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铮心里咯噔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就若无其事地踏进了查理斯的领地。
“嗨,BOSS。”他笑嘻嘻地跟坐在老板椅上,一脸阴沉的查理斯打招呼。
查理斯的肺都要气炸了。他其实是个很会搞人际关系的人,但不代表他在下属面前还要约束自己的脾气。
尤其还是个他不怎么看得上、可又暂时摆脱不了的下属。
“那批质量不合格的休闲包,你还在卖?”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问。
陈铮:“什么?当然没有,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查理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矢口否认,太不要脸了!
“Ben!我明确告诉过你,那批产品不可以再出售!可是我的员工,却在多家偏远的门店,看到他们还在上架!难道你们中国人,就是这么执行上级的命令的!我实在是无法理解!我要向美国总部投诉!你这是严重的渎职!”
陈铮愣了愣,露出疑惑的表情:“查理斯,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是不是……下面门店有人不遵守我的命令,偷偷拿出来卖了?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查到底,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查理斯:“……”
过了一会儿,他冷静下来。
他想到,现在DG中国的发展,还离不开陈铮和新宝瑞。这件事既然发现了,就能亡羊补牢。至于告状,他可以等到明年,业务稳定了,再把陈铮换掉。
于是他换了比较语重心长的语气:“Ben,我想你完全没想到,这件事对我们是多大的危机。”他把自己下午对厉致诚的分析,对陈铮说了一遍(当然,没说陈铮是唯一的弱点这个结论)。然后他说:“如果这件事被厉致诚发现,他就可以借此攻击我们,那么我们刚刚让中国消费者接受的企业形象,就会大打折扣。到时候不止DG的二三线品牌,以及你们司美琪的品牌,无法翻身,甚至ZAMON的形象都会受影响。那我们就会一败涂地!”
陈铮听得心头猛地一震。
他此刻后知后觉的惊悚感,是远胜于今天下午的查理斯的。
因为他心中一直就有个疑塚,一个模糊的念头——为什么当初厉致诚不早不晚,偏偏在他把这一大批休闲包全部生产下线时,抢先推出了新品牌?致使他大量库存死在仓库里,现金流彻底断裂。如果不是DG收购这个契机,他陈铮现在想必已经破产,甚至可能因为无力偿还债务而蹲监狱。
现在查理斯这么一点,他突然就想通了——厉致诚必然是暗中掌控了司美琪的一切动向,或者通过眼线,或者其他方式,才能把出击时机挑得这么准。
这个男人,实在是太狠了。他打定主意要让他陈铮身败名裂、翻不了身!
而查理斯刚才讲的话,不无道理。既然厉致诚能准确掌握他的生产进度,很可能也了解到这批产品的质量问题。这样真的会如查理斯所言,在不久的将来,给他们致命一击。
陈铮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查理斯看到他的表情,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也暂时不跟他追究责任,而是郑重的说:“Ben,请你立刻处理这件事。”
陈铮点了点头:“我一定马上处理。”
查理斯满意了。
两人又在办公室里商量了一阵。起初查理斯认为应该将出售的产品全部召回、赔偿消费者损失,但陈铮强烈不赞同。他认为那批包从外观上看不出多大问题,消费者不一定能发现。而且DG刚进入中国,这样会严重损毁企业形象。
查理斯觉得很错愕,因为他觉得有问题就应该召回,这完全违背了他一贯的诚信原则。但他的确不能拿企业形象冒险。
这时陈铮就劝他:“查理斯,入乡随俗,你必须适应中国人的竞争方式。你品德高尚,别人使出阴谋诡计,你就会吃大亏。”
最后,还是陈铮想出了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将那个休闲包子品牌,秘密低价卖给别的小企业。最好是乡镇企业。
因为他们的产品质量一向不比上司美琪爱达这样的巨头,不会挑剔这一批产品的问题。而且他们的企业形象一向差,实力又弱小,将来就算出了问题,也可以顺理成章把责任推到他们身上。黑的也能说成白的,他们没有还手之力。
查理斯拍案叫好,事情就这么定下来。只是之后的几天,查理斯每每回想起这个“很卑劣”的做法,内心深处还是会有点惭愧。
但时间长了,他慢慢也就忘了。后来再想起,他也觉得没什么了——在中国的确要灵活变通,才能适应这个规则不成熟、却异常激烈残酷的市场。
——
十来天后,这个休闲品牌就成功的卖了出去。
陈铮并没有亲自露面,据负责这件事的下属回报——买这个品牌的,是一个土里土气的小农民企业家,对质量甚至还“挺满意”。下属参观了他的工厂和企业,产品基本都是销往国内三线城市和乡镇。很安全,不会对司美琪的主力市场造成影响。
这件事就算暂时解决了。不过现在,陈铮又面临了一个新难题。
因为根据心腹的仔细估算,贱卖掉休闲品牌后,司美琪到年底,将完不成既定业绩目标。即使后面几个月,ZAMON品牌带活了司美琪,但前期亏损太大,只怕难以力挽狂澜。
而按照当初中外资双方签订的管理协议,如果连续两年司美琪完不成目标,陈铮就要下课。
这个境况,令陈铮非常懊恼。因为谁知道明年查理斯会不会再给他使绊子?这洋鬼子精得很,现在也学坏了,都开始派人暗中监视他了。
痛定思痛后,陈铮有了个大胆的主意。
对他来说,保住司美琪和自己的地位,是比DG中国整体业绩更重要的事。
他决定一箭双雕。
——
几天后,陈铮再次去了查理斯的办公室。不过这一次,他是主动去的。行色匆匆、神色凝重。
他连门都不敲,也不理秘书的阻挠,直接冲进去,一拍桌子,愤怒地吼道:“查理斯,我们被爱达暗算了!”
查理斯惊讶极了。
陈铮立刻向他讲清楚了“原委”。
据他所说,今天一早,他接到生产管理部的紧急报道,声称生产线被人动了手脚,最新生产下线的一大批DG品牌的皮包,全都存在质量问题。
查理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快速赶到车间,看着堆积如山的不合格品,查理斯心痛愤怒得说不出话来。两人调来监控录像查看,却发现已经被人处理过了,根本没拍到任何违规操作和可疑人物。
查理斯非常非常愤怒,他从没遇到过这样无耻的竞争者。但他内心深处还是感觉有点不对劲,就问陈铮:“你确定是爱达做的?”
陈铮点头:“当然。以前我们竞争时,他们经常这么干。而且厉致诚这个人,什么事做不出来?那个林浅也不是好东西,你看看她策划的那些广告,多么无耻!这件事早不出晚不出,我们的业务刚刚有起步,马上就来了。他们的用心非常明显。如果不是我发现得早,只怕所有产品都会被他们使坏!”
查理斯这才全信了,恨恨地点了点头。
陈铮又问:“这件事是否马上汇报总部?”
“不!”查理斯几乎立刻脱口而出。
近日来市场势头一片大好,DG大有跟中国企业势均力敌的趋势。他也刚刚受到了总部的嘉奖,即将走出关键的第二步。如果这个节骨眼爆出这件事,总部一定会责备他管理不力,各项支持政策只怕也会打折扣。
陈铮心头暗笑,他要的就是查理斯的隐瞒,这样就有把柄落在了他手里。将来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只要查理斯平安,他的地位也必然稳固。
他又作焦急状问:“那怎么办?”
查理斯打断他的话:“我会处理!这批货虽然出了问题,但只是一个子品牌的问题。我们可以暂缓它的推出,不影响整体战略布局——就这么决定了。”
“好的,还是你看得长远。”陈铮露出无奈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查理斯忽然抬头问他:“你上次说过,把林浅和林莫臣的关系公之于众,就能有效打击爱达和厉致诚……打算怎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周末愉快~
☆、山中有虎
很久以后;当林浅再回忆起这一段腥风血雨的日子,会发觉几乎所有的人和事;都在按厉致诚的预期发展着。
譬如DG进入中国的第一步;果然是推进二三线品牌,正中他们下怀。
譬如当厉致诚实施“浑水摸鱼”战术后;DG果不其然又将ZAMON推到了风口浪尖;
又譬如现在;市场开始出现平静的僵持状态。
ZAMON就像个漂亮的水晶球;被悬挂到了市场的最高处。而在这背后,DG已经不知不觉使出了他们的全部力量:资金、人力、品牌影响力、司美琪的全部渠道和资源……并且,他们还将顶级品牌与普通品牌捆绑在一起。
这个时候;如果谁在他们背后推一把,ZAMON,以及整个DG中国,就会砰然坠地,砸得四分五裂。
林浅原以为,已经到了出手的时机。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变故出现了。
老爱达竟然被DG成功控股了。
并且后续的变故,还不止这一件事。
——
天还没亮,林浅躺在公司宿舍的被窝里,正在给大洋彼岸的厉致诚打电话。
“伯父没事就好。”她柔声说,“看到新闻吓我一跳。”
厉致诚走在西雅图塔科马机场的候机厅里,西装革履、行色匆匆。窗外夜色朦胧,灯火阑珊。他看着即将搭乘的飞机进入停机坪,嗓音低沉地答:“不用担心。我中午跟他通过电话,没有大碍。”
“嗯。我今天要不要飞去看看他?”
厉致诚静默了几秒钟,已有了决断:“不用了。这段时间你还是呆在长沙。”
林浅心头有点不太痛快,但还是同意了。
她并非因为厉致诚不痛快。她很清楚他的用意——现在老爱达陷入DG的手中,震惊了中国企业界和媒体舆论界。虽说老爱达现在在爱达集团的业务占比中已经很小,但对于厉氏父子来说,毕竟有“家业”这一层意义。也是全体爱达员工、尤其是为数众多的老员工,心中“爱达”的象征。
爱达集团作为中资企业抵抗这一场收购战的领袖,现在却把“家业”给丢掉了。外界怎能不众说纷纭?有的说在ZAMON强势压境的情况下,爱达集团领导层已经动摇,已经跟DG达成了秘密的收购协议,即将整体卖身;也有人说爱达内部分裂成了两派,人心动荡,已经乱了套……当然,不排除有人在舆论界推波助澜、添油加醋。
厉致诚不让她回霖市,是想让她远离这一片是非之地。
而林浅,既为这次爱达被人暗中捅了一刀不痛快,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不痛快。
“是谁卖了股份,你查清楚了吗?”她问。
“清楚了。”厉致诚抬眸看着窗外的景色,脸色也变得淡漠,“除了顾延之,还有徐澄晏和我嫂子。”
——
同一天,爱达集团副总裁、外界公认的厉致诚的左臂右膀——顾延之先生,正一身休闲衬衫和长裤,戴着墨镜,在MK投资公司和DG集团人员的陪同下,参观ZAMON在纽约的旗舰店。
来美国前,他向爱达人力资源部请了一个月的长假,同时留下的,还有他的个人辞呈。
而此刻,他在众人的簇拥下,显得格外意气风发、轻松悠闲。
“顾先生。”一个DG集团的经理笑着问,“对这趟美国之行满意吗?”
顾延之摘下墨镜,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满意,很满意。谢谢你们的款待,我想我也算达成了自己的人生理想,赚够了钱,开始周游世界——就从美国站开始。”
大家都哈哈大笑。旁边还有个经理是中国人,也是这次一起从国内飞过来的。他笑了笑,问:“顾总愿意出售爱达的股份,并且还离开了爱达。我们这些同行,其实都很惊讶呢,都想知道为什么。”
这话有点意味不明。
因为收购是投资公司跟顾延之谈的,DG高层也只看最后的收购结果。而像这位经理,昔日跟顾延之算是竞争对手,内心就多少有点犯狐疑。可股份出售又是实打实的,DG的确是对老爱达控股了。所以他们心中充满了疑惑。
对于这些疑惑,顾延之只是微微一笑。见包括刚才那人在内,还有好几个人都望着自己。他只淡淡地答了句:“个人原因,恕不奉告。”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顾延之为什么会从爱达出走?个中缘由,MK投资公司的人当然会向DG说明。而几天之后,DG内部就传开,慢慢整个行业也都知道了。
“卸磨杀驴”,是中国的上位者亘古不变的爱好和手段。
顾延之或许曾经是爱达的重要股东,身价显贵。但自从厉致诚接手后,Vinda、Aito等品牌接连推出。而厉致诚对集团资产进行了一系列的重组和剥离,顾延之手中的股份被大大稀释。而因为薛明涛、林浅等新人的崛起,他原来举足轻重的地位,也受到了威胁。
这引起了他大大的不满。在DG的重金收购前,他动心了。
而行业里的人,对这件事褒贬不一。
有的认为,顾延之此举多少不太仗义,背后插老主一刀;也有人觉得,顾延之本来就才华出众,自己创业也会做得很好。人各有志,只不过是选择了另一条路。
但大家达成共识、并且也都看到的是,顾延之的确是跟爱达决裂了、离开了,再无半点关系。在后来连续几个月的时间里,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在干什么,仿佛就此沉寂于江湖。
——
再回到林浅这边。
跟厉致诚通电话的次日一早,她意外地接到了徐庸身边助理的电话。
“林总。”助理的语气很客气,“董事长刚刚有指示,让你今天来霖市一趟。他要见你。”
林浅很奇怪:“有什么事吗?”
助理顿了一下。
虽说他是董事长的助理,但现在爱达谁不知道,厉总裁已经大权在握。而他是领导身边人,自然知道总裁对这位未婚妻十分重视。
于是他比较含糊地答道:“今天一早,有位老股东来探望董事长,提到了最近外面的一些事,也提到了你。董事长之后情绪就不太好。”
林浅心里咯噔一下。
——
对于要不要回霖市见徐庸这个问题,林浅想,去肯定是要去。
要是不去,才真显得她心里有鬼。
徐庸并非不通情理的人,叫她过去,肯定也是想当面问清楚。这样也好,免得将来因为这件事,彼此心中有了间隙。
但她也不能这么贸贸然的去。
挂了电话后,她就坐在床上,单手托着下巴琢磨。
怎么不早不晚,偏偏在老爱达股权被收购、徐庸被气得住院的时候,她和林莫臣的关系,被人捅给了徐庸呢?
也许是巧合。
但也许是有人刻意为之。
是谁呢?
DG的人?陈铮?抑或是行业内甚至爱达内,想要卖身给DG的人?
利益当前,每个人有不同选择,这种人存在也不奇怪。
但肯定不是MK投资公司的人。因为有林莫臣在。
不管是谁,使出这一招,目的是什么?
让徐庸对她心生隔阂?不,这还不够,不足以对爱达造成打击。
林浅的心一沉——这件事对方既然能捅给徐庸,只怕很快也会捅给大众。
之前她和厉致诚的确防着这件事,但也没有太草木皆兵。因为爱达既然稳如泰山,她和林莫臣又各自回避,就算被人捅出来,也激不起什么波澜。所以她根本也不怕。
但现在,事易时移。老爱达意外被收购,媒体舆论非常敏感紧张,爱达的人心也有些动荡。如果有人拿她和林莫臣的关系再做文章,只怕百口莫辩。
靠!
林浅恨恨地用手捶了一下床。
厉致诚说得对,她现在最好不要回霖市。
她拿出手机,给厉致诚打电话。
“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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