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菓头痛欲裂,他不知道怎么选。他也不想去选。
少年在大殿上忽然嚎啕大哭。众人看在眼里,被身边气氛感染,一时也是沉重异常,没有一个人打断少年哭声,只是静静看着他发泄心中浓得化不开的伤心。
良久,也许是哭累了,也许是心中有了计较,少年啜泣渐缓。他深深呼吸几次,袖子将脸庞泪水擦干,“咚咚咚”扣了几个头,沉声道:“遇见她之前,我不知道什么叫牵缠挂肚,也不信什么命中注定。。。直到当初在山洞里和她分开,我才发现她在心里的位置…竟然已经那么重要了。每天想着她,希望她忽然踩着七彩云霞从天而降,笑靥如花、明媚如光。后来有一次她暗地里帮我,我虽然看不见她,却知道,原来她一直在身边,默默地看着我…只是我一直都不知道。”
他叹一口气,“天劫的时候,她背着我一直逃。我让她丢下我,她怎么也不肯。她跟我说‘我们一起死,好不好?’的时候,眼镜里清澈漂亮,没有半点恐惧彷徨,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干净简单的女孩子呢?’我当时这样想着。就算…就算是妖,那又怎么样呢…我只知道我很喜欢她啊…”
云菓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吐露心声。所有人都静静地听他说着。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时空错乱一般。她忽然变了态度,让我好好活下去。她说,如果我跟着她一起死,那到了黄泉九幽,她都不会放过我。我当时就知道她想干什么啦。”
听到“好像时空错乱”,北胤眉头一颦,若有所思。
少年话语不停,“果然她用法术把我包起来,远远扔了出去。自己一个人面对从天上掉下来的白色的雷。。。她看我的最后一眼,依然没有害怕、没有犹豫。她的眼泪在风里面跳舞,好像跟我说:‘你不许死,我代替你就好啦!’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但我亲眼看见雷霆降落…就在她站的地方。”
云菓笑了,“我当时以为她真的死啦,她让我不要跟着她一起死,我那时候就想不顾一切陪她一起走。没想到。。。没想到她居然活生生站在我面前。”
众人松了一口气,云菓又道:“她那时候,一定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我能感觉得出来。”
少年笃定地点头,“我能感觉出来。她眼睛里有微笑诀别的泪光…”少年顿了顿,狠狠叩头,“师傅、掌门师伯,弟子不肖。。。小婉不会丢下我,我对她的感情,也不会有丝毫比她差的道理。”
他的嘴巴撇着,随时能哭出来,但强笑着咧嘴,大拇指在鼻尖擦过,“云菓不会丢下她一个人的。今后不能侍奉在师傅身边,师傅就当没有过我这个徒儿吧。”
风时雨脸色微白,靠在椅子上轻轻喘息,大殿中一阵沉默无声。所有人关注的目光都在少年和北胤身上来回。是走是留,全在这二人一念之间了。
北胤叹了一口气,忽然笑了。他先打量了一下跪伏在地的青衫青年沈澜,又看了看他身边不远的百里烟,最后目光落在少年云菓身上,喉结上下滑动,淡淡道:“既然如此,听风院云菓,从今往后撤除上玄院正式弟子身份。”
众人一愣,风是雨惊愕半晌,幽幽道:“撤除正式弟子身份?”
北胤点头道:“不错。云菓。”
“弟子在。。。”
“你就当作记名弟子,继续留在山上吧。但身为记名弟子,你要清楚,门派中高深道法、资源奖励,都与你再无任何干系,你可明白接受?”
众人狂喜,长舒一口气。
云菓怔在地上良久,反应过来也是大喜,咚咚叩了几个响头,语气激动语无伦次。
北胤这一手将云菓从门中除名,一不让他修习门派功法,二不让他接触门派机密,三还能撇清关系。倘若有朝一日云菓因为妖类而做出有损正道威严的事情,三清上玄院与他并不直接挂钩,想来并不会对门派声誉修真秩序有不良影响。
但从另一个方向考虑,云菓本就是一介平凡少年,一不能修习法术,二对门派机密毫无兴趣。北胤看似将他逐出师门,其实对少年的生活并没有多大影响。众人想到此节,心中恍然。北胤真人执掌一方大派,不仅没有为难这个小弟子,反而想出两全之策,当真是宅心仁厚了。
云菓几次拜谢,直到北胤离开,众人才缓缓散场。而云菓平安归来,也成了三清上玄院最热闹的话题。
更有甚者,说云菓与青丘狐族人妖相恋触怒苍天,得来天道惩戒,最终从煌煌天威中平安归来,是为万古第一人。一时间消息传遍上上下下,众人对这个能从无尽狂雷中活下来的少年除了好奇就是敬畏,就连尚在面壁之中的霍天衡,知道这个消息也不禁背后一寒。
所谓因果厉害,祸福相依。云菓虽然承受天道惩戒,但他引动天劫、平安生还,名头竟如飓风席卷、短短半月便响彻修真界。直到后来,连须芥宝寺、玉虚剑宗都知道这个少年的不凡之处了。
第七章:九尾婉转逆云天 三足成鼎揭新篇(十一)()
再说云菓生还那日夜里。众人都从昆吾三清殿陆续离开了,北胤是最先离席之人,只是他执掌上玄院,神思扩张、笼罩住整个方圆五百里悬空大陆,有任何风吹草动诡异动作都被他轻易捕捉。想来身为正道领袖,掌管一方,也是一刻也不能放松。
此时此刻,他身着一身白色道袍,华而不奢、在月光下微微反射出柔滑的光泽,正端坐昆吾三清殿殿顶瓴宇之上。
头顶是漫天繁星,身边是万籁俱静,沉寂无声。他轻轻闭起的眼,不知在什么时候又缓缓睁开,瞳孔里闪烁出一丝刺眼亮光。
良久,他仿佛对着浩浩汤汤无垠的虚空律动开口,道家真音弥散,徐徐道:“阁下道行精深,不知是哪位大驾光临?”
依旧一片沉寂。空间还是那片是空间,毫无波纹;灵力仍然懒散漂浮在天地中、没有丝毫异常。
北胤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掌抬起,朝着虚空中一个方向,轻轻按了过去。
这一掌看似不起眼,也没有打搅扰乱到天地灵力的秩序,却给人一种至尊大道掌控万物的感觉。没有人能闪躲、也没有人能无视。
一掌出,远方空间终于有了涟漪。从幽暗虚空里缓缓走出一个人。这人全身笼罩在白色长袍中,脸庞虽然露在外面,却仿佛扭曲了时空光线,叫人根本看不清五官长相。
他缓缓伸出手掌,对着北胤轻轻按过来。二人动作如出一辙,却没有任何灵光波动、穿天巨响。
两只手掌没有实质性接触,在最后关头纷纷停了下来。北胤脸色漠然,而对面白袍人沉吟半晌,八道声音叠在一齐,忽然轻笑道:“三清上玄院掌门名不虚传。称为万年以来三清第一人,只怕也不为过吧。”
北胤淡然道:“阁下参透八极,更在八极之上。单论道法,倒是胜我一筹。”
他顿了顿,“参透时光天道之人,我以为非慕容归一师兄一人无他,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道之一途,果然浩渺博大。”
白袍人负手而立,傲然俯视,“慕容归一不过天道小成,略通皮毛。而我…”
他豁然长笑,双臂展开,“才是当今天下天道之大成者!”
北胤摇头一笑,端坐的身躯忽然缓缓漂浮起来,悬在半空,“若我猜得不错,云菓那孩子的天道惩戒,应该是你出手了吧。”
白袍人笑道:“不错。他这颗‘棋子’横空出世,远在我意料之外。若就这样送命,岂不是太无趣了些?”
北胤点头道:“原来是有所图谋。不过今日种种,不论你出于什么目的,还是要说一声多谢。”
他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但不论你所谋何事,今日造访,又有何计较?”
白袍人道:“其实当下我绸缪多年心血达成在即。但修真界四大宗派依旧是颇为棘手。”他轻笑一声,“四大掌门功参造化,你虽然不通时光天道,但实力并不逊慕容归一多少,的确是隐患。”
北胤闭上双眼,“这么说来,阁下是来者不善了。”
“方才短暂接触,放任你成长下去,并不是明智选择。”他苦笑一声,“当下手中并没有能制衡你这般通天大能的棋子,只能我亲自出手了。”
北胤咧嘴一笑,“既然如此,不必多说。出招吧。”
“吧”字未落,北胤口中道家真音仿佛在时光中被无限拉长,然后他脑中嗡然一片,神思飘渺,即便如他道行,竟也是顷刻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良久,也许是一万年那么久,谁知道呢?
北胤真人一袭白色道袍,纤尘不染。他缓缓睁开眼,嘴角向上挑起,露出一抹极为罕见的隐晦笑容。他灵思翻滚,眨眼笼罩了方圆千万里,忽然笑道:
“时光天道、不过如此。”
原来北胤知道白袍人领悟苍天大道,与慕容归一相交多年,也明白凌驾于八极大道之上的天道便是时光之道,一旦身陷其中,必然凶多吉少。是以他先发制人,在身边布下八极防御结界。
结界其中,乾坤二极为二炁,镇守结界主体;坎兑二极为防守,绵绵密密生生不息,保护结界周全;震离二极为攻击,浩浩荡荡阻击来敌,彰显结界天威;而巽艮二极一静一动,动辄如云如雾如光如水如天地万物,诡异万化不可预判轨迹;静则如蛮古巨岳撼然耸立,不为外物所影响,不因内心而波动。
如此结界形成,是为万古以来八极防御之极意。
白袍人纵然干预时光,却并不能在这段天下寂静唯他独行的时间里打碎北胤布下的结界。而时光流转,待白袍人招式步入尾声,北胤依旧隐藏在结界之中毫发无伤。如此无声无息之中,对面傲视苍生操控时光的绝世杀招也就不攻自破了。
虚空一角中,白袍人沉吟半晌,声音颇为嘶哑,桀然道:“原来如此。百余年前你与慕容归一号称正道双璧、万年天骄。我以为慕容归一参透时光大道,悟性在你之上,没想到竟然走了眼。”
北胤道:“论悟性,慕容师兄的确在我之上。他学识超凡,远胜前人。打破千万年八极桎梏,思前人所不敢思、履前人所不敢履。魄力心境,他胜过我。”
他顿了顿,“然而,极八极之极境,俯瞰天道掌控之八极,才是我修道之决意,参天之路途,浩浩时光长河里,也是仅此一家!”
他手掌中豁然散发出一团仿若透明的虚无火焰。火焰一出,时空扭曲!
北胤忽然站起身子,他的身躯在一刹那凌天踏日,伟岸无比,哈哈笑道:“万古八极者,唯我独尊!苍天俯首、万物称臣。即便你道行高于我,也不能例外。”
随着他真音传出,那团焚烧时空的虚无诡焰以超越天光之速弹射而出,而其攻击的同时,划过的路线打破空间拘束;攻击时间亦不可揣度,端的是神妙无比。
便就是这一团透明火焰,仿佛席卷了浩浩苍天。漫天无形无质的火焰焚烧天道,白袍人在天火中来回闪躲,看上去颇为狼狈。
忽然白袍人手中凝聚炁剑,豁然向上刺去。
北胤眼皮一跳。白袍人这一剑长只三尺,但引动灵力之浩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给人的压迫力,便好像面前横亘了一柄亿万里长短、刺穿天地的庞然巨剑!
白袍人冷哼一声,脚步玄妙踩踏星辰,三尺长剑中浩瀚虚无、形不可测的旁礴天河轰然发出,顷刻便与北胤的透明火焰交织在一起。长剑每次劈砍,天空中的火焰便黯淡一分、掌控的范围便减小一分。如此十息功夫,透明火焰终于消失不见。
白袍人手中炁剑消散,缓缓道:“你虽然掌控不了时光天道,但所悟八极道法,威力已然可以干涉时间。我研习许多年,如你这般,倒真真是第一次见。”
他语气中有感叹,有惊愕,还有隐隐跃动的兴奋,“一战可酣,来来来,我们再行战过!”
北胤执掌三清上玄院多年,又如何不是难逢对手,一时间心中战意大涨,呼啸间飞身而去,手中涌动出混沌气流。紧接着,一柄应天而生,开辟混沌的无形长剑豁然形成。
这剑以混沌气流为体,以诸天灵光为刃、万物铸灵,笑傲沧海。北胤眼放神光,毫无畏惧,踏前一步,哈哈大笑道:“混沌剑主、三清上玄院北胤,请赐教!”
他这一声浩浩汤汤,音如宝诰昭示三界,而他手中神剑‘混沌’在一刹那间铮然长鸣、疯狂吞吐。
裹着无穷无尽混沌气流的亘古神剑在北胤手中演化出精妙绝伦的剑招。一眼看去,这剑法攻中有守,守中有攻,而剑光则化作天地间第一道“圆”。这圆形浩然方正,是为“万圆之祖”。而剑气、灵光与意念三者彼此交汇,在这枚天地至圆中生生不息,却又毁天灭地。
是的,没有起始,也没有尽头,这就是“圆”!
北胤舞出的“万圆之祖”笼天盖地,衣衫猎猎中向白袍人全力攻去。
第七章:九尾婉转逆云天 三足成鼎揭新篇(十二)()
眼看这一招威势绝伦,白袍人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却是低估了眼前老道,当下也不敢拖大。
只见他周身灵气涌动,无数道白色虚影重重叠叠融汇进入自己身体。紧接着他步踏天光,身法玄妙无比,整个人就在万圆之祖剑气中来回腾躲。
每一次万圆剑气击中白袍人,他身躯上的虚影便破碎一层。但二人前后对峙数个呼吸的功夫,其间交手不知亿亿万,不仅“万圆之祖”没有丝毫消散的趋势,就连白袍人身上重叠的虚影也仿佛无穷无尽,根本不能尽数击破。
北胤眉头一挑,手中混沌剑忽然收回,心中暗道:“这‘万圆之祖’剑法,本是我两个甲子来极为得意的招式法门。使将出来便实实在在是无始无终的杀招。唯一缺陷在于威力分散,而非凝聚一点。”
他眼皮轻跳,继续思量,“但即便如此,其招法威力也并非寻常超凡者所能承受。原以为就算是慕容归一深陷其中,也要头疼无比。没想到这厮一眼就看穿其中缺陷。如此这般,一个生生不息全力攻击,一个生生不息全力防守,又如何分得出胜负?”
想到此节,北胤心中有了计较。只见他身躯藏在无穷混沌气流中,忽然张开嘴,如长鲸吸水眨眼间将漫天混沌吞入腹中。紧接着他将灵力意念与蕴含着鸿蒙天威的混沌气流融合一齐,加持混沌神剑上,在手中凝聚成一柄超越神剑范畴的绝世古剑。
剑蕴八荒、混沌加身,
毫无花哨、一剑刺去!
这一剑绞碎了时间与八极,出、则必中,中、则如无数乾坤宇宙之力全力碾轧。
应者何人?生还者又有几位?
白袍人惊怒连连,嘶声狂喝。下一瞬他双手向天一扯,刹那间连天空都被攒在他一双撕天大手之中!正所谓天地消散、鸿蒙一片,星辰不见、明月无踪!
苍穹与天道之力在白袍人双掌中同样化作一柄超越了神剑范畴的绝世利刃。下一刻,两柄古剑轰然相接!
雷光在鸿蒙与漆黑中撕裂着视线。狂风、煌炎席卷这一天地不见的空间。
在电光火石的相接中,疯狂喷洒的混沌气流掠过白袍人。暴躁翻飞的灵气里,他面容上模糊不清的光影,在一瞬间消散,而他的五官容貌,在一个极为难察觉到的刹那,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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