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语欢方吼出声,仙仙的惨叫声,划破了黎明苍穹。
血溅上晨耀的红木门。
语欢双目圆瞪,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湛蓝发疯似的冲过去,抱住仙仙的尸体,眼中布满血丝,怨毒地看着周围的
人,一个个,一群群,就像要将仇恨永远铭刻在心。牙关一紧,嘴间使力咬下,
嘴角淌出鲜血。
湛蓝倒在仙仙的尸体上,主仆二人到底还是走了一条道。
官兵们都忙着收拾人,只有几个人注意到语欢,都像怕碰到脏东西一样,往
旁边缩一步。
所有男妾站在一处,默默不语。女妾抱作一团,失声痛哭。
其实,早在语欢来之前,所有人都已被捕。复正茂,复夫人,复子姝,复子
安,复惜茹,复婷,复语静,及入赘的女婿,都已被带回京城。剩下的,只有子
安妻复雪,复轩的妻幽兰,以及语欢的妾。复雪,幽兰,星月已死,剩下的,都
是嘴不硬的,或是漂亮的。
语欢几近崩溃,站起来,拼命往人群中挤。有人拉了拉语欢的手,仍是复轩。
见语欢完全呆滞,复轩咬紧牙关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现在若忍不下去,
没了小命,如何谈报仇?”语欢什么都不会,只知道慢慢摇头:“不,不,不,
不,不……”话到此处,眼睛睁得更大了些:“鸣见,鸣见去哪里了?”他拼命
踮脚,把男妾看了一次又一次。
可是,没有鸣见。
“鸣见,我要找鸣见……我不走,我要找鸣见。”语欢皱着脸,几乎要哭出
来。复轩低吼道:“语欢!不要傻了!你若让他们知道鸣见重要,鸣见的命还能
保吗?他脸上有烫伤,一定不会被重视,快点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远处传来橐橐马蹄声。披风雪白,在空中无限制地展开,如同海上波涛,混
着黑发,回雪跄扬。那人身后,有两人共乘一骑,一男一女。女子在男子怀中,
眼神忽悠。
前面的人是九皇子。后面二人,则是复容与筱莆。
语欢想要冲过去,提刀把他们统统杀光。可是,方走一步,见九皇子高坐在
马匹上,忽然回头,目光凝聚在语欢所站之处。肤如凝酥,眉若春黛,却清高得
如同神像。
语欢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从有过这种感觉,自己如此渺小。
语欢一咬牙,拉着复轩的手,飞速奔离了这个地方。
九皇子看着语欢,至始至终,没有说话。
杭州的玉屏,渐渐开始模糊。富丽堂皇的晨耀山庄,离他们越来越远,越来
越远。
越来越远。
几日后。湖畔,一间小屋。语欢坐在炉灶旁,搓手烤火。复轩推门进来,扔
下两壶烧酒。语欢喝下一口,笑叹好苦。复轩一边笑着,泪珠子的溜溜滚落。
语欢麻木地靠过去,抱住五哥的肩,轻声安慰。给人一抱,复轩再也忍不住,
眼泪豆子一般,骨碌骨碌滚下来,落了语欢一身。月没参横,春寒料峭,再是拥
持,依偎,都找不到温暖。语欢拖了件一口钟,将两人包裹住,脑中一片空白。
人到绝境之处,过分需求依托,常常会将所有伦理,道德,抛诸脑后。碧荧
朱光,跳跃火焰之中,两人忽然开始亲吻,原始,狂野,将自己辜负的,背负的,
全都发泄于情欲之中。
语欢一直没有哭。只有窗台前的灯火,一夜泪流。
次日,两人开始收拾东西。脱去锦绣长缨,换上粗布青衫,卸下云母冠;随
意散发,系髻子;将花银换作减银,塞进包裹。捧起缸中的水,沉滓泛起,闭上
眼,喝下去,味道古怪。语欢从生下来,第一次背包裹,其实不重,但是扛在背
上,几乎可以将人压垮。两人面面相觑,才发现,再是富家子弟,失去珠宝金银
的润泽,原来也可以如此庸庸碌碌。
站在门前,语欢沉默许久,仍无法接受事实。手握上门把,很紧,门却很沉
重。复轩抓着他的手,拉开门,两人却大惊失色。语欢手中的包裹,不移晷落在
地上。
门前站了一个人,长挑身材,华冠丽服,美目流盼,鼻若雪峰。眉心一粒蓝
菱,如同宝石缀在雪中,浑然一个粉妆玉砌的灯人儿。这人生得好看至极,让人
全然无法想像他狰狞的样子。只是语欢见了,觉得他比魑魅还可怕。而他只是静
静站在门前,面容僵冷。
他终于没戴面纱。
语欢看着他的脸出神,几乎不会说话。
九皇子未看复轩,忽然抓住语欢的手往外拖,十分用力,硌得语欢生疼:
“跟我走。”语欢没有挣扎,只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鸣见在哪里?”
九皇子顿了顿道:“失去晨耀没有关系,我会照顾你,你的爹娘,你的兄姐
和妾室。”语欢道:“顺便照顾好我两个嫂子,星月,仙仙,还有我孩子的尸体,
是不是?”九皇子忽然睁大眼:“你说什么?”语欢笑道:“我不作别的要求。
请你把鸣见还给我。”
九皇子道:“仙仙,星月,还有你的孩子?你怎么会有孩子?他们……怎么
了?”语欢笑得十分僵硬:“把鸣见还给我。”九皇子别开眼,轻声道:“我知
道你不会原谅我。”
语欢道:“我根本不认识你,原谅,又从何说起?”
复轩走过来,笑得相当讽刺:“七弟,原来背叛我们家的人,还另有人在啊。”
语欢道:“我听不懂你说的什么。”复轩指着九皇子道:“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我们都被这人给骗了!复容根本不算什么,他才是谋首!连我都看出来了,你还
没看出?这人就是鸣见!”
语欢使力甩开他:“滚!不要侮辱鸣见!”语毕回过头,抓住九皇子的肩,
用力往后推:“鸣见在哪里?还我鸣见!!还我鸣见!!!”
九皇子紧皱着眉,看着面前的人眼眶发红,几近发狂,杜口木舌。语欢突然
停下来,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四哥,这种泼贱人,连给鸣见提鞋都不配!!”
语欢习武,着实铆尽全力的一拳,再是钢筋铁骨之人,都无法承受。九皇子
按住肚子,半屈着身子,嘴唇动了一下。语欢攥紧拳头,又一次砸入他的腹部。
已有许多行人停下来围观。
九皇子后跌一步,身上一震,用手捂住嘴唇。
再中一拳的时候,九皇子胸前一挺,指缝间几股鲜血流出,染红雪白的手背。
咳了几声,用手背擦了擦嘴唇,蹙眉看着语欢:“等你打够了,就跟我走,好不
好?”
语欢红了鼻尖,沙哑着嗓音道:“我要去找鸣见,对,找鸣见。”
然后转身,跌跌撞撞地走掉。
九皇子摇晃跟了几步,大口鲜血从口中涌出。
西湖边,小桥上,蒙蒙细雨,莹石小路。走过无数次的地方,次次都是昂首
阔步,风姿翩翩。带在身后的丫鬟婢女,姑娘公子,无一不是珠光宝气,衣着鲜
华。只要是他们走过的地方,都会有无数人回头,观望。目光可以是钦羡,也可
以是嫉妒。
而这一次,鲜少有人看他。即便看了,也是眼睛瞪得铜铃般大。
看,快看,那是复家小公子,复语欢。
语欢找不到鸣见。
看着曲院风荷,南屏晚钟,再看看远处的晨耀山庄,巍峨耸立,雄居东南一
方。
断桥,残雪,梦中的西湖。
抬眼,迈步。似乎在下一个转弯,便会下起蒙蒙烟雨。有人撑着紫竹伞,在
他及至时,回头。一张不好看的脸,却有最美的笑容。真实,而又迷离扑朔。
浑浑噩噩,离离光光,晚上在湖畔入寝沉眠,白天在断桥遥望远山。每一日,
复轩都会带着两大壶劣质烧酒,一人一壶,不醉难眠。几日过去,语欢仍分不清
自己身在何处。
终于有一天,复轩回来,醉醺醺地倒在一旁:“方才,我,我在外头听说了
一件好玩的事。小弟啊,你,你猜,朝廷是怎么处理咱们爹娘,和兄弟姐妹的吗?
哈,哈哈……”
语欢握紧酒壶,将头埋得很低:“不知道。”复轩大笑三声:“斩了,斩了,
统统都斩了!”
语欢伏在窗旁,听着四起的笙歌,只回头一笑,下床。复轩道:“你,你要
去哪里??”语欢道:“回家。”复轩笑得痴痴傻傻:“你不怕死么?回,回去
会死的。”语欢微微一笑:“与他们一同上了奈何桥,指不定下辈子还能转成一
家人。赶个场子,大家一起趁打伙。”
湖边晚风凉飕飕的,语欢裹紧衣服,大步朝山庄走去。
一个月前,这个时分的晨耀山庄,依然灯火辉煌,引得行人观望。而语欢再
到此处,黑糊糊的一团,借光,才可看见几根大红柱子。语欢撕去封条,推开大
门。吱嘎一声,刺得人心生疼。失去了灯火倒映,月色下的阶梯无穷无尽,只剩
雪白。语欢慢慢走上去,再无人屈膝道万福。
过正殿,回心院,春香堂,子安院,姝竹院……空荡荡的,连走路都有回声。
宝贝若不是被搬走,便是被加了封条。整个山庄,变成一栋幽寂阴森的鬼屋。
总算到了自己的别院,进楼,回屋,头一个看见的,便是墙上的纸鸢。凤凰
的尾羽,在漆夜中闪着金光。语欢走过去,轻轻将之取下,扑簌簌,落了一地墙
灰。
西湖面吹来的风,拂过白皑皑的天,纸鸢空中打几个转儿。丑孩子说,语欢,
我是纸鸢,你是引线,我就是飞得再高,你也可以把我捞回来,是不是?
山高水远,万里春风。
语欢拿着纸鸢,悄悄走出房门。墙上空了。只有一颗多余的钉子,孤零零地
立在那儿。
山庄上,风光无限好。垂头看去,山脚下火光灼灼,原是有人来了。只是隔
得太远,也认不出是什么人。语欢心中一懔,念了一声鸣见,便朝山下跑去。
山庄门前,士卒骑着黑马,带头的骑着白马。火把劈里啪啦响,火光烧得人
眼睛发疼。语欢揉揉眼皮子,手中的纸鸢因着光,色彩斑驳。并辔而来的两匹白
马上,一边两人,一边一人。复容翻身从马上下来,顺手接过筱莆。九皇子骑在
马上,眼望语欢,一动不动。
筱莆回过头,惊道:“容哥哥,是语欢哥!”复容回头,依然是一副柔柔弱
弱的模样,却不再脆弱。语欢冲着他,笑了笑。复容摸了摸筱莆的头,走到语欢
面前:“语欢,九皇子殿下说,可以免你一死,你逃吧,不要再回来。”语欢笑
道:“那真是谢谢九皇子了。”
九皇子脚踩马镫,高贵淡雅。龙纹白靴上,一道明显的勒痕。
筱莆跑过来,拉着语欢的手,摇晃道:“容哥哥,让语欢哥跟我们一起走,
好不好?犯错的是老爷子,不是语欢哥,为何不免他的罪?”复容伸手按住她的
嘴:“筱儿,别乱说,皇上不会答应的。”筱莆扁嘴道:“没有语欢哥参加,我
就不要和你成亲。”复容拍拍她的肩,安慰几句,唤她先过去。语欢道:“好得
紧,二位都要成亲了。”
复容看了他半晌,苦笑道:“你都不会觉得难受么。”语欢笑道:“为何要
觉得难受?”复容看向别处,压低声音道:“你睡我这么多次,即便对我这身子,
也毫无眷恋。”
语欢耸肩,并不作答。复容抿了抿唇,垂着头走了。语欢忽然拉住他的手腕,
把纸鸢放在他的手上:“安胜,我找不到鸣见,替我将这个交给他。”
复容回头,眼眶发红,甩手就走。
语欢也不在意,转身回了山庄。九皇子看着他的背影,仍是面无表情。
再一次走回山庄,找了火折子,擦亮,看着那块牌匾,明红大字,分分明明
写着,天籁纸鸢。语欢拾起一块小石子,使力往上面一弹,牌匾重重砸落在地上,
声音响彻山庄。
语欢走入鸣见的房间,手指轻轻抚过衣柜,桌面,铜镜,床栏,指尖沾了一
层薄薄的灰。在床沿坐下,靠在床头,闻着鸣见的味道,将被褥轻抱在怀中。想
着他一身素衣,站在桃树下吹笛的样子,慢慢合上眼。
忽然,窗外传来音乐。语欢还当是听见幻觉,捅了捅耳朵。
没有听错。是笛声。熟悉的旋律,每一个音调都凄切,愁肠,钻入五脏六腑,
铭心刻骨。这世界上,再无第二个人,能吹出这样的曲子。
语欢翻身下床,飞速冲到门口。
同样的身段,同样的姿势,同样的位置。夜间的晨耀,桃瓣飘零,落在那人
的肩上,手背上。衣角在暗夜中翻飞,指尖的颜色莹白。可是,不是同一个人。
不是鸣见,只是一座雕塑。美得太不真实。
语欢转身回到房中,砰的将门关上,闩上。脚步声越来越近,那种初见的恐
慌,又将语欢震得浑身颤栗。轰隆一声,门被砸开,门板倒地。语欢不由自主后
退一步,却猛地想起,自己是回来寻家人的。一切结束,重新开始。
那人走到他的面前,额心蓝菱荧荧如玉,忽然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瓶子,将里
面的浓浆洒在额头上。浓浆滑落,压下鼻梁,覆盖眼睛及象眼印记。
那人趁浓浆未干,扯布擦了去,冷冷道:“看清我是谁了?”
倏忽间,语欢觉得难以呼吸,头间嗡嗡作响,说话都不甚清楚:“为,为什
么要让我知道。”鸣见没有说话。语欢扑过去,扯住他的领子:“你是不是想告
诉我,你前些日子说要和我在一起,说喜欢我,说想我,还在床上叫得那么骚,
全都是假的!我他娘的复语欢是个什么东西,哪配得上你九皇子!是不是?是不
是?!你还想说我脏了你,你要杀了我,是不是?”
鸣见抓住语欢的手腕,咬了咬唇,手一扬,将他扔到床上。语欢重重撞在床
头,干咳几声,勉强支起身子,双手将脸盖住,模模糊糊道:“杀了我……杀了
我。”
床帐被拉下,语欢慢慢将手松开。
鸣见猛地将他推倒在床上,布帛破裂,裤子被撕开。语欢怔怔看着鸣见。直
到鸣见脱掉自己的裤子,语欢才反应过来,一拳朝鸣见打去。鸣见只手挡住他的
攻击,轻而易举,力气大得令人都不敢相信。语欢立刻抽身想下床,却被人抱住
腰,粗鲁地揽回去。拼命挣扎,又被推倒在床头,温热的身体压上来,语欢用膝
盖去磕他,却被抵下去。
鸣见用裤带将他的手绑在床头,一手握住一条腿,往两边掰。语欢拼命合拢,
被硬生生分开,在鸣见靠过来时,终于拼命摇头道:“杀了我,不要做这种事!
杀了我!!”
鸣见俯下身,一口咬住他的嘴,扶住身根,整个儿插入语欢的身体。语欢再
无力气喊叫,被撕裂一般,只知道收紧双腿,可鸣见率就将他的腿分开,且越拉
越开。
然后才是真正的折磨。语欢终于知道,为何家中的男妾会如此憎恨他。一次
次考伐,一次次磕碰,连带耻辱,怨恨,都深深埋在他的体内。
山庄寂静得可怕,烛火在帐帘上染出光晕,他曾在这儿,将自己的柔情与爱
意,全部细致地交给这个人,如同呵护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而他换来的,是背叛和强暴。
鸣见从他体内抽出时,乾坤逆转。思念变成冤仇,缠绵变成耻辱,爱变成恨。
语欢不再想寻死,他要杀了鸣见。
深夜。因为过度疼痛及疲惫,语欢很快睡着。鸣见除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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