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到现在,其实也就是人的一种风俗罢了。我觉得,下毒的事情,肯定是有的,各种毒虫毒液,都可以被人利用,但大都只是传说,或是以讹传讹。”
“你说得对,”胡栓对阿虎父亲的开通,深感赞同,“既使是蛊婆,也不会见人就随便下毒下蛊,她们被人误解的时候,只怕居多。”
“是啊,其实蛊婆的生活挺苦的,人们都象躲瘟疫一样地躲着,名声也不好,没有朋友,甚至孤苦伶仃。我在别的寨子里见过,有个老太太,被称为蛊婆,她的家人受其连累,很少有人搭理,就象是被封闭了一样,日子过得苦不堪言。”阿虎父亲感慨地说。(。)
第五十七章(3) 落叶归根()
这边正聊着天,茶棚的伙计拿了一张大树叶,将蛊婆用过的茶杯,兜起来扔到了远处,嘴里念叨着:“蛊婆蛊婆,莫要害我。”回来以后又是摇头,又是摊手,对着胡栓等茶客报怨说:“你看你看,我怎么这么倒霉,被蛊婆光顾,她用过的茶杯,谁还敢再用?唉。”
“我看蛊婆比你倒霉多了,喝杯茶,也要被人说三道四,象防贼一样防备着。”胡栓笑道。
“唉,倒也是。可谁让她是蛊婆呢。”
“来一壶凉茶,”外面一声喊,一个矮敦敦的汉子,推着一辆手推车,来到茶棚外,将车停在路边,一边擦着脸上的汗子,一边走进来,“这天气真闷热,象是要下雨了。”
那手推车上装着两个竹筐,筐里放着鼓鼓的布包,紧紧地扎着口,那汉子解开其中一个包,拿出一块黑乎乎的窝头来。那包敞开了口,露出一扎捆在一起的刀柄来,原来包里盛的都是刀。这些刀不足三尺,看不见刀身,刀柄细长,也是苗刀的模样。
阿虎父亲一眼看出布包里面都是苗刀,那个矮汉子身材粗壮,却是脚步轻盈,显然是练家子,布包开了口,他随手一拢,却也并不扎紧,坐在茶桌旁啃窝头。
伙计过来沏茶,笑嘻嘻地打招呼:“客官,您是卖刀的吧?”
“是啊,真正的苗刀,削铁如泥。”卖刀的客人一仰脖,将一碗茶仰头便灌了下去,抹了抹嘴,吹嘘道:“我的刀都是正宗的户撒货,秘方百炼,削金断玉,千年不朽。”
阿虎父亲走过来,欣赏那些苗刀,卖刀客见他有兴趣,从包里拿出两柄刀,拿在手里夸耀,“您看您看,真正的百炼钢,正宗的祖传手艺,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您看您看,”他说着拿着刀走到茶棚边上,这个茶棚是利用路旁的大树,搭起布棚,颇为简陋,卖刀客拿刀对着当作茶棚立柱的一棵大树,挥了一下,一根小臂粗细的树枝“嚓”的一声,应声而断,果然非常锋利。
“好。”阿虎父亲赞道。
卖刀客更加得意,“遇见识货人,买卖成不成都是缘分,市上的苗刀不少,但正宗的货却是不多,一把刀,想打得刚柔相济,刃口背身,都得经过上千遍的煅打,把火候弄到炉火纯青的程度,才算完工了一半,淬火的料子,那是绝对的秘方,用哪里的水,哪里的土,都有讲究,所以说,打造的一模一样的苗刀,品质上却上千差万别。”
这话讲得颇有道理,在座的众人都不住点头,阿虎父亲鉴赏了一会,见刀确实非常锋利,而且打造精美,便买了两把,自己带了一把,给了胡栓一把,“拿着吧,防身挺有用,这刀确实是正宗货。”
“您是行家,”卖刀客一伸大姆指,“我如果没猜错的话,您是苗家人。”
“对。”
卖刀客一拍巴掌,“卖给懂行的人,最是快事。不过,若论刀的成色,只有货比货,才能显出好与劣。我这些刀,虽是正宗的上品,但若是比起孟公刀来,却是差得远了。”
“孟公刀?”大家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对啊,我向你们打听一件事,你们有没有看见过一个老道士?年纪总有七十岁了,他带着一把宝刀,也是苗刀。那把刀的形状嘛,就和我卖的这些,差不多,只不过从刀身到刀鞘,都非常名贵,镶嵌着玉石玛瑙,浑身珠光宝气。”
卖刀客描述的,不正是神仙遇到的那个老道士吗?胡栓和阿虎父亲都已经隐隐猜到,他口中的所谓“孟公刀”,一定就是神仙那把“轩辕剑”,眼下正在阿虎的家里。
胡栓笑道:“怎么?那把刀很名贵么?你说的这个老道士,姓孟?”
“不是,”卖刀客摇摇头,“孟公,是刀原来的主人,距今已经有好几百年了,孟公当年是苗人的酋长,勇武毫阔,雄霸一方,他当年的腰刀,便是这把孟公刀了。据说,打造这把刀,是孟公请了好几个知名的匠人,穷一年的功夫,才锻造而成,那刀若是出鞘,云蒸霞蔚,光影流转,一团正气凛冽冲霄,一般兵器到了它的面前,就象臣子见了皇帝,无不俯首帖耳,拜伏在地。”
“你说得太玄了吧。”阿虎父亲笑道。不过,仔细回忆那把刀的情状,也确实和卖刀客描述的差不多,除了刀本身的锋利华贵,刀光精湛而不刺目,中正大气,说不出的纯净详和,一股自然而然的雍容高贵之相。卖刀客的话,并没有多少夸张。
“唉,你们不懂,”卖刀客摇摇头,“真正的宝刀,那是不必杀人,便能要人魂魄的。”
“这话对,”胡栓点点头,“就象打仗,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是上将军。”
“各位,你们如果谁看见了那位老道,麻烦告诉我一声,我不惜重金,也要收购他那把孟公刀。”卖刀客对众人拱了拱手。
阿虎父亲问:“据你说所,这把孟公刀,原来是我们苗家的东西,后来怎么又到了老道手里呢?”
“这个嘛,事情总是有变故的,孟公后来打了败仗,刀也就被人给夺去了,还有好多东西,也都让别人夺去了,再后来,那刀又流传到民间,唉,好事总是多磨啊。”卖刀客说到后来,语气里有些吞吞吐吐,与他先前的豪爽谈吐颇为不合。
胡栓想从他嘴里多掏出点东西,叫伙计又给卖刀客续了一壶茶,问道:“老兄,孟公和谁打仗,刀被夺去了啊?为什么又到了老道士的手里?”
“孟公当年,是和楚昭王打仗,那一仗打得天昏地暗,楚昭王兵多将广,摆下了十面埋伏,将孟公杀得大败,当时昭王手下,指挥这一仗的,是一个姓周的将军,他有三个心腹校尉,一个姓苏,一个姓陈,一个姓武,这三人个个都是武艺精强,能征惯战,三个人各带一支兵马,从三路进攻,孟公虽然英勇,又怎么能够抵得过精心布置的重重包围?最后,孟公单枪匹马,落荒而逃,那把刀,在混战中失落了,落在了姓武的校尉手里。”
“后来呢?”(。)
第五十七章(4) 落叶归根()
“后来,苏陈武三个校尉,因为在战场上冲锋陷阵,都立下赫赫有名战功,战争结束以后,按功行赏,周将军的功劳自然最大,而手下的人马,也都各有封赏,苏陈武三校尉,得到了很多赏赐,那把孟公刀,周将军便赏给了武校尉。,。”
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卖刀客却又住了口,不再往下说了,只顾喝茶。胡栓笑道:“老兄,你还没说,这刀流传到现在,又怎么落到老道士手里了呢?这老道士,又是什么人物?”
“这个嘛,宝刀自然是一代一代传下来,好东西谁还舍得随意丢掉了?世道过了好几百年,沧海桑田,人世变迁,至于刀的主人为什么当了道士,这个嘛我也只是听人说,人云亦云,如此而已,嘿嘿。”
他既不愿意说,胡栓等人也不便再往下追问,又聊了几句,卖刀客便既告辞,推起手推长,上路离去。
胡栓等人休息了一阵,对这个卖刀客说的“孟公刀”的事,谈论一阵,觉得倒不象是托伪,阿宁猜测说:“我看,那把孟公刀,肯定还有很多不平常的来历,只是这个卖刀的老客,不想吐露太多,只想得到刀的下落,他见从咱们这里得不到线索,便不肯往下再细说了。”
胡栓说:“不管怎么样,这刀以前属于苗家,现在归于苗家,也算是物归原主,落叶归根。咱们也走吧,长沙城里,这些日子,不知道有什么新的变化没有。”
胡栓等人到了长沙的时候,在三人峡的山洞里,莫大雨一见阿虎,立刻激动得满脸通红,一把抓住他的手,“阿虎,你怎么来了,我找不到你,让坏人给骗了,幸亏让段叔叔他们救了出来,你来了,这真是太好了。”
“我都知道了,所以来找你啊,听说你在这儿,真让人高兴。”
两个小伙伴亲亲热热地说话,互道别后的情况,徐小亮也过来认识新朋友,三个孩子连说带笑,热热闹闹。小亮对阿虎说:“你也留下来吧,咱们一起去上学堂。”
江鱼娘、段老三、石锁、大凤等人都在洞里,大家这才知道,原来莫大雨就是阿虎以前说过的“圣母”的孙子。石锁先是一拍大腿,“咳,”接着又一拍大脑门,“这事儿原来这么巧,对对对,对对对。”
大家正不明白他说的“对对对”是什么意思,只见石锁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旁边的内室里,把大龙那本班策木甲和易山抄的那本归藏都拿了出来,摆在桌子上,问莫大雨,“大雨,快,你看看,这些奇怪的字,你认识吗?”
“认识啊。”大雨把这两本薄薄的书拿起来,一本是古书,泛着黄色,另一本则是新书,两本书上的字,曲里拐弯,形状相仿,大雨看了两眼,“班策木甲是汉字,里边的字嘛,嗯,是女书。这一本,也是女书,书名要是翻成汉字,叫做国宝,这是什么意思?里边是讲宝贝的故事吗?”
胡栓对这两本书,进行过仔细研究,一直没有弄清原委,这两本书,便成为众人心中的一个谜团。此时见大雨果然认识上面的怪字,而且辨出是女书,心里的兴奋,难以言表,他坐到桌旁,说道:“阿宁,找纸笔来。”
大家都知道,马上就要揭开这两本怪书的秘密了,都惊喜异常,纷纷围拢过来,大厅里的木桌旁站了坐了一圈人,阿宁找来纸笔,给胡栓放在桌上。
胡栓对大雨说:“来,咱们俩合作,你告诉,书上写的内容,都是什么。”
“嗯,”大雨点点头,认认真真地在桌旁坐下来,端详着两本书说:“本来奶奶不想让我学女书,说这是女娃儿家的东西,我是男孩子,不用学这个,可是我好奇,就跟着姑姑学了一些,要是姑姑在这里,她肯定能都认识。”
胡栓先拿过那本被误认为是归藏的国宝来,“大雨,咱们先翻译这个。”
大雨翻开书页,书中的字因为重新抄了一遍,并非原稿,可能抄写的人自己也不认识女书,因此只能照猫画虎,把每个字的形状大体描下来,再加上马虎疏漏,因此有些地方难免似是而非。大雨辨认了一阵,慢慢念道:“自从蒙古族什么侵我,致什么什么南下,到南疆什么山里。”他抬起头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胡叔叔,有些字我不认识。”
“没关系,”胡栓兴奋地说:“你能大致把内容串成这程度,就已经很好了。”他抬头向江鱼娘等人说:“看来,这本书的成书时间,是在元朝,或是元朝以后,它所记载的,是因为蒙人南下,有些中原人士南迁,以此以后发生的故事,它肯定不是归藏,已经无疑。”
“嗯,你们继续。”
大雨慢慢地念着书上的字,越到后来,不认识的字越多,胡栓和他慢慢讨论比对,勉强将书上所记载的内容,连成了一个大致的梗概。
书上的主要内容,是记录了元朝初年的时候,一批中原的富商大贾,举家南迁到湖广一带,在一座高大的山里定居下来,并和当地的苗人混居,这些中原汉人知识渊博,在教授当地土人文化学识的同时,也学习当地的风俗和文化,在书里,记录的主要是汉人和苗人在山里交流、狩猎、祭祀等等事情。
“那么,这本书,是苗族先人所写的了?”江鱼娘问。
“应该是,”胡栓点点头,“根据书里语言的风格和角度,作者是岭南当地的苗人,我估计,不是当地的祭司,便是部落里的头面人物,因为按照当时的状况,只有这些人,才掌握着苗寨里的文化与历史传播。普通的百姓阶层,很难写下这样篇幅很长的文章。”
果然,越往下看,书里记录的内容,越符合当地苗人口吻,记录者以自己的角度,来描述这些汉人,书里说,汉人里有一个“饱学至天神一样”的“大头人”,无所不知,能掐会算,知道月亮什么时候被狗吃掉,知道星星怎么变化,会把山下的泉水,用一架竹子做成的“神车”,给引到山上,浇灌果树,使作物丰收。词句之间,充满了对这位“神仙般的大头人”的敬佩。
江鱼娘说:“自古以来,每一次文化的互相学习与融合,都毫无例外地促进着社会的进步,这本古书上的内容,正是汉族和苗族相互学习,相互促进的最好见证。”(。)
第五十七章(5) 落叶归根()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不光胡栓,旁边的人也都点头同意。石锁说:“再往下翻译,我琢磨着里边还得有好东西。”
“你说的好东西,是什么?”阿宁问他。
“咳,你没看那书的名儿,叫做国宝,那么它里面记录的主角,应该是宝贝,而且是非同一般的宝贝,才能称为国宝,你看看,前边说的这些,象什么竹子造的车,那不就是水车嘛,能算是宝贝吗?”
阿宁反驳说:“在古代的时候,能够发明水车,就是了不起的宝贝。”
石锁只是催促胡栓和莫大雨继续翻译,然而大雨不认得的字越来越多,翻译进展渐慢,有时候,整段的话,不知何意。其中有一段内容写道:“遇到天崩,山石裂开,出现神秘的洞窟,里边有堆积着的大木,都是十步长的古柏,一层又一层,堆得象柴堆。”
“哇,那是古墓。”石锁叫道。他跟胡栓在一起日久,自然便想到了,“大木头是保护棺材的,那叫什么来着?”
“皇肠题凑。”胡栓说:“这种墓葬,多见于汉代以前,将柏木一层层码起来,把棺椁一层层遮盖,若是盗墓贼想挖洞进入,那就非常困难,那么多的柏木纵横交错在一起,不但打不通,而且打通了也得坍塌,除非将墓整个全部大揭盖,可那工程就非常浩大了,远非几个人能够办得到,这种‘码柏木’的法子虽笨,却是极有用的防盗措施。不过,因为耗费的木材太多,能用得起皇肠题凑的,绝非一般人,至少是王公贵族。”
旁边的众人,都显出兴奋的神情来,书中记载古墓,那么离石锁所说的“宝贝”,也许不远了。
大雨继续逐字辨认,书上说:“人们将柏木运走,当作木料修栈道。”石锁听到这里,插嘴说:“等一等,古墓中的木头,那还能用吗?早就腐朽了,当作修栈道的材料,那栈道还有谁敢走?”
“也许,那木材并没有腐烂,墓的年代,或许离当时被发现的时候,并不算远。”胡栓猜测道。
再往下读,越来越奇,书里写道:“木头被抬走,有木棺显现,棺外,数只金器。”胡栓解释说:“这里所说的金器,就是青铜器。”
“一只紫色木盒,镶嵌金丝,放在金器当中。”
大雨念到这里,石锁的眼睛瞪大了,把头凑到书的面前,当然他是看不懂的。别人也都屏住了呼吸,盯着大雨和胡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