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栓忙停下来,借一个柴垛隐住身形,向前望去,黑暗中果然看见一个哨兵走来走去,还端着长枪。他轻轻问女人:“还能从哪里出村?”
姑娘轻声说:“跟我来。”
胡栓和石锁跟在姑娘身后,从一个矮墙上跳进一个小院,然后爬上房顶,三个人都弓着腰,利用房顶上的杂柴做掩护,轻轻串过几户人家,然后又下到院里,互相拉着翻墙跳到外面,石锁朝四周观察了一番,然后在姑娘的指点下,顺着一条沟渠,迅速跑向村外的野地里。
奔跑了一阵,三人都气喘吁吁,看看离村远了,坐在一处高坎上休息,那姑娘说:“谢谢你们。幸亏遇到你们两个好人,让我逃了出来。”
“趁天黑,咱们得赶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胡栓喘着气说:“小小妹妹,你准备到哪里去?我们把你送过去。”
“你叫我阿宁吧,”那姑娘说:“我和爸妈在跑出村的时候,让一群骑兵冲散了,我也不知道他们跑到哪里去了。我现在也不知道到哪里去。嗯,要不,我到姨家去吧,就在邻村。”
“好,”胡栓说:“咱们歇一会就去,呆会说不定他们发现咱们跑了,就会追出来。”
“追出来倒也不怕,”石锁说:“这黑灯瞎火的到哪儿追咱们去,通这村的大路,就只有一条,咱们别傻乎乎地走那条大路,就没事。”
三人正在小声商量,忽然石锁看见远处有东西在晃动,忙作了一个手势,停止了说话,定睛仔细望去,从那条通向村里的大路上,远远地来了一辆车。可能是马脖子挂有铃铛,随着车行,马铃悠悠,叮咚作响。
晚上大路上有车来,自然不稀奇,可是车越走越近,三个人都吓了一跳,那坐在车辕上的赶车人浑身上下白乎乎一片,象是穿的孝衣,再走近些,就更吓人了,不光身上穿着一身白袍,那脑袋也白乎乎一片,看不清头发五官,浑身上下一片白色,夜里看去,非常诡异。
阿宁吓得哆嗦起来,小声说:“鬼”
“别怕,”胡栓虽然也心里咚咚跳,但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小声说:“哪里有鬼?肯定是人在搞鬼。”
正注视着这辆“鬼车”,忽听身后村里的方向,传来一阵鼓噪声,有人在乱嚷嚷,似乎有很多人乱哄哄地出了村,从栖身的高岗上望去,一些黑影出了村子,顺着大路赶了过来。石锁说:“是不是发现我们跑了,追出来了?”
“嗯,有可能。”胡栓看了看四周的地形,四外尽是庄稼地,但是高大作物不多,好在夜色很黑,隐藏起来并不容易被发现,于是小声说:“咱们都猫下腰,串着庄稼地走,向阿宁的姨家去,注意别让追兵发现。”
“哈哈哈。”
忽然一阵既阴森又凄厉的怪笑声,清晰地传过来,阿宁吓得“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差点晕过去,胡栓和石锁也是一惊,他俩随即便听了出来,这个怪声,正是第一次被北军抓住时,那天夜里听到的声音。
“声音是从那辆马车里传出来的。”石锁小声说。
从村里出来的那群兵显然也听到了这声音,乱纷纷地叫了一阵,“乒乒,”打了两枪,枪响过后,模模糊糊看见那马车仍然不紧不慢地向前走。
“哈哈哈。”
那声音又响起来,这次却不是在马车上,而是就在庄稼地里,离胡栓三个人隐身的地方不远的地方。
第三章(5) 从军记()
阿宁在胡栓的安慰下本来已经惊魂稍定,忽听怪笑声又起,吓得身子一软,又瘫在地上。
“乒乒,”又响了两枪。听到那群兵在后边吵嚷,只是并没有向这边走,只在村边上乱乎乎地徘徊,再看通向村里的大路,那辆神秘的马车,方向不改,马铃悠悠地响着,继续向着村里的方向缓缓走去,再走一会,必定和出村的兵们相遇。
“不管他们,咱们走。”胡栓说。
三人猫着腰,用庄稼隐住身形,手拉手向前走去,胡栓觉得阿宁的手冰凉而且不住地在哆嗦。
庄稼地里本不好走,再加上怕暴露,三人走得很慢,但终于离村子越来越远,后边士兵们的鼓噪声也渐渐听不到了。再走一会,看看越来越静,路上无人,三个人这才转到路上,加快了脚步。
“那鬼是怎么回事?”阿宁口气中还是很害怕。
“咳,”石锁大大咧咧地说:“哪里有鬼,要有也是人装的。”
胡栓沉吟了一下,说道:“可是,咱们遇到的这两回鬼,却都帮了咱们的忙,第一回,鬼吓跑了那群北军,让咱们逃了出来,第二回,鬼又纠缠住了这些南军,让咱们逃跑变顺利了。”
阿宁还没从害怕中解脱出来,说:“刚才第二回鬼叫,就在离咱们不远的地方,根本不是马车上。”
“也许那是一批人,分散在不同的地方。”胡栓说。
“管他呢,”石锁倒是有点满不在乎,“只要这些鬼别跟着咱们就行。”
他这一说,其余两个人都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阵,夜色里的野外静悄悄的,只有夜风吹动庄稼的叶子,发出轻微的响声。
走到月上中天,进了一个小村子,阿宁说她姨家就住在村边,三个人小心地察看了一下,村里一星灯火也没有,寂静无声,不象有驻兵的模样,这才蹑手蹑脚地进了村,径直来到阿宁姨家的门外。一摸大门,却上了锁。阿宁有点着急,胡栓说:“别急,咱们跳进去看看,也许你姨家人也怕乱兵,躲出去了。”
当下石锁蹲在地下,和胡栓搭了个人梯,跳进墙去,见屋门也锁着,便从门轴下把门端开,进屋找了一圈,里面空空如也,不见一人。
两人又从墙上跳出来,对阿宁讲了里边的情况,阿宁急得要哭出来,胡栓安慰她说:“既然门锁得好好的,说明他们都很安全,估计是出去躲乱兵了,这样行不行,咱们都进去,在屋里休息休息,喝点水,找点吃的,然后给他们在屋里留封信,告诉他们你来过。”
“嗯。”阿宁答应道。石锁又蹲下,把胡栓和阿宁都送上墙去,三个人都进了屋,阿宁说:“既然来了,就睡一会吧,等天亮了,我找两件姨父的衣服给你们换上,那身军衣,你们不能再穿了。”
三个人也确实都累得够呛,眼皮直打架,于是阿宁在里间,胡栓和石锁在外间,三个人往床上一躺,便睡着了。
第四章(1) 小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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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阿宁找着了粮食缸,淘米做饭,对胡栓说:“我只认得几个字,还写不好,你替我写信吧。”
找了半天,却无纸笔,胡栓就从院里拣了块砖头,在灶台上方的墙上写下:“姨:我和爸妈走散了,逃到这里,发现你们不在,就睡了一夜,过几天大兵撤了,我就回家去,如果你们遇到我爸妈,告诉他们我平安无事。阿宁。”
胡栓念了一遍,阿宁说:“很好,你还挺有墨水的。”石锁在旁边说:“那是,胡栓是大学生,要在过去,早当县太爷了。”
吃过了饭,阿宁从屋里翻了一阵,找出两身衣服给胡栓和石锁换上,问胡栓道:“你们准备到哪里去?”
胡栓想了想说:“本来,我们想到这里投奔孙中山的军队,结果却是大失所望,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革命军的样子,只好先回家去。你呢?准备怎么办?是在姨家住着呢,还是准备到别处?”
这一问,阿宁发起愁来,摇摇头没说话。胡栓说:“我看,还是别住在这里吧,如果我们走了,剩下你一个人,太不安全了,兵荒马乱,大兵们说到就到,我看还是把你送到别的亲戚家去吧。”
阿宁点点头,“嗯,我可不敢自己住在这儿。不过,我近处没亲戚了,就有个舅舅,离得还太远。”
正在商议,听得外面大街上有动静,石锁说:“我去看看。”
过了片刻,石锁回来了,说道:“我扒着墙头向外看,见村里有人象逃难一样向村外跑,远处似乎有人马的骚乱声,别是那些天杀的大兵过来了吧。”
这一说,胡栓和阿宁都紧张起来,三个人赶紧收拾了一下,出了屋子,从墙上跳到大门外,忽然石锁喊了一声:“这是什么?”胡栓和阿宁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大门前放着一个蓝皮小包袱,系着结,包得结结实实的样子。
“准是有人走得慌忙,丢失在这里的。”胡栓说。
正说着,从街口跑过来一家人,一对中年夫妇,两个十几岁的孩子,石锁走上去问:“你们看见谁丢了什么东西没有?”
“不知道,”那男人摇摇头,接着急三火四地说:“快跑吧,大兵快要进村了。”说完带着一家人匆匆而去。
果然,村外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阿宁害怕了,说道:“咱们快跑吧。”
三个人不敢再耽搁,顺着街道向村外跑去。这时听见远处“叭”地响了一枪,隐隐有马蹄声传来,看来骑兵又到了。
阿宁对骑兵尤其恐惧,一鼓劲地跑在前面,村子不大,一会便出了村,三个人见村外一片农田,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头钻入田里。
顺着垄沟跑了一阵,三个人都上气不接下气,便停下来休息,石锁好奇,打开蓝色小包袱一看,里面是一身旧衣服,还有一个拴着绳的小布袋,打开布袋,里面赫然是一堆大洋。
三个人都是身无分文,突然发现钱币,无疑是雪里得了炭,胡栓却摇摇头说:“不知道是谁丢的这些钱,咱们能不用就不用,即便万不得已用了,以后也要托阿宁的姨父代为询问,找着失主,咱们原数奉还。”
阿宁对他笑笑说:“这年月,象你这样的正人君子,真不好找了。”
听得村里此时已经是一片鸡飞狗跳,大兵们咋咋乎乎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大路上响着骑兵的马蹄声。石锁说:“这地方还不安全,咱们得往远处去。”
歇了一阵,三人起身寻着地里的小路,不分方向地往前匆匆而走,只想离村子远一点。胡栓问阿宁:“你说的那个舅舅,家在哪里?咱们就直接奔那里去吧。”
阿宁犹豫着说:“我也没去过,离这里听说有一百多里路,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走。”
石锁不在乎地说:“咳,一百多里算什么,我们从老家到这儿,走了好几千里了,一百多里,小意思。”
胡栓也说:“现在也没别的好办法,这些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退,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吧,即便不找你舅舅,我们也得往远处走。”
阿宁说:“你们去哪里,我就跟你们去哪里。”
石锁笑道:“那你跟我们去直隶吧,胡栓家的胡老伯父,可老实厚道了,见了你肯定特高兴”
“别瞎说,”胡栓打断石锁,又扭头对阿宁说:“他就爱大大咧咧地开玩笑,你别生气。”
“没生气。”阿宁的脸红了起来。
胡栓掉转话题说:“阿宁,这个包袱里还有一身衣服,我看,你不如换上,扮作男人,这年月,你一个女孩儿家,在路上容易引起别人注意。”
“好的。”阿宁痛快地答应着,拿过包袱钻进庄稼深处,过一会换好衣服走出来,衣裳大一些,袖口裤脚都挽起来,把头发用布包住,脸上也抹了土,猛一看就象一个瘦小伙子。
“快走吧快走吧。”石锁催促道。
天上,阴云密布,一会,便稀稀沥沥地下起雨来,野外无处躲藏,一会便淋得浑身净湿,石锁说道:“反正已经湿了,那就让它湿个够。”三人脚下不停,顶着雨水前行,一会,雨越下越大,四外望去,白茫茫一片,天地间尽是水雾。
走了一阵,雨尚未停,幸而离村子已远,也没见到有骑兵过来,耳中除了雨声,再无军队的骚乱声。三人走得累了,找到一棵路边的大树,到树下去躲雨。
胡栓对石锁说:“现在想想,我太天真了,傻乎乎地带你来投军,满指望实现心中的抱负,却弄成这个样子。”
石锁一摇脑袋,“我最不爱听谁卖后悔药,我跟你来,又不是图的吃香喝辣,弄成这个样子又怎么样?我看那,是你找的地方不对,要不,就是没找着正经人。”
“对啊。”阿宁在旁边也说:“你是个有学识的人,也许是时运还没到呢,不用急。”
第四章(2) 小山村()
胡栓沉默起来,这些日子,不是被抓就是逃跑,心神一直紧张,现在回想一下经历的这些事情,只觉得无限烦闷,有找不到出路的感觉。
阿宁见他愁闷,笑笑说道:“我听说古时候刘邦打仗,总是失败,后来坚持不泄气,终于得了天下,你别灰心,一定能行的。”
胡栓见她安慰自己,勉强笑了笑说:“我不是灰心,我在想,肯定是有些地方弄错了,才走错了路,有好多事,都没弄明白,以后我慢慢给你讲吧。”
“好的好的。”阿宁连连点头。
“我说啊,”石锁打了一个哈哈,“也别说咱们都是失败,我看,咱们有时候挺幸运的,就说那回中毒吧,那些士兵全毒倒了,就咱们俩没事,后来被抓住,又让鬼给救了,还有这回救阿宁吧,那鬼又来帮咱们”
“是啊,”胡栓也想了起来,“你说,那回中毒,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好容易等到雨停了,三人继续上路,走到下午,胡栓忽然觉得身疲无力,头晕目眩,脸色赤红,阿宁见他神色不对,有些担心,伸手摸摸他的脑门,吃惊地说:“哎呀,你发烧了。”
“没事没事,”胡栓仗着年轻力壮,不肯停下休息,但走了一会,只觉得眼前发黑,身体打晃,石锁扶着他在路边坐下,阿宁急得眼泪差点掉下来。
“歇一会就好,可能是着凉了。”胡栓闭着眼睛说。
此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石锁说:“坏了,骑兵。”
胡栓和阿宁吃了一惊,赶紧站起来,正要往路边的庄稼地里躲,石锁又说:“不是骑兵,是一辆马车。”
那马车跑得飞快,一会便到了近前,一个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的中年车把式坐在车辕上赶着马车,见路边站着三个人,看了他们一眼,见石锁扶着胡栓,一拉缰绳放慢了车速,开口问道:“怎么了,有病人吗?”
阿宁忽然大胆起来,跑到路上说:“大叔,我我哥哥他病了,你搭我们一段吧。”
“快上车,”那车夫说道。石锁扶着胡栓,走到车上,那马车并无车棚,车斗里放着几个竹筐,三个人坐到车上,车夫一扬鞭子,车向前奔去。
那车夫回过头问道:“你们去哪里?”
阿宁说:“我们去外县,路程很远,你载我们到有客店的地方就行,我们先住下让我哥哥养病。”
此时,雨点又飘落下来,阿宁从包袱里拿出自己的衣服,给胡栓撑在头上挡雨,胡栓说:“不用,不碍事的,反正已经湿了。”
马车走得飞快,经过了两个小村子,却没有什么客店,行到傍晚,到了一处小山脚下,那车夫说:“我要到家了,这里附近也没什么客店,你们到我那住一宿吧。”
胡栓尚在犹豫,石锁说:“行。”阿宁也说:“谢谢大叔。”
马车七拐八绕,下了大路进入一个只有七八户人家的小山村,进入村口一个小院里,几个人下了车,从屋里走出一个中年人来,胡栓一见,大吃一惊,“是你?”
那个人也是一愣,“是你们啊,真是太巧了,想不到。”
这人正是在天津和胡栓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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