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教授凑过去,和这些人一起,坐在石头上,一个四十多岁,声音苍老的人说:“万教授,我们对您久闻大名,您是文化人,今天让你来参加我们军人的事情,很不好意思。”
“说这话就见外了,”万教授爽朗地说:“咱们同处长沙,都受张氏兄弟荼毒,理应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为争取做人的权利,以献绵薄。”
大家见万教授说话痛快,都有好感,围着他坐了一圈,一个声音沙哑的人说:“好,万教授,我姓张,我先说说我的看法。今年以来,张督军搜刮压制,日甚一日,不但老百姓,就连我们当兵的,也深受其害,这个流氓市侩,偷运大烟,克扣军饷,偷盗抢劫,就和土匪没什么两样”
“什么两样不两样,他原本就是一个土匪。”一个年轻人气愤地说。
老张说道:“正因为他是土匪,咱们才想办法反他,争一条活路,按我说,咱们就拿起枪来,反了他娘的,定一个合适的日子,反出长沙去,只是,这事太大,弟兄们还都不一致,咱们听听万教授的吧。”
万教授掏出一盒纸烟来,分给大家,众当兵的多会吸烟,山峰上一会便烟气袅袅。万教授说:“这次,我去见了吴佩孚,把这里的情况,详细讲了一遍,本来我以为,他会立刻响应,因为现在的割据局面,每一个军阀,无不盼着自己多得一些地盘,现在有打击张敬尧的机会,那吴佩孚岂能放过?”
“这倒不一定,”老张摇摇头,“吴大帅是个老谋深算的人,他可能会有他自己的打算,这种人遇到事情,一般会从军事角度去琢磨。”
“对,”万教授点了点头,“算你猜着了,他非常看重一件事,那就是‘时机’,他让我转告你们一句话,叫做‘积蓄能量,待机而动’,说如果到了水到渠成的时候,他不会躺着睡大觉。”
老张默默地点点头,抽了一阵烟,开口说道:“他这个主意,对他自己,是万全之策,既不惹事上身,又可落个好人,可对于咱们,却并不是好主意,在张敬尧这家伙的****下,谁也不敢保证能活到哪一天,这里的日子,就和地狱一般,唉。”他说着,站起身来,看着天空几只盘旋的大雁,叹口气说:“现在咱们与虎狼为伍,谁不想早日离开张敬尧,过上个太平舒心日子。”
万教授也站起来,“老弟,我看你有些悲观了,不错,现在大家日子都很难,在张氏压制下,整天提心吊胆,时刻提防横祸,但也应该看到,越是这样,大家的反抗越激烈,工届、商届、学届都已经觉醒,只要大家拧成一股绳,就不愁大事不成。”
“你说得对,”几个年轻的军人纷纷赞同万教授的话。
老张还是摇头,“咱们军届,和他们学届商届,是不同的,张敬尧控制得尤其紧,稍有差池,便加杀戮。咱们有好多弟兄,都被他害死了。上个月,小三子他们几个,刚刚被张敬尧给杀了。”
万教授说:“所以说,就更应该团结起来,我建议,咱们建立联系,时刻进行沟通,互通有无,一方出事,四方支援,这要比你们孤军奋战,要强得多了。再有,咱们不能抱有幻想,千万不能寄希望于张氏兄弟讲什么‘仁慈’或是良心发现,更不能希望借助张敬汤,那太危险了。这种人的本质,便是唯利是图,而且是改不了的。”
人群中有两个人,面色带着惭愧,低下了头。
万教授继续说:“对于如何对付张敬尧,象老张刚才说的,反,我是同意的,但是,怎么个反法,却是大有文章,直接拿枪打出去,这太冒失了,如果没有后援,很难成功。”
老张面色沉重地点点头,“这个,我们也知道,一打起来,只怕是很快就会全军覆没,但是,不反,又能怎么办?”
万教授说:“我们有一个初拟的计划,是各届共同商量的,我建议,你们也加入到这个计划里边,使咱们的行动,更具有广泛性,力量更加强大,只要咱们一点一滴地积蓄力量,将来暴发的时候,必定能成山洪之势,摧毁一切阻碍。这个反的时机,就从咱们共同的整体计划中来。”
“好,”老张终于提起了精神,“你说的有道理,以前我们确实是孤军奋战,以后,要和你们工会、商会联合起来。现在想想,当初小三子他们几个,若有你们的支持,说不定能逃出去。”
旁边那个年龄大的军人说道:“但是,此事必须要机密,稍有泄漏,便是杀身之祸。咱们须得商量好联系方法。”
“那是自然。”
在万教授的鼓动下,这些军人慢慢统一起来,大家情绪也明显好转,一起商议联合行动的计划,心气逐渐高涨,你一言我一语,一直商议到日落。
天擦黑的时候,万教授等人才从五柳峰回来。
到砖瓦厂时,天已大黑,万教授和石锁、大凤一进屋,发现小屋里有两个陌生人。正在和熊大刀、何原等人说话。这两人都是农民打扮,一副外乡口音,熊大刀替大家作了介绍,说:“这两位都是从我的老家山东来的,济南商届派出的代表,来向咱们商议同军阀斗争的事。”
原来,山东的民众运动,也正风起云涌,听说湖南这边民众运动搞得风风火火,便借有人来湖南办事的机会,讨教经验。
“山东的局势,怎么样?”万教授问。
“很不好,督军张树元欺压良善,镇压激进力量,稍有不同言论,便畏如洪水猛兽,非打既杀。”
何原说:“这是各地军阀的共同特征,不奇怪。”
熊大刀对万教授说:“刚才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我和王老大、小李,跟他们去山东,把这里的做法,向他们作推介。”
“很好,”万教授很是赞同,“咱们全国有志之士,就应该联合起来,一方动,八方动,才能形成大势,否则各自为战,很难取得成果。”
“可惜了,”石锁忽然一拍大腿。
“怎么了?”
“我和大凤正和老熊学武艺,和老王学打枪,这下子,两个老师都走了。”
大家都给他逗笑了,这时,小福子从外面跑进来,何原见他一头大汗,忙问道:“有事吗?”
“有,”小福子和两个山东的客人打过招呼后,擦了把汗,一脸神秘地说道:“陆大牙的府里,这两天就象要娶媳妇似的,热闹得很,人来人往,老庄觉得很奇怪,就派我和阿丙,仔细观察,结果,你猜怎么着,还真让我们看出了毛病。”
“到底什么事?”石锁催促道。
“我们发现,出入陆府的人,什么样的都有,有四乡的豪绅,有民团的头目,有几个学校的校长、教育长,还有酒楼商铺的老板,形形色色,我们都纳闷儿,陆大牙这是要搞什么啊?后来,有两个家伙,从陆府里出来之后,阿丙一路跟踪着,一直到了我们的酒楼上,两个人喝了顿酒,到了喝得舌头发短的时候,嘴就没有把门的了,一个说:‘你别以为这个狗屁会长是好差使?我告诉你,那就是一个套,把脑袋伸进去,就上当了。对付工会农会那些泥腿子,是容易的吗?’另一个说:‘不上当,又能怎么样?有陆老爷在背后撑腰,以后的买卖也许能好做点。你小子当上会长,也许出头之日也就快到了。’第一个说:‘放屁,这个会长,老子让给你了。’”
小福子学得惟妙惟肖,把大家都给逗乐了,万教授说:“很好,你观察得挺细,看来,陆大牙又在搞什么鬼呢,他们说的‘会长’是个什么勾当,咱们得弄弄清楚。尤其是要对付咱们的工会、农会,得提高警惕。”
“嗯,”何原点点头,抽着烟袋说:“是得弄清楚,他们招来这四乡八寨的各色人物,还搞什么‘会长’,既不是娶媳妇,也不是闹着玩,这里边,有阴谋。”
第二十二章(1) 广场脱险()
1
朱掌柜是掮客出身,靠投机钻营,近年发了些小财,自从张敬尧当了湘督,别的商户纷纷艰难倒闭,但他攀上陆大牙这个靠山,使劲巴结送礼,不但没有倒闭,而且颇为春风得意,因此他总是笑话那些“傻瓜”商人,“只知道做货的生意,不知道做人的生意,挨抢挨封,倒闭破产,怪谁?”
这天,他从陆大牙府里出来,心里又一阵得意,陆大牙要封“会长”、“秘书长”之类的官儿,他统统给推了出去,在眼下形势扑朔迷离的时节,当出头鸟是绝对不能干的。
前面,是一个狭窄的小胡同,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吵吵嚷嚷地围在一起,象是在打架,他皱了皱眉,正准备从乞丐旁边绕过去,忽然发现一个秃头乞丐手里拿着个瓷花瓶。
那个花瓶脏乎乎的,淡蓝的颜色,上面画有图案,被泥巴遮盖着,也看不出是什么,但瓶颈瓶肚上透出柔和的微光,却让人赏心悦目,几个乞丐吵道:“凭什么你自己要独占,这是大家一块看到的。”“拿它换几张大饼,大家分了吃。”
朱掌柜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一眼便看出这个瓶子是个老货,听到乞丐们要拿它“换大饼吃”,登时动了心,他停下脚步,说道:“各位,这个瓶子给我看看,行吗?”
一个秃头乞丐把瓶子抱在怀里,连连摇头,“这是我的,谁也不给,我要卖三块大洋。”
“我给你三块大洋。”朱掌柜伸手便去拿秃头手里的瓷花瓶,秃头忙说:“小心,瓶子里有东西。”
瓶子里有东西?朱掌柜将花瓶拿在手里,探头向瓶里望去,瓶口狭窄,里面黑乎乎的,看不清楚,他闻到一股烧酒的气味,从里面散出来。
朱掌柜将瓶子晃了晃,听到里面有液体声响,他估计是乞丐将烧酒灌了进去,瓶子一摇,酒味更浓,忽然,他觉得头有些晕,面前的秃头乞丐,身影晃动起来。
“不好,”他心里惊叫一声,知道中了这些乞丐的计策,赶紧拔腿想跑,却身子一晃,歪了一下差点跌倒,被秃头乞丐一把扶住,他叫了一声:“来人啊,有强盗。”
胡同口,石锁和大凤正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见朱掌柜闻了“药酒”以后,并未立刻晕过去,有些奇怪,石锁说道:“李梅教我配制的这个**药酒,也不太灵啊。”大凤说:“是不是你配制的方法不对头?”
听到朱掌柜的叫声,两人都赶紧跑过来,此时,几个乞丐已经将朱掌柜的嘴给捂住,石锁和大凤几步奔过去,将朱掌柜的嘴用破布塞住,黑布蒙了眼睛,捆住身子,与此同时,从胡同的另一边,小机灵拉着一辆柴草车跑过来,大家七手八脚,将朱掌柜塞进柴草车里。
石锁推起柴草车,向四周看了看,幸亏行人稀少,并未引起关注,他和大凤一起,推着车迅速走出胡同,拐了几个弯,来到一处偏僻的破庙里。
这处破庙已经荒废,处在城角一片低矮的平房背后,邻着两座坟包,显得阴森森的。破庙的山门塌了半边,被荒草给遮挡了,石锁和大凤看看四外无人,将朱掌柜从车里抻出来,扛在肩上,走进庙内。
庙里景象,更加破败,地上的荒草足有半人高,大殿门窗俱无,蛛网灰尘,遍处都是,走进正殿,一座佛像倒还立着,身上的尘土有铜钱厚,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几个乞丐讨饭用的破碗、口袋、讨饭棍扔在一边。
朱掌柜并没晕厥,手脚乱动,石锁将他放在“草铺”上,把塞进嘴里的破布掏出来,朱掌柜张口说道:“你们是谁?”
段老三在旁边说:“玉皇大帝。”
朱掌柜不说话了,他看不见东西,用鼻子嗅了嗅,闻到一股霉烂酸腐气味,他猜不出这是什么地方,但能判断出这个“玉皇大帝”应该是强盗绑匪之类,绑架自己的目的,无非是勒索钱物。
石锁拍拍他的肩膀,“先生,我问你几件事。”
朱掌柜没吱声,继续用鼻子嗅,旁边化装成乞丐的何原见了,点起一锅旱烟,凑近朱掌柜的鼻孔,朱掌柜一吸,一股浓烈的烟味,直入鼻孔,呛得他咳嗽几声,眼泪流了出来。
石锁继续说道:“陆府里找你们去,都是做什么?”
朱掌柜有些奇怪,强盗不问钱财,问这做什么?他没有吱声。何原见他不说话,对段老三说道:“把咱们配的‘断肠酒’,给他喝点。”
朱掌柜一听,吓了一跳,他虽然不知道这个“断肠酒”是什么东西,但估计一定不好喝,他本来就是个见风转舵的人,赶紧说道:“别别别,大王,我说,我说,陆将军是让我们组织公民会,我们被他找去,充当公民会的代表。”
“公民会是什么东西?”何原抽着烟问道。
“陆将军说,这是张督军的意思,现在省内有不少异己分子,成立什么工会农会商会,和省府对抗,暴民越来越多,光靠抓也抓不完,于是受了高人指点,由陆将军出面,成立公民会,选各行业的代表,照着他们工会农会的样子,成立一个民间组织,名称就叫做公民会,由督军府拿钱作经费,和工会农会商会学生会对抗,以民间组织对付民间组织,更有优势,也避免总是落人口实。陆将军大牙的意思,公民会有督军府撑腰,难道还斗不过穷光蛋的工会农会?”
“你在公民会里,担任什么职务。”
“我什么也没担任,”朱掌柜说到这里,心里更加佩服自己的智慧,“大王,我只是个小角色,既没钱也没权,平常就是做个小生意,这回被他们找去,实在是迫不得已。”
“你把公民会里都有哪些人,都是什么时候开会,定了什么制度,以后有哪些行动,都老老实实地说出来,说好了,就放你走。说不好,就请你喝点断肠酒。”何原不紧不慢地说。
“是是,我一定好好说。”
刚审问完朱掌柜,石锁和大凤又接到了任务,给卖报纸的人当“保镖”。
大凤不太明白,“卖报纸,还用什么保镖?”石锁充作内行地解释说:“这你就不懂了,报纸,是咱们的人办的,而且是那些满肚子墨水的高人,写的文章,那些高人,当年在爱晚亭上讲道,我还去听过,简直说得太好了,让咱们这些不识字的人,都觉得头头是道。”
“是吗?”大凤羡慕地说。
何原说:“最近,一些见解敏锐的文化届人士,创办了一份报纸,叫时事评论,专门向老百姓讲解道理,抨击张敬尧等军阀的倒行逆施,鼓励老百姓争取自由和权利。”
“那可太好了。”大凤叫道。
“可是,张敬尧这样的军阀,是不允许这样的报纸上市的,他们怕老百姓看到,因此,四处堵截,见到卖这份报纸的,便加以逮捕,咱们的任务,便是掩护这些卖报的人,安全地卖出报纸,再安全地转移出城,不让督军府的人抓住。”
“没问题,”石锁搓了搓手。
走过一个路口,小机灵正站在路口讨饭,向何原等人点了点头,往街里一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街里边卖报纸的,却正是胡栓,他戴着一顶毡帽,围巾挡了半个脸,穿着件长衫,向街头的行人介绍着报纸。
走到一个热闹一些的广场边,便是石锁和大凤的哨位,何原说:“这里人流量大,是卖报的好地方,但也是军警重点注意的地方,你们要严密保卫,遇到军方的人,赶紧报警,如果遇到危险,要掩护里面的人撤退。”
广场上,两个青年学生模样的人,各背一个大布包,正在卖报。长沙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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