回吧。”
她这样说道,那一个叫怀瑞之的少年听言,却意义不明地靠近了过来。
这一张放大的俊俏脸庞,有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是我在宴会是救了你,”他像一个得胜的将军,在她面前宣告他的功绩。“若不是我,你早就给愤怒冲上脑子的京都府尹拖下去了,就不会再有机会进行你那一番精彩绝伦的狡辩……你该如何答谢我?”
少年饶有趣味地越靠越近,几乎道两人的鼻子要贴在一起,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的地步,如意微不可闻地挑了一下右眉。
醉得不轻的她有点发愣了,下意识摸一下自己发烫的脸颊。
现在是什么情况,这个一直拿着纸扇在装酷的毛头小子……难道在调戏她?!
【12 约定】
“……公子真会说笑。”
她强笑道。有一种错愕的感觉,她现在扮演的是成熟妩媚的爱凤姐吧,怎么这个少年也来调戏,对象没搞错吗……
她忍!
怀瑞之扬起一抹坏坏的微笑,俊脸带上一点邪气。“我从不说笑。”他说道。
“那公子应该是醉了。”如意直截了当。
少年听了,低低地笑,笑声带着独特的沙哑,他用纸扇勾住了如意的下巴,动作轻佻诱人。“爱凤姑娘何必急着摆脱我,你这个样子真可爱,不知道的,还会以为你只是个十几岁不懂事的雏儿呢。”他呼一口气在如意的面纱上,暧昧地说道:“府尹徐大人他应该留了个任务给姑娘你吧,我猜猜。”
少年期望着眼前这惊艳了他一夜的女子有些有趣的反应。
“是要你勾引我和卿鸿中的哪一个?”
忍无可忍!
突然,怀瑞之就脸色一变,整个人僵住了。
只见一只可爱的绣花鞋正踏在他的鞋尖上,努力地为他留下一个个“美好”的痕迹。
我踩踩踩!
在少年地目光之下。如意面纱后面地一双眸中眼波如春冰破冻般化开。脚下功夫却又狠又毒。“我说——公子。你还是请回吧。”她咬着朱唇。丝丝醉意染上了娇媚地眼角。这样轻柔地唤着。
“真地。夜——深——了——呢……”一边笑靥如花。柔情似水。一边继续。努力。专注地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在少年地另一只脚上狠狠踏上几下。
踩人。是幺妹地习惯。
笑靥如花。表里不一。是胭脂地专利。
现在。她如意学坏了。也来弄一把!
我继续踩,用力踩!学不乖的死小子来调戏本姑娘,踩!
早醉糊涂了的如意本性爆发,哪里还管什么自己装着谁的,就直接给这个一直看不顺眼的少年一个“美丽印象幻灭了的瞬间”。
额头渗出了汗水,脚下传来阵阵疼痛,断没想到这个大他几岁的女子还会有这么泼辣娇蛮的一面,怀瑞之有点错愕地盯着眼前发作的女子。“你……爱凤姑娘,住手!不,住脚!”怀瑞之急了,退后几步,“你……不怕我回头跟京都府尹说?”惊怒之下脱口而出,他问得其实很妙。
如意听了,笑得双眼都眯起来了。“公子,你以为‘爱凤’会在意吗?”
回头?回头你找真爱凤去调戏吧,本姑娘早就回到千叠楼里了,才不陪你玩!
怀瑞之拿着纸扇张大嘴,错愕表情精彩无比。
“总有机会再见的,爱凤姑娘。”不得不承认,醉了的如意是不讲道理的,即使是不讲道理,她看起来还是这样地迷人,现在的她就像一只难伺候的小猫。最终悻悻然败下阵来,留下一句话,他深深地看她一眼,终于走人,那眼神那话语,很有一种类似乎山水有相逢,我们一起等着瞧的味道。
永远不会再见!
笃哒笃哒马车驶离了府院的大门,两位坐的车内的少年心情各异,却都不再回头看依然站在门外的那个让人迷恋的女子,一个是因为不敢看,一个是不愿意再看。
总算都结束了。
目送那车送走两位少年,忙了一夜的如意扁扁嘴,摸着发烫的温度一边低头嘟哝,一边往回走,却越走越疑惑。她是不是忘记了什么,甩一下头,让冰冰凉凉的夜风吹拂着脸,好希望能清醒一些,如意迟疑地望一眼那车离开的方向,又回头瞧宴会结束散场完毕的大厅。
忍不住停下脚步,她总算记起来一件事了。
于是在这个深夜时分,众人眼中那一位嚣张得美丽的“爱凤”变了个人似的,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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