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者,救命之粮。”卫玠停了片刻,继续又道,“二者,可耕之地。”
他这话一出,场中诸人便纷纷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第三十二章 对论(二)()
场中安静了片刻,卫玠静静立着,而其他人都在各自想着。
之后,萧璟又言道:“三郎,你的话可以说的再细些。”
“是。”卫玠点头称是后,又说道,“此时,江北灾民南渡大江,苏州首当其冲。这些人腹中饥饿,来此所求的便是粮食。若官府不安抚,不赈济,灾民便会有怨。日积怨,怨生乱,乱危局,后果不堪设想。故而眼下最紧要的便是赈济灾民,使其活命,如此才可控制局势,不至于生出祸乱。”
“就此等见识,你也敢胡乱出言。”卫成谋听罢,带着怒意道,“你以为我等是三岁小儿吗,还是说我等只为享乐,不知民情?”
他这话虽是明里指责卫玠,可暗地里还是为卫玠好的。
因为他说了这样的话,旁人便不好再用这样的言语攻击卫玠,而他到底是卫玠的父亲,怎样的话都不为过。
在他一旁的陆康,闻言笑了笑:“百计兄,不必动怒,少年人难免会如此。”
“不过三郎说的也是实情。”萧璟倒是肯定了卫玠一句,“三郎,你再说说你的其二吧。”
卫玠收拾了一下思绪,又道,“这救命之粮虽然紧要,却只能治标,不可治本。”
他话音落,陆康便问道:“此话何解?”
卫玠闻言,转过身去。
“卫玠听闻,民间常有借贷,而于这借贷之事,又有句谚语,叫救急不救穷。这其中之意,二位尊长与父亲想必都清楚,便是说救人只可救一时,不可救一世。”说着,他停顿了一会,又言道,“这话虽然浅显,但放在如今却很合适。江北灾荒,江东救之,今年或可为,但明年呢?”
卫玠说到这,就止了。
可他的意思,旁人也都听明白了。
“三郎,不满你说,此时苏州仓中渐空。今日此宴,便是专为筹粮而设。”萧璟说着,将那签过字的文书拿了出来,“你看看吧。”
见他如此,卫成谋出言道:“子玉,这不妥,文书不该给卫玠看。”
“无妨。”萧璟笑着,摆了摆手,“我想三郎是知道轻重的人,他定然不会说出去的。”
之后,便有仆人将文书送到了卫玠手中。
看过这文书,卫玠方才知道今日这宴席背后藏着的是怎样的局。
趁着卫玠看文书的工夫,萧璟饮了口茶。
卫玠方才所言,他不是没想过。
可想到问题是一回事,如何解决又是另一回事,他如今正是苦无良策之时。
而今见卫玠言之有据,他便有了些期待。
过了一会,卫玠看完了那文书,随后就将这文书还给了那仆人。
仆人接过后,又递给了萧璟。
“苏州的实情,你如今也知道了。”萧璟说着,将文书重新收好了,“顺着你刚才的话,继续往下说吧。”
“世伯,晚辈还是之前论据,粮与田缺一不可。”卫玠正色说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要想一劳永逸的解决眼下的问题,必须为灾民授田。”
卫成谋听了嗤之以鼻道:“说的轻巧,这大江两岸的田地都是有主的,你要将何处田地授予他们?”
“父亲。”卫玠望向自己父亲说道,“大江两岸的田地是有主人,可其他的地方却仍有无主之田。”
他这反问,让众人的思绪飞了起来。
“我江东与江北皆是狭乡,人多田少,自然民无饱食。可大周之天下非只江东与江北,为何不能想些办法,将灾民迁往田多民寡之地?”
他这连连的反问,让旁人茅塞顿开。
过了片刻,萧璟便说道:“如此确是个办法,只是乡土难离,恐怕这些人不会轻易答应的。”
“农耕之人以土地为家,可这些灾民大多失了土地,便是无家之人。只要朝廷许其田地,在下以为,大多数人必会愿意的。”
听了卫玠这个答案,萧璟点了点头,后又笑道:“那以三郎之见,该将这些人迁往何处?”
“以晚辈愚见,当以蜀地最佳。”卫玠随即说出了早已想到的答案,“七王乱后,蜀地十室九空。但那里物产丰富,灾民若能迁往蜀地,民力必能更快得得到恢复。”
卫玠所说的七王之乱,乃是十六年前的一场夺位之乱。
十六多年前,先皇驾崩后,多地藩王起兵夺位,那蜀王柴瑾便是其中之一。
“三郎为何不选河北,那里可也是地广人稀之处?”萧璟又问道。
卫玠回答说:“一是,如今已近冬日,气候日寒,此时北迁于民不利;二是,南北水土不同,南人北迁,易生病患;三者,大江勾连江东、江北与蜀地,交通便利,更利于全局统筹。”
听了他这三点,在场之人便连连点头,可仍有疑问者。
“你这方略是不错,可灾民如今百万之众,你又如何让他们依着你的方略行事?”
陆康的话,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其余人便都望向了卫玠,等着他的回答。
卫玠听罢,反问道:“敢问陆世伯,灾民南渡大江是何缘故?”
陆康答道:“江北饥荒,他们自是逃荒而来的。”
“确实是逃荒,但逃荒为的又是什么?”卫玠问罢,又自答道,“为的是粮食!”
“既然这粮食可以引得他们来江东,那自然也就能引得他们去蜀地。”
之后,卫玠说出了自己的对策。
她这最后的回答,让众人都暗自点了点。
那站着的李翊听罢,不由的说道:“是这样,确实是这样!”
萧璟也是点头赞许。
可这赞许过后,他又突然问道:“三郎,你如今在何处读书?”
尊长关心晚辈学业本是常有的事情,可他这个时候问,却显得十分突兀。
卫玠听罢,有些愕然,不知如何回答。
好在这个时候,卫成谋替他做了回答:“他近日都在家中,未去学馆。”
萧璟方才不过是顺口问的,而如今听了卫成谋的答案后,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也对,以你如今的学问,旁人也是不好教的。”他笑着说道,“既然你有心于此,不如明日就来刺史府吧。立德总是与我抱怨人手不足,你来帮他如何?”
面对他这突然的邀请,卫玠迟疑了一下:“此事卫玠不敢做主。”
听了这话,萧璟明白了,就问向了卫成谋:“百计兄,你可准得?”
“如此甚好,读书本就是为了做事。”卫成谋说着,转向卫玠又道,“三郎,你就去帮你萧世伯的忙吧。”
见父亲点头,卫玠便也应承了这事情:“是,父亲。”
见他答应了,萧璟便笑道:“好了,如今夜也深了,你先出去,我与你父亲有几句话要说。”
面对这突然而来的逐客令,卫玠有些差异,只得对着卫成谋道:“父亲?”
“依你萧世伯的,你且出去侯着,随后与我一同回去。”
见卫成谋如此说,卫玠便只得乖乖退了出去。
第三十三章 长夜过后,便是晴天()
在这房间那屏风之后,暗室之内,站着一人,又坐着一人。
而在这两人面前,是一面雕花木墙。
木墙很薄,又有许多镂空,而这镂空之处全都以纸膜糊之。因设计奇特,从这里可以隐约看见墙外的情形,而声音也可以通过这木墙相互传递。
在这室内,那坐在竹椅上的人便是那萧家娘子——萧敏月。
而在她身后立着的,是她的贴身侍女——琼玖。
那张七弦琴如今在萧敏月的腿上摆着,她的手指无意识的抚动着琴弦,而她的思绪还在方才那曲高山流水上,还在那墙外的少年郎身上。
如此想着,她不由得便脸颊生红。
“月儿,在想什么?”乔氏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这一下让萧敏月受了惊,不过很快,她听出是母亲的声音,就嗔道:“母亲,何故吓我?”
“月儿这话可说错了,方才我已唤过你,怕是你的心思在旁处,没留意吧?”
乔氏说着,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望着女儿。
少女的心思最怕被人揭穿,听乔氏如此说,萧敏月就不依道:“母亲!”
她话里带着儿女撒娇的意味,乔氏听罢便笑的更欢了。接着,乔氏又言道:“月儿,我与你父亲给你选的这个夫婿,你可钟意?”
乔氏如此直白的问话,让萧敏月十分的羞涩,她用十分轻微的声音回道:“母亲已知月儿心思,又何必再问?”说完,她害羞的垂下来头
两人之前本就有约定,而那曲高山流水更是一种隐喻。
乔氏自然是懂得她的心思,可做母亲总是想逗乐自己的孩儿。
“这事关乎你一生,我这个做母亲的总得谨慎些吧。”乔氏说着,望向了女儿,“若你不满意这卫家郎君,我便让你父亲将这婚事给退了。”
萧敏月闻言,脱口而出道:“别。”
说完,她抬头望去,就见到母亲的脸满是喜色
见此情形,她便知道母亲是故意那般说的,于是便不乐道:“母亲,你再如此,我就不理你了。”
乔氏听罢,又笑着道:“好阿,月儿长大了,有了夫婿就不要娘亲了。”
“不是的。”萧敏月闻言,摇了摇头,“母亲你是明白月儿意思的。”说完,她脸就红了。
“那就定他了?”乔氏笑着问道。
“月儿听母亲的。”萧敏月的回话十分的轻柔。
这个时候,墙对面声音又起,萧敏月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之后又是他人的声音,最后她听到了卫玠的答话。
于是,她便安静了下来,细心听着对面的叙谈。
乔氏见状,也没有再言语,与女儿一样默默听着。
之后许久,这暗室再无人说话,只有那叙谈声在此处回荡着。
待卫玠那句告辞的话响起后,萧敏月才又开了口:“母亲,我们回去吧。”
她关心的只有那少年郎,其他的事情,她不想听了。
乔氏正一脸思索,她在想着方才卫玠说的话。
此时听了女儿的请求,她也就收了心绪,应了一声。
随后,这母女俩一并离开了这暗室。
而在那净室中,此时正一片寂静。
四人或坐或站,想的也都是方才卫玠的话。
如今安静了许久,萧璟才缓缓开口道:“三郎所言,你们以为如何?”
见他问了话,其他三人收了思绪。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陆康说着,看向卫成谋笑道,“百计兄,你家这个三郎不简单阿。”
父亲对儿子有种天然的优越,见旁人夸赞卫玠,卫成谋却不屑道:“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小小年纪就敢妄谈国事,实在不知所谓!”
他的话十分的不客气。
“三位使君,在下以为卫三郎所言确是良策。”那站着的李翊对着坐着的三人言道,“如今的情形,历朝历代皆有,三郎所言‘狭乡迁宽乡’之策确能解决如今的困局。灾民到了宽乡若能开垦荒地,来年国家便多了一份税收,也多了一份兵员,百姓也有了自保之力。如此上利国家,下利百姓,江北之难也可一举化解,实在一举多得之策。”
“嗯,立德所言甚是,我也是这个意思。”萧璟听罢点点头,又问向卫、陆二人道,“二位呢?”
“此策确实精妙。”陆康先是肯定,后又否定道,“只是想要真正施行,恐非我苏州一地可以办到的。”
“我与季宁所想相同,此事牵扯甚大,还是让朝廷来拿这个主意吧。”卫成谋跟着附和道。
“好吧,那我便以刺史府的名义给朝廷去文,言明此事。”萧璟说着,看向卫成谋又道,“卫兄,三郎进言之事,可否要一并注明?”
卫成谋听了,便说道:“卫玠尚年幼,还是不要提他的好。”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样的道理,在场之人人人皆知。
“只是太过亏待了他。”
萧璟说完,面露遗憾之色。
如今天色太晚,见事情已说毕,陆康与卫成谋就起身告辞了。
在沧浪园外,卫府的马车已在那候着了,卫玠正站在马车前。
入秋后的夜晚有些凉了,他等的十分难受。
好在也没等太久,卫成谋与陆康便出来了。
卫玠见状连忙上前道:“父亲,陆世伯。”
陆康听罢笑了笑,可也没与他多说,只是与卫成谋话别了。
分开后,卫成谋看着自家的三郎喝道:“与我上车来。”
见父亲满脸肃穆,卫玠知道今日的贸然行事让这个父亲不快了。
依着卫成谋的话,卫玠跟在他身后上了马车,随即马车就朝卫府的方向行驶了去。
在那马车上,卫成谋闭目不言。
卫玠见状,便也沉默着。
如此,一路到了卫府。
下得马车来,在进府门前,卫成谋停身说道:“三郎,以后莫再如此行事,若惹出了是非,为父也很难为你担待。”
听到父亲的嘱托,卫玠立即回道:“是,父亲,三郎以后定不会这般了。”
“嗯,如此便好。”卫成谋听了,笑了下,“天色也晚了,你且回去安歇吧。”
卫玠听了,便又说道:“是,三郎恭送父亲。”
如此这般,两人便分开了,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
一回到那小院,卫玠便看到了挂着的灯笼,只是里面的烛火依然熄灭。
进了屋子,在那厅堂里的木桌上,绿竹正趴着睡着了。
卫玠知道,她这是等自己等的。
只是如今夜里凉,他见状便上前轻声唤道:“绿竹……绿竹……”
几声后,绿竹悠悠醒来,见他回来了,就喜道:“三郎,你回来了!”
“嗯。”卫玠答应了一声,“夜里凉了,你回床上歇息吧。”
小娘子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窗外,知道如今已是深夜了。于是,她便问道:“三郎,这么晚了,你饿不饿?”
她这一问,卫玠还真的觉着饿,到底他是一夜水米未进。
见了他的脸色,绿竹就识出来了,于是便说道:“三郎,你等等,我去给你拿些吃的,都是梅姑做的,好吃的紧。”说完,她也不等卫玠答应,人便出去了。
见她如此,卫玠觉得心里暖暖的。
有人等,有人想,人生如此,便是晴天。
第三十四章 公门小吏()
几日后,姑苏刺史府中,李翊手拿着一叠文书,匆匆走着,在他的前方便是刺史府内的签押房。
签押房并非单指一个房间,这一联排的数个房间都是,只是各司的职能不同罢了,李翊便是进了其中的一间。刚跨过门槛,他便喊道:“三郎,发粮文书可好了?”
话音落,人就到了房中的书案边。
在那书案后,俯首忙碌的卫玠闻言,便将手中的笔放回了笔架上。
翻找了一阵,他从边上摆放的书文堆中找出了一张,递了过来:“李先生,这就是,只是使君尚未看过。”
李翊接过来看了看后,点头回道:“好,我知道了。”
说着,便将这文书收入了袖中。
之后,他又将自己拿来的文书放在了那张书案上:“三郎,这些你收好。”
“这是?”
卫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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