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天虽然很努力地将它重盖得和原先一样,但是有一样他却无法建得出来。
那就是“风霜”。
岁月的风霜。
岁月留在小木屋的痕迹。
木屋的小门上本来是锁着一把生了锈的大锁,现在是一把崭新的锁。
木屋里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一个粗碗,一盏瓦灯和一个红泥的火炉,每佯东西本来都积
满了灰尘,但现在却都是干净的。
屋角陈年的蛛网,以前的青苔厚绿,都已不复存在了。
新的。
一切都是崭新的。
但是在崭新的小木屋里一个隐秘的地方,有着一个生了”锈和积满了灰尘的铁箱子。
铁箱里有个放了很久的火捂子,和一件曾经轰动一时的武器。
离别钩。
“我知道钩是种武器,在十八般兵器中名列第七,离别钩呢?”
“离别钩也是种武器,也是钩。”
“既然是钩,为什么要叫做离别?”
“因为这柄钩,无论钩住什么都会造成离别。如果它钩住你的手,你的手就会和腕离
别,如果它钩住你的脚,你的脚就要和腿离别。”
“如果它钩住我的咽喉,我就要和这个世界离别了?”
“是的。”
“你为什么要用如此残酷的武器?”
“园为我不愿被人强迫跟我所爱的人离别。”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真的明白?”
“你用离别钩,只不过为了要相聚。”
“是的。”
如今呢?
离别钩又重新被锁入这铁箱子里。
杨铮依然是杨铮。
吕素文呢,她在何方?
当初拿出离别钩,是为了和她永远相聚,结果呢?
离别钩依然还是那个样子,依然被锁在生了锈的铁箱子里。
依然放在那个隐秘的地方。
它是否还能有重现江湖的一天?
武器虽然有名,如果没人用它,还是跟一根木头没什么两样。
四
长夜漫漫。
漫漫长夜总算已过去,东方第一道阳光从枫林残缺的枝叶间照进来,恰好照在因景小蝶
的脸上。
晨风吹枝叶,阳光跳动不停,就仿佛是她的心情一样。
她知道今天王府里一定有得忙了。
——昨天夜里有三名刺客,侵入王爷寝室和书房。
因景小蝶笑得更开心。这三名刺客是她的手下,是她派去的。
这三名刺客一定会被抓。
这本就是她派他们去的最大目的。
被抓一定会被逼间,戴夭逼问犯人的方法,至少会三十三种。
任何一种都会让人恨不行将老婆偷人的事全讲出来。
三名刺客一‘定也禁不住逼问的,他们会说出自己是青龙会的人。
只说是青龙会的人,不会说是因景个蝶派来的。
昨夜夜行人夜闯寝室和书房,虽然她的手法很干净仔细,但绝对瞒不过老狐狸戴天的眼
睛。
夜行人的身份一定不能暴露,所以必须有人来顶替。
这也只是因景小蝶派三名手下去顶替的目的之一,最大的目的是要他们被抓。
戴大一定会逼问他们为什么夜闯王府。
得到的回答一定是,想偷离别钩。
——因景小蝶和夜行人来王府的目的,就是为了离别钩。
戴天一定看得出来刺客们的回答是真的。
这本就是真的。
只要戴天相信,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戴天相信就会有举动。一有举动,不管他多么小心,多么秘密,固景小蝶一定都会查出
来。
青龙会这么久没动杨铮,就是为了离别钩。
离别钩在杨铮的手里一天,青龙会就一天不敢动。所以离别钩是青龙会势在必得的东
西。
杨铮一定也知道,他一定将离别钩放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放在他随时要甲献拿得到的地
方。
这个地方就算戴天不知道,他也一定会将刺客的消息告诉杨铮。
杨铮目前不能移动,可是他一定会疑心离别钩是否已被偷走了?
只要杨铮一起疑心,青龙会的目的就达到了。
早晨个管是春天或是酷冬?是晴天还是雨天?永远都是充满希望的。
因景小蝶今早也充满了希望,她梳洗完毕后,轻松地走出房间,走入酷寒的冬阳里。
从她的房间到前厅,必须经过“雪庐”。平常她起床后都直接到“雪庐”,今天她却想
去前厅。
前厅一定为了昨夜刺客的事热闹非凡。
刚走到雪庐门前时,因景小蝶就看见一个人从雪庐内走了出来。
朱绿手捧着一束冷梅走了出来,一看见因景小蝶就笑着说:“因景姑娘,你早。”
“早。”她望望他手中的梅花。”朱总管的兴趣真雅,一大早就剪了些梅花,准备插在
哪里?”
“我虽然很想雅,可是却是一个俗人。”朱绿笑嘻嘻他说:“这些梅花也不是我剪的,
我哪有这种技术?”
“谁剪的?”
“我本来是想麻烦因景姑娘的,一到了这儿,就只见大小姐一入在。”
“花大小姐?”
“是的。”“这些悔花是她帮你剪的?”
“献丑了。”花舞语谈淡地从了庐内走出来。
“哪儿的话?”因景小蝶说:“我昨夜睡得很甜,所以睡过头了,应该是我份内的事,
麻烦大小姐了,该道歉的是我。”
“谁做都一样。”花舞语说:”今早我起早了,想剪些花带去医阁,所以就来了。”
“刚好戴师爷回来通知我,送些梅花到医阁去。”朱绿仍笑嘻嘻他说:“我才到这里
来。…“这种事就算半夜将我叫起,也是应该的。”因景小蝶说。
“我早上才接到戴师爷的通知。”朱绿说。
“早上?”因景小蝶说:“朱总管昨夜一觉到天明?”
“是呀!”朱绿说:“昨夜一夜无梦。”
“昨夜也没发生什么事?”因景小蝶微微一愣。
“没有呀!”朱绿突然收住笑容。”难道固景姑娘认为应该有事发生?”
“怎么可能?”因景小蝶急忙掩饰自己刚刚的失态。”我昨晚半夜时,好像听到有响
声。”
“好像?”
“我的意思是在熟睡中迷迷糊糊地听到一些声音。”因景小蝶说:“也许是我在做
梦?”
“我也时常这样。”花舞语说:”王府里怎么会有事呢?”
“对呀!”朱绿又笑嘻嘻他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我跟你一块走。”花舞语说:“我正好想到前厅。”
“是。”朱绿让开一步。
花舞语朝因景小蝶点点头,含笑迈开轻步。朱绿立即跟着因景小蝶愣在原地。
怎么可能?
她对自己的手下能力很清楚,可是那三名手下呢?到哪里去了?
昨夜王府怎么可能没有事?
会不会她的手下做得大“专家”了,所以王府内没人发现。
不可能,她”的命令不是这样。
或是戴天故意要隐瞒这件事,如果是这样,那也只有对外才会隐瞒,因景小蝶又不是外
人?
难道……难道他们已经发觉她的秘密?
不可能。
因景小蝶来王府已六七年了,不可能暴露身份。更何况以戴天做人处事的原则,如果他
发现困景小蝶的真实身份,决不会如此安静的。
这些情形都不可能,那到底是”生了什么事。
因景小蝶发觉自己仿佛已掉入了万丈深渊。又仿佛身处在地狱的火焰中。
她实在想不出昨夜她的三名手下到底干了些什么事?人又到了哪里,她已发觉早晨并不
是充满了希望。
——列…某些人”来讲,早晨是没有希望的。
可是对另外某一种人,早晨一定是充满了希望。
那就是病人。病人一大早起来后,一定很希望今天医生会对他说:”今天你已可以出院
了。”
五
风雪中的梅花,做俊挺拔。
花瓶里的梅花,依然给人这种感觉。
杨铮的病房内摆满了梅花。这当然是戴天送来,却是花舞语一技一剪的。
“盖好了吗?”杨铮凝视梅花。
“好了。”戴天说。
“房于可以重建,花谢了会再开。”杨铮的声音仿佛很淡。
“人离别了呢?”
“会相聚。”戴天说:”离别就是为了相聚。”
杨铮苦笑:“离别通常都是为了和别人相聚。”
离别通常都是为了和别人相聚。
这是真言。也是至理。
自远古以来,人类离别一定是为了要和别人相聚。
没有离别又哪来的相聚?
可是——没有相聚,又哪来的离别,离别和相聚之间隔了多远的距离呢?乏隔了多少的
困难?
有人说,柏聚难。
也有人说,离别难。
你说呢?
如果让我来说——做人难。
你同意吗?
“我不同意。”
戴天直言说出。
杨铮仿佛知道他会这么说,所以也没有惊讶。”为什么?”
“离别通常都是为了和别人相聚,可是你不同。”
“为什么?”杨铮又问了一次。
“你用离别钩,虽然名为离别,实际上是为了和爱人永远相聚。”戴天注视杨铮。”没
有别人的离别,你门又怎能相聚?”
唉!这也是一句真活,也是一句至理。
“没有别人的离别,你们又怎能相聚?”
自古以来,多少的相聚是离别堆积而来的?
你们的相聚,是别人痛苦的离别。所以你们的痛苦离别,也是别人欢乐的相聚。
离别又有何苦?
相聚又有何欢?
只要你看得开,想得开,这世上又有何种事情能令人心痛如绞呢?
“没有别人的离别,你们又怎能相聚?”杨铮哺哺他说着这句话。
他说一次、二次、三次……也不知说了几次,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
好开心,笑得好疯狂,也笑得好痛苦。
笑声洋溢在房内。
“好。”杨铮的声音听来很痛苦。”好一句没有别人的离别,你们又怎能相聚。”
他不等戴天接话,马上又说:“离别?相聚?”
寒冬里的娇阳,虽然可爱却还是冷的。
“本就没有相聚,哪来的离别?”杨铮说。
“既有离别,就一定肩”相聚。”戴天说:”有些相聚是在心中,是无形的。”
“心中?”杨铮一字一字他说:”心中的相聚,心中的离别?”
“是的。”戴天说:“你们虽然相聚;可是心中却是离别,又怎能会有相聚的欢乐?”
换句话说——”你们虽然离别,可是心中却有相聚,又何必为了离别痛苦?”
杨铮真心地笑了。
你们虽然离别,可是心中却有相聚,又何必为了离别痛苦?
二十年来的“陈年”痛苦,一句话就解除了。
杨铮感激地望着戴天。
二十年来的心中之梗,一下子就疏散了,杨铮当然会高兴。
晨风虽然寒冷,却已带来了远山的泥土芬芳,更带来了遥远虚无飘缈地方的早春。
杨铮躺在床上,脸上充满了喜悦,眸中洋溢着甜蜜。
“看来今年的春天会来得很早。”杨铮说。”不是早来,而是已经来了。”戴天说。
“来了?”
“是的。”
“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几个?”
“明的三个,暗的两个。”
“够不够大?”
“一个是我们早就知道的,”戴天说:“另外一个朱绿都看不出来。”
“为什么?”
“这人身上不但穿着夜行衣,全身仿佛也用了‘缩骨功’,就连声音也是用天竺的‘腹
语术’。”
“哦?”杨铮思索一会,接着问:“明的三个?”
“关在书房的地下牢。”
风一定曾经温暖过,雨一定也曾轻柔过,人一定有过少年时。
——人有少年,就会有老时。冬来了,春就不远。
杨铮注视着寒冬的天空。”寒冬过去,就要迎春,对不对?”
“是的。”
“那就迎春吧!”
“真的要迎春?”戴天仿佛不敢相信。
“是的。”杨铮淡淡他说:“你认为太早了吗?”
“没有。”
杨铮满意地点点头,满意地松了口气。”寒冬已太冷了。
春能早一点来,又为什么要拒绝?”
“是的。”
“大林村梅花林中的小木屋。”
标题
古龙《那一剑的风情》第二部
第三章 十三把薄刀
浓雾、流水。梅花做然。
今夜居然有雾。
雾在流水上,在梅花林中,在小木屋旁。
溪水在黑夜里默默流动,梅花在黑暗中依然挺立。溪上的雾浓如烟。
凄凉的夜、凄凉的河、凄凉的天气。
小木屋也一样凄凉。
藏花走人梅林,走过溪水,走近小木屋,她停足凝望着小木屋。
她看得很专心、很仔细、很有感情。
——看得很有感情,藏花眸中的感情浓如雾,浓如秋。
她和小木屋一点关系也没有,又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为什么她的眼中会有如此浓的情
感,有风吹过。浓雾被吹散了些,但随即又迷漫在小木屋的四周。
雾中的藏花一步一步地走近小木屋,她伸手抚摸着小木屋的木墙。
摸得很慢,摸得很轻。
就仿佛异地游子回到家乡时,在抚摸他所熟悉的一切。
藏花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她的手竞然有些抖。为什么?她为什么会
有如此的举动?
藏花将手缓缓地伸向门把,握着门把上的锁,另外一只手拿出一把钥匙。她将门打了开
来。
木屋里依旧只有一桌一床一椅、一个粗碗、一盏瓦灯和一个红泥的火炉。
藏花走入,屋内漆黑如墨,她却仿佛很熟悉地走至椅前,慢慢地坐了下去。
桌上有瓦灯,她没点,也不想点燃。
浓雾随着打开的门飘了进来,立即迷漫整个房内,也笼罩了藏花。
她在黑暗中默默地凝视着屋内的每个地方,就宛如游于在凝望家乡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藏花依然连姿势部没有改变,她就这样地坐着,直到双腿感到有
点发麻,才轻轻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走至左边的墙角,蹲了下去。
夜未深,瓦灯里还装满了油,但没有点燃,所以屋内依然是漆黑的。
蹲在地上的藏花仿佛在沉思,又仿佛在考虑,最后她终于伸手翻开地上的一块木板。
然后从木板下的地洞里提出个生了锈的铁箱子。她深深地注视铁箱子。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看来就宛如夜星。
她轻轻地打开铁箱子。
铁箱内摆着一个火褶子。她终于拿起火招子,打亮了火招。
光芒立刻激射出,照亮了藏花,照亮了屋子,也照亮了铁箱子。
病房内灯火亮如白昼。
杨铮虽然在问戴天,眼睛却望着窗外。
“她去了?”
“去了。”戴天回答。
“她的胜算有几成?”
“四成。”
“四成?”杨铮望着窗外,“大多了。”
“不多,正好。”
“哦?为什么。”
“如果她有十成的把握,我们的计划一定失败,她只有两成,计划更失败了。”戴天
说:“青龙会会相信你派出这样的一个人来拿离别钩?”
杨铮同意地点点头。
“菜人人会炒,可是好不好吃,就得看功夫了。”戴天说。
杨铮的目光落在窗外,落在夜星上,他的心却在夜星下,在远方的某一个地方。
火摺一打着,铁箱里就有件形状怪异的兵刃,闪起一道寒光,直逼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