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看见文森的耳朵一点点红了起来，她觉得很有意思，很想伸手捏捏。
文森放下书，干咳了一声，“艾米。”
“嗯？”艾米立刻抬头看着他，等着他说走。赶快走吧，她急着看故事书呢！
“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下。”文森避开她期待的目光，微微沉吟，说：“前些日子有魔法师过来投靠。其实以前也有，不过……我当时不愿意接纳魔法师。”
他对那些魔法师贵族没有任何好感，建立佣兵之国的初衷也是希望不再受那些贵族的欺凌。但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虽然魔法师在帝国有种种特权，但总有魔法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在帝国待不下去。所以虽然少，但这几年也有零星的魔法师投靠。
当然，这些魔法师因为有强大的力量，即使投靠，姿态也摆的很高。而且一个两个魔法师对局势影响不大，文森也就不想接纳他们。
杰克跟他关于这个问题讨论过很久，他们需要大量的魔法师的力量，可是不想给他们任何特权，还从心底排斥讨厌魔法师。
文森知道作为一国之主，这么情绪化不对，但废了老大的劲叛出帝国自立为王，如果还不能畅快地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也太憋屈了。
可是最近，文森有些动摇了。艾米嫁过来之后的作为给了他莫大的信心，让他觉得不能因为身份将人一竿子打死，也要允许人弃暗投明嘛。
另外这些天他也一直在想关于人天生的身份立场与人成长后人生道路的选择之间复杂的哲学关系，说起来他也算是贵族出身。
文森看了艾米一眼，终于下定决心，“艾米，我希望以你的身份向所有想要投靠佣兵之国的魔法师发一则招揽公告。”
对于帝国大多数平民来说，能测出有魔法师天赋那简直就是一步登天了，很少人会在测出魔法天赋后不愿意成为贵族为帝国效力的，所以他们并不关心如果有魔法天赋却不愿意为帝国效力会怎么样。但事实上，魔法师作为具有强大杀伤力的不稳定因素，帝国的管理还是很严格的，凡是不愿为帝国效力的魔法师，等待他们的就是一生隐姓埋名，颠沛流离地逃亡。
而佣兵之国能争取到的魔法师力量，就是这部分人。
这些人都是惊弓之鸟，这些年零星投靠佣兵之国的只是少数，如果想要把这批人全部吸引过来，那么就必须让他们相信到这里来是安全的，即使在帝国与佣兵之国结盟之后，佣兵之国也会庇护他们。
这个公告文森来发当然也很好，但不如艾米出面合适。
一来艾米身为嫁到佣兵之国的公主殿下，与那些魔法师的处境一致，比起文森，她更容易得到这些魔法师的信任。同时她又是佣兵之国的王后，那些投靠魔法师自觉或者不自觉，都会围绕在她身边寻求庇护。
二来，如果真的招揽到大量的魔法师，艾米的身份对这支强大的力量必然有很大的影响力。虽然这些魔法师的立场也注定了不可能去为帝国效力，但未雨绸缪，在把这支不可控的力量交到艾米手上之前，文森必须斩断艾米的退路。
“好啊。没问题。回头你们商量个条款，用我的名义就好。”艾米心里惦记着故事书，毫不在意地说。她并没有打算掌握什么权力，脑子不往那方向想，也就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意义。
文森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以艾米的身份发出为佣兵之国招揽魔法师的公告，这几乎是公然与帝国叫板，她以后恐怕就真的没办法回去帝国了。
艾米不清楚文森在想什么，当然，就算她清楚，恐怕也不会在意，她本来就没打算再回去帝国。
她看文森说完了还不走，疑惑地问：“还有什么事？”
文森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忽然低头亲了她额头一下，然后红着耳朵，若无其事地转身走了。
艾米：“……”
文森亲过艾米之后就跑了，然后有七八天没回家，据说是去剿匪了。
每年冬天，他们佣兵之国没吃的就去抢帝国，阿德拉沙漠的沙匪没吃的就来抢佣兵之国。不过今年帝国与佣兵之国结盟，盟约中帝国答应支援粮食，所以冬天的时候佣兵之国的主力都在，文森也打算好好收拾一下这些沙匪。
走之前文森把招揽魔法师的事交给杰克了。
杰克虽然一直建议他兼容并蓄，吸纳一切力量增强佣兵之国的实力，但事情实在是太急转直下了，他没想到文森竟然异想天开到让这股力量跟艾米扯上关系，难道不应该严防死守完全隔绝艾米对这股力量的影响力吗？枕头风真的是太可怕了。
杰克有点不情愿，所以一直没找艾米，拖着这件事没办。
艾米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她最近在担心别的事。
这次生病，让她开始注意到自己的身体状况。这段时间她真是胖了不少，大公主以前的衣服她居然都有些穿不进去了！要知道以前大公主可是比她胖了一圈呐！
她在王宫花园里，趁没人的时候试了试，连树都爬不动了，这样下去，以后要是有点什么事要逃跑，还怎么逃！
艾米很忧虑。
她有点后悔过早把凯西嬷嬷以及玛丽他们送走了，她忘了问公主平常是怎么锻炼身体的，总不会是跑步或者爬高上低吧？那太不像话了。可是天天这么光吃不动，这样下去真是不行。
艾米再吃点心的时候，就仿佛看到将来自己拖着一身肥肉在逃跑，然后跑啊跑啊跑不动，上树的时候肥肉把她拽下来，钻洞的时候肥肉卡住洞口……，呃，她还是不吃了吧。
不过艾米绝对不是什么有毅力抗拒食物诱惑的人，白天的点心没吃多少，正餐因为不爱吃更是吃得少，到了晚上就扛不住了，偷偷摸去厨房捞了盘点心吃。
然后，大约是着凉，她又病倒了。
艾米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像是纸糊的一样？风一吹居然就倒了。
想当年餐风露宿，衣不蔽体，有时候三天只吃一顿饭，还是半生不熟的野果，她依然活蹦乱跳精力十足。
现在这么养尊处优的，吃饱穿暖无所事事，居然开始动不动就生病，艾米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命不好。
这次安东尼不在，管家找民间土方给她弄了碗药。
艾米喝了不见好，强撑着起来用魔法把药又加工了一下。当然魔法药剂师自己配药效果更好，但为了不惹人怀疑，对熬好的药施展魔法也能起到一些作用。
喝了药之后，艾米感觉好多了。结果睡到半夜却发起高热，烧的混混沌沌。
连日大雪，文森清缴沙匪带队回来天已经黑了，本来想着就住在军营，到军营却听人说艾米又病了。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家。
地上积雪厚的没膝，就算矮腿马耐寒，这种天气也没办法骑了。文森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王宫，到门口的时候心里一惊。
王宫前有一颗大松树被雪压断了，倒下来正好砸在王宫左侧的房顶。年久失修的王宫很多地方都已经腐朽，被松树和积雪压的半面墙都塌了。
文森连忙往里冲。
在艾米嫁过来之前，王宫里只有文森和一个管家在住，即使她嫁过来之后，侍女和嬷嬷住在这里的也不多，毕竟佣兵之国跟帝国的制度不一样，这些服侍她的侍女和嬷嬷也有自己的家庭，这只是一种工作而已。
文森冲到楼上艾米卧室的时候，管家还一头大汗地在艾米房门外敲门，而房门里始终无人回应。
管家看到文森简直像看到了救星。
夜里十分安静，管家的敲门声一停，就可以听到不知道哪里发出的怪异的吱嘎声，仿佛房屋已经不堪重负，随时可能倒塌。
文森一脚把门踹开，进去发现艾米还躺在床上，伸手一摸，额头滚烫，烧的都人事不知了。
文森来不及多想，直接用被子把她裹着抱起来，大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吩咐管家，“王宫里还有其他人吗？都出去，不要在房子里待。另外，赶快找个靠谱的医生去。”
第28章 坐着睡
其实倒也不是管家懈怠，不给艾米找靠谱的医生，而是真没什么靠谱的医生。
魔法药剂师这样高端的人在佣兵之国是找不到的，平民生病了一般也就是自己弄点土方吃吃，病的严重了，就找吟游诗人。他们四处游荡，主要靠在酒馆讲故事赚钱，但因为走得地方多，见识广，也颇有一些手艺，看病就是其中一项。这些人中倒也有人有真本事，但也同样因为他们四处游荡，让人摸不清底细，也没人清楚他们靠不靠谱。
文森抱着艾米先住进了附近的民宅，然后叫人去叫军医。
佣兵之王借住，民宅的主人立刻将最好的房间让了出来。如果只有文森自己，他自然不会这样扰民，但带着艾米，他也就接受了。
安顿好艾米，文森又返回去看王宫的情况，找管家询问有没有人受伤，是不是所有人都撤出来了，都怎么安顿的。
安排完那边的事，文森带着一身风雪回民宅的时候，军医已经到了，弄了药在熬水。
等药熬好，文森在艾米半梦半醒间勉强给她灌进去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文森一身疲惫，这房里简陋的连个凳子都没有。
他戳了戳艾米烧的红扑扑的脸颊，终究没好意思躺下睡，而是和衣靠坐在床头。
很累，很困，风尘仆仆跟沙匪打了一场，追出去七八十里，赶回来又遇上这样紧急情况折腾了一夜，文森真是觉得身心俱疲。
可是文森靠在床头闭上眼睛却睡不着。
民居虽然不至于四处漏风，但也颇为简陋，家具很少，破旧的被褥太薄，底下还垫了干草，墙上的壁炉烧了一夜，没人添柴，已经快要熄灭，而艾米——他的王后裹着被子，烧的连呼吸都是滚烫的。
他其实也没有那么高尚，最初的梦想也含有很多财帛享受的部分。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有点失败。
文森知道帝国的贵族不把他的佣兵之国当回事，认为他们就是个规模大一点的土匪流寇，他当然一直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让帝国付出轻视他的代价。
可是这一刻，他却忽然有些不确定。
他的理想国，贫穷、弱小、管理混乱，缺钱、缺粮、缺人，什么都缺。
从魔法历1670年称王，到现在已经五年。他从没有一刻停下奔波，尽了全力，可是这个地方的改变依然不大。
总有人告诉他，这样做是错的，这样做是不对的，想要建立一个国家不应该这样，连亲力亲为都是错。
劳而无功，理想与现实的格格不入，让人觉得心力憔悴。
他可以带兵深入帝国抢粮抢钱，给他两个冬天，他也有信心扫平沙匪，但是，佣兵之国如今需要的，真的是一个武力强盛的王吗？
他们当然需要武力强盛，但并不需要一个只会领兵打仗的王。
给文森十万铁骑，他有信心可以南下帝国，为佣兵之国占据更多肥沃的土地，从根本上解决佣兵之国如今面临的各种问题。可是，就凭佣兵之国如今的人口，不想办法休养生息，上哪儿去弄十万骑兵去？
现在佣兵之国的军队，满打满算，不足八千。其实这个数目已经很可观了，一个三万余人的小国，能有四分之一的人口都是军队。但这些军队大部分是他叛出帝国时带过来的，少部分是佣兵团投靠以及收编沙匪，本地征兵量极少。
如今佣兵之国男女比例失调，继续穷兵黩武，再过十年，他们这一辈人老去，佣兵之国将再无可战之兵。
其实现在已经比五年前初到此地的时候情况要好上许多，可是对于国家运作了解的越深，文森心里反而越不安。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可能影响这个国家的未来，而他不知道何去何从。
艾米睁开眼睛的时候，简直怀疑是不是有人趁她睡着的时候拿棒子照她头上打了一记，头疼的简直要裂开了。
艾米发现周围环境好像不太对，一抬头就看到文森长着胡茬的下巴。
他睡着了，眼下带着青黑色，胡子拉碴，看样子很疲惫。
艾米觉得文森这样邋遢的样子似乎比他干净整洁的样子要好看许多，他其实长得也不丑，就是没特色，让人过目即忘，而留了胡子之后，显得粗犷些，倒让人觉得他挺有男子气概的。
窗外的雪簌簌落下，将息未息的壁炉中时不时爆出柴火噼啪的声音，温暖的被窝与外面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艾米懒洋洋的不想动。
她发了会儿呆，还没想明白现在是怎么一个状况，就听见外面有轻微的敲门声。
而文森太累了，难得睡的十分熟，并没有听见。
艾米任那敲门声响了片刻，最终还是无奈地起身，懒洋洋地起来去开门。她穿着睡衣，没找到自己的衣服，便披上了文森盖在她被子外面的斗篷。
他个子比她高，他的斗篷又大又长，把她整个人包起来后还拖在地上。
外面的冷空气涌入，让艾米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看到眼前穿着铠甲的杰克，她有些意外。艾米没想到来敲门的不是管家或者侍女，而是军中将领。
而杰克更没想到来开门的是发髻散乱，披着文森斗篷的王后殿下。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片刻，杰克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了脸。
艾米偷偷抹了抹眼角的眼屎，唔，她好像给公主殿下端庄的形象抹黑了。
“什么事？”艾米清了清嗓子，决定忽略自己没洗脸之类的无关紧要的细节。
“城里有些房子被压塌了，还有军队训练的事要来请示头儿。”
“他好像睡得挺香的。”艾米觉得很奇怪，“房子塌了找他干什么？搭个棚子先住着，有伤的治伤，如果有人没逃出来就赶快挖呗，往年冬天他不在的时候怎么办了？”
话虽是这么说，不过作为一个制度几乎没有的小国家，大家都习惯只要文森在，就去请示他。尤其是民政官中有一部分是原先帝国留下来的，这部分人战战兢兢遇事更不敢自作主张。
杰克也就是例行公事地来请示一下，他知道文森至少两天两夜没合眼了，也觉得没必要为这事儿再把人叫起来，于是点了点头，“那等他起来你跟他说一声，我去处理了，有事再来报给他。累了几天了，他好好休息吧。”
艾米看着杰克来去匆匆，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她转了一圈，没看到管家和侍女，倒是在一边的小屋里见到一个妇人和几个孩子。
妇人和孩子对她的态度都诚惶诚恐的，让艾米觉得很别扭，于是大概了解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情，借了点水梳洗，艾米就返回了之前睡的屋子。
千年的皇权思想积淀，再加上文森实在没有一个王的架子，所以佣兵之国的平民们面对帝国远嫁过来的公主殿下比面对他们的王时还要恭敬卑微。
破旧的门轴吱呀一声响，靠坐在床头的文森从梦中惊醒，就看见艾米推门进来。
文森还有些恍惚，伸手探了探身边，才意识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而他居然没发觉。
浑身肌肉酸疼，坐着睡一点也不解乏，腿都麻了，文森一点也不想起来。
但是……这房间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再想想连日大雪，连王宫都压塌了，恐怕城里的民居也有不少遭灾的，他得去看看。
文森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这个佣兵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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