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船上并未听见,还是故意不理,那马帮上了船,卸了船板,张起帆便启航了。
石锁和胡栓跑到岸边,急得直跺脚,他们两个是北方人,并不会水,石锁不住向船上喊话,船甲板上走过来那个“农民”,向石锁得意洋洋地喊:“喂,你飞过来吧。”
那女人却并未显出着急的样子,在河岸边走了一趟,一会,找着了一根毛竹,那毛竹碗口粗细,一丈多长,看样子甚是沉重,那女人抱起竹子,一头放入河里,一头搭在河岸上。
胡栓和石锁不明就里,只是四处寻找船只,但远近探望,大船小船的影子,全都不见,阿宁和阿虎此时也跑了过来,也是急得跺脚,眼见河里那船,慢慢向对岸驶去。
此时,那女人不声不响,又找着了一根细竹竿,拿在手里,然后把脚上的鞋脱了,包袱背在背后,赤足踏上那根粗毛竹。胡栓惊问:“大姐,你做什么,小心,别跌着。”
那女人说:“没事。”双脚踩着竹子,那毛竹一头在水里,一头在岸上,女人瘦瘦的身体颤颤悠悠,手拿竹竿踩在竹上,象是耍杂技一般。胡栓和石锁都瞪大了眼睛,眼见那女人双脚一用力,粗毛竹滑入河水。
阿宁“啊”了一声,胡栓和石锁也吓了一跳,竹子入水,必然滚动,那女人还能不落入水中?
却见粗毛竹在那女人脚下,既不滚,也不翻,稳稳当当,女人用手里的细竹竿左右划水,象持着船桨一样,脚下的粗毛竹则如一条小船,向那大船直追过去。
河岸上的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全都看傻了,谁会想得到有这样的情景出现?那女人站在竹上,身形飘飘如风摆荷叶,手中的细竹竿左一划,右一划,越划越快,脚下的毛竹披波斩浪,向大船越追越近。
“江鱼娘。”胡栓突然想了起来,脱口而出。
“没错,一定是江鱼娘。”阿宁也叫道,高兴得拍着手跳了起来。
“追上了,追上了。”阿虎指着河里说。
此时船未到中流,江鱼娘的“竹船”已经追到,甲板上走来三个人,看样子正是那伙盗匪,江鱼娘扔下竹竿,从背上拿下包袱,掏出一盘绳子来,手一扬,绳子已经搭在船上。
“快砍,拿刀砍。”一个马帮盗匪喊道。
一个盗匪从腰里抽出刀来,跑过来便欲砍绳,江鱼娘手再一扬,那盗匪“呀”的一声倒在甲板上,另外两个赶紧趴下,趁着盗匪尚未爬起,江鱼娘手攀绳子,飞身登上甲板。
盗匪们一看不好,爬起身便围攻上来,那个倒下的看来伤势不重,一瘸一拐地上来抡刀参战,江鱼娘被三个人围在当中,岸上的石锁和胡栓干着急,不住搓手跺脚,却帮不上忙。
从岸上望去,江鱼娘戴着花头巾的身影在三人中穿来穿去,须臾功夫,那个瘸腿的人似乎是被踢了一脚,踉跄几下,“扑通”掉下水去。剩下两人边战边退,江鱼娘在甲板蹿蹦跳跃,穿梭在两人中间,不大功夫,又有一人身子横向飞出,落入河里。
剩下的那人,后退了两步,退无可退,江鱼娘站在甲板上,停步不动,那人左右看了一眼,然后自己一转身跳入河里。
岸上观战的几个人都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阿宁激动得脸色通红,喊道:“大姐,好样的。”
江鱼娘向岸上挥了挥手,然后走进船舱,不一会,船扭转方向,向这边岸边驶过来。
胡栓用手掐了掐腿,确实不是在做梦,摇了摇头,说道:“真的有这样的功夫,先前我还以为耍猴人是在演义呢。”
“我在路上就觉着她不是一般人嘛。”石锁马后炮地说。
胡栓说:“其实,回忆一下,她临危不乱,一直非常沉稳,这是很难得的,尤其作为一个女人,儿子乃是心头之肉,最重要的东西,而爱子被抢,还能处变不惊,徐疾有度,正是有惊人艺业,或是超常头脑的情状,拿以前咱们见过的老赵来说,也是如此,只不过和江鱼娘是一文一武,角度不同而已。”
船靠了岸,江鱼娘从舱里走出来,手里牵着两个孩子,后面跟着个船老大,不住声地对江鱼娘感谢,说若不是“女侠”救命,不但船被洗劫,说不定性命难保。大家七手八脚搭上木板,江鱼娘领着孩子踏着木板走到岸上,那个大孩子正是阿宁表弟,一眼看见阿宁,叫着“宁姐”,奔过来,一脸兴奋。
阿宁安慰了一下表弟,问了问这两天的情况,然后跑过去拉着江鱼娘的手,不停地说:“大姐,你太棒了。”
江鱼娘微笑不答,手里牵着的那小孩子却很懂礼貌,对胡栓阿宁等人叫道:“叔叔好,阿姨好。”
一行人兴高采烈,那船老大从舱里拿出咸鱼腊肉,大饼馍馍,送到岸上,江鱼娘也不客气,招呼阿宁等人,“来,大家都累了,先吃饭。”
那两个孩子象是饿极了,抓过饭菜狼吞虎咽,江鱼娘问胡栓:“你们下面去哪里?是不是送这个阿虎回家?”
“是的。”
“那好,你们给我捎点东西去行不行?”
“当然行。”胡栓痛快地说。
江鱼娘从包袱拿出一个小小的红布香囊来,打开来,里面却是两根黄灿灿的金条。胡栓一愣,说道:“江大姐,这”
“哦?你们认出我是谁了?”江鱼娘笑了笑,豪爽地说道:“那也好,你们以后就叫我江大姐,怎么了,不方便给捎吗?”
“不是,这么贵重的东西,”胡栓犹豫了一下,说:“你信得过我们,这很好。”
江鱼娘说:“你是何等样人,我一看便知,能以他人安危为重,最为难得,尤其现在这个世道,处处是愚顽小人,坑蒙拐骗,不受名利诱惑者,必定是头脑清明,通达大道之人。”说到这里,转头对阿宁笑道:“这个年轻人,当下其实非常难得,你能遇到,是福气了,可千万别错过机会,得抓住了。”
“大姐,”阿宁被她说得脸孔通红,忙着制止。
“好好,”江鱼娘笑道:“言归正传,阿虎的家,不是在老阁寨吗?从那里再往前走,有个宁满城,我有个本家兄弟,在县衙署当差,你们把东西交给他,这是我托他买东西的钱。”
吃过饭,大家收拾上路,江鱼娘说:“你们路途还远,马帮那三匹马,你们就骑着吧,或是遇到市镇,把它卖了当路费。”
胡栓点点头说:“好,我估计,这几个贼人,也不一定是真的马帮,说不定是洗劫了马帮,把马匹货物抢过来的,如果在路上探听到消息,我们尽量物归原主。”
江鱼娘点点头,“很好,不论是否找得到失主,能有这样的想法,便是善举。人生于世,为善为先,咱们姐俩很对脾性。有时间的话欢迎你们去我家盘桓几天。”停了一下笑道:“一定要带着阿宁。”
阿宁脸又红了,转移话题说:“大姐,你踩着竹子就能过河,太让人佩服了,象是神仙一样。”
“错了,”江鱼娘摇摇头:“哪有什么神仙,这是独竹漂,在我们老家,男女老少都会,我比他们划得快些,实在算不得什么。”
“是吗?”胡栓,石锁,阿宁一齐感到惊奇。
江鱼娘说:“说到武功,其实没什么,只要练习总有所成,最难修习的,是心性,人做每件事情,都是心性的外露,只有本性修得清和良善,才能做事无愧,顶天立地。”
她说话语气平和,却自内而外散着一股豪气,让人听了心诚悦服且生洋洋正气,胡栓说:“江大姐,你的武艺也倒罢了,真正让人服气的,却是品德,我们南下以来,遇到种种挫折,仔细想来,现在国家最缺的,便是品德,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才致法度废驰,社会糜烂,眼下这是最为可忧的。”
江鱼娘点点头,“不错,不过雨过总会天晴,世道不会永远这样。”
胡栓想起来,赵明也正是这个口气,也象江鱼娘这样信心满满,毫无气馁之色,心说自己南下一趟,虽然历经波折,但能认识这样的人,也算收获。
一路说说笑笑,行到岔路口,江鱼娘说:“我要拐了,你们前路小心。”
胡栓有些遗憾地说:“江大姐,可惜眼下事多,没时间多谈,将来若有机会,一定登门求教。”
江鱼娘笑道:“那就这样说定了。”
辞别了江鱼娘母子,胡栓几个人晓行夜宿,赶回顾家庄,阿宁舅舅一家人正在心急火燎,见小孩子被安全救回,无不大喜,对胡栓和石锁殷勤款待,只有阿宁闷闷不乐。
在主人的一再挽留下,胡栓和石锁住了一夜,次日一早便辞行,说是阿虎父母一定在家焦急万分,早到一刻,早慰多人的心。阿宁舅舅说:“这话不错,咱们这两天,体会的够多了。”
阿宁自是万分不舍,送到村外时,泪水终于掉下来。胡栓心里也发酸,对阿宁柔声道:“我在北方不会老呆在家里的,至多明年,至少三月两月,就来找你,我说话算话,你放心吧。”
石锁在旁边说:“没错,下次再来,我带着他的生辰八字过来,作个大媒,正正式式去见你父母,他要不来,我还不答应呢。”
阿宁勉强一笑,眼泪只在眼眶里转,胡栓说:“咱们这些天,共同经过了这些遭遇,谁是什么样的人,还不清楚吗?将来,我和石锁还会找机会,寻找革命党,到时候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去。”
“嗯。”阿宁连连点头。
阿宁舅舅舅妈一家人,连左邻右舍,都来送行,一直送到村外几里,方才停步,胡栓、石锁和阿虎走出好远,回头时,依稀仍见阿宁站在村外挥手。
第七章(1) 遇玺记()
1
胡栓、石锁和阿虎每人骑着一匹马,胡栓发现阿虎骑马的技术比自己好得多,还能在马背上玩小动作,阿虎说:“我从小就骑马玩,不光骑马,骑水牛,养小狗,玩猴子,只要是小动物,都听我的话。”
因为不必着急赶路,因此胡栓每天早早就找店投宿,行了三天,这天进入一个山沟,大路两旁都是山坡,路边坡上,都长满高大的树木,遮挡了天空,阳光只从树叶的缝隙里透射下来,树林里到处都是鸟鸣,阿虎一路学着鸟叫,啾啾喳喳惟妙惟肖,和真的鸟儿也差不了多少,引得树上的野鸟们争相鸣和。
忽然,阿虎口里“丝丝”地叫了几声,胡栓和石锁这几天听惯了他学各种鸟兽叫,也不在意,却见阿虎跳下马来,向一棵树跑去,站在树下“丝丝”地叫了几声,那树上的树叶哗啦啦响了一通,不知道什么小动物逃走了。
“猴子。”阿虎说。
“猴子就猴子吧,有什么稀奇。”石锁毫不在意地说。
“可这是一只家养的猴子,脖子上拴着绳套的。”
“哦?”胡栓注意起来,他回想起来,在来的路上,就曾两次遇到过一个猴子,脖子上也拴着绳圈。然而仰头看了一会,什么也没看见。
阿虎重新上马,说:“如果是野猴,我这么一逗弄它,说不定会让他跟咱们走的,可是这只猴一定是驯化过的,根本不听我的口令。”
“你就吹吧。”石锁说。
“不信你看着。”阿虎噘起了嘴。
走出山沟,树林变稀,天空豁然开朗,一座扇形的高山呈现在眼前,阿虎欢呼起来,“到了到了,这就是我们家了,我家就在前面这山的脚下。”
胡栓听了,甚是高兴,三人催马快行,沿着山路一溜小跑,胡栓发现这四周的山峰都非常秀丽,有的象棒槌,有的象笔架,有的象馒头,山上植被茂密,青青翠翠,偶尔有瀑布从山间垂下,象是画中一般。
虽然阿虎说“前面山脚下”就是他家,但望山跑死马,三个人驰骋一阵,却显不出离得近了多少,石锁说:“还是慢慢跑吧,山路就这样,怕是跑到天黑,也到不了。”
阿虎非常兴奋,向胡石两人介绍这些山峰的名字,讲哪座山里有什么好玩的小动物,哪些树林里有奇怪的鸟儿,对家乡的这些美丽山林十分骄傲。走了一阵,阿虎忽然歪起头,竖起耳朵,听了一会,惊喜地叫道:“我的狗,我的大黄,我的狗接我来了。”
果然,远处似乎是有犬吠的声音,阿虎催马快跑,同时口里长长地吹了一个口哨,时间不大,一条黄色大狗从对面路上跑过来,陈虎欢呼一声,飞身下马,向狗奔去,那大黄狗扑进他的怀里,显得很是亲热。
大路的远方,现出几个身影,越走越近,逐渐看清,这些人大部分头上包着头帕,有的身上佩着银饰,看装束是山里的苗人。
三人催马向前,阿虎跑向那些人,口里叫着:“爸爸。”
一个高大的苗人乐呵呵地迎上来,抓住阿虎的手,其他的人也快步围上来,阿虎兴奋得小脸通红,指着胡栓和石锁,对那些人叽哩瓜拉说个不停,那高大苗人走上前来,对胡栓石锁深鞠一躬,说:“先生,你们救了阿虎,大恩不言谢,咱们先到寨子里去。”
见这些人是阿虎家人,胡栓和石锁也很高兴,下了马,随着这些苗人一道,边走边述说这些日子与阿虎共同的经历,大家都不住惊叹,庆幸没有遇到不测。
一行人边走边唠,直到将近傍晚,才走到山脚下,一个苗家村寨,出现在路边山坡上,村前一条小河淙淙流过,那河水一清到底,寨子里的竹楼石屋,形状别致而古香古色,西斜的阳光照射下来,远山近树,古寨小河,眼前景色美不胜收。
“真是好地方,”胡栓不禁连声赞叹。
进入村里,走进一个石墙院落,阿虎的妈妈、姐姐弟弟,都欢天喜地地拥出来,喜不自禁,胡栓和石锁给众人围在中心,一遍又一遍感谢,让二人都觉得不好意思,左邻右舍,村中老少还在不断地向这里涌,人人热情洋溢,胡栓对石锁说:“人说苗家热情好客,确是名不虚传。”
大家坐在院中闲话,家人端上来苗家饭食,五彩糯米饭,熏腊肉,油茶,主人还端来一大坛的甜酒,对胡石二人说:“今天咱们开怀畅饮,不醉不休。”
胡栓不擅饮酒,石锁能喝一点也属常人酒量,阿虎的父亲却是酒量颇豪,左一碗又一碗,一直喝到夜深,胡栓和石锁再三推辞,才算散席。
这些日子奔波劳累,晚饭又喝了不少酒,胡石两人次日很晚才醒来,胡栓向主人辞行,阿虎父亲说:“那不行,明天这里踩山节,你们是我们尊贵的客人,一定要跟我们一起过节,到时候,还会有不少四乡八寨的人,都来看热闹,你们赶上了,怎么能错过?”
苗家节日,胡栓听说过一些,但从未亲眼看过,这倒是一个好机会,于是便答应了。吃过早饭,阿虎父亲说:“今天我带你们出去逛逛,我们这里山美水美,不是我自夸,想找这么好的景色游玩,还不容易呢。”
“是,昨天我已经发现了。”胡栓点头说。
几个人走出院落,向远处望去,青山叠翠,郁郁葱葱,横岭侧峰都起伏有致,错落成画,白云绕在峰间,宛如天阙神宫,一条清清小河弯成九曲,绕寨而去。胡栓不禁看得呆了,说道:“这么美的景色,简单不象人间所有,你们生活在这里,活脱脱便是神仙。”
石锁本对这些不在意,也忍不住赞叹道:“确实太美了,比画里美得多,再大的画家,也画不出。”
阿虎的父亲哈哈一笑,忽然胡栓惊叫一声:“这景色好熟悉,我见过。”
“什么?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