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根本用不着,别说官道上十分太平,就凭隆武镖局的招牌也没有人敢逆其锋。
他们俩特别起劲是因为这时正当阳春插秧季节,两边的水田中有许多村姑农妇正在插秧,一簇簇的少女弯腰在田中露出雪白的腿插秧苗,还轻轻地哼起江南民歌,一片旖旎风光。
他们都是没满三十的小伙子,也没有成家,正是向异性炫耀的年龄,又何况是春天。
他们也许看不中这些村女,但却希望引起她们的注意,健马过处,两边的少女抬起头,抛过一份倾慕的目光时,他们就得意了。
有时还流目四顾,发出一声佻挞的戏语。
“好白的腿呀!”
“好细的腰呀!”
羞得那些女郎慌忙低头弯腰,他们就暴发出一声大笑。
薛依是知道他们毛病的,有时轻轻呵责一声,大部份时间则是眯着眼睛在笑,心里有点羡慕。
他已过了五十岁,也过了那种轻薄的年龄,毕竟是春天,他心中感染了一分春意。
这是一段轻松而风趣的旅程,阵阵春风如甜酒股的醉人,薛依闭上眼,坠入了绮想。
想起了在姑苏的那个小女人,想起了她丰满的隆胸,火样的热情,以及醉人的细语。
姑苏的女人骂人都是好听的,何况是撒娇的柔语,薛依有点遗憾日子过得太快,五六天一晃就过去了,再度缱绻,恐怕又是三个月了。
但是又有点怕去,每去一次,那女人像蛇一样地缠着他,几乎使他疲于应付,因为他毕竟是上了年纪,而且练武的人,最忌的就是纵欲过度。
他毕竟是要靠武功过日子,养家活口的。
在遐想中,他忽而又有点悲哀,他目前的日子过得极其惬意的,但未来呢,别人厌倦江湖时,可以退出归隐,他却要一辈子卖命,没有退出的自由。
隆武镖局中没有退休的人,有进无出,到死方休!
比起许多同一代的江湖人,他算是幸运的,幸运地作了一个好的选择,但这个选择是否真正的好呢?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前面进入一片小丘陵,没有了水田,也没有了女人,贾如化与尤俊也安静下来了。
尤俊凑到他旁边笑道:“薛大叔,叹什么气呢?是不是舍不得观前街的二婶儿,没关系,下个月咱们再去好了。”
薛依对这个年青人颇有好感,因为尤俊是他引进的,又是他的小同乡,平时也颇知奉顺。
因此忙笑叱道:“胡说,这是照轮的,那能回回都轮到我。”
尤俊笑道:“下个月该是火龙神丁宏老爷子的班儿,可是他秦淮河包了个小雏儿,正打得火热,舍不得离开,小侄跟他说一声,分他两千两,叫他让一班就成了。”
薛依道:“他肯吗?”
尤俊道:“不肯也要他肯,小侄会关照那个妞儿缠牢他。”
薛依道:“八成儿又是你帮他拉的线,你这孩子专不学好。”
尤俊笑道:“大叔!小侄完全是为了您老人家,那妞儿还是小侄先弄到手的,看他也有意思,才让了给他,还不是为了方便您多跑一趟姑苏,好去看看咱二婶儿呐。”
薛依笑道:“欠打!小尤,你自己也想再捞一票吧,不过丁宏的脾气燥,心眼儿狭,你可别去割他的靴接子。”
尤俊笑道:“小侄怎么会呢,不过丁老儿不会怎么样的,他知道自己那份德性,如果不是小侄帮忙,人家花娇娇的小姐们儿那只眼睛瞧得上他,而且是在秦淮河,有金家一老一少在撑着,他又不敢耍蛮的,停个三天两天,他还叫小侄去一趟呢。他知道没我的就没他的,这可不是小侄瞎吹牛。”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前,那小妞是外地来的,叫花怜怜!她还有个妹妹叫惜惜,可真是一对姐妹花,不比金姑娘差,可真有魅力!”
薛依一瞬眼道:“你要死了,给金姑娘听见了不要你的命才怪!”
尤俊伸伸舌头道:“小侄是这么比方,当她的面,小侄怎敢胡说呢,可惜的是大婶儿管得太紧,否则小侄把花惜借给您引进一下,那妞儿文文静静,可真讨人喜欢!”
薛依摇头道:“我没兴趣了,一个婴娘够我受的了,小尤,你要知道我们这一行的苦衷,七月大校就快到了。”
尤俊道:“是啊,所以小侄才替您打算,下个月去一趟,回来后就好好养息一番,否则要等到六个月才轮到您呢,去了您又不能不应付,可是回来后立刻大校,在丁老儿之后了。”
薛依笑着看他一眼道:“你帮老丁弄个女的,也没安好心吧。”
尤俊笑道:“大叔,小侄是您一手提拔起来的,去年您落了个第二,叫老丁占了先,他的师侄火鹞儿刘骐就抖了起来,今年小侄不得不使点心眼儿,好扬眉吐气一番。”
薛依一叹道:“靠我是没多大用处的,在这个圈子里,你自己得站起来,我们总共才十个人,就是比在最后,也还是有我一个位子,倒是你们这一伙儿,里里外外有三十多个,如果比到十五名以外去,就没什么好混的了。”
尤俊笑道:“大叔放心,您的传授,小侄日夜都在用功,丁老儿也答应把他的火龙掌教我几样,今年一定会把火鹞儿给比下去,前三名是望不到了,小侄绝不会落到第五去。”
薛依点头道:“但愿如此,也不枉我对你一番栽培,而平手底下一虎一雁是无法望及的,连我们这十个老的也不见得稳能赢得了,他们跟百平是上面教的一样功夫……”
尤俊忽然放低声音道:“大叔!少主的功夫究竟是跟谁得的,令主究竟是哪一个门派的?”
薛依忙道:“少问!这句话是犯忌的。”
尤俊道:“是!小侄是私底下问。您跟局主是老兄弟了,也许会知道得清楚一点。”
薛依轻叹道:“我不知道,连马老哥也不知道,金陵是百平在当家,金姑娘任监察,也许他们两人晓得,但是这是一个秘密,天下武林道上,谁都想揭开这个秘密。”
两人开始陷入沉思,忽然车队停了下来。
红狐贾如化的高嗓子在大喊道:“朋友,你也不睁开眼睛看看,这是那一家的字号?”
薛依一怔道:“什么事?”
尤俊道:“不晓得,好像有拦路找麻烦,这家伙真是吃了狼心豹子胆了,小侄瞧瞧去。”
催马上前,但见一个身形微瘦的青年骑士,牵了一匹瘦马,手中却摘住了隆武嫖局的镖旗,路旁还躺下了一个趟子手赵八臂,红狐贾如化的一只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意欲拔刀,但被对方用手扣住了脉门;想是遇上了会家子吃了闷亏,打哇哇地大叫大吼——
尤俊首先感到奇怪的是这青年的气度,他虽衣着平常,那张脸却漂亮得出奇,简直比女人还俊,可是这种俊又是属于男子的,不是那种女性化的娇弱之美。
鼻梁挺直,长眉飞鬓而如剑,眼睛大而亮如电。
尤俊倒是没有鲁莽,首先问道:“是怎么回事?”
贾如化却叫道:“尤四哥,这小子摘咱们镖旗。”
尤俊哦了一声,却朝那青年供了棋手问道:“朋友请松手,先把我这兄弟放开,咱们好好谈谈,我相信你不是存心来找碴子的,可能是发生了一点误会。”
那青年果然放开了手,尤俊道:“兄弟姓尤名俊,外号青狼,在金陵隆武镖局混饭吃,在这条路上常走动的,借问朋友大名宝号?”
青年淡淡地道:“浪子燕青,尤朋友,隆武的盛名,我在京城已领教过了,但像你这么说话的人倒还少见,所以我给你一个面子,放了你这个朋友。”
尤俊微微一怔,这青年的语气很狂,但又藉藉无名,不知是哪方神圣,但是江湖阅历颇丰,记住了江湖上一句老生常谈,就是遇上了妇人老弱,僧尼道土以及读书文土,万不可轻视。因为这一类人中藏龙卧虎,最多身怀绝技,深藏不露的奇士。
所以尤俊仍然很客气地问道:“原来是燕兄,久仰!久仰,不知敞同伴是如何得罪了兄台,说出来,兄弟好向兄台赔罪。”
燕青冷冷地道:“好说!好说!在下路上走得好好的,不知怎的开罪了贵局的爷们,在背后就赏了在下一镖。”
尤俊一沉脸道:“真的。是谁这么大胆横行?”
趟子手赵八臂爬了起来,脑门上一条血槽还在淌血,呐呐地道:“尤镖头,事情是这样的,这小子存心搞乱……”
尤俊不待他说完,就摔了一个嘴巴过去,打得赵八臂又跌了下去,怒声道:“说话嘴里客气点,我就知道是你闯的祸,说;你是怎么得罪人了。老老实实的说出来。”
赵八臂没想到尤俊会打他的,但看见尤俊一睑怒色,只得抚着脸,老老实实地说明了经过。
事情本没有什么了不起,镖队是由赵八臂掌旗开路,贾如化居次,尤俊本来也在一起的,他为了跟薛依说话,才落到后面去了。
进了山道没多久,就追上了在前面的燕青,他骑了一匹瘦马,故意慢吞吞地走着,挡住了镖车的前进。
赵八臂喝了两声叫他让开,他都没理,赵八臂就刷地抽出了一鞭子,可是鞭没抽着对方,反叫对方伸手接了过去,反手一鞭,打在赵八臂的脑门上,把他扯下马来了,贾如化一见自己人挨了揍,而对方跳了下马,伸手要摘赵八臂马上的镖旗,连忙也下马拉刀要砍。
可是才搭上刀柄,燕青的五指已知扣住了他的脉门!
贾如化就叫了起来,尤俊一见贾如化手腕上四个指印已经把贾如化黑壮的手臂捏得发了青,情知这家伙的腕力很强,乃又一拱手道:“这是敞局的人失礼了,可为了赶路,请兄台情借一步,而且打了招呼……”
燕青冷冷地道:“在下也不是第一天出门,更不是第一次碰上镖队,趟子手喊镖借道的事常见,第一句出口就是滚开的却少见。”
尤俊知道这不会假的,赵八臂是个最会作威作福的家伙,这条路根本就是隆武景泰两家镖局的天下,对一个孤身挡路的行人还会客气吗?
因此忙又拱手道:“失礼!失礼,那实在是敝局的手下该死,所幸阁下身手卓绝,已经教训过他了。”
燕青冷冷地道:“不错!所幸我还会两下子,假如我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一鞭子挨下去又怎么说呢?”
尤俊道:“兄弟当然还是一样会道歉的。”
燕青冷笑道:“我不信,如果你们真是这么讲规矩,这家伙就不会如此张狂目中无人了,隆武镖局如果真的懂得约束下人,趟子手就不会出口叫人滚开,伸手就拿鞭子抽人了。”
尤俊的脸微微一沉道:“兄台,这话也可以这么说,隆武的镖旗每月在这条路上,少说也要经过一两次,差不多人全认识,朋友如果真是个文弱书生,也不会在路上挡着了,兄弟已经认了错,兄台也可以适可而止了。”
燕青笑了起来,道:“这还像句话,从金陵到上海,迢迢千里,谁敢拦挡隆武景泰两家大缥镖的路,恐怕我还是第一个不长眼的,路虽是人人可走,但你们为了赶路,好好一声的话,未始不可以讲一下,可是叫我滚开,我倒是没这么贱。”
尤俊道:“看样子兄台似乎是跟敝局有点过不去,兄弟眼生不知在什么地方,敝局跟兄台有了过节。”
燕青道:“没有。不过前两天我在金陵为了争一个姑娘,跟贵局发生了一点儿小磨擦,把贵局一个叫飞鹰牛七的家伙扔下了秦淮河,又得罪了一个叫纪子平的家伙。”
尤俊不禁一怔,牛七不足道,贾如化连刀未出鞘局被对方制住,那家伙自然更不行,可是纪子平是十六镖师的榜上人物,虽是名列最末,却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了,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发生冲突的。
因此忙道:“兄台在纪老手中吃了亏,就把气出到我们头上来了。”
燕青哈哈一笑道:“吃亏的是他,当场摔了个灰头土脸,我倒是不怕你们隆武镖局,可是我相好的那个姑娘在秦淮河上还要混下去,再三请求我别跟他们闹下去,我却不过美人深情,才躲了一躲,可不是怕你们,想不到在这儿又遇上了,倒真是冤家路窄,有缘得很。”
赵八臂叫道:“放屁,凭你这小子还斗得过纪老爷子。”
才叫完这句话,尤俊一脚又将他踢得滚在地下道:“混帐。我在说话,有你开口的份?”
赵八臂傻了,尤俊却转脸道:“朋友,那是你存心找碴子来的了。”
燕青一笑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凑巧走在一条路上,但你们先找上了我,我总不能平白就这样算了。”
尤俊道:“好;既然有金陵的事在先,多说废话也没什么用了,朋友的意思是怎么样呢?”
燕青道:“我不是盗贼,但要留下你们这趟镖。”
尤俊笑道:“兄台可知道镖车上装的是什么吗?”
燕青道:“知道,镖车上除了隆武的镖旗外,还有马百平开设的绸缎庄,想必是从姑苏贩来的织绵缎,百丰号是以专卖道地苏缎而出名的。”
尤俊道:“兄台打听得很清楚!”
燕青笑笑道:“何必打听呢?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儿呐。”
尤俊笑道:“兄台知道就好了,这四车绸缎拿了去也脱不了手,而百丰却等着这批货,我们不妨打个商量,干脆打价算给兄台好了,全部是十万两银子。”
燕青颇感意外地道:“你打算让我截下这笔镖。”
尤俊道:“连纪老都在兄台手下吃了亏,我们想不奉上也不行,不过我们也没带这么多银子在身上,只好先付个抵押。”说着把赵八臂镖马上的大镖取了下来,叠好双手递上道:
“凭这面旗子,我们绝不会赖帐,只是朋友也不是专为劫镖而来的,总得留个地方,好让我们拿了银子来赎吧。”
燕青想了一下道:“好吧!三天之后,我在镇江府城西门口候驾,等贵局拿银子来赎旗好了。”
尤俊道:“兄台,我们可是君子交易,全凭一诺,三天后如找不到兄台,你那位在秦淮混饭吃的红粉知己可就不太方便了,兄台总不会叫一个姑娘为难吧?”
燕青道:“这是什么话,三天后,我准有个交代,放心!”
尤俊道:“好!燕兄,这次是我们失礼在先,不能让江湖朋友笑话我们仗势凌人,所以才自认理屈,下次再见面的话,兄台可得打听一下,金陵隆武景泰两家镖局不是好欺负的。”
燕青哼声冷笑,拉过自己的瘦马绝尘而去。
薛依在旁始终没开口,也没表示意见,一直等燕青远远走了才道:“小尤,就这么让他走了?”
尤俊道:“是的,犯不着跟他硬干,虽然您老未必会输给他,但这一战胜之不武,输了可太不上算,不如让他去了,回到金陵后,看看马总镖头的意思如何再说,纪老叔是为了争风,丢了脸没关系,您老是护镖的,如果打输了,让人摘了镖旗,不但您丢脸,连镖局也丢脸,倒不如趁着咱们理屈的这个藉口,自动把镖旗给他,也不能算他摘了去的。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一点。”
薛依笑笑道:“你这孩子真有心计,但你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呢?我不相信老纪会栽在他的手里。”
尤俊笑道:“事情真假等回金陵就知道了,但小侄宁可信其有,贾兄刀未出鞘,就叫人制住了,这份身手就够瞧的了。”
薛依道:“若他在金陵的事都是他捏造的呢?”
尤俊道:“那也没什么?咱们损失的不过是十万两银子的一面镖旗,并没有丢镖局的脸,就算他摘了去,也不能亮出来说是咱们被他摘去的吧,可是镖局跟您老的脸都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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