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很不幸,你受的教育是不完整的。你不知道吧,假如水精灵得到一个人类的吻,假如吻他的那个人心地纯良、充满爱意,那么这个水精灵将获得一次新生,即使在人形的时候,也能保持精灵的面容。」
「天晓得,」他搁下酒杯,挥了挥手,「我已经受够那张丑陋的脸了,当然,在你们人类看来,它也还过得去。」他慵懒地躺倒在软垫中,微笑着凝视卢克:「很少有人类能长得像你这样,你漂亮得就像一个精灵。」
面对这样的赞美,卢克却无法高兴起来,他咬紧了嘴唇:「——你那么做,只是为了一个吻?只是为了这张脸?为了你的新生?」
「你说呢?」孔德拨弄着自己的棕色的卷发:「可惜你的吻只能换回我的面孔,我比较喜欢自己精灵时的模样,银色的头发比较衬我,还有那些鳞片……」
他没能再说下去,因为卢克扑了过来,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咽喉。刚才卢克还在为昨夜发生的一切后悔不已,然而此刻被愚弄的喷怒压倒了教徒的自责,比起失去的纯真,也许他更怕失去孔德。
「你这个魔鬼!」明明掐着对方,卢克自己的脸却涨得通红:「你这个魔鬼!」
孔德没有挣扎,他静静地躺在那里,琥珀色的眼睛温柔地仿佛能滴出水来,好象他正经历的不是一次殊死较量,而是情人间的小小游戏。卢克甚至觉得孔德正在亨受自己的愤怒,这让他更加恼火了。然而即使这样,他也无法真的夺去孔德的生命。
倒在丝绒靠垫中的孔德实在太美了,那魅惑人心的容颜,衣领间露出的洁白肌肤,以及微微起伏着的胸膛,都让卢克心跳加快,一阵阵晕眩。他禁不住想起了昨夜,他记得他们曾怎样缠绵,他记得孔德说的每一句话。他望着他的时候,曾是那么诚恳,当他把冰凉的嘴唇贴到他唇上时,他以为自己是被爱着的。
然而,他错了吗?
这美丽的外表下面,藏的只是一个自私、无耻的灵魂?他真的从来都没有爱过自己?哪怕一点点也可以啊,可是,连一点点都没有吧。他只向他承诺过快乐,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提到过爱。
想到这里,卢克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扭住了,胸口又闷又痛,鼻子也一阵阵地发酸,他仰起头,尽可能地睁大了眼睛,他曾经听人说过,这样眼泪就不会掉出来了,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在人前哭过了,所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管用。
「哦,卢克。」孔德伸出手,像是要来碰他的脸。
卢克立刻别过头去,然而孔德的指尖还是掠过了他的皮肤,仅仅是刹那的接触,他的脊背就哆嗦了起来,与此同时,视线模糊了,热辣辣的液体滑下了脸颊。
道听途说的方法,果然不甚可靠,他还是在孔德面前哭了,连一点尊严都保不住。
「傻孩子。」
孔德叹息似地抱住了他,卢克奋力去推,却被他拥得更紧,水精灵的力量确实不是人类可以抗衡的。但卢克至少可以闭上眼睛,不去看那近在咫尺的完美容颜,比起孔德的力量,他更怕他湿润的眼眸,当他凝视他的时候,他的灵魂都会战栗起来,那样的感觉太像是爱了。
「你恨我吗?」
孔德低头吻他,卢克避开他的嘴唇,于是他把吻印上卢克的额头:「那就恨吧。是我诱惑了你,让你爱上一个魔鬼,不过你不用自责。」
他捏住卢克的下颌,逼他放开咬得就要出血的嘴唇:「这没什么,年轻的时候,谁都有软弱的权利。不走过地狱,是到不了天堂的。等你长大了,再忏悔,再回到上帝的座前也不晚,据说你们的上帝是很宽容的,对吗?」
卢克睁开眼来,困惑地望着他,他有些抓不住孔德话里的意思:「你想干什么?」他看了看车窗外迅速后退的田野:「你要带我去哪里?」
「里昂、维也纳、佛罗伦斯,哪儿都可以,离英国越远越好。你看,我不可能继续待在庄园,突然换了一张脸,谁都会觉得奇怪的。至于你,」孔德微微一笑,「我想,没有挖出我的心脏之前,你也没法回修道院吧。」
「你不怕我马上挖出它?」
「哦,来吧。」
孔德扬了扬眉,他甚至拉开了自己的衬衣,露出白晰的左胸。车厢里很暖和,然而不知为什么,他小小的|乳尖却畏寒似地挺立着。卢克仿佛被烫到一样,立刻把目光从那殷红的一点挪开,可即使这样他的耳根还是红了,两腿之间也甜蜜地涨痛起来。
「哈。」孔德笑了,他环住卢克的脖子,将他拉向自己:「跟我走吧,哪天你觉悟了,尽可以带着我的心脏回去,不过在这之前……」他张开两条腿,蛇一样地缠住了卢克的腰杆:「你喜欢这个,对吗?」
孔德的呼吸甘甜而灼热,卢克清晰地感觉到,隔着两层薄薄的衣物,他们的下体已经变得一样坚硬,仅仅是这样挨着,就有了麻痹般的快感,身体还记得昨晚的欢娱,这时便有些蠢蠢欲动。
孔德酒醉似地眯起了眼睛,双手沿着卢克的背脊滑下去,悄悄地探向了他的衬衣的下摆。
「为什么?」卢克突然捉住了孔德的手,狠狠地将他的胳膊固定在头顶:「既然你不爱我,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你已经得到了新生,没有必要再做这种事情。」
他咬住嘴唇,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是嘶哑的:「你对我……是不是有一点,哪怕只有一点……」
「别傻了。」孔德打断了卢克的问话,那上刑般的姿势非但没有让他显得难受,反而将他的表情衬托得更加魅惑:「不要望文生义,我的小天使,『Zuo爱』可不一定跟爱有关。不过你让我很快乐……」他的目光落到卢克股间,望着那膨胀的部分:「快乐不就好了吗?为什么一定要爱呢,那可是非常麻烦的东西。」
「你问过我,」卢克俯视着他:「我说我要当修道士的时候,你问我难道就不想爱一次吗。」
「我这样问过?」孔德皱了皱眉:「好吧,就算我问过,就算我建议你尝试爱的味道,但这并不表示,你就能从我这里得到爱。」
孔德望着卢克,这一次他没有笑,神情甚至显得有些疲惫:「我……大概已经不会爱了,我们遇见得太晚了。但是,我可以给你快乐。」他偏过头,亲吻卢克撑在他脸侧的手肘:「你会发现,快乐更适合我们。我会让你很舒服,你知道的……」
卢克忽然抱住了孔德,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了孔德身上,金色的长发披拂下来,遮住了他的表情,然而他的身体是那么烫,隔着衬衣,孔德也能感觉到他的热情。
孔德于是微笑起来,去解卢克的衣钮。卢克却按住了那只手,把它紧紧扣在自己的心口。
「我吻你,我跟你……Zuo爱,不仅仅是为了快乐。」少年的声音闷闷的,一字一顿,沉重地仿佛是他的心跳:「如果不是因为爱,我不会背叛上帝。我不会再跟你做那件事了。」
他把头埋在孔德的肩上,过了许久、许久,才低低地问,仿佛那是他最后的希冀:「你爱我吗?」
「卢克……」孔德顿了顿,卢克没有看到,他的眼中有刹那的犹豫,然而他还是像对待孩子一样,拍了拍少年的背脊:「你跟我不同,总有一天你会找到爱的。」
半个月后,他们乘坐的马车穿越了大半个英格兰,来到了波特兰。第一次离开内陆的卢克,立刻被屋顶上停着的白色大鸟吸住了视线。
「那是海鸥。」孔德笑着说,微风从车窗外吹来,拂动了他棕色的卷发,也带来了咸涩的海的味道:「很快就能看到海了,你还没见过海吧?」
卢克伏在车窗边没有说话,这些天他有些闷闷不乐。确切地说,从第一天上路起,从孔德告诉他自己并不爱他起,他就再也没有露出过笑容。尤其是最近,当他意识到他离修道院已经越来越远时,罪恶感便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心灵。
昨晚他甚至梦见了修道院,在梦里他赤裸着身体,被人钉在了十字架上,整个修道院的人都在围观,朝他吐口水,骂他是叛徒,后来有人点燃了他脚下的柴堆,炽烈的火舌翻卷上来,他尖叫着惊醒,汗水湿透了睡衣。
醒来以后,他抱着脑袋,在黑暗的旅馆房间里坐了很久,他问自己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要跟着孔德走?卢克想了一千种离开孔德的方法,他甚至真的想过杀死孔德,拿着他的心脏回修道院,去向院长忏悔。
但是直到天空泛白,卢克还是没有拿定主意。而当孔德敲开他的房门,站在晨曦里,微笑地望着他时,心口那种沉重而又甜蜜的感觉,让他深深地气馁起来,卢克明白,他离不开这个男人,至少眼下不行。
「看,那就是海。」
顺着孔德手指的方向,一个巨大的海港出现在卢克眼前,卢克不由瞪大了眼睛,他从没见过那么热闹的码头,那么多的船帆,更没见过那灰蓝色的、一望无际的大海。
「这还不是最美的。」阳光让孔德眯起了眼睛,他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怀念般的表情:「西班牙的海才是真正的海。」
这天傍晚,孔德把马车送给了车夫,当那个欢天喜地的家伙赶着车消失在街角之后,孔德带着卢克登上了一艘巨大的商船。乘着那艘船,他们渡过英吉利海峡,来到了法国。
说着一口流利法语的孔德在这里可谓如鱼得水,孔德家族的纹章、风雅的谈吐,以及迷人的容貌,让他走到哪里都成为人们注目的焦点。
然而卢克知道,他对这些地方并不留恋,即使在最热闹的舞会上,他的眼里也会出现寂寞的神情,只有跟卢克对视时,他的笑容才会变得温暖。
有一次,卢克听到别人跟他谈起了西班牙,这时孔德便收起他的好口才,难得地安静下来。当然,他的沉默并不表示拒绝,卢克看得出来,孔德正认真地倾听着对方的话语,仿佛西班牙的一切都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力。有时他也会下意识地抿紧嘴唇,微微蹙起他的眉心。这让卢克相信,尽管孔德说过:西班牙的海是真正的海,但那个国家留给他的却绝不仅仅是愉快的回忆。
那晚,当他们从沙龙处告辞时,卢克向孔德建议不要坐马车,步行回旅店。虽然对卢克的提议感到奇怪,孔德还是让车夫驾着车先回去了。
已经过了午夜,天边只有几粒稀疏的星子,塞纳河在他们身旁的河道里悄悄流过,春夜的空气温暖而湿润,有一种淡淡的感伤。
卢克低着头,看着地上被街灯拉得长长的两条影子。这几个月里,他长高了许多,然而比起孔德还是要矮上一些。他好象永远都够不到孔德,总是差一些,明明很近了,然而还是不对,即使他的影子叠上了他的,也只是错觉。孔德的心落在一个他摸不到的地方,那遥远的、有着美丽大海的西班牙。
想到这里,双腿就变得很重,每迈一步都那么吃力。
「你怎么了?」孔德站定下来,回过头,等着他。
卢克抬起头来,望着孔德:「去西班牙吧。」他走过去,拉起孔德微凉的手:「我陪你去。」
「卢克……」
孔德还想说什么,卢克忽然抱住了他,他抱得那么紧、那么用力,仿佛马上就会失去孔德。
「我们去两班牙吧。」可是,他还是这样说。
两个月后他们来到了西班牙南部港口韦尔瓦,孔德在临海的山坡上租下了一栋白色的小楼,过起了深居简出的隐居生活,于是卢克知道,这里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了。
现在,他们的关系已变得非常微妙,他们睡在不同的房间里,不Zuo爱、不接吻,甚至也很少拥抱,但是他们也不再无谓地争执,修道院也好、水精灵也好、信仰也好,所有这些敏感的话题,都不再有人提起。
卢克知道,韦尔瓦埋藏着孔德的回忆,也许他爱过的人就在这里,随时都会出现。迫在眉睫的危机使他和孔德之间达成了一种默契,他们安静地享受着眼下的时光,把过去和未来都暂且搁置到了一边。
这样一来,时间就显得格外宝贵,也格外美丽。
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久久地待在阳台上,各自蜷缩在藤椅里,传看同一本画册。孔德甚至买了把木吉他,一边回忆着指法,一边试图教卢克弹它。
「还是不行,」孔德苦笑着摇头,「十年不弹,都忘记了。」
卢克不知道用正确的指法弹出来的木吉他会是什么效果,但他喜欢孔德的弹奏,那断断续续的轻柔调子,听起来很悦耳,虽然也会让人微微地揪心。
「是谁教你的?」鼓足了勇气,卢克问出了他一直想问却又不敢问的问题。
孔德垂着的睫毛翕动了一下:「我爱过的人。」他继续弹下去,没有抬头。
「你还爱他?所以,你才说不能爱我。」
「这不是爱的问题。」
孔德放下了吉他,他走到栏杆边,眺望着山坡下碧蓝的大海。温暖的海风鼓动着他白色的衬衣,卢克怔怔地望着他,忽然觉得他的背影很像一只受伤的海鸟,也许他仍渴望着天空,还在下意识地扑楞翅膀,却再也飞不起来了。
胸口闷闷的,有些酸软,卢克突然很想抱住孔德,他想亲吻他苍白的皮肤,抚慰他看不到的伤口。
他走到孔德背后,还没伸出手来,孔德却蓦地转过了身,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在一起,他们贴得那么近,卢克甚至可以感觉到他温暖的呼吸,他的嘴唇微抿着,在阳光下呈现出迷人的嫣红。
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让卢克抱住了孔德,发疯一样去吻他。
也许这样的卢克太陌生了,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孔德表现出了抗拒。起先他只是别过头去,不让卢克捉住他的嘴唇,然而卢克捏住他的下颌,用力将他的脸孔扳向自己。于是孔德开始推他,纤秀的眉峰也蹙了起来,卢克第一次在他的眼底看到了厌烦。
卢克被深深地刺痛了,他紧紧箍住孔德,试图制服这个男人。他们背靠着栏杆,喘息着、无声地撕扯着。
突然,卢克放开了孔德。他捂着嘴唇,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男人。被咬破的舌头疼得像火烧一样,口腔里有血腥味道。
然而孔德的眼睛是那么的冷。
卢克知道他们要完了。这一次,他爱的男人不但拒绝了他的爱情,甚至也拒绝了身体的接触,而这一切,很可能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卢克感到绝望,然而更多的是不甘心。
他们之间明明发生过什么。
如果没有一点爱情,如果没有一点动心,孔德怎么能那样看他呢?怎么能吻他,怎么能跟他融为一体?
「为什么要招惹我?」卢克的声音里已带上鼻音,「如果那么讨厌我,如果你爱的是别人……为什么?」
「还是说,对你而言,我只是一个玩具?」
「因为我傻,因为我很好骗,你才选择了我?」
积压已久的疑问一下子都倾泻出来,眼泪也趁机叛逃。
孔德被问得怔在了那里:「不,」他走过来,嘴唇翕动着,仿佛要说什么,却不知该如何措辞。卢克的心紧紧揪成了一团,他渴盼着,然而也畏惧孔德的回答。
孔德伸出手,把卢克揽了过来,用拇指抚去他眼角的泪痕:「你是一个好孩子。」
孩子?
在他的眼里他只是一个孩子,他说他「好」,不过是「傻」的另一种说法。
「我不是孩子!」卢克打掉孔德的手,「我爱你!你知道的,我爱你!」他几乎是在怒吼,蓝眼睛里全是无辜的热情。
孔德却调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