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曦呆了一下,看见我脸上那抹讽刺的表情,他马上明白。
“贝文帆,就算你有千百样看不过去的人和事,他们还是会存在。为什么你总是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
我并不认为自己愤世嫉俗,但姚曦误会我看不起他,我不想解释。
在我有记忆的年纪开始,我与外婆住在小小的屋子里。
我问她:为什么我的母亲总不来看我?
外婆是个慈祥人物,她微笑地避开我的问题。“她总有一天会来接你回去。”她只这样说。
我点头,每次询问总无结果,于是后来干脆不问。
有与没有都一样,如果不曾得到,就不会害怕失去。
新学期开始,外婆带我去街口的裁缝店做新制服,店里收下布料和订金,一个星期后,外婆带我去取货,店里的老板对外婆说:实在对不起,店里几天前接到大生意,一直空不出人手来,可不可以麻烦你再多等几天。
我坐在一旁,看见那个贵妇人在镜前试完一件又一件,指点着说这里不行,那里要改。店里的老板唯唯诺诺,细心地把妇人的要求逐样记下。
外婆带我离开,我问:明天就是新生入学典礼,怎么办?
风迎面吹过来,外婆无言,她觉得对我不起。
夜里,外婆浅浊的咳声传来,我一直无法成眠。
外婆的病已不是一朝一夕,但她总不肯去看,那时做医生敢情好,看一次病收百元以上。她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买个药吃下去,一样好得起来,不过时间或许长一点。
我以为是真的,现在想起来都觉自己愚蠢。
这是多少年前的事?我睁开眼睛,姚曦浅浅的声音就在耳边:
“小帆,我以为你睡着了。”
睡着了?怎么可能睡得着。从我很小的时候起,我就有失眠的习惯。在那些漆黑的夜里,总会听得到那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我的外婆,在她六十四岁的晚年,死于肺癌。
住在姚家的那一段日子,每天上下学都有专车接送,我坐在豪华的车子里,哇哇哇地叫,姚曦僵着一张脸看着窗外,扮作不认识我。
我在学校又遇上了那个烦人的学长。
他对我说:“小帆,有人看见你自姚家自由出入,这可是真的?”
“自然自然,”我说:“姚家八人大轿,重金礼聘,我便嫁过去了。”
“啧啧啧,小帆,那个姓姚的小子高傲得很,你如何摆平他?”学长问。
我瞪着面前的人,说:“这还不容易,把他压倒一次,他就会对你死心塌地。”
纯情的学长未听过这样刺激的笑话,他吓得说不出话来。
“小帆,你不是说真的吧?!”
“是不是真的,你试一试就知道。”我转头走开,与这个人说话简直是在侮辱我的智慧。
走出数步远的距离,我回过头去,看见那个学长还站在原地苦恼地思考着,他大概还在想,应不应该相信我。
真好笑,他要是敢动姚家大少爷半条头发,不被姚曦打飞才怪。
天下无奇不有,这等蠢人我还是头一次看见。
因为不同系,在学校里见到姚曦的机会很少。
偶尔在走廊里碰上了,姚曦会愉快地跟我打招呼。有时我会装作看不见他,直走过去。那种时候,姚曦就会很生气地拦着我说:“贝文帆,你好大的架子!”
我笑,问他:“咦,阁下好面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姚曦不悦:“贝文帆,你到底睡醒了没有?”
我敛起脸色说:“姚曦,你真没礼貌。”
姚曦对我冷笑:“真不知道失礼的是谁。”
我啧啧称奇,我对他说:
“姚曦,以前你住在我家的时候,是可爱得多。”
“哼。”姚曦不屑。
有时我很怀疑,象姚曦这种习惯把人呼来唤去的少爷,为什么会成为我的朋友。不过世上无法理解事情太多,总不能每个问题都要求有答案。
与以前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同,我继续在学校里上课,继续在赵老先生说书的时候睡觉。
姚曦整天来找我,慢慢地与我的朋友混得比我还熟。他如此主动,大家开始习惯地相信,贝文帆与姚家少爷交情非浅。
有其它系的女孩子开始与我亲近,说来可笑,她们接近我的目的竟是为了打探姚曦,我不介意,我对她们说:大家请排队,保持良好秩序。
想我当信差?不难。但不要以为是女孩子我就不收钱。
姚曦不知就里,见我身边总有美女相伴,十分不齿。他说:
“小帆,看不出来,你还真有点本事。”
我对他笑得暧昧,我说:“是是是,多得姚少爷成全。”
他听不明白,以为我又在发什么神经。
一天,我发现自己的书里夹着一张便笺,上面写着:六时正,旧图书馆,等你。
字是打印出来的,笔迹无法辩认。我奇怪,到底是谁,如此神秘?
校园七大怪事,件件新奇有趣,我有冒险精神,于是准时应约。偌大的旧图书馆,因为新楼兴建而备受冷落。六时过后,根本无人过问,十分安静。
窗前站着一个人,娇小玲珑,长发飘飞。
夕阳之下,女孩子被金色的光线层层包得严密,如此神圣。青春无敌,今天终于见识到何为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不过此女子眼神清澈,目光锐利,活脱脱是现代社会激进人士的翻版,她并不多废话,一上来就问我:
“阁下贝文帆?”
“正是。”瞧她一副模样,莫非是来寻仇?
“你与姚曦是什么关系?”
“什么什么关系?”我听得一头雾水。
“贝文帆,你可知我是谁?”
“敢问小姐芳名。”
“我姓柳,柳乔。”原来如此,怪不得语不惊人死不休。
说起柳乔,在本校即便是未见过也曾听过。名门千金,出落得天人美貌,她是全校所有正常男生狞猎的目标。
但身份归身份,气质归气质,如果她不出声站在那里的话,可以瞒过一村人,可惜她说话毫无艺术,一开口就得罪我。
“原来是柳大小姐,久仰大名。”我说得心不在焉,言不由衷:“小姐召我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贝文帆,给我带个口讯,叫姚曦别太张狂。”
咦,原来是姚曦的仇家。
“为什么要我来帮你带口讯,”我问:“现在科技如此昌荣,如果你怕当面说会不好意思,可以写信,发E…MAIL,或是打电话。”
柳小姐想必也是经常被旁人捧在天上的,见我违逆她的意思,一张脸马上变得难看起来。
“贝文帆,原因你不必知道,你只需按我所说的传达。”
真是厉害得要紧,她当自己是什么人。
“小姐,我也有我为难的地方,你瞧我住在姚家,吃好的住好的,怎么可以对主人不敬呢?”
柳乔一听,摆出厌恶的表情,她大概最最看不起的就是我这种白吃白喝,还大言不惭的人。
她坦白得可爱,根本藏不住自己的心思,早就知道姚曦平时坏事做尽,但千不该万不该,招惹上柳大小姐。
柳乔的难缠,在本校与她的美貌同样出名。
留得在她身边的男生,相信都练就一身千刀不穿的好本领,不然谁受得了柳大小姐这种脾气。她要的不是情人,而是忠心的奴仆。柳大小姐媚眼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哪个敢不臣服,她就跟他没完没了。气势之盛,令人惶恐。
我是下一个受害者,这还是拜姚曦所赐。
“姓贝的,不要跟我说些有的没有的,你到底是答应不答应。”
我受不了这种搞笑的气氛,抱着肚子蹲在地上笑个不停。
柳乔气得不得了,她指着我问:“你笑什么?!”
“咦,不好意思,现在不是在拍戏?不打紧,我们重新来过。”
柳乔这一辈子恐怕都没有被这样戏弄过,她的忍耐力也从来未曾遭遇过这种考验,我让她情绪失控,理智崩溃。
“贝文帆,你!你给我记着!”柳小姐发下狠话,我笑得更加厉害,根本直不起腰来。
我不敢相信这个世上真还有这种人。真是大开眼界。
她如何看上姚曦我倒是不知道,但姚曦本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物,怎么可能会听她随意指使,结果一目了然,两人性格太相似,火星撞地球。
为什么我要做炮灰?简直岂有此理。
柳小姐果然没有放过我,她在学校门口等我,旁边停着她家里那辆擦得闪亮的豪华房车,她明目张胆,惟恐天下不乱。
我心中暗叫不妙,但柳小姐发现了我,她的司机为她打开车门,顺便挡我去路。
“上车。”柳小姐命令我。
“绑架?”我问。
“上车!”柳小姐脾气十分差。
“小姐莫生气,”我笑着说:“起码告诉我你打算把我卖给谁。”
柳乔已经气得准备发作,我吓一跳,连忙钻进车里去。算了,对方也不过是个女孩子,我开始后悔,早知当初答应她也就罢了,省得麻烦。
车子启动,主子性格怪异,就连司机也怪异。他穿着严谨的制服,不苟言笑,就算目击案发经过,大概也作不了证人。
“柳小姐要带我去什么地方?”我问。
“贝文帆,现在才害怕不觉太迟?”柳乔嘲讽我。
害怕?难道我的样子看起来很害怕?我突然拉扯着柳乔说:
“柳小姐,求你不要伤害我!”
柳乔再笨也知道我又开始戏弄她,她料不到我会装疯卖傻,只好一边奋力挡开我的拉扯,一边惊恐地叫:“贝文帆,你快放手!”
这个姓柳的平日被娇惯得受不了一丝闲气,我突然想替天行道,代那些被她踩在脚下随意践踏的男生讨个公道。
“柳小姐!你不可以这样对我!姚曦不会放过你的!”我一边说一边把她打压下去,一听到姚曦的名字,柳乔明显地一震。我继续说:
“柳乔,你要是想姚曦更讨厌你的话,你就尽管随心所欲,胡作非为下去吧!”
没想到我说得乱七八糟,这柳乔却听得明白,她突然安静下来,呆呆地望着我。
“女孩子要温柔才显得可爱,你瞧你一副天下唯我独尊的样子,哪个男生受得了自己的女朋友有这种气势。”
柳乔不作声,她其实不是不明白,只是习惯成自然,一时改不过来。
“对我温柔一点,”我说:“或许我可以在姚曦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柳乔从未试过跟人做交易,她半信半疑。
我说:“柳乔,我肚子饿了,请我吃饭。”
虽然觉得自己很无耻,但柳乔前所未有的听话,她态度有一百八十度转变,似乎我说什么,姚曦就真的会做什么。而她那样急于抓住姚曦。
她有把柄落在我的手上,我自然不与她客气。
我对她诸多要求,永无了期。柳小姐资产丰盈,并不怕我需索无度。无论我问她要什么,她都二话不说,差人去买了来。
姚曦见我与柳乔相走甚密,起了疑心。
他问我:“小帆,你认识柳乔?”
“本校名人谁不认识。”我含糊其词。
“你与她有来往?”
“算是吧。”还不是为了你。
“小帆,你……”姚曦不知想对我说什么,却又开不了口。
他到底在意什么,莫非他也对柳乔有意?
“姚曦,你妒忌?”我问。
姚曦马上跳起来,反应异常:“贝文帆!你胡说什么?!”
摆明就是心里有鬼,我故意调侃他:“死心吧,姚曦,柳乔已经是我的人了。”
姚曦呆了呆,他问:“小帆,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我不怀好意,把姚曦推向墙边,我说:“就是这个意思。”
岂料我想做的还未来得及做,姚曦却出其不意,激动地把我推开,还将我压在对面的墙上。
形势大逆转,我莫名其妙,姚曦却用想杀人的眼光看我。
“贝文帆,你到底对柳乔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我马上澄清,弃械投降。我怕他真以为我亵渎了他的女神,会对我不利。
“你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
“贝文帆,你不可以!”姚曦大叫。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大叫。
对话变得越来越奇怪,姚曦放开我,他很生气。我觉得无法理解,照看姚曦对柳乔也不是没有感觉,为什么柳乔却觉得自己不被喜欢?
那天放学,我走到学校门口,外面停着两辆显眼的车子,一边是柳乔,一边是姚曦。
我呆在当场,这样瞩目,全校学生都站在那里看戏。我的心直沉下去,不用说,这场闹剧的主角就是我。
大家都很好奇,不知我会上哪辆车子。
一定是我玩得太过份,现在遭到报应。
无论我作出什么选择,明天在学校里都必会传出奇怪的谣言,让人烦不胜烦。
自从以为我对柳乔“做了什么”之后的姚曦,无时无刻不盯着我,怕我一个不慎又去轻薄了他的情人。
我在学校里依然见到柳乔,柳乔的变化全校有目共睹,爱情的力量之大,令人不敢相信。她百般委婉,不过是为着迎合自己喜欢的人。我对她说:
“柳小姐,你已修成正果,不必再来找我。”
柳乔对我微笑:“小帆,你这个人,真是。”
与柳乔相处的那段时日,发现她其实没有想象中难以接近,她不过是不晓得如何处理自己急进的情绪。换作以前,想要这样与她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说话,那是作梦。
我对她说:“柳乔,你天资独厚,聪明过人,现在我相信只要是小姐一个眼神,已没有哪个男孩子可以抵挡得住,姚曦自不在话下。”
柳乔听了我的话并不见开心,她总能一眼看穿我的谎言。
“小帆,你为什么避开我?”她问。
“我哪有。”我说。情况有点怪异,如果预感应验,我要诅咒姚曦。
“小帆,你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有好好地去想,以前我不知道该如何做,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告诉我。”
我对她说过什么?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不过她相信就好,我从来不是个喜欢负责任的人。
“还是朋友?”她问。
“当然。”我松出一口气。此刻最怕的莫过于是她对我说:但愿不只是朋友。
柳乔离去,姚曦却又登场。他望了望柳乔远去的背影,冷冷地问我:
“你刚才与她说了什么?”
我又好气又好笑,他这样紧张,当初就不该对柳乔摆出高姿态,现在又来吃这种醋。真是自作自受。
柳乔事件不了了之,我继续在姚家横行无忌,大模斯样。
我出入姚家皆有接送,姚曦伴在一旁,学校里已经有人指指点点。姚曦问我:
“小帆,你可知他们在说什么?”
我看他一眼,回答说:“他们怀疑我是姚家失散多年的苍海遗孤,现在得到平反,于是改名换姓,认祖归宗。”
“真是不好笑的笑话。”姚曦说。
再大胆也没有人会敢在姚大少爷面前闲言闲语,但我一介平民,听到的看到的自然比姚曦本人更精彩十倍。
由于姚曦的关系,我的朋友也突然多起来。
以前只有点头之交的,在午餐的时候也会有意无意地坐下来打招呼,姚曦来者不拒,与人家聊得熟络,待人走了之后才问我:
“那是谁?”
我怎么知道那是谁,我说:“我还以为你认识他。”
无论我与姚曦坐在何处,周围总围绕着不知名的女生,在低低地私语,不时向这边张望。姚曦感觉到骚扰,不断埋怨我说:“小帆,你实在太张扬。”
喝到嘴里的水几乎全部喷出来,这小子不但扭曲事实,还想把责任推到我的身上。
我生气地说:“姚曦,你可知道,我以前是一等良民,在认识阁下之前从未试过被人跟踪。”
“跟踪?你被谁跟踪?”姚曦问。
还有谁,会追随我而来的绝不会是我的崇拜者。
那天走在学校的林间小道,迎面来了个可爱的女生,花前月下,她含羞带怯,把一封烫着粉红色心形图案的信递给我,我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地接下,女孩向偷看我一眼,转身飞也似地逃掉了,我握着那封就算不看也知道内容的信,激动不已。
谁料我还未看到第三行,才知道这封图文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