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生离死别挣扎,自己独享幸福就快乐了吗?!
他并不伟大,他也是个平凡的人。会恨,会爱,会斤斤计较。
他也曾经想过,若那些仇人全部死去的话,世间便可清静很多了!
他也曾经发誓,再也不要做个受人嘲笑的烂好人了,他也知道怎么去钻营拔户,怎么去欺上瞒下。他也想做个自在逍遥的坏人,享受那一世的浮华……
他也想过,他也迷惘过,他也犹豫过,他也动摇过……
直到他遇到左青玄这个男人。
直到他遇到这个从来不说,却总让自己感觉到对方在期待自己的男人。
所以他不可以退缩,所以他不可以放弃,所以他不可以同流合污!
那个男人在看着他,那个男人在等着他,那个男人要自己去做他的良心,那他就要豁出一切把这个角色扮演好!然而,演来演去,人生如戏,人人都是戏中过客,谁在表演谁?又在给谁表演呢?他在左青玄的舞台里纵情着,可原来的他,又该是谁呢?
“咳咳咳——”一阵反胃感涌上来,程浩恩扑倒在稻草里想要舒服些,却被那潮气熏得更加痛苦!手指漫无目的的抓握着,像是要牢牢牵住和阳界那最后的牵绊,不让黑白无常拖去阴间!就在这司空见惯的折腾声里,突然,一个狱卒不顾同伴的劝阻,近乎崩溃的冲过来,双膝一弯,重重的跪倒在木栏外面,双目含泪,沉默不语的给程浩恩磕了三个响头!
“……你……”呆呆的看着眼前悲愤的不速之客,程浩恩喘了一口气,勉强挤出话来。为什么?他不过是在这里等待问斩的活死人罢了,何必呢?现在的一切,又要做给谁看呢?仿佛是觉察到他的迷惑,年迈的狱卒压低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的回答道,字字如钢丁,打入程浩恩快要化成磐石的心中!
“程大人……老汉谢谢您,谢谢您了!”
“你……咳咳……”
“程大人,不瞒您说,我家乡就是湖南的!今年老天不长眼,几个县都遭了灾,家里吃不上饭,人吃人啊……来投奔我的乡亲都告诉我了!您为了我们奔走,累出一身病来!如今,为了我们,摊上这要掉脑袋的官司……老汉今年已到知天命的年纪了……带家乡父老,在这给您磕头了——程大人——您冤枉啊……”
“……”睁大眼睛,程浩恩想象过自己可能遭遇的各式各样侮辱,但老狱卒的肺腑之言显然是他没有奢望过的!他只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爱的那个人而做的。他是为了逃避现实而让自己刻意忙碌的,他是为了从一而终,甚至赌着和王爷,和青玄的这一口气而抗争到底的!他不是为了这些人……至少,他没有想过太多…………
但看看现在自己这身狼狈……官位没了,酒肉朋友做鸟兽群散。
但看看现在自己这副病躯……爱人没了,被亲手推往敌人的怀抱。
到头来,天子没有相信自己,王爷没有倒台,湖南的灾民还在挨饿,自己什么也没有改变得了!可这个老迈的人却心甘情愿的跪倒在自己面前,向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自己千恩万谢?!
“……”泪,滑落无声,却炽热如火。
爬行几步,程浩恩抓住木栏半坐起身子,直勾勾的与老狱吏对望着,许久无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官为什么浊?因为舍不得荣华富贵。
官为什么清?因为这一瞬间此世为人的心安理得……
“这是我应该做的……你放心……只要我程某人剩得一口气在,湖南的状子……一天灾民饿肚,一天我程浩恩的怨声不止!”咬咬牙,明知自己现在不过是将死的笼中鸟,可程浩恩还是升起了连自己也不清楚的豪情壮志!一吼一吐血又如何?!既然举头三尺有那冥冥中的天……自有那天公地道!他不信人心……但也不信邪…………
“程大人……老汉这辈子懦弱怕事,没干过什么逾越之举!可家乡的亲人说了,程大人您是个大好人啊!大好人不能死在这昏暗的角落里啊!今天老汉已经和家人招呼过了,拼得满门抄斩,也要将您救出去!只求程大人莫忘记那些还在挨饿的人,别忘记我那饿死的三个孙娃啊……”
“老人家——你——咳咳咳——”惊慌失措的看着对方不顾一切的掏出钥匙,程浩恩想要阻止,但一激动便引发了内火,咳嗽得险些背过气去!眼看锁已经松动,门就要敞开!突然,天牢的尽出传来一声宏亮的唱声,成功的僵硬了所有人的动作——
“皇上驾到——”
昂首阔步的走进阴暗潮湿的天牢,少年天子仿佛带来了一股傲然凌冽的霸气,瞬间席卷了每个人的心神。冷冷地迈步走过跪趴在地的老狱卒身边,少年天子甚至没有瞥过对方一眼,宛如除了眼前的程浩恩外,天牢里的其他人不过是不值得侧目的蝼蚁罢了。但即便是成为了这位气势凌人的少年的目标,程浩恩得到的目光,也丝毫见不得半点温度……
“罪、罪臣程浩恩……叩见吾皇万——咳咳咳——”在惊讶过后,程浩恩本能的回忆起礼术,连忙拖着千斤重的病体,颤抖着扑跪于地,庄重的向年轻的皇帝深深低下头,恭敬却又不失尊严的轻声行礼道。见状,少年天子的眸中闪过了一抹厌恶,好像是透过后者预料到了某种令自己头痛的事实似的,无言的叹息出口,用像请求又像命令,似尊重又似疏离的平缓声调淡淡地对跟随在身后,一脸不爽表情的青年吩咐:“灵勋,去给他看看……”
“什么嘛!把人折腾的半死,现在才叫我来想办法!你把我当成神仙使唤吗?!”嘴里不停的抱怨着,风姿俊逸,高瘦的躯体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药香的青年,在白了所有人奉若神明的少年一眼后,不甘不愿的蹲下身,状似粗鲁的扯起程浩恩的手腕!
被他的猛然用力吓了一跳,接着程浩恩却突然发现,在青年外表的大大咧咧掩饰下,这个人,他抓着自己的手……出奇的温柔……
默默地品评着程浩恩的脉动,傅灵勋的眉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皱越深,渐渐拧成了一个化不开的一字。半晌等不到他的回应,少年天子显然没有普通人的好耐心,狠狠的瞪了对方几眼,在后者不达理自己的情况下,前者不得不启开金口:“救得了吗?”
“你还好意思来问我——”少年天子不问还好,他这一开口,正好引发了傅灵勋压抑良久的愤怒!想也不想的回吼过去,根本不管对方是天子,自己只是一介朝臣,恶狠狠的瞪过去,傅灵勋的理直气壮恰恰和旁边人的小心翼翼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个家伙可是真的要死了啊!你到底在算计什么啊!把一个有涝病的人关在如此潮湿的天牢里,你这简直就是催命符嘛——”喘了口气,趁着少年天子气得俊颜一阵青一阵白,着恼得说不出话来,傅灵勋清了清嗓子,不顾程浩恩拉扯自己衣袖的阻止,继续数落:“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虽然是神医的大徒弟,但我不是神医本人,更不是神!起死回生的法术,我是不会的!你每次都把回天乏术的人交给我——这不是砸我的招牌吗?!”
“住嘴!朕叫你救活他!不然的话,就要你人头落地!”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少年天子先用一副想要杀人灭口的阴冷眼神扫视了周围颤颤微微的下人们一眼,接着有损天威的叫了出来,虽然显得几分幼稚,但适合他此时真正的年龄……
不以为然的扭过头,对于少年的威胁,或者说,对于少年说到做到的提醒,傅灵勋嗤之以鼻:“哈~!又是人头落地啊!真好笑,我姓傅的只有一个脑袋,经不起你们皇族砍了又砍!生死之道,自有天注定,再怎么样的医术,也救不了阎王要收的鬼——!”
“……”敏锐的在二人你来我往的争执中捕捉到了关于自己的某种讯息,程浩恩呆了呆,接着哭笑不得的摸了摸还被傅灵勋轻握着的手腕,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要死了吗?”一点也不意外自己的命运,对于别人口中的死亡,程浩恩突然有种那不属于自己般的平静。
死就死吧……反正活着也是受不完的苦,受不完的罪……
死就死吧……反正活着也有还不清的情,报不掉的仇……
死就死吧……死就死吧……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也好,看不到他的哀愁,拥抱不了他的悲伤又如何?即便现在的自己活着,又能改变什么呢?又想改变什么呢?左青玄和自己的姻缘早已先一步去了……在他们相爱的那个瞬间,就注定灭亡了!死和生,对于自己来说,究竟哪个更苦呢?皇帝不相信自己,要杀自己,又为什么要救自己呢?想到这,程浩恩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懊恼的按住太阳|穴的少年天子,茫然的问出心中仅有的疑惑:“皇上……罪臣将死之身,何德何能劳天子烦心?”深吸了几口气,向冥冥中似乎永远没有显灵过的神明祈祷不要被咳嗽打断这关键的时刻,程浩恩摇了摇头,咬破下唇以便在涣散的眼神中寻回焦聚。然后,他用尽全力的磕下了头,闷闷的砸击声,仿若敲打在人们的心脏上:“罪臣只求皇上开恩,救救湖南的灾民们——只要几千名挨饿受冻的老百姓能吃上顿饱饭,熬过这天昏地暗的日子,罪臣万死——也心甘情愿!”
如果天不给他们幸福……
那么就由他们给其他人幸福吧……
如果天不让他们终成眷属……
那么就由他们来解救这世间无可奈何的姻缘吧……
一对人也好,仅仅只救回一段姻缘也好……
他们已经知道相爱而不能相守有多苦了……他们知道了……所以就不能再让其他人也尝到了!就因为他们比谁都苦,比谁都懂……
血渗出来,流进青石地板的缝隙中,融入大地。
是额头还是唇角?不重要了,已经不重要了……
目光摇晃起来,天子的面孔模糊了,左青玄的身影却在程浩恩的记忆里慢慢清晰……
感觉到抓在手里的身体骤然变重,傅灵勋暗叹不妙的及时回身,也只来得及接住那倒向地面的躯壳而已!安详的闭上眼睛……程浩恩仿佛燃尽了自己最后的一点灯油,即便照耀不了其他人,也给了自己最后的一片光明。可以走了……没有牵挂了……湖南的灾民会如何他再也顾及不到了。这一生啊……他做到的也只有问心无愧罢了!也许有人觉得他对不起青玄,可他是为了那个人好啊!就算方式不好,就算手段不恰当……可他爱那个人的心……是可以坦坦荡荡说给任何人听的……他爱左青玄……爱那个成为王爷的走狗,忘记当初的抱负,只想醉心安乐的男人……他爱左青玄……爱得犹如他恨的那么的深沉……
“喂!不要说死你就立刻给我死啊!喂——”焦急的掐按怀中人儿的人中,傅灵勋懒得和脸色大变的少年天子废话,只求可以夺回黑白无常手里的这丝幽魂!开玩笑!他抱怨归抱怨!这次皇帝认真的可怕,要是真的放着这个男人去死,他的头估计真的要和相处融洽的身体分家了!况且……好歹是神医的高徒,让一个人就这么痛快的死掉,也太丢面子了吧……
“可恶!灵勋!把他给我救回来——”狠狠的纂起拳头,少年天子表面平静,内心却翻起千丈波涛!他是利用了左青玄,他是逼迫了左青玄……可对于这个唯一信赖的血亲……他也想给那个人幸福啊!虽然要了些代价,但是……
什么天子嘛!什么真命嘛!对于他的愿望,老天爷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回应过!他只有靠自己,靠自己踩着别人的心情向前进——然而即便是这样的他——
“灵勋!这个男人绝对不能死!” 程浩恩死了的话,要他用什么面目去见左青玄呢?!去见那个为了他们的目标,牺牲了一切的男人!如果赢了二王爷的话……他就可以稳坐天下了。但对于左青玄这个一等功臣呢?他又该奖励什么?又该补偿什么?!
“不要叫了!我在想办法了——”动作不停,傅灵勋连擦拭额上冷汗的时间都挪不出来,可他手下的程浩恩,却睡得如此深,如此沉,如此安稳……甚至让忙碌的人们嫉妒……
那个人会哭吧……或者说,那个人真正伤心的时候,是不落泪的?
那个人会哀伤吧……或者聪明如左青玄,会选择彻底把自己忘记?
原本以为,他们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可为何偏要在彼此心中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记呢?
害得他弥留在望乡台旁,回眸间,泪落无声……
若爱了,就非得要这么的苦吗?
若爱了,就非得要这么多无奈吗?
若爱了……不就爱了……仅此而已……
到头来,爱,仅此而已……
姻缘救不回来又如何?爱那个人的心,他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消亡过啊……
青玄啊……青玄啊……别让我恨你……别让我怨你……别让我对你失望……别让我对这段没有后悔过的姻缘……彻底心灰意冷……别了……我最爱的你……我到头来,还爱着的你啊……这一生的剧本落幕了……至于来世,我不再爱你,你也不再爱我……我们都自由了……终于自由了…………
繁花似锦的庭院里,处处荡漾着佳肴美酒的芬芳。拂风的杨柳懒洋洋地舞动着腰支,悠然自得的像是怀疑人间是否真的有所谓的疾苦。明明不远处的香榭红楼里,人们还在醉酒狂歌着……真的吗?就在同样的红尘里,真的有人在哭泣着吗?为了饥饿,为了梦想,为了千秋万载的青史上……那没人会去翻阅的留名……
默默地凝视着杯中透明的液体,左青玄隐隐约约地在那随风晃动的镜面中望到自己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王爷的笑声就在身边,响亮的刺耳。因为那个最令对方烦恼的存在消失了,就在刚刚,一个密探带来了把自己的世界颠覆的答案。
程浩恩死了。
没有经过他的同意,甚至没有告诉他一声,就那么死了,死在他无法触及的地方。
死了,在他马上就要回到对方身边时,死了。
死了,在他马上就要和对方重新开始时,死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每当今生他想要豁出一切的去爱那个人的时候,总是还没开始便已经结束了呢?是缘分浅吗?是天注定吗?究竟是谁的错呢?强行要自己执行任务的皇帝吗?强迫自己不去坦然面对的自己吗?或者说,是那个总是自以为是的男人的错?是谁的错都不要紧了,他们已经错过彼此了,错过今生了……错过了,每一个可以重新来过的瞬间了……
“青玄,你在想那个人吗?”狡猾地眨着昏花的老眼,二王爷的心情出奇的舒畅,丝毫不顾及在场陪坐的文臣武将,搂过左青玄不及一握的蜂腰,猥獬的把枯枝般的手指伸到后者空荡荡的下袍内部抓摸起来。被那玩弄似的爱抚羞辱着,左青玄绝望的昂起头,仿佛要透过灰蒙蒙的苍穹捕捉到谁的身影,他任由下体随本能而兴奋地痉挛,面上却静静滑下两行清泪,打湿了衣襟。见状,王爷不悦的咳嗽了一声,加大手上的力道,强迫怀中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