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了。”这个时候,乔宇也说道,“在下也有此意,还请卫兄一并引我,与之一见。”
见他二人如此,卫熙再不想答应,如今也只得应承了。
如此三人结伴,便到了卫玠的面前。
见兄长到来,卫玠忙起了身:“卫玠见过二哥。”
“三郎。”卫熙说着,看向身边的陆、乔二人道,“这是陆府的二郎——陆子静,另一位是乔家大郎——乔宇。”
之后,他又言道:“陆兄、乔兄,这便是我家的三郎——卫玠。”
因是引人相见,他便不好再用那胭脂奴的称呼。
卫玠听罢,便对着陆、乔二人行礼道,“卫玠,见过二位世兄。”
见他如此,陆、乔二人也换了一礼。
起身后,陆子静便问道:“我观三郎非比寻常,为何方才迟迟才落笔?”
“惭愧、惭愧。”卫玠苦笑着回道,“在下脑筋比常人慢,直到最后,才想起该如何写。”
他说的是实情,古文与白话多有不同,他初次写这样的文章,不字斟句酌便会错漏百出,故而才迟迟不下笔。
见他如此说,陆、乔二人对望一眼,笑了下,没出声。
而卫熙听了这话,便笑道:“二位见识了吧,这便是我家的三郎。”
他笑容中有取笑之意,陆、乔二人瞧了出来,又互相看了一眼。
见此情状,二人知这兄弟俩或许生有龌龊,便未再多言,告辞走了。
此番插曲转瞬即逝,卫玠复又坐了下来。
过了片刻,李翊回到了这里,他径直便到了卫玠身边。
卫玠见状,便起身道:“先生。”
说着,他拱了拱手。
“公子,无需多礼。”李翊笑着,“在下姓李,名翊,字立德,公子唤我本名即可。公子大作在下已拜读过,实乃天下惊雷,在下读之感佩万分。”
在送诗作去明道堂的路上,李翊便细读了多次那文章。
他本是寒门之人,最能体会寒门之苦,因而对卫玠文章中的内容,他是有体会的。
如今他口口称呼卫玠为公子,而非郎君,实在真心诚意。
卫玠闻言,谦虚道:“先生缪赞了,在下才疏学浅,当不得此言。”
“不然。”李翊拂手道,“在下虽然年长公子许多,也读过不少文章,可如此惊世骇俗之言,实乃在下生平仅见。”
卫玠听罢笑了笑,没再言语。
此处人多,李翊便也没多话,只说道:“公子随我来,使君请公子去后堂。”
“好。”卫玠答应了一句,然后又说道,“不过,卫玠有一事想劳烦先生。”
他说完,李翊便立刻说道:“公子请说,在下定会公子做到的。”
“这些饭食是刺史赐予在下的,在下想带走,还请先生相助。”
李翊闻得卫玠此言,甚为不解。
他望了望,见这一桌菜肴丝毫未动,便皱眉问道:“公子,这是何意,可是饭食不和公子胃口。”
“并非如此,这饭食很好。”卫玠答道,“这是如今苏州灾民遍野,如此饭食,在下实不能下咽,还请先生代我赠予城内饥饿之人。”
圣人立德立言,正是因为有德,所言才有分量。
卫玠如今想说话,自然也要有与之相配的德行。
而这李翊取字立德,便是取了这意思。
听了卫玠此言,他便拱手道:“公子大义,在下甚觉有愧。此间之事就交由在下去办吧,如今还请公子随我速去。”
卫玠见状,便也未在多言,两人便就此离了这翠玲珑。
随后不久,便有一群仆人将这未动的饭食收了起来。
第二十八章 清香园中(一)()
随在李翊身后,卫玠穿过一漏窗粉墙,进入一座院中。刚进此院,他便闻得一阵暗香袭来。嗅了嗅,知是桂花的香气,随之望去,便见院中繁花似锦,那几株桂树上的花朵都已完全绽放开来。
八月又称桂月,便是因此月是赏桂的最佳时节。
关于月亮民间有很多传说,如嫦娥奔月等,而其中有一传说讲的便是吴刚伐桂的故事。
传说中,吴刚学仙时,不遵道规,被罚至月中伐桂。但此树随砍随合,总不能伐倒,他便每日辛勤伐树不止。而只有在这中秋之时,他才能在树下稍事休息,与人间共度团圆佳节。
因此民间在中秋时便有赏桂的传统,而那桂花便也有了月桂之称。
此园因这桂花香气,故而便得名——清香馆。
这一夜,清香馆亦被用作招待宾客。
只是这里的宾客与外间不同,皆是女子,全是那些随夫而来的高门贵妇。
妇人相聚与男子不同,虽也饮酒,可却是浅尝即止。
欢宴之余,又有乐舞助兴。
此时,卫玠站在室外,便闻得从里间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琴声。
他随之站住身形,静静细听。
这琴声,低沉哀怨,如泣如诉,似乎弹奏之人在借这琴音诉说自己苦难的遭遇。
卫玠闻声知意,不由的推而及己。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在那琴声下,他口唇微涨,李商隐的诗篇便不自觉的脱口而出。
李商隐是他过去最推崇的诗人,而这锦瑟又是他的最爱。对这诗句,过去的他只得其表,尚不能体会其意。如今梦入了异乡,失去了过往的种种,他对这诗的感悟便更深了一层。
李翊本在前引路,他察觉卫玠站定后,便转身望来。
见卫玠被琴声吸引住了,他便成人之美,默默的候着。
“公子,此诗下阙是何?”他突然如此问道。
原来,卫玠方才脱口而出的话让他听了去。
可卫玠只说出了上阙,如此便像是挠了他的心肝,使得他不得不追问。
这声问话,让卫玠醒转了过来,他意识到自己方才了失了口。于是,他便解释道:“方才是在下失言了,先生闻过且过,不必介怀。”
李翊闻言,知卫玠是不想说。
“那是在下没有耳福了。”他笑着又道,“不过依在下所见,公子对这琴声似乎很有兴趣?”
说完,他望向了卫玠。
“此乐凄婉哀怨,在下确实为之动容。”卫玠说着,拱手道,“让先生见笑了。”
“不敢,不敢。”李翊说着还了一礼,“公子可想知道,抚琴的是何人?”
“先生既然愿意赐教,那就请明言吧。”卫玠听罢,说道。
“公子坦诚,是在下虚妄了。”李翊自嘲了一句后,便又说道,“这弹琴之人非是旁人,乃是使君的独女。”
卫玠听罢,点点头:“萧家娘子好琴艺,颇有当年嵇康之风,在下感佩。”
他这溢美之词,李翊闻之一笑。
“公子言过了,嵇康绝于天下,崔娘子怕是尚欠些火候。”他说着,突然问道,“公子既然通其琴意,不知可愿与之一会?”
卫玠听了,便思虑起来。
他在这院中已闻得室内的妇人之声,知这内里是妇人之会。
虽然如今男女之防不甚严苛,可男子闯入妇人之会,终是逾越的。况且男未婚女未嫁,如此见面终是不妥。
如此想着,他便说道:“先生,如此不妥吧。”
“公子无需多滤。”见卫玠并未直言拒绝,李翊便说道,“请公子在此稍候,我去去便回。”
说完,他一礼过后,就进了这清香馆中。
卫玠见他走了,只得独自立在月桂树下,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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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香馆中,琴声飘荡,声音是从一幔纱后悠悠传来的。
外间秋风吹来,粉红的幔纱便随风飘荡,幕后一人一琴隐约可见。
那人的模样虽无法看清,但依稀可辨得是个曼妙女子。
她双手抚琴,哀怨之声便从指间传出。
琴声绵延而出,久久不断,足见此女琴力已近化境。
今夜,沧浪园以萧璟为主,故而这馆中便是由乔氏代为招待各家女眷。
此时,馆中妇人都被这哀怨缠绵的琴声吸引了去,以至于李翊从旁进入时,无一人察觉。
他从屏风之后,绕至馆中主位后,对着一侍女吩咐了几句。
那侍女闻言,便绕到的前面,悄声说与了乔氏听。
闻等李翊已将人引来了,她便皱起了眉头。虽然人是她要求请来的,可如今过于早了,客人都在此处,她又如何好与之一见呢。
想了片刻,她对着那侍女耳语了几句。
侍女细细记下,接着,便悄无声息的又退到了后面。
“先生,娘子请你将卫家郎君引至净室。宴会过后,她自会与之相见。”
听了这侍女的回报,李翊点点头,以示明白。
接着,他便一人又退了出去。
他走后不多时,馆中那哀怨的琴声渐入尾声。
最后,在一阵绵长如哭泣的拖音中戛然而止。
妇人多哀怨,在场众人都被这琴声勾起了心事,故而在这琴声止后,馆中归于寂静。
过了良久,丝竹声又起,众人才从犯愁中走了出来。
“诸位,请在稍候,我去去便回。”
借着这声乐,乔氏躬身说着。
她此去原因,众人皆明白,故无人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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幔纱后,那女子奏完琴曲后,又用松香轻抚琴弦,似在抚摸爱人。
她双腿侧卧,不同旁人。
抚完琴弦,她手撑地面,欲要起身。
可最后,她力尽,又瘫软了下去。
这个时候,乔氏到了这里。
见此情形,她厉声说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帮忙!”她话里带着责备,责备的自然是一旁的侍女。
可她着实责备错了,非是这些侍女不愿相助,实在是那女子太过要强,她们不敢。
可如今乔氏开了口,不敢也得敢了,几个侍女便上前扶起了那女子。
随后,就有人送来一竹子轮椅,这女子被在侍女的帮助下坐了这椅子上。
坐在椅子上,女子与他人无异。
之后,她杏口微张,轻轻说道:“把琴拿给我。”
随后,便有侍女将那七弦琴送了过来。
女子小心接过,抱在怀中。
乔氏在旁看着,心疼不已。
可之后,她收敛了心神,走过去道:“月儿,那卫玠郎君来了,你陪母亲去见见?”
原来这女子,便是萧璟之女——萧敏月。
萧敏月闻言,微微颔首,回道:“我听母亲的。”
见她如此说,乔氏点点头:“那你在此先歇歇,过会母亲带你去见他。”
萧敏月又点了点头。
乔氏见了,便走了,回了外间的席面。
第二十九章 清香馆中(二)()
月桂树下,月桂飘香。
卫玠仍站在那树荫之下,闻着花香,独赏月色。
李翊匆匆赶回,见此情形,不由吟道:“一庭人静月当空,桂不多花细细风。香露滴衣凉似水,恍然移下广寒宫。”
卫玠闻言,转过身来,对着他说道:“先生,好诗才。”
“此乃陈宗之的【月下闻桂花】,在下不过拾人牙慧而已。”李翊解释后,又笑道,“倒是公子才是确有真才实学,方才那诗勘称世上绝品。”
李商隐的诗自然是极好的,可李翊的夸赞之辞,卫玠却不敢领受。
“先生,缪赞了。”
“非是缪赞,在下实乃真心诚意,只可惜公子只吟了半阙。”
李翊说完,面露遗憾之色。
可很快,他收了遗憾,又说道:“夫人已说了,要与公子一见,只是如今她脱不开身。故而想请公子去旁处暂歇,稍候,她便会来见公子的。”
见是尊长安排,卫玠便点头依了,随着他朝里走去。
沧浪园设计的极其精妙,每处庭院都有隐秘的雅致净室,供人私会之用。
如今,李翊便是将卫玠引到了,这样一间雅室中。
进了这房中,李翊便说道:“公子,就请在此歇息吧,我去等夫人。”
说完,他拱手一礼就出去,独留卫玠一人在此。
见状,卫玠便只好坐下来,安心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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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香园中一条走廊,李翊站在那候着,此路是通往那净室的必经之路。
如今夜深了,而他已等了许久。
秋晚悲凉,夜间远比白昼也冷许多,他已有些瑟瑟发抖。
这个时候,远处飘来了几盏灯火,他知道人终于来了。
果然,不一会,乔氏与萧敏月还有一众侍女便到了他面前。
萧敏月坐在竹椅上,面上蒙纱,仍然抱着那琴。
李翊见人到了,便上前拱手说道:“李翊见过夫人与娘子。”
“有劳先生久候了。”乔氏说完,便又问道,“先生,卫郎君现在何处?”
李翊随即回道:“在下将他请入了净室,娘子可是现在要去见他?”
“自然是现在,先生与我一起去见他吧。”接着,乔氏又对着侍女说道,“你们随月儿去旁边的房间。”
说完,她走到女儿跟前,轻声又道:“月儿若是觉着合意,就抚琴一曲,母亲便知你心意了。”
萧敏月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在乔氏的安排下,这里的人随后便分作两队。
一队随她去了那净室,而另一队则推着坐在竹椅上的萧敏月去了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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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是这间。”
李翊说着,将那净室木门推了开来。
坐在里间,久久等候的卫玠听见了声响,随即便站了起来。
没过多久,乔氏一人先行进了屋子,身后跟着的是李翊,接着再是随侍的婢女。
她径直走到主位,落了座后,才看向卫玠。
这是她初次见到卫玠,不免要上下打量一番。
看过后,她微微颔首,暗道:还真是生了一副好模样!
卫玠也是初次见他,可他是晚辈不好过于注目,便平视等候着。
“你叫卫玠?”
乔氏开口问话,卫玠听罢便回道:“是的,夫人,在下卫玠。”
见他依然站着,乔氏便说道:“你别拘束,坐下说吧。”
听她如此吩咐,卫玠便坐了下来。
“你父亲说你学问不错。”乔氏望着他问道,“我听说郎君今日请各家子弟留诗一首,你写的是何诗,可否说来,让我一听?”
她人虽不在外间,可外间诸事自有他人告之。
听了乔氏这番问话,卫玠有些为难。
想了一下,他回道:“夫人,在下才疏学浅,对诗文不甚精通,故未答上。”
乔氏听罢,觉着奇怪。
虽然诗文绝章难求,可一篇即兴小作还是不难的。
况且今夜诗题也很简单,她观卫玠也非愚钝之人,答不上来实在有些古怪。
这个时候,站于一旁的李翊突然开口说道:“卫公子,太过谦虚了。”、
见他出言,乔氏知其必有原因,便等着。
果然,之后李翊又道,“夫人,卫公子确实未写下诗句,可他却留了一文,好文章阿!”
说着,他点头不已。
乔氏听罢,便道:“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两者皆不易。李先生,可否将卫郎君写的文章拿来,与我一观?”
南方自古便是书香之地,乔氏又是世家大户出身,故而出口便是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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