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一直是在装睡。
楚留香只有苦笑,道:“我只是见你睡得太熟,生怕吵醒了你。”
她媚眼流波,腻声道:“是么?”
楚留香只有干咳了一声,道:“多谢姑娘昨夜盛情款待,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这句话说完,他已准备脚底开溜了。
只听她在后面娇唤一声:“公子——”
楚留香立刻想起某些事情做完之后是要付钱的,虽然这件事情他其实也并没有做,但他还是乖乖的将一锭足够多的银子放在桌上,这次他再要走时,身后果然再没有了声音。
一直出了门口,他才吐出口气。
忽听隔壁房里传出一个年青女人大声叫道:“你这个负心汉,姑娘我服侍了你一个晚上,你想这么没良心的一走了之,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在某些人眼里,你有没有良心,良心有多少,就全看你给的银子有多少。
——什么时候银子已成为衡量一个人良心存在的重要标准?!
楚留香正觉得好笑,又有些想哭时,突听“砰”的一声,只见隔壁的房门已被人一掌劈成八块。
整个楼里忽然没有了声音。
刚才年青女人的尖叫声也吓得立刻停止。
一个全身黑衣,左手拿着一把黑色的刀的中年人,从破碎的门里大步走出来,脸色铁青,目光更好像要杀人。
这个“负心汉”竟是南宫斩。
他显然昨天晚上也醉得一一塌糊涂,结果被人搬进了青楼都不知道,等醒来要走时,那青楼女子却跟他纠缠不休,南宫斩自然不是楚留香这么好打发的人,一怒之下,就把所有的脾气发在了房门上。
南宫斩也看见了楚留香,怔了怔,铁青的脸色忽然又有些发紫。
楚留香也忍不住一只手摸了摸鼻子,扭过头去。
两个人的脸色都显得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满脸脂粉还是掩饰不住满脸皱纹的鸨母,带着七八个年青力壮的龟奴奔上来,显然是想看看是哪个混蛋办完事不给钱还敢砸东西。
龟奴们手里都拿着棍子、板凳、菜刀,他们已准备将这个敢来白玩姑娘的人变成残废。
南宫斩突然抬头冷冷瞧了他们一眼。
他的目光冰冷锐利如刀锋!
龟奴们一触及这目光,立刻全都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手里的棍子、板凳、菜刀竟都不由自主的悄悄放下来。本来还准备指手画脚、破口大骂的鸨母,此刻也钉子般定在原地,满脸的脂粉也无法掩住内心的恐惧。
这个人昨天夜里还醉得像只任何人都可以一脚踢死的醉猫,但这个时候,每个人都已看出这他绝不是好惹的,他手里那把黑色的刀要将你的脑袋切下来,也不过好像切豆腐一样。
他现在的气色,也好像正想将他们的脑袋像切豆腐一样切两个下来,好发泄一下他满腔的怒气!
楚留香却实在不愿多生事端,赶紧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抛到鸨母的手里,道:“他的帐我付了,你们走吧。”
鸨母立刻带着龟奴们见机而下。
临走时没有忘记说一声:“多谢这位大爷!”
南宫斩走过来,冷笑道:“好一个潇洒的大爷!”
楚留香只有苦笑,道:“你认为我不应该给们银子?”
南宫斩一点也没有否认的意思,冷冷道:“像她们这种出卖自己的身体、甘心下贱人,死一万个也不嫌多!”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中已露出憎恶之色。
楚留香瞧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也许很对,只不过——在她们当中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心甘下贱的,在她们当中也有许多人是受到各种各样的压力,迫不得已、身不由己,她们也想脱离这种见不得人的日子,只是,没有人愿意帮助她们!——”
南宫斩垂下头去,目中忽然闪过一抹深深的痛苦悲哀之色,却不愿被楚留香看见。
——南宫斩心里是不是也有什么不愿为人所知的隐秘?
每个人都会有秘密——就算现在还没有,以后也一定会有。
只不过,有的人的秘密一辈子也没有人揭得穿,有的人的秘密才刚刚成为秘密,就被人瞪着眼睛抓了个现行。
一个男人逛青楼也并不能算是特别丢人的事情,何况这个男人还是醉得糊里糊涂的时候被人推进去的,更何况他还根本就什么事也没做过,这当然应该情有可原。只不过,就算女人心里也会这么想,男人心里也难免有点虚,总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能保密些就保密些,千万莫要被人知道了的好。
雨过天晴,这时已是午时前后,阳光却仍像容易害羞的小姑娘的脸,你去看她时,她却用背对着你,你走到她前面,以为这次可以看得清楚了,谁知她却又低下头去,让你空欢喜一场。
楚留香和南宫斩才刚刚出了这家青楼,忽然就发觉对面有两双很明亮的眼睛在瞪着他们。
两双眼睛里都带着惊讶和失望的表情。
青楼对面是一家规模极大的茶楼,这家茶楼居然将地点选择在青楼对面,可见老板若非大智若愚、思想独特之人,就必定是个色鬼。
茶楼上一个窗子打开着,窗子里露出两张少女的脸,美丽的脸上都长着一双明亮动人的眼睛。
一个是宇文慧,另一个竟是玉姗儿!
——她们怎么会在一起的?
她们看见楚留香和南宫斩从青楼里走出来,两张美丽的脸已有些发红,玉姗儿已扭过头去,宇文慧脸虽然红了,一双杏眼却还瞪着他们,眼睛里除了惊讶和失望,还带着几分怨怒之意。
就好像做错了事的人,南宫斩忽然开始咳嗽起来,楚留香一只手也拼命摸鼻子。
只不过,若是楚留香从青楼里走出来,绝没有人会觉得奇怪,若是刀霸南宫斩,就一定会有人忍不住要张口结舌了。
因为许多人都认为,南宫斩绝不会是那种贪恋女色的人。
甚至有人说,南宫斩对女人根本就没有兴趣,除了手中的刀,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事物人能够令他动心。
甚至有人说,南宫斩天生就是石头,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一个男人逛青楼被人发现,本已是件极糟糕的事,更糟糕的是,被熟人发现。
两个人用不着去看,也想得到对方的脸色必定好看得很。
就在他们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时,蓦地,三匹白鬃骏马拉着一辆华丽的马车从横街上直奔而来,快从他们身边经过时,一阵风吹开了车窗的碧绿纱幔,他们虽然无法看见车窗里的人,却看见了一张风情万种、美艳绝伦的脸,一双宛如秋水横波般的眼睛仿佛也瞧了他们一眼。
只为了这轻轻一眼,也不知有多少男人心甘情愿跪倒在她的裙下,供她差遣。
如果说这个世上真有连楚留香也不能不动心的脸,那么一定是刚才见到的这张脸;如果说这个世上真有连楚留香也不能不心跳的眼睛,那么也一定是刚才见到的这双!
马行如龙,绝尘而去。
楚留香扭过头,忽然发现南宫斩目光竟还痴痴地凝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目光中带着一抹奇特的表情,刚才车厢里的人轻轻一瞥,莫非也将他的魂给勾走了——这位素来独来独往、铁石无情的大刀客这次竟莫非也动了心?
——他竟也会为一个女人而动心?!
只要还是一个人,就难免会有动情的一天!
楚留香正想说句玩笑话,南宫斩目光有意无意地瞅了茶楼上的宇文慧和玉玉姗儿一眼,已抢着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若是有缘,我们或许还会再见的!”
楚留香还未来得及说话,南宫斩已经大步如飞的向着刚才那辆马车驰去的方向去了。
无论如何,被自己的侄女发现自己从青楼里走出来,总不是一件体面的事。
南宫斩并不笨。所以溜得也很快。
楚留香心里只有苦笑——南宫斩走的倒是干脆,却把所有的烂摊子都推给了楚留香。
楚留香也实在很想一走了之,但就在这时,茶楼上的宇文慧忽然大叫了一声:“谁走谁就是大乌龟!”
乌龟临事总是缩着头的。
什么都好做,乌龟却做不得,何况还是大乌龟。
所以楚留香只有硬着头皮走进了对面的茶楼。
茶楼的生意居然很不错,楼上靠窗的一张桌上摆着一壶龙井,几碟点心,两个少女就坐在桌旁,看起来却好像无心饮食。
楚留香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来,微笑着道:“两位姑娘好。”
宇文慧板着脸,已抢着道:“我们不好!”
她也不知是在生谁的气——不过应该是楚留香的吧,看见楚留香从青楼里出来,她好像满肚子都是不痛快,至于她为什么会不痛快,也许她自己也说不出来,不过聪明的你应该已经想到了吧?
玉姗儿捂着嘴,偷偷笑。
楚留香只有苦笑,问道:“不知是谁得罪了你?”
宇文慧道:“除了你,还会有谁!”
楚留香只有用一只手摸了摸鼻子——每次他感到头痛的时候,都会忍不住要用手摸摸鼻子。
半晌,他才问道:“是我么?不知我如何得罪了你?”
宇文慧虽然还是瞪着眼,一张脸上却忽然飞过两朵红云,咬着嘴唇道:“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到那种地方去?”
“那种地方”指的自然就是刚才那家青楼,只不过楚留香就算去青楼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楚留香不禁叹了口气,但这口气却只是在心里。
他并不是笨蛋,有些事情他虽然明白,却也不能说出,更无力阻止。
他既不能接受别人的爱意,也无法阻止别人爱上他。
“我……”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宇文慧的话。
幸好就在这时,玉姗儿终于开口说话了,轻轻道:“慧妹,你放心好了,香帅绝不会是那种人,他一定是昨夜因兰姑娘的事悲伤过度,借酒消愁,结果喝得酩酊大醉,糊里糊涂去了哪里自己也不知道。”
楚留香用一种感激的眼神看着她,忽然发觉她实在是一个善解人意、体贴入微的好姑娘,将来谁若是娶了她,一定是这个人的福气,一定不会后悔的——虽然她前面的“你放心好了”似乎含意深深,值得追究。
他再看着宇文慧时,心里不禁又叹了口气,一只手几乎又要忍不住去摸自己的鼻子了。
——这是一条虽可爱却很凶的母老虎,谁若是娶了她,这一辈子只怕都得像诸葛亮一样用诸葛巾包着头过日子,只要一个伺候不当,说不定就会被狠狠咬上一口。
——什么?!你说你不怕?你说打是亲、骂是爱,咬死你也无所谓?!^O^
宇文慧红着脸问道:“姗姐怎么知道他是哪种人?”
玉姗儿道:“我当然看得出……”
这句话还未说完,她的脸忽然也有些红了。她忽然发觉自己的这句话好像有些语病。
本来宇文慧也没有感觉出来,但一看到她微微发红的面色,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两转,立刻“大彻大悟,收获非浅”,失声道:“原来姗姐你也——”
玉姗儿马上打断了她的话,急着叫道:“我没有——!”
宇文慧却不肯放过她,娇笑道:“你若真没有的话,为什么脸会红?为什么要着急?”
她刚才还板着脸,此刻却笑如春花,好像眨眼间就把所有的不痛快都忘记了。
——唉,有人说少女的脾气就像天气,时好时坏。但我觉得这句话并不完全正确,因为天气尚可预测,少女的脾气却是谁也把握不住的。相信你也有同感吧?
她笑的样子,就像是刚刚抓住了一个小贼。
玉姗儿就好像是那个被抓住了的小贼,只恨不得把她多嘴的舌头割掉,但一双明如秋水般的眸子却不禁偷偷瞟了楚留香一眼,又赶紧将目光移开,似乎生怕被人发现,一张娇美如雪的面容却也已红如晚霞。
楚留香终于发觉自己不能不用手去摸鼻子了,另外还要再加上两声咳嗽,这才开口问道:“你们是到这里来喝茶的吗?”
宇文慧瞪了他一眼,道:“当然不是——谁有心情跑到这里来喝茶。”
楚留香只有苦笑。
只听玉姗儿轻轻道:“我们是来找你的,打听到你在……对面的消息后,我们便一直在这里等你。”
宇文慧冷冷道:“我们在这里等的好苦,你却在……在对面……逍遥快活!”
楚留香忽然倒了一杯茶,放到她的面前。
宇文慧秀眉一蹙,道:“干什么?”
楚留香苦笑道:“你把这杯茶喝了吧,就当是我向你陪罪,你也不要再跟我斗气,好不好?”
宇文慧哼了一声,道:“谁有功夫跟你斗气——”
她嘴里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却还是喝了一口楚留香倒的茶,脸色也随之好看多了。
忽听楚留香仿佛喃喃说道:“茶果然是可以去火清毒的……”
宇文慧几乎将刚喝进肚子里的一口茶都吐出来:“谁有火?!谁有毒?!——你才满身是火满身是毒!”
说到最后一句话,她的脸忽然有些红了。
玉姗儿竟也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就算楚留香满身是火满身是毒,相信也有许多人心甘情愿被他烧死被他毒死。
——她们是不是都着了楚留香的火、中了楚留香的毒?
楚留香一只手摸着鼻子——他头痛的时候要摸鼻子,思考的时候也要摸一摸鼻子的,头痛加思考的时候,更要摸着鼻子不放了。
“你们找我莫非有什么事?”
宇文慧道:“我没有,她有。”
楚留香的目光移向玉姗儿。
玉姗儿微微垂下螓首,面颊上带着三分羞涩,咬着嘴唇道:“首先我要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若非香帅你多次相救,只怕我已根本见不到我父亲他老人家的面了——!”
楚留香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只是你父亲是……”
宇文慧道:“姗姐的父亲就是我大伯宇文啸天!”
楚留香不禁怔了怔,忽然明白为什么那次玉姗儿夜闯藏剑山庄,骤听到宇文啸天的死询时,竟然如遭重击般晕厥倒地的原因了——原来宇文啸天竟是她的亲生父亲,父死女哀,这本是极自然的事。
但楚留香仔细一想,忽然又发现这里面有许多值得疑问的事。
宇文啸天岂非十几年前就已经因病去逝了,玉姗儿却为何说如果不是楚留香,她根本就见不到她父亲的面?
楚留香纵然神通广大,也不可能令死人复活的!
莫非宇文啸天根本就没死?
他若真的没死,又为何藏剑山庄里的人都说他已经死了,甚至连南宫斩也这么认为?
这中间难道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她既是武林中三大禁地之一碧玉宫宫主的女儿,却又是名震天下藏剑山庄一代剑豪宇文啸天的千金,那么她父亲宇文啸天和她母亲碧玉宫宫主之间,莫非也有一段缠绵悱恻、曲折离奇的故事?!
只听玉姗儿'现在开始改名为宇文玉姗,女随父姓嘛,谁敢不满,老老老祖宗的家法伺候^+^'道:“我知道香帅一定奇怪我说的话,其实我本也以为我父亲他老人家真的已经病故了的,但是——”
楚留香道:“他还活着,是不是?”
宇文玉姗点了点头,道:“第二件事情,是我希望香帅你能原谅我父亲。”
楚留香皱眉道:“为什么要我原谅他?”
宇文玉姗正要回答,宇文慧已抢着道:“你先答应了再说。”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能选择不答应么?”
宇文慧瞪眼道:“不能!”
楚留香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来,道:“既然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你又何必再征求我的意见?”
宇文慧娇声一笑,就像刚打了胜战的女将军女英雄。
宇文玉姗道:“现在我总可以说了吧,女大侠?”
宇文慧的架势刚有点像女将军女英雄了,这时却又忍不住咯咯一笑,道:“说吧,珊姐!”
宇文玉姗轻轻道:“其实我父亲本不愿与香帅交手的,更不想伤害香帅,都是为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