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俊道:“倒是那金姥姥比她更清楚一点,燕兄不妨在那老太婆身上下功夫,她对你很赏识。”
燕青哦了一声,尤俊又道:“你跟那小琴动手时,老太婆也在暗中看见了,对你的身手很激赏,特地通知马百平,叫他设法笼络你加盟。”
燕青奇道:“她为什么不叫金紫燕下功夫呢?”
尤俊道:“我想可能是金紫燕本人不同意吧。自从见到燕兄之后,这位姑娘就变了,对目前的生活极不满。”
燕青轻叹道:“天魔令这些年荼毒江猢,真正有点人性的,都不会对他们满意的,人心如此,所以我相信我们必会成功的。”
尤俊也叹道:“天魔令的确是个厉害的人物,他控制武林,全在暗中行事,不但他本人不露面,连各处分坛也是极为秘密,这金陵分坛设置已有十年,小弟好容易在五年前才搭上方天战薛依的关系混迹其中,却毫无丝毫进展……”
“天魔令如非藏身暗中,早就被消灭了,他就是靠着身份的隐密,才令人防不胜防,暗施杀手;把持了武林,目前最感困扰的就是人与人之间谁也信不过谁了,谁也不知道那一个受到了天魔令的胁逼……”
尤俊道:“那也只怪武林中人气节操守不坚,贪生怕死的太多,如果人人不怕死,天魔令的穿心镖又何足为妙。”
燕青道:“贪生而怕死,乃人之常情,学武的人,比常人更怕死,因为最初学武的目的,绝不是为了称霸武林或杀人,只是为了自卫或表现得比人强,这就是一种怕被人杀死的心理表现。”
尤俊笑道:“燕兄这种说法,倒是第一次听到,我只知武以养老,技以壮气……”
燕青一叹道:“谁有了我这么多的体验,这么多教训后,也会有这种看法的,人的勇气要到最困难的时候才表现出懦弱,而天魔令的厉害处就在先磨去人的壮志,就像金陵分坛的十位护法一样,天魔令先给他们养尊处优的生活,满足他们一切欲望,使他们对浮生有所依恋,就舍不得死了,不想死就只有听其驱使了。”
尤俊道:“可是这一手也不见得准有效。”
燕青道:“不错!人性中唯一可贵处就是有尊严,当一个人的尊严受损之时,就可以置生死于不顾,可是天魔令聪明得把这一点也利用上了,他控制人,绝不损其尊严,至少在第三者面前,绝不损伤人的颜面,因此天魔教的势力越来越壮大,受制的人也越来越多,几年来终而席卷天下。”
两人一阵沉默,片刻后,尤俊才道:“今天席上,除了马百平之外,最难得的是马景隆自己也出席了,此老虽是分坛负责人,却是被逼出此,今日破例出来应酬,可见他对燕兄的器重,燕兄不妨对他客气一点,此老的地位颇为重视,将来或可借重……”
燕青道:“还有哪些人?”
尤俊道:“还有几家镖局的负责人,都是仰承马百平鼻息的无郎武夫,不必太重视他们。”
燕青又道:“莫氏神鞭双杰,怎么会被马百平买通了呢?”
尤俊道:“我也不知道,他们以前跟马百平格格不入,这次居然一变故态,表现得很合作,若非是因受到压力,就是穷极而志短,骤受重利而忌却了本来。”
燕青深深地一叹,尤俊又道:“不过燕兄可以放心的是他们绝非天魔教中人,他们技业平常,天魔令还看不中他们。”
说着已走到了百花楼,那是秦淮河畔第一家大酒楼,将上楼时,尤俊又道:“燕兄,今日席上由于大家都对你如此重视,可能会引起几个老的不快,其中尤以青萍剑史剑如与火龙神丁宏为最,这两人可能当席为难你一下,你得善自主意,变为应付,既要不吃亏,也不能占便宜。”
燕青笑道:“我理会得的。”
两人才举步登楼,白雁林奇匆匆下来,见了他们,就陪笑叫道:“你们终于来了,可把大家等急了。”
放低声音又道:“丁定这老儿已经开口骂人了,燕兄要小心点。”
尤俊皱眉道:“他又不是主人,又不是客人,只是陪客而已,何况老当家的也来了,他怎么如此跋扈。”
林奇笑道:“还不是吃味儿而已,几件事情加起来,他怎不发火。”
燕青道:“这就怪了,我跟他素未谋面,他对我发什么火呢?”
林奇道:“第一,是为了老当家的出席应酬,前两个月他过六十岁的生日,亲自上门去邀请,老当家都没给面子,推说身体不舒服而拒绝了,今天居然为燕兄而拨冗光临,这叫他心里怎么舒坦得下呢?”
燕青淡淡地道:“这位前辈气量未免也太狭了。”
林奇道:“还有呢,第二趟姑苏的镖,本来是轮到他的,为了拉拢燕兄,尤兄把这趟的油水让给了兄弟镖局。”
尤俊道:“这个我已经跟他解释过了,完全是为了封住莫家兄弟的嘴,叫他们到洛阳镇办的事,与燕兄无关,而且我还私下赐了他五千两银子,他不该再记恨了吧。”
林奇道:“而事实上总是掠了他的光,这都还是小事,最主要的是为了花怜怜,自从燕兄去过之后,那妮子对丁老儿就淡多了,据说花怜怜在睡梦里还念着燕青两字。”
燕有一皱眉抱怨道:“尤兄,这可是你给我找的麻烦。”
尤俊却笑道:“那可怪不得我,谁叫燕兄长得如此潇洒英俊呢,我若是个娘儿,一样也会梦魂思念的。”
燕青忙道:“尤兄,不要开玩笑了。”
尤俊道:“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有了金紫燕那一朵花国状元,还会对花怜怜怎么样,那妮子是剃头担子,一头先热,过两天不加火,自然就冷下去了,丁宏没见过你,心里自然不服,见了你之后,他就会气平了,凭他一个老头子,应该有自知之明,不该跟你争风吃醋吧。”
燕青道:“惜惜那儿可以从此不去,但今天……”
尤俊道:“今天有马老当家的在席,他不敢怎么样的,即使稍有过份的举动,燕兄小心一点,也就应付过去了。”
林奇道:“燕兄如果罩得住,不妨给他一点厉害的,今天这场面不好混,燕兄能否在金陵扬名,全在这一次;你说令师一世盛名,从没折过风,燕兄可不能折了令师的英名。”
这家伙的心意终于露出来了,他虽然装作一片好心,下来通风,实际上却是在煽火。
尤俊笑笑地道:“林兄弟,你大概也急于想补个缺吧。”
林奇脸上一红道:“兄弟怎么敢存这个心,只是气不过那老儿的骄行而已,他简直以为自己是天下无敌高手了。”
尤俊道:“丁老儿火气虽大,人倒还不错,尤其肯服输,他由百平兄手下输了一招。以长辈之尊对这个侄子却全力支持,燕兄真的能折服了他,他也会虚心接受的,而且他是十老之冠,他如果一气而去,别的人也就留不下了,两家镖局总不能全由年轻一辈乘机挑大梁,如果从别处另外聘一些名家高手来,未必能相处得这么融洽。”
这番话把林奇说得一凉,但也等于是向燕青递了个消息,叫他不必太为已甚,如果推翻了金陵分坛的人事,一切的努力布置岂非都成了白费。
燕青笑了一笑,缓缓上楼而去,林奇抢先一步奔了上去叫道:“来了!来了!浪子燕青来了。”
楼上只摆了三桌,使得能摆二十来桌的大楼显得很空洞,但他这一叫声音倒是很响亮。
最先起来的是莫氏双杰与马百平,出人意外的是马景隆也站了起来,因此使得那些老武师也不得不站了起来。
燕青连忙跨前几步,双手抱揖道:“不敢当!不敢当,再晚奉邀来迟,已感不安,怎敢再劳各位前辈如此隆遇,折煞燕青了。”
尤俊为他—一介绍了,到了马百平时,马百平亲热地握着他的手,道:“燕兄,以往敝局为有冒犯,兄弟听说莫氏双侠今日为燕兄庆贺履新,争着做半个主人,向燕兄略表歉意。”
燕青倒有点尴尬地说道:“马兄你太客气了,马兄如此宽宏大量,倒叫小弟无地自容了,兄弟不是之处更多……”
马百平笑道:“好说!好说!再多讲就见外了,好在燕兄已经就聘在兄弟镖局,今后大家就是同行,也是一家人了,应该互相多亲近亲近,人家都说同行是冤家,只有镖行这一业却不同,大家应该同心协力,守望相助,才能使吾道大兴,克尽江湖上的侠义本份。”
群雄随声附和,有几个人藉此已传,盛赞马百平的仁义与恢宏胸怀,不愧为金陵镖行的领袖。
燕青以晚辈之礼,拜见了马景隆,屈膝一跪,这位老人连忙伸手一抬,两个人就此较上了劲。
燕育发现这位老英雄的内力之深度,远较想像中为高,拼将全力,也只能使膝头点点地,很快被他扶了起来。
这证明了一点,鼓勇一搏,燕青可以略胜一筹,但内劲持久耐力,则是马景隆火候纯青。
两人可以说是平分秋色,各有所长。
这情形明眼人都看得出,几个老的都脸泛异色,连丁宏在内,都对这年轻人另作估计了。
马景隆却哈哈大笑道:“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佩眼!佩服!”
亲手挽了燕青,到第二尊座请他坐下。
本来那是丁定的席次,因为他是十大镖头之首,马百平通常都是坐第一主位,今天因为马景隆来了,他只好移到下首去了,而这第二位不管如何都是丁宏的。
马景隆把燕青接上了第二位,丁宏的脸色顿时一变,冷冷地过去,拿起银碟筷子道:
“这件东西我已用过了。”
意思很明显,这席位原是他的,但席未开,莱没上,杯盘筷子都排得很整齐,他没有不满之意。
马景隆也觉得很意外,顿了一顿,才道:“丁贤弟,这是愚兄的不是,愚兄是因为见老弟青年英发,想跟他就近多谈几句话,你多担待一点!”
丁宏冷冷地一笑道:“哪里!大哥误会了,这本来就该是尤俊出的,小弟只是因为与大哥久未见面,才临时坐下向大哥问候一下,现在正主儿来了,小弟自然该挪位子了!”
燕青却笑道:“丁老前辈望重武林,再晚怎敢潜越,再晚只是陪马老伯少谈几句,略道仰慕后就起来的,前辈不必换位子了。”
说着轻轻一伸手,却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居然从丁宏的手里将碟子林筷都夺了下来,仍是放在原位上。
丁宏神色一怔,再度伸手去拿,燕青则伸手相挡,杯碟就在桌上,推推拉拉进行了十几个来往。
丁宏始终无法触及那些东西,不禁恼羞成怒,猛地一掌斜切下来,砍在他的手背上!燕胄也不招架.听任那一掌切中,手背上印起一条红痕,他神色如值,起立一拱手道:“前辈如何厚爱,再晚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亲自把三种用具拿起来道:“前辈的座位在哪里?容晚辈送过去,以表对长者的敬意.”
他拿着东西的是左手,被切的也是左手,已经有点颤抖,震得碟子撞着银杯,叮叮直响!
这证明他一掌挨得不轻,丁宏倒是怔住了。
尤俊忙道:“在这里,今天有两方面主人,客人却只有一位。燕兄既然被敝局邀去了,丁老爷子就代表敞局,作为莫氏双侠的嘉宾吧。”
那是另一席上的首位,燕青恭恭敬敬地将餐具送了过去放好,恭声朝丁宏道:“前辈请!”
他伸出左手,硬拉着丁宏推他坐下。
丁宏睑色又是一变,但只有他心里有数。
他外号火龙神,精擅烈火神掌,刚才那一掌也运足了功力,掌缘就像一条烧红了的烙铁。
虽然仅只切出一道红印,但是已证明他的火候高出一筹!可是燕青拉他时,掌心寒冷如冰。
这证明了那年青人练就了寒冰玄阴功,而且是他烈火掌的克星,根本不在乎他的烈火功。
那条红印也是故意放出给他留留面子。
既感且愧,这老儿倒是性情中人,好胜心切,却也有输得起的雅量,立刻一拱手,道:
“丁某无礼,万望老弟海涵!”
燕青笑道:“前辈说哪里话来,再晚多承前辈掌下留情,否则以前辈的绝世功力,再晚那只手还能保得住吗?”
丁宏道:“老弟!你别给我装脸了,老朽已经用了十……”
燕青忙道:“前辈只用了十之七八的劲力,再晚尚免可一接,却已留了痕迹,若前辈全力出手,再晚万万承受不住的。”
丁宏见他一再为自己遮掩,倒也不便过份拼却对方的好意,才讪然道:“老弟弟年纪轻轻,又是在猝然不防之下,接下老朽八成功力一掌,这份造诣,的确是难得难得,回头我们好好地喝几杯,让老朽一申歉意。”
燕青笑道:“长者赐,不敢辞,再晚的武功不足取,酒量倒是不敢妄自菲薄,颇能喝上几杯,少时必来拜赐!”
说着泰然回到座上。
马景隆关切地握住他的左手道:“老弟!你没怎么吧,丁贤弟八成劲力一掌,挨下来也不轻。”
燕青的寒冰玄阴心功还来不及发散,掌心仍是冰凉的,马景隆一握之下,心中了然道:
“难得!难得!你居然没受伤!”
彼此相视一笑,别的人虽然不了解内情,但也知道丁宏的脾气,不是硬把子,不会使他改变态度的,就算看起来是燕青吃了亏,但他在不及防备之下挨一掌而不变动也的确足以自豪
因此摆上菜后,觥筹交错,极道倾慕之忱,尤其是另外那几家镖局的负责人,对莫氏兄弟羡慕万分,暗自作悔当初脑筋不够灵活,眼力也不够足,否则这个年较好手,应该早就抢了过来的。
燕青不但气度豪,酒量更豪,会武的人多能够喝几杯,他的酒量却不仅是几杯而已。
人家敬他的酒,他从不推辞,而且立刻回敬,全楼三十多人,他一个人喝了将近全部酒量的四分之一。
喝的是陈年竹绍,也就是绍兴酒中之极品竹叶青,色泛淡绿,进口微甜而后劲大。
普通是论斤计,量大的人可以喝十来斤,可是燕青灌下去已有几十斤了。
身上不冒汗,只有张口之间,呵呵白气,那是以内力将酒中水分蒸出,酒精则全部留在肚子里。
青萍剑史剑如道:“燕老弟,令师三白先生与在下有数面之缘,也知道他豪于饮,都不知道老弟的酒量尤胜于令师!”
燕青笑道:“再晚是先师退出江湖后才追随杖履的,先师说退出江湖后,放下武事,将精神全部放在酒上了,他老人家将自己三白之名改成了三石,每日非三石不快,前辈是在后几年见到先师,就知道先师的酒量,比当年不知深进多少倍,再晚是万不敢望其项背.”
一石百斤,三石为三百斤,一个人在一日间能喝下这么多,简直难以相信,但看了燕青的酒量,几十斤下肚而若无真事,又不能不信。
史剑如又道:“老弟的活,史某不敢不信,但老弟说令师退出江湖后,也同时放下武事,则史某又不敢相信了,看老弟的表现,似乎也较之令师高出一点。”
燕育道:“这个再晚倒不知道。”
史剑如道:“史某绝不说假话.”
燕青一笑道:“先师放下武字,只是不理而已,却没有停止思索过,三石落肚,他老人家体力虽差,思路却特别灵敏,许多武学秘奥,都予醉中得之已授,他还常叹说,早知酒有这么大的好处,当年就该叫三石而不应限于三白了,前辈可知先师取名三白之意。”
史剑如道:“这个可不知道。”
燕青道。“先师好酒,无事常常一杯在手,有事却连浮三白,因以为名,据说他老人家与人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