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帔,流仙裙裾与琴声合奏,又层层绽放出撩人飞花,当真是目不暇接、美不胜收。
在场除了沈澜静若寒冰,其余众人无不是啧啧称奇大开眼界,恨不得永远待在这温柔乡里,再不出来了。
而琴声过后,如涓涓清泉般滑出一首动人笛声。这笛声活时,若林海百鸟;亢时,如惊涛裂岸;骤然急转,似暴雨初歇;戛然而止,又仿佛日薄西山。一曲听罢,叫人时而欢快时而激昂,时而唏嘘感叹终又意犹未尽。如此妙音,当真是天籁乍现、叫颛顼拍案。
众人虽听不懂如此阳春白雪,却也知道喝彩击节。而紧随笛声从屏风后走出的美妇人,携铃铃妙音辉彩,与满堂典雅同色,不禁夺人神思。
她年纪虽然较一众少女长了不少,眉如春蚕、目含秋水,一颦一笑却更为美艳。她穿着极为奢华的大红色宫装,一步一顿,风貌尽现。而周围少女朝她躬身,她也不理睬,也不回应,只捡了大厅正中的位子缓缓坐下,俨然是一堂之主的模样。
陈极道反应过来,与一众好汉单膝跪地抱拳道:“我等宝玉堂门人,见过薛圣手,圣手妙道,生死无间。”
“圣手妙道,生死无间。”
沈澜低声询问,“这就是薛圣手?”
陈极道小声回应,“说来惭愧,这么多年来还没有人见过薛圣手,但这一回,想来错不了了。”
沈澜单手行礼道:“见过薛圣手。”
红妆美妇上下打量了沈澜一番,秀眉皱起,“好浓的血腥,好凶的戾气。”她将目光移开,吩咐道:“红豆、采薇。”
她也不用明说要做什么,下头两个少女应声,行万福大礼,忽然身子一闪,闪电也似的蹿到沈澜身边。
众人大惊,“这二人好妙的身法!”
沈澜心头微惊,奈何此时精疲力竭,跟不上思维,而两个少女迅捷如风,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一个握住长刀刀柄、一个捏住长刀刀背,下一刻仿佛心意相通,电光火石间将那柄长刀移出青年体外。
沈澜疼得龇牙咧嘴,但疼痛只延续眨眼功夫,忽然伤口一片清爽,说不出的舒畅。青年定睛看去,两个少女手掌如风、手法奇特,皓腕翻转间撒了些许白色粉末在伤口上。原本血流不止的可怕伤痕,霎时间止了血,效果简直堪比极为精纯的泽兑法术。
紧接着,两个少女围绕沈澜飞快游走,一边脱下他破败衣裳、为他擦拭脸颊血迹,一边又为他新着一身、打理细节。前后不过片刻,原本血气腾腾的青年恢复原来模样,清冽俊逸,颜如冰霜。
沈澜抿了抿嘴,抱拳道:“这…多谢圣手美意…”
美妇笑道:“你那一身血腥,可是玷污了我这典雅宝地。不是我非要动手,而是你先前与这里,实在是格格不入。”
她轻轻一笑,“况且,也不是我非要如此。你要谢,还是谢谢我家小姐罢。”
众人闻言,心头一惊。再把目光移开,果见屏风后坐着一个朦胧剪影。虽看不清身段样貌,却更叫人浮想联翩。
难道说这屏风之后的才是薛圣手?难道说方才高山流水的妙音,也是这屏风后的女子所奏?
陈极道满脸窘迫,若之前认错了人,这脸面可就丢大了。宝玉堂外面光鲜,其实是薛圣手背后势力扶持。在这蜃妖洞天百草屿上,薛圣手就如同自己从未谋面的顶头上司,第一次见面就如此莽撞,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沈澜倒没有那般复杂琐虑,抱拳道:“在下携素问针来,还请薛圣手为我师妹疗伤。”
“采薇。”
名叫采薇的少女万福应声,莲步上前,伸出柔若无骨的手掌。
沈澜眉头一皱,纠结半晌,终究还是将素问针交了出去。采薇对着光芒上下打量,良久对红衣美妇点点头。
红衣美妇看了一眼百里烟,又看了看沈澜,半晌才道:“你二人情况半斤八两。她身中浊气,而你身无道行、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若不医治,日后恐怕不死也要落下残疾。你考虑清楚了?”
沈澜点头,毫不迟疑。
这一回红衣妇人眉头轻皱,回头朝屏风看了看。众人也随着她目光瞧去,见屏风后的剪影轻轻颔首。
果然这大厅里,做主的不是这看似明艳动人的红衣少妇,而是她口中那神秘的“小姐”。
红衣美妇点点头,红豆、采薇二女合力将百里烟抱起来,轻轻放在她面前。这么近距离,美妇轻轻取下百里烟面上纱巾,眼皮轻跳。而下面众人一阵唏嘘。
这身中浊气的少女,即便昏迷不醒,面上依旧如仙灵荡漾,渺若霞蔚。细细瞧去,只见墨黛远山、三千蜜睫,青丝回雪、贝廓玲珑,肌凝莹脂、唇点春樱。而最巧的还是那鼻子:高一分则挺、低一分则塌,宽一分则扁、窄一分则厚,恰到好处、浑然天成。众人不禁赞叹,世间怎会有如此惹人怜爱的美丽少女,只看一眼,都生不出半分亵渎之心。
而原本明艳动人的少女美妇,众人再看时,不是稚嫩就是老成;不是青涩含苞韵味不足、就是珠光宝气脂粉太重。一较之下,悬若霄壤。
那红衣美妇“啧啧”几声,嗤笑道:“都说‘自古难过美人关’,果然有这般佳人在侧,竟连性命也不要了么?”
沈澜眉头微锁,明明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少妇故意说来,显然有讥讽之意。但当下有求于对方,沈澜自然不好发作,略一思量道:“小师妹与我情如一家,既是家人,何来‘佳人在侧,不要性命’之说?”
红衣妇人莞尔一笑,不再理会他。只吩咐道:“采采、蝣羽,你们将清魄水取来。”
两个少女万福应声,下去准备了。
“陌桑、镜湖,去藏玉楼二层,将丹药取来。”
两个少女滞了半分、对望一眼,也不多言,万福下去了。红妆美妇回头朝屏风看了看,这一回剪影又轻轻点点头。
度日如年的半盏茶功夫后,沈澜终于看见了回来的众少女,心中也是长舒一口气。待一切准备就绪,红妆妇人回头询问:“小姐,我这便动手了?”
剪影颔首。沈澜却略显焦急,轻声问道:“恕在下冒昧,这位可当真是薛圣手亲尊?”
美妇笑道:“怎么,信不过奴家的水平?那你自己来好啦?”
沈澜自知失言,连忙抱拳不敢。但美妇不曾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一颗悬着的心也始终放不下。事情牵扯到百里烟,他自然想把最好的东西呈现在少女面前,绝不想出任何纰漏。
陈极道面色有些复杂,轻声道:“既然收了素问针,自然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沈澜略微释然,耳边忽然又传来陈极道的声音,“只是…”
还不等沈澜询问这个“只是”是什么意思,红衣美妇充耳不闻,只斜着眼睛瞟了陈极道一眼,手上动作不停、治疗已经展开了。
第八章:菩提宝地參造化 蜃妖洞天勘芸芸(五十)()
只见宫妆美妇从水袖之中翻出一排银毫小针,素手翩飞,从中抽出两枚,分别刺在少女左右两手手背上。紧接着她口中轻喝,掌间灵光泛起,须臾之间挑起不远处一盆清水也似的透明液体。
这液体在美妇操控拿捏之下,化为毫厘纤细的水线,竟硬生生由右手银毫为媒、注入少女体内。众人惊叹不已,敢情这银毫虽然细小,却是中空通透,当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在短暂的沉寂之后,一声极为细微的流水声传进众人耳里。众人定睛去看,只见从百里烟左手手背银毫之上,忽然射出一条灰黑水线,其中灰气翻滚,恨不得破线而出。
众人自然看得出,这水线里的,赫然就是浓密浊气,一时间心头大惊,就要闪躲。下头一个少女笑道:“诸位且放心。浊气入体前来求医的,这些年数不胜数。清魄水清理经脉中活跃的浊气,将其牢牢封锁于水滴之中,是绝不会冲出来危害其他人的。”
众人听她解释,方才宽下心来。有人暗忖,不知这清魄水从何而来,不如弄上一些带在身上,日后不幸浊气入体,也不用担惊害怕了。
这念头还没结束,那少女又道:“清魄水所在为机密事项,诸位最好别有觊觎清魄水的念头。再者…”她莞尔一笑,“若学不会当中手法,清魄水与剧毒无二。”
她挑起一颗看似玲珑剔透的水滴,洒在地上红毯上。只听“滋啦”声响,那红毯只眨眼便被烧了个焦黑大洞。众人面色一凛,果然这东西,不是一般人可以操控的了的。
这清魄水如此厉害,百里烟面色渐渐红润,沈澜的心也终于踏实几分。待满满一盆清魄水全部用来清洗百里烟体内浊气之后,这第一步也总算平安结束。
后面的处理颇为简单,毕竟百里烟伤势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片刻之后,只剩丹药入喉,药性散开,这浊气之劫,也自然解了。
红妆美妇从少女手中接过一个镶金嵌玉的八角盒子,轻轻打开,刹那间馨香甜美的药丸气息充斥整个大厅。沈澜心头一喜,而陈极道脸色一沉。
散发浓浓药香的丹丸被美妇捏在指尖,眼看就要放入百里烟口中。
“且慢。”
陈极道忽然出声打断,美妇手掌停顿,侧头道:“陈舵主有什么交待?”
陈极道抱拳,缓缓开口,“不知道先前看门仙童有没有传达清楚。”
“传达什么?这二人身份?”
美肤微微一笑,“沈澜、百里烟?听风院弟子,师承巽位尊首风时雨,师伯是…上玄院掌门北胤?”
沈澜大吃一惊,没想到接触不久,只言片语,自己二人的身份竟被这帮素昧平生来路不明的人摸了个透彻。一丝警惕跃然而生。
陈极道低头道:“不错。。。当中关节,不知道上面有没有交待清楚?”
美妇咯咯一笑,也不理睬,立刻将那丹药放在百里烟嘴里、滑入腹中。
沈澜不明所以,只盯着百里烟看,而此时此刻,少女不论是气息还是面色,都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好转。
“你一个宝玉堂打手都能想到,难道小姐想不到?”
陈极道身子以抖,连忙跪地,俯身道:“是在下唐突,请小姐赎罪。”
那剪影也不发话,只传来两声指尖敲打檀木香案的声音。美妇笑道:“你多年下来为宝玉堂出生入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原打算废你经脉四肢,但小姐宅心仁厚,原谅你这回鲁莽,还不谢过了?”
陈极道满头大汗,连忙称谢。如此种种,当真看得沈澜一脸愕然。他原本不是多话之人,但当下情况,自己二人虽然刻意隐瞒身份,却还是不知不觉被查了个清清楚楚。再看陈极道言行蹊跷,叫他心头不安,当下问到:“小子斗胆,不知我二人身份,和此间事情有什么关系?”
美妇笑道:“陈舵主,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讲给他听罢。”
陈极道点头,缓缓道:“沈公子不是百草屿之人,也不是蜃妖洞天之人,现在告诉你的话,还请不要泄漏出去。”
沈澜眉目一跳,涉及江湖机密,他第一反应是拒绝的。然而美妇忽然插话道:“不妨事,百草屿薛圣手之名,以后就不会存在了。”
陈极道心中一沉,刚要发问,美妇解释道:“上面的命令。我们即将撤离此地。你们下去也准备和我们一起离开了。”
“撤离?”
“不错,小姐这次前来,是带着消息来的。前段时间,与咱们赤河相连的蜃妖洞天,忽然尽数湮灭。不仅下头众人无一幸存,连其中无辜百姓也悉数丧命。可能是洪荒之中出了什么变故罢。”
陈极道倒吸一口凉气,半晌说不出话。红衣美妇转头看向沈澜,“公子有什么要问的,问陈舵主即可。不用绞尽脑汁自行揣测。”
沈澜默然。陈极道长吸一口气,缓缓道:“其实宝玉堂归薛圣手麾下,相信沈公子聪慧,早就看出来了。”
沈澜点头。先前种种,只要略微思索,自然不难看出两边联系。但其中中间具体如何,依旧不能理清。
“宝玉堂敛财、而素问针不过是个幌子。”
听到“素问针不过是个幌子”,关系到百里烟的伤势,沈澜脸色骤变:“什么叫幌子?”
“公子莫急,百里姑娘应无大碍。听我慢慢说来。”
他顿了顿,“其实素问针只是召集江湖豪杰汇聚此地的幌子。并没有薛圣手济世救人之说。我们背后势力庞大无比,每年赐下十二枚特殊蛊虫,放置于药丸之中。中此蛊毒之人,三年之内伤势痊愈,然而三年之后极速衰竭,下场逃不过一个死字。”
沈澜脑海嗡然炸将开来,紧接着暴怒欲狂,正要发作,宫妆美妇道:“公子息怒,这仙女儿也似的妹妹,我还舍不得用蛊毒害她呢。”
沈澜闻言,冷声道:“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
“为什么对我师妹特别?你们有什么企图?”
陈极道接过话题,“公子可曾听过‘赤河界’?”
沈澜思量许久,刚才这妇人也提起过“赤河”二字,但自己在外行走诸多地界,却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不曾,和这里又有什么关系?”
“赤河界,为一大洞天,其实是蜃妖真正发源的地方。当年蜃妖作乱,赤河界几位大能疏散百姓,舍弃小半数土地制造结界,将自身与诸多蜃妖困在其中。之后他们又联手轰击另一侧界面壁垒,虽未曾打破界面,却大大将其削弱。说来惭愧,蜃妖为了脱离那方狭小天地,自然是盯着最薄弱的壁垒轰击。果不其然,前后数万年时间,无数蜃妖前赴后继之下,之前被赤河大能削弱的壁垒终于被打破。而洪荒大陆,作为已知的最大洞天,是连接天地诸多洞天的中转,所以…”
沈澜脸色一滞,“所以蜃妖全部从壁垒破损处逃到了洪荒大陆,难怪数万年前从未有过蜃妖这般通天大妖的记载,却在之后数十年间大肆出现,一举占领洪荒。”
沈澜满脸阴沉,“好一招祸水东引。赤河界虽然保全了,却不知道让多少洪荒百姓颠沛流离,家破人亡。”
妇人咯咯一笑,“其实不然。赤河界就是我们的家乡,而洪荒大陆,说穿了不过是外界,那里没有我们的亲人朋友,甚至连认识的人都没。我们想保卫自己的家乡,也并没有什么错误。”
沈澜缄默无语,但转念一想,若洪荒大陆有危险,能将这危险转移到别的地方,或者自己真的会这样选择也说不定?再或者,百里烟遇见危险,如果能把这份危险转移到别人那里,他定然毫不犹豫。他心头默许,对于这些赤河界的人,也总算谅解几分。
“后来呢?和今天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蜃妖之中自成洞天,也不用在下说明。也许是因为蜃妖源于赤河界,我们发现这本应该毫无瓜葛的两个洞天有些地方竟然是相连的。。。百草屿,便是眼下这一只蜃妖体内洞天与赤河界重叠之地。薛圣手和麾下宝玉堂,正是被派遣到此地,打探消息的。”
“打探什么消息?怎么打探?”
“这宝贵的蛊虫如果只是续命三年,我们又不是开善堂,有什么意义?其实这蛊毒最大的用处,是植入一道意念在宿主心中,事无巨细,即时回禀给蛊母。试想一下,能夺得素问针的,无一不是手眼通天人脉遍布的豪杰好汉,用他们的路子调查,当然是事半功倍。”
“所以说你们究竟要调查什么?”
“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