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还敢提!
强、奸、犯!
而且说得好似我一直住着似的。
“梁大人错自怪了。”我放下茶杯,坐着一揖,恭敬答,“此乃时某之过。时某拘于一室,苟安于一院。府中谋士才华横溢,时某相形见拙,自觉惭愧,不敢献丑,故而聚贤厅厅门朝南朝北,时某至今不明。大人府中所议何事,时某寡闻而不知。梁大人日理万机,时某愚钝,未能献计献策,为大人分忧,十分遗憾。如今又劳大人累心记挂,更是罪过。时某惶恐甚甚。”
睁眼说瞎话谁不会啊……
“寺御麾下,素来等同周治侯治下。”寺御君挑眉看我,而后朗朗一笑,“军卿现与我等共事一主,明珠终未蒙尘,故年旧事,大人何必再提。”
“梁某左右,亦向来以国柱马首是瞻。”梁长书慢慢喝了口茶,一字字清晰道。
既然一条线上的蚱蜢,为何还要下棋?
既然一条线上的蚱蜢,下棋便下棋罢。
寺御前头又有军情到,我怀疑他夹心馅饼做得怕了,临阵脱逃。
我和梁长书院中对弈。
没有妙招也没有不尽力,我照样输。
“皇甫公子输了这么多,可有怀恨?”
这话话中有话。
“只是棋子。”我与你而言,而你与我而言,“只是无奈。”思索了会,弃子认输第三盘,我端起茶,淡然回答,“至于恨,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比起身家性命,不过微末小事。乱世浮萍,求生尚难,哪里还有多余的心力,吃力不讨好地去弄个明白。”
恨是要心力的。
有机会打你一耙,没机会就算了。犯不找自己困死自己。
梁长书良久不作声,随后道了句,“一年了,你的棋艺还是没有半分长进。”
我轻笑,坦然道,“其实,学了棋后,从不曾长进过。”
——当初学这个,只不过为了能够看懂。
芒他,家庭熏陶,自小习棋。他下的时候,我偶尔会想坐在一边看,所以么,得入个门。
当然,看棋总是少于看人。而且……我一坐那,他八成会输。因此,凡是他棋友有目的地找他赌棋,总喜欢拉了我去旁观。
那些岁月,我和他都输棋不少,又何尝不是赢了很多。
“……”把棋盘旋翻,梁长书看着我的凌乱败局,近乎无声地喟叹了句,“人生如棋。我虽能赢你,却有正旁君,总胜我一筹。”
我心下轻嗤,啜口茶,移开目光,没有接口。
赢我一盘棋,什么时候也有荣幸,成了一种对他的肯定了?
至于东平和梁之间的较量,并不是正旁君和梁长书的较量。就算当初那盘棋梁长书赢了,如今也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实力太过悬殊,一人之力难以扭转大势。
而且,比起梁长书,还是正旁君入眼些。私人之惠为一,另外,他以信立身,所以有前些年大柯国都被困时的,正旁城下一诺出,三万困军甲尽解。他许了不屠,不烧,不掠,素以彪焊闻名的东平军入富城后便无一扰民。这也是除善辩见机外,正旁能够成为东平名谋的缘故之一。
可梁长书……
哼。
何况,人生如棋……
棋,却不是人生。
八十二
正在那里一边小心应答,一边想着若有机会自己救济,该从面前这个混球身上讨回什么赔偿,却有汤烷急急来报。
“什么事?”寺御君派了随身侍从亲来,这事肯定由头不小。
“今日晨,尉降平全两国于……”
没有细听他后面说什么,我起身直接往中帐去。
哪里降、怎么降、谁呈降书、割地多少,如今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东平大军不日即将返程。
返程必经镀。
解甲进城,亦是猛虎。
“今晨降书一出,拨去留守新地之外,平军尚有六万五千之众,明日中午可至此。”寺御君道。
“昨日刚有粮草运去,周转的一直只有重伤之兵……”我接口,叩叩桌子,十分担心。
“营中大军,和镀城驻军,七万有余,若是攻城,一可当十,何有可虑。时军卿不必如此不安。”梁长书开口。
“请问梁大人驻军多少老弱?多少新兵?久经沙场者几何?镀城四周待守集镇数目几何?”我大恼,起身逼问,“东平向来以残暴闻名,城不降则野必肃,梁大人难道要龟缩于内,弃城外子民与不顾?若是镀城成了孤城,攻不攻又有何妨?”
“皇甫公子莫急,东平尚未有战意。”
“东平本国新地,一梁东一梁西,远地不治,梁有名将而无悍马重车,东平焉有不取之理?”虽知寺御君好心安慰,还是无法不用气势汹汹的反问句,“梁腹地现有王亲兵六万,庞大人领兵五万在东,而东平尚有大军二十五万皆在境内,所布不祥,怎能放心?”
“远地不治……”寺御君又是一下抓住了关键。
“正是。”我重重强调,“何况兵马悬殊。”
“时军卿此意,东平奉玉奉金……”梁长书放下茶杯。
“早已存意。”我站定,“唯今之计,与赖相盟,两军同督,平军皆从两国交界过。”
梁赖素来同进同退不是没有道理的,以二抵一,才得以安于众强之间。
“皇甫公子为何不早……”寺御君重重喟叹,话说到一半,顿住了。
我当然没有答话。寺御在梁府,梁长书在寺御身边,肯定也不是没有耳目的。不过因为同盟而成了一种互相表达信赖的方式而已。
转身,我看了梁长书一眼。
帐篷外的日光射进来,映得他面净如玉。
一如当初,端坐在屋内,看婢女替我更衣时一般。
若说有何不同,便是此刻,他没有再刻意用那种目光打量我,而是看着桌上自己那杯茶。
茶已喝了一半,也不再冒热气,不知有什么值得他专注如此。
城头楼塔。
俯瞰城内,灯火渐熄。
再看城外,一片漆黑。
秋冬即将相交,夜风寒意凛凛。
墙下,我和寺御忙了半天,调的兵遣的将尚在奔波,微有声响,而无嘈杂。
梁长书上午便立刻启程去了赖国,说服那素来交好的边境重臣,达成共识,刚刚飞鸽来信,已经在回途了。
——国小也是有好处的,起码快马来去迅捷。
“明日东平大军便要到城下了。”寺御君拿一条白绢细细拭着他那把佩剑。
“嗯。”城墙的火把映在旁边,此处略略背光,倒显得安静几分。
“这把剑,良久不曾饮敌血,跃跃欲试了呢。”寺御调侃道,而后又继续,“虽说,我倒宁愿它寂寞一辈子。”
“剑自有灵。”我淡淡一笑,靠往身后。
——没有一个真正的良将,会热爱厮杀。
擅长,但是不爱。
奈何剑自有灵,时自有势。
有些事,不是持剑人能够决定的。
穆炎扶住我,轻轻推正。看看我没有摆好重心的意思,伸手环了我,不再试图摆脱凭空多出来的重量。
那把剑青色寒芒很冷,我看了眼,打了个颤,往穆炎怀里缩了缩。
摸索着握住护着我的手,把玩把玩手指,摸摸掌心纹路。
而后指指交扣。
我要守的,是镀城,是梁国,其实不过就是这双手。
粗糙,带了硬茧,夹杂着旧伤口,老疤痕。
可其实,还年轻得很,不过二十三而已。
幸而,它们尚有力而温暖。
寺御君侧头瞄我一眼,摇摇头,倒没有咳嗽捣乱。还剑归鞘,伸手两指一搭,把了我脉,“一夜便起内息的奇才,竟然怕冷怕得……”
他忽然顿住了话头。
“怎么了?”我只不过不会逞强来个迎风伫立而已。
“你……”寺御抬头正欲说什么,又猛然转身朝城楼阶梯看去。
穆炎差不多同时朝那边看去。
而后是成冉汤烷。
我不解其意,侧抬头带了询问看看穆炎。
“有快马。”穆炎道,手臂紧了起来。
他话音刚下一会,我也听到了一匹快马的蹄声,由远而近,由轻而重,劲快密集,而后一声长长嘶鸣,一卒飞奔而上,满身风尘煞气,重重叩向寺御君。
“报——国柱大人,庞大人投平,领兵围都!”
八十三
梁长书府邸主院正厅。
“那庞谦……?”一路跟着寺御君急急而来,路上纵马有风,不好开口,眼下连门前上头牌匾所书何字也来不及看,我进门就问。
“两代二十多年老臣。”梁长书答,显然尚不信如何就倒戈了。
寺御君亦是不明。
不过已经往城东布置人手,并加派了不少探子出去,高手有限,连带我身边的几个也一一调遣了。
镀城倚山而建,本来平军压境,城东城南并无太多可忧,眼下却……
又是快马声,直至正院厅前。
黄花彪马人立而嘶,马上人一跃而下,抢进厅来,“报——国柱大人,东境四城二十一镇,流言四起,谓王迫庞三小姐入宫为妃,庞三小姐撞柱堂前,庞大人愤而倒戈!”
梁长书起身拔了墙上挂剑跨前几步,眼看就朝报卒砍去,险险止住,拄剑在地,颤声问,“庞家二女才貌之名赫赫,甚得王兄宠爱,育有一子二女,王兄安会如此糊涂……四城皆乃庞大人治地……流言此事……此事确实否?”
穆炎往我贴近了一些,把我往后拉了点。
随着穆炎退开两步,如同当头一道闪电劈下,我恍然,“如此,东平在梁经营何止一年半载!”
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岳飞身后总是被唾骂的那个影子,秦桧,史已难考,但假若他真的是辽国棋子,在当年他的立场而言,何尝不是……卧薪尝胆数十载,一朝功成生死抛,君名从此天下闻!
而如今,这庞谦,恐怕,货真价实间谍一个。
但他是不是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流言四起,东境四城投诚平军,镀城亦有大军压境,而那皇都,由庞家二小姐可见,庞家在宫中素有经营。如此又怎么可能铁桶一团一致对外!
寺御君沉吟片刻,闭闭眼,再睁开,眼中已是寒光剧盛。
“寺御君做何议?”我问。
“王都……尚有军六万。”梁长书跌坐身后椅上,呐呐道。
却知道并非就此平安了的。
“东平大军明日压城。”寺御君起身,“梁大人,我等还须早些歇息才是。”
“……寺御君……”梁长书垂看地上,低低道,“不妨在梁某府中将歇。”
此言一出,厅内气压骤低,厅外,梁长书手下兵丁和寺御君的麾下立马也是剑拔弩张。
“梁大人此话何意?”成冉仗剑而问,森然开口。
若有一言不合,便是血溅五步。
平军未至,这里倒是先要内讧了。
“寺御之妻乃庞家长女,当年王亲自主婚。眼下尚在王都,大人有此猜疑也是难免。”寺御君面上不温不火,眼底却是阴翳一闪,“如此,大人若不介意,寺御在此静候快马来报就是。”
松了口气。
还好寺御君明白通透,不至于因小失大。
左右看看,我拉了穆炎坐到墙边最大的一对椅子里。
今天就得在这通宵了。
当然要抢个舒服点的。
正团在椅里,支着下巴打了个哈欠,忽然听到寺御君问道,“军卿困否。”
“嗯。”我点点头,想想不对,撑开眼睛,坐正身子,“尚可。”
军情紧急,我怎么能睡。
“皇甫公子任应参的住院尚无人入住,若是不嫌,将就着稍事小歇就是。”梁长书挥手唤过一边小厮,“领路。”
“是。”
我看看寺御。
寺御微摇头,无奈叹,“若有军情,寺御自当令人通报军卿。”
压下心里大乐,也不敢答话,怕忍不住笑出来,我起身,朝那两位施礼辞退,扯着穆炎,一本正经跟着那小厮去了。
迈出厅子的时候,听到身后梁长书道,“去,给国柱上些热茶暖点,莫忘了院中兵将。”
梁长书此番示好,厅内气氛缓和了些。
他强留寺御君也是无奈,这般应该消去不少寺御麾下对他的芥蒂了。
我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梅蕊桃青康羽另有差使,都不在这院子里了,冷清不少。
那领路小厮回头打了些热水上来,我和穆炎洗了洗,睡下了。
“穆炎……”要打仗了。
“怎么?”
“穆炎……”怕。
“没事。”
“穆炎……”那可是杀人那!
“我在。”
“穆炎……”你难道就喜欢么,也是不想的罢。
“没关系。”
“穆炎……”奇怪……
“嗯?”
“穆炎……”为什么我会在这时候想要他?
似乎因为前段时间忙着防患于未然,一日下来往往疲惫不堪,又多了打坐一事占去不少时间,有好几天了。
而且人一激动,容易,容易……
穆炎搂着我,自然知道我怎么了,没有再说话,解了自己的内衫,又来解我的。
什么也没干呢,他的气息就已经渐渐粗重起来。
“穆炎……”我忍不住低低笑他,“我困了。”
“……”穆炎停了停,开始不甘不愿地开始把衣服系回去。
“你来?”我负责享受就好。
穆炎顿在那里,一手捉着我亵裤腰际,良久没有下一步动静。
“又不是没要过,一次是,两次也是么。”
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穆炎重重扯开我身上最后一件蔽体衣物,赤条条覆身上来。
我摩挲摩挲他。
穆炎低头看了我良久,有些自暴自弃地朝肩胛那里吻了下去。
我心里暗笑不已,而后被他撩得忘了困意。
八十四
尚带了余喘,叼着穆炎耳朵,我絮絮取笑他。穆炎从来说不过我,何况这种时候,于是埋头在我肩侧,充耳不闻,只是呼吸一顿一乱,皮肤一热一烫的。
真是的……
正捉弄得开心,穆炎忽然肩上一紧。
“怎么了?”
穆炎没有答话,从我身子里退出来。
他动得略嫌鲁莽,两人都还敏感,身后有东西流下,我咬牙,喉咙里低低哀叫了一声。
穆炎也忍不住一喘,而后起身绞了帕子过来,极麻利地替我清理。
我趴在那由着他动,时不时看看房门。
若是报信的足音,这会也该到了。
果然,正穿到一半,外面成冉叩道,“军卿大人,宫中哗变,王死于乱军。”
梳发正冠,回头看看,穆炎早就妥当了。
——似乎他们连穿衣都训练过。
开门而出,一边跟着传话人去正厅,一边问,“庞妃之子如何?”
“安然无恙。”
倒吸了口气。
第一顺位继承人。
东平显然将得到一个幼君的臣服。
而后,梁将归入平国版图。
“军卿大人……”
“何事?”
“庞家大小姐自缢……”
“……嗯。”我顿了顿,没有太大反应。
不知道父亲身份的话,无脸见夫君,此般行为不是不可能。而成冉么,有那份心思,不喜称呼国柱夫人也是正常。
“国柱府上下共计三十一口皆以身相殉。”成冉忧道。
我当下成了瞠目结舌的木桩。
“军卿大人。”成冉出声提醒,“国柱尚在厅中等候。”
要我宽劝么?
“成冉,你且要保重。”我低低道,继续往前走,“你等再有三长两短,寺御君便真的是困兽了。再者,时某无妻无子,亦不认识国柱府中人,要劝得寺御君,还要靠成冉才是。”
尚未破城,国柱府三十一口人全殉,这事就不太可能那么简单了。
三十一口人一死,寺御麾下皆是哀愤之兵,对于梁国大大有利,所以,逼死那些人的,很可能就是自家人。
可同样,三十一人一死,寺御君在国都再无牵挂,不会拼死解围,只要这边有兵力牵制,神箭名将困守镀城,也就再无可虑,只待国都沦陷,梁便是沦陷,所以,出手的,也可能是东平人。
再同样,两边还都有嫁祸给对方的可能。
怎一个乱字了得。
急急思量急急走,穿过一道拱门,一抬头,正看到寺御君端坐在厅中,亦是转头看来。
他脸色略偏白净,但那是比起他手下和穆炎这般的而言。可眼下,的的确确,苍白如纸。
梁长书正襟危坐于一旁,亦是面如金纸。
手里还端了杯茶。
迈入厅内,我注意到院中对峙的兵卒已经放下刀剑,席地坐下,还有互相聊着几句的。
“什么时辰了?”
“子时三刻。”寺御君答,声音如常。
坐下,捧茶暖手,不到一刻,又有军情来报。
再无须赘述。
国都破。
从内而破。
梁长书和寺御君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