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发皆白的老人突然道:“童铜!”
那个横眉怒目,铁塔一般的大汉大步而出,洪声道:“小人在。”
老人冷冷道:“给我杀了喝酒的那个人!”
说到“杀”字时,他的声音里竟真的充满了杀气。
童铜道:“小人遵命。”
锦衣重裘的中年人忍不住道:“雷兄真的要杀了他?”
老人道:“他若真是楚留香,他就死不了,他若不是楚留香,欺骗了我们就更该死!”
白衣剑客已飘身而退。
童铜已大步朝着楚留香走过来,每走一步都发出重重的“扑”的一声响,这大汉一身的功力显然不凡。
一直声色不动的楚留香这次竟变了变颜色,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胆敢向我出手?!”
童铜根本没有回答他说的话,牛铃般的眼睛瞪着楚留香,这的确是杀人的目光。
只听大喝一声,两只蒲扇般的大手已带着劲风朝着楚留香挥了过来!
谁知就在这时,楚留香竟已离座而起,一只手抓起桌上的那个放着十万两银票的锦盒,箭一般朝着客栈外窜去。
以楚留香的武功,天下任何高手都不会令他畏惧。
但现在他却像是不敢和这硬功超强的莽汉交手。
童铜不等招式用老,猛地拧腰转身,左足斜斜一脚踢了出去,轻功卓绝的楚留香竟无法避开,被童扫中了双腿,痛嚎一声,摔倒在地上,跌了个狗吃屎,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童铜神色中露出惊讶之色,显然未想到自己一招不到就将名震天下的楚香帅打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别的人脸色也都变了!
面白微须的中年人盯着他,厉声道:“你不是楚留香!”
——楚留香绝不可能一招之间就被人击倒的!
刚才还神态潇洒的“楚留香”,此刻已变得说不出的狼狈,竟跪在地上,一边流眼泪,一边不停地向他们作揖求饶:“大爷们饶命,小人不是楚留香,小人只是一个下三滥,想借楚香帅的名头在这里骗一点钱花!”
锦衣重裘的中年人变色道:“好小子,竟骗人骗到我们头上来了……来人啊,给我杀了他!”
刚才被这个假楚留香迫得狼狈而退的那个白衣剑客,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报仇的机会,人已抢先冲出,手中的剑又已出鞘,闪电般刺向假楚留香的咽喉!
这次他的出手快、准、狠,绝不留情!
假楚留香脸已发绿,人已发软,竟似被这一剑吓傻了,又似乎根本无力躲避,只有跪在那里等死。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时,刚才那些好像已被“楚留香”三个字迷昏了头脑的人当中,突然有一个身材颀长的蓝衫人神龙般掠起,速度竟比闪电还快,而身法之曼妙轻灵,普天之下也无人能及!
须发皆白的老人眼中忽然一亮!
白衣剑客那一剑还未刺下,突然发现眼前一条蓝影闪过,然后地上的那个假楚留香就好像被一只大鸟给叼走,而客栈门口却忽然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正是假的楚留香,而另一个却是三十岁左右的蓝衫人。
他的神态悠闲而安静,没有丝毫特别的地方,但白衣剑客忽然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东西正在撞击他的心灵。
他的脸上也不比别人多一双眼睛少一个鼻子,可是却永远带着微笑,多年前他就已经懂得真挚的微笑远比锋利的剑更能打动人心,他本来平凡的脸也似因他那独特的微笑而变得充满了一种说不出却令谁也无法抗拒的魅力。
他的眼睛深邃如大海,充满了智慧和了解,看着你的时候,你心里就会情不自禁的涌起一股温暖的感觉,让你觉得不管是在什么时候都可以对他放心和信任,因为他永远都是站在你这一边,永远也不会令你失望的。
……这个人是谁?他怎会有如此巨大的魅力?!
蓝衫人用手拍了拍惊魂未定的假楚留香的肩膀,笑容温和而平静,道:“你走吧。”
假楚留香也想走,眼睛却看着已冲上来的四个白衣剑客和那个铁塔般粗壮的童铜。
他走不了。
只听锦衣重裘的中年人用一双明锐的眼睛仔细打量了蓝衫人一眼,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让他走?!”
蓝衫人忍不住用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半晌才道:“就凭‘楚留香’三个字,不知行不行?”
这摸鼻子的动作,正是楚留香标志性的动作。
他的声音低沉而和缓,却也带着说不出的魅力。
莫非他才真是传说中名动天下的楚香帅?!
锦衣重裘的中年人却还是不信,忽然向那四个白衣剑客扭头示意。
四个白衣剑客立刻身形掠起,四柄寒光四射的利剑已同时刺向楚留香,速度之快,配合之巧,出手之准,都已超乎常人的想象!
但楚留香却本是非常之人!
楚留香突地腾身一跃而起,就像是翱翔在九天白云之下的苍鹰般,从四个人的头顶上飞掠而过。
就在这时,垂手静立的童铜突然向空中的楚留香扑了上来,竟不顾一切的用自己魁伟坚硬身躯狠狠地撞向楚留香。
楚留香也许并不是闪不开这一撞,可是他并没有闪。
他的一只手忽然伸出去。
谁也没有看清他手的动作,只看见童铜身体刚跃起,又落下,石像一般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竟像是在那刹那间的功夫里被楚留香点住了穴道!
须发皆白的老人不禁轻轻叹息一声,道:“好一招兰花拂穴手,普天之下能将这一招兰花拂穴手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人,除了楚香帅,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那个劲衣疾服,面如锅底的中年人一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此刻突然一掠而起,沉声道:“我来试试看!”
他人掠起的时候,一双黝黑的大手中已多了一对判官笔,只见漫天的笔影疾风暴雨一般向楚留香袭来,竟将楚留香全身上下每一个穴道都笼罩在他这一双判官笔之下!
但楚留香的身子竟比水中的鱼还要滑溜、灵活。
眨眼之间,这面如锅底的中年人二十招已过,楚留香还是从容不迫,应付自如。
只见他的飘逸的身影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一会儿前,一会儿后,看得别人眼睛都花了,他却始终也没有还手,忽然微笑道:“普天之下,能将一双判官笔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人,莫非是震威镖局副总镖头、人称‘铁判官’的宋悍宋大侠?”
面如锅底的中年人霍然住手,居然向楚留香抱了抱拳,道:“香帅果然好眼力!”
他已看出自己绝非楚留香的对手,楚留香一直没有还手,现在又一语道破了他的身份,他自也不能不识好歹,再像个无赖一样纠缠下去。
只听须发皆白的老人笑道:“岂止是好眼力,就凭香帅这份来去自如的身手,普天之下又有谁及得上!”
楚留香含笑道:“想不到赫赫有名的华玉轩主人雷老爷子也来了,在下真是荣幸得很。”
他转目看了看旁边一位面白微须,满面威严的中年人,拱手道:“这位莫非是震威镖局的万总镖头?!”
这面白微须的中年人也笑着拱手,道:“在下正是万里寒,久仰香帅大名,今日得见,实在三生有幸。”
楚留香道:“不敢不敢。”
他又看了看一边的锦衣重裘的中年人,道:“能和三位鼎鼎大名的人物同桌而坐的,自然也不是无名的人,不知阁下是……”
锦衣重裘的中年人脸色已有些不好看了。
楚留香别的人都认识,却唯独不认识他,这岂不是存心要薄他的面子。
万里寒忽然笑了笑,道:“香帅不认得他倒也不奇怪,只因香帅一直在江南中原一带走动,而他却是常住关外,而且深居简出,很少在江湖中走动的!”
楚留香目光一动,微笑道:“这就难怪我刚才有些眼生了,莫非阁下就是关东落日马场主人马大老板?据闻,马大老板家中有三十六美人,个个国色天香,艳丽动人,实在令人不胜羡慕,不知马大老板为何不在温柔乡中纳福,竟也到这里来?”
马大老板脸色这才好看一些,勉强笑了笑,叹道:“这要说来,话可就长了!”
华玉轩主人雷老爷子、震威镖局两位总镖头万里寒和宋悍、关东落日马场主人马大老板,这四个人都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这次竟不惜拔山涉水,千里而来,其中当然不会没有原因的。
门外的假楚留香正要乘这时没有人注意到他偷偷溜走,但忽然人影一闪,真的楚留香已经站在他面前。
楚留香背后也长着眼睛的!
这人的脸又已发绿,腿也发软,嘎声道:“你你……你说过……要放我走的……难道……堂堂楚香帅说的话也不算数?”
楚留香说的话当然算数,他本中一诺千金的人。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还忘了告诉你一句话。”
这人壮着胆子问道:“什么话?”
楚留香道:“你可以冒充任何人,但今后却最好莫要再冒充楚留香了……因为任何冒充楚留香的人都随时会短命的。”
这人不禁抽了口冷气,小心翼翼的道:“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楚留香点了点头。
这人立刻就敞开飞毛腿跑了。
马大老板皱了皱眉,道:“你这样的小人,楚香帅为何不一刀杀了算了,难道还要他再去骗人么?!”
楚留香笑了笑,淡淡道:“他虽然骗了别人的钱,但也不能算什么大恶,我们总应该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万里寒忍不住叹道:“香帅实不愧为古今第一仁侠!”
楚留香道:“几位不远千里而来找在下,不知有何要事?”
万里寒面色忽然变得严肃,目光凝视着楚留香,沉声道:“香帅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我们为何来找香帅?”
楚留香只有用手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愿闻其详。”
万里寒道:“一个月前,由我们震威镖局保的一百万两镖银在途经潼关时,竟被一个人单枪匹马的给劫走了,香帅难道一点也没有听闻?”
楚留香摇摇头,缓缓道:“以万总镖头的百步神拳和宋大侠的七十二路点穴手,普天之下竟有人能单枪匹马的从你们手中将镖夺走,看来这个人的本事倒真不小!”
万里寒道:“老实说,这个人的本事的确很大,只不过——”
他语锋一转,接着道:“他能够将镖银如此轻易的劫走,倒不是因为他的本事太大,而是因为我们根本就未想到他会来夺我们的镖,根本就没有对他提防!”
楚留香皱眉道:“莫非你们本就认得这个人?”
万里寒道:“不但认得,而且信任,就因为我们对他太信任了,所以才会不小心着了他的道,否则以我们几十年来的走镖经验,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让人将镖劫走!”
楚留香道:“江湖中能令你们如此信任的人,当然绝不会是没有来头的人。”
万里寒道:“他的确很有名。”
楚留香笑了笑,道:“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万里寒一字字道:“楚留香!”
能令天下人都信任的人,除了楚留香,的确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
楚留香好像怔住了。
万里寒又道:“那个人自称自己是楚留香,并且要请我们喝一杯水酒,江湖中人都以能交到楚留香这样的朋友为荣,大家唯恐巴结还来不及,又怎会拒绝楚香帅的邀请呢,除非这个人的脑袋有毛病!”
——他们的脑袋当然都没有毛病。
宋悍接着道:“以楚香帅的为人,我们自然绝不会想到香帅会对我们有什么歹心,更不会想到他竟在酒里下了迷药,等我们一个个晕过去再醒来之时,一百万两镖银已不见了!”
——这就是他们失镖的经过。
楚留香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皱眉道:“那个人说他是楚留香,你们也相信?”
万里寒道:“我们本来也不信的,后来却不能不信。”
楚留香道:“哦?!”
万里寒道:“我们虽然也从未见过香帅的真面目,也无法从面目上认出楚香帅,但我们也听过‘楚香帅的轻功,天下无双’这句话,而那个人的轻功之高,实在骇人听闻,除了楚香帅,我们实在想不出江湖中还有谁能有这样的轻功!”
楚留香道:“所以你们才会相信他就是我?!”
万里寒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但就在我们发现镖银被劫的那一刻,我们才知道那人绝不会是侠义无双的楚香帅的!”
楚留香道:“哦?!”
万里寒道:“江湖中谁人不知,盗帅楚留香一向是劫富济贫,就算是偷也绝不会是为了自己,所取之财也都是奸商恶贾的不义之财,又怎会去打那一百万两拿去赈灾用的官银的主意!”
楚留香沉吟不语。
万里寒道:“那个人既然敢冒楚香帅之名行此恶事,只怕多半是冲着香帅你来的,所以之后我们就千方百计的打听楚香帅的下落,就是为了告诉香帅这件事,也好让香帅早有提防。”
楚留香笑了笑道:“多谢关心。”
万里寒轻咳了两声,道:“另外我们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香帅……”
楚留香道:“请说。”
万里寒道:“我们虽然知道这件事绝非香帅所为,但我们还是想请香帅帮忙查找这一百万两镖银的下落——普天之下,若还有一个人能够找出这一百万两镖银,这人一定非香帅莫属!”
这虽是一句夸人的话,也是一句麻烦的话。
这句话一说出口,楚留香就知道自己非帮他这个忙不可了。
楚留香是从来不会让别人失望的。
何况这笔银子还是赈灾银,楚留香要找的不是银子,而是许许多多面黄肌瘦灾民的命!
楚留香转目看着雷老爷子,道:“江湖中以华玉轩奇珍异宝最多,这次莫非也丢失了什么宝物?”
雷老爷子道:“只丢了一件。”
楚留香道:“是什么?”
雷老爷子道:“红玉飞龙。”
红玉飞龙当然就是那丢失宝物的名字。
楚留香虽然并未亲眼见过,却也知道它的价值不菲,绝不在震威镖局的那一百万两镖银之下!
楚留香皱眉道:“莫非偷窃之人,也是打着我的名字行窃的?”
雷老爷子没有否认,道:“红玉飞龙一直放在我的密室的宝箱之中,若不是我本人,任何人都难以越进密室半步,但那天晚上当我再次走进密室时,宝箱里的红玉飞龙却已不翼而飞,只有一张纸条。”
楚留香道:“纸上写着什么?”
——“红玉飞龙我拿走了,楚留香敬上。”
这就是纸上写的字。
雷老爷子道:“能够无声无息进入我的密室,再打开宝箱偷走红玉飞龙的人,除了楚香帅,这世上还有何人?!但我却相信偷盗之人绝非香帅!只因我知道自从香帅拥有了白玉美人之后,世上再无任何宝物能入得了香帅之眼。”
他目光无比怜爱的看着身旁的少女,接着道:“我来找香帅,只是为了帮我女儿完成她最后的心愿!”
客栈里华灯初上,明亮的灯光照着须发皆白的雷老爷子旁边那个全身裹在狐裘里的豆少女的脸。
她的头虽然低垂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不时的瞟着楚留香,又垂下睫毛,似乎不敢多看,轻轻咬着嘴唇,苍白的脸上竟泛起一抹红晕,看起来更是楚楚动人。
雷老爷子看着她,目光中充满了慈爱之意,温声道:“婷儿,你不是要见见楚香帅么,现在名震天下的楚香帅就在你面前,你为何不多看看他?”
少女的脸更红,再也不敢将头抬起来。
楚留香刚才在旁边也听得他们说这少女身患重病,他心里不禁一阵叹息,猛将白头,红颜薄命,这本就是令人惋惜的事。
他缓缓道:“在下在江湖中也知道几位名医,雷老爷子为何不带着令媛媛去试一试?”
雷老爷子摇头叹道:“没有用的,连江湖中素有‘华佗再生,扁鹊再世’之称的徐神医徐天禄也束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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