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境以南 太阳以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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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境以南 太阳以西-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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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倒是有几台自动售货机,问题是买那玩意儿时若是给谁撞见难免惹出麻烦。三四天时间里,我为此续尽了脑汁。 

  结果事情进展意外顺利;我有一个较为熟悉此中名堂的朋友,便一咬牙跟他说了:想弄个避孕套,不知怎么办最合适。“那还不容易,要的话给你一盒就是。”他说,“我哥哥他通过邮购什么的买了好大好大一堆。干嘛买那么多倒是不大清楚,反正抽屉里塞得满满的,少一两盒看不出来。”我说那当然求之不得。于是第二天他把装在纸袋里的避孕套带来学校给我。午饭我请客,叮嘱他此事得绝对瞒着别人。他说知道,哪里会讲给别人听。然而他当然没有守口如瓶。他把我要避孕套的事告诉了几个人,那几个人又告诉了其他几个人。就连泉也从一个女同学口里听说了。放学后她把我叫到学校楼顶的平台上。 

  “喂,初君,听说你从西田手里讨了避孕套?”她说。避孕套三个字她说得十分吃力,听起来就像是带来可怕瘟疫的不道德的病菌。 

  “啊,呃,”我努力搜寻合适字眼,却怎么也搜寻不出。“没什么特别意思。只是,以前就觉得有一两个怕也不坏。” 

  “可是为了我才弄来的?” 

  “也不能就这么说。”我说,“只是有点兴趣,想看看是怎么个东西。不过你要是为这个感到不愉快,我道歉就是。还掉也行,扔掉也可以。” 

  我们并坐在平台一角的小石凳上。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雨了,平台上除我俩无任何人。四下里那么静那么静。觉得平台那么静还是第一次。 

  学校位于山顶,从平台望去,街市和大海尽收眼底。一次我们从播音部的房间里偷来十几张旧唱片,像玩飞碟那样从平台抛出。唱片划着漂亮的抛物线飞去,仿佛获得了短暂的生命,洋洋得意地向港口方向乘风飞行。不巧有一张没有飞好,晃晃悠悠笨头笨脑地掉在网球场上,把在那里练习击球姿势的一年级女生吓了一跳,事后引起一场不小的麻烦。那已是一年前的事了。此刻我正在同一场所接受女朋友的盘问。抬头望天,老鹰正缓缓划出漂亮的圆圈。身为老鹰肯定十二分美妙,我想道,它们只消在天空飞翔即可,至少不必为避孕操心费神。 

  “你真的喜欢我?”她用沉静的声音问。 

  “还用问,”我回答,“当然喜欢你。” 

  她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从正面看我的脸,盯视了很久,以致我浑身有些不自在。 

  “我也喜欢你的。”又过了一会她说道。 

  “可是,”我想。 

  “可是,”她果然这样继续道,“不要着急。” 

  我点点头。 

  “性子不要急。我有我的步调。我不是那么乖巧的人,很多事情都要花不少时间做准备才行。你能等?” 

  我再次默默点头。 

  “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不伤害我?” 

  “不伤害。”我说。 

  泉低头看了一会自己的鞋。一双普通的黑皮鞋。同旁边我的鞋相比,小得活像玩具。 

  “好怕的。”她说,“近来有时觉得自己好像成了没壳的蜗牛。” 

  “我也怕。”我说,“有时觉得自己好像成了没蹼的青蛙。” 

  她扬脸看我的脸,略微一笑。 

  随后我们不约而同地走到建筑物后面,抱在一起接吻。我们是没了壳的蜗牛,是丢了蹼的青蛙。我把她的胸部使劲贴在自己胸部,我的舌头和她的舌头轻轻相触。我手隔衬衫摸她的乳房。她没有反抗,只是静静闭目,叹息一声。她的乳房不很大,亲热地缩进我的手心,简直就像天生是为此而造的。她把手贴在我胸口,那手心的感触同我的心跳似乎正相合拍。 

  她和岛本当然不一样,我想。这女孩不会给予我同岛本一样的东西。但这时候她是我的,并且想给我以她所能给予的什么。我有什么理由非伤害她不可呢! 

  但我那时还不懂,不懂自己可能迟早要伤害一个人,给她以无法愈合的重创。在某种情况下,一个人的存在本身就要伤害另一个人。

3 
  那以后我和泉继续交往了一年多。每星期幽会一次。看电影,去图书馆一块儿学习,或漫无目标地四处游逛。但在性关系上,两人未发展到最后阶段。父母出门不在时,我也不时把她叫到家里来。两人在我的床上抱在一起,一个月抱两三回,记得是。不过,即使家里只我们两人的时候,她也坚决不脱衣服。她说不知谁什么时候回来,有人回来见两人光溜溜的岂不狼狈。这一点上泉非常谨慎。我想她并非胆小,只是性格上难以忍受自己陷入难堪。 

  由此之故,我总是隔着衣服抱她,只能从内衣空隙探入手指,十分笨拙地爱抚。 

  “别急,”每当我现出失望的神情,她便这样说道,“再等等,等我做好准备。求你了。” 

  说老实话,我倒也不是着急,只是对许多事情都深感困惑和沮丧。我当然喜欢泉,感谢她肯做我的女朋友。若没有她,我的二十岁以前肯定苍白得多无聊得多。总的说来,她坦率正直,令人愉快,不少人都对她有好感。很难说我们趣味相投。我看的书、我听的音乐,我想她几乎是不理解的。所以,我们基本上不曾以对等立场谈过这方面的内容。在这点上,我和泉的关系间我和岛本的关系有很大差别。 

  但是,只消坐在她身边碰一下她的手指,我心里就顿时油然充满温馨。即使是对别人不好开口的事,在她面前也能畅所欲言。我喜欢吻她的眼睑和嘴唇,喜欢撩起她的头发吻那小小的耳朵。一吻,她便哧哧地笑。如今想起她,星期日那静静的清晨都每每浮现在眼前。天朗气清、刚刚开始的星期日,作业没有、什么也没有、尽可做自己喜欢的事的星期日——她屡屡让我产生如此星期日清晨般的心绪。 

  当然她也有缺点。对某类事情未免过于固执已见,想象力也不够丰富。她无论如何也不肯从迄今为止自己所属的所赖以成长的天地中跨出一步,不会对自己喜欢的事情废寝忘食如醉如痴。她爱父母,尊敬父母。她道出的若干意见——今天想来,作为十六七岁的少女也是理所当然的——浮泛而缺乏深度,有时候听得我兴味索然。但是,我一次也没听她说道别人坏话,无谓的沾沾自喜也不曾有过。并且她喜欢我、珍惜我,认真听我说话、鼓励我。我就自己本身和自己的将来这个那个对她说了许多——以后想干什么啦,想成为怎样的人啦等等,无非那个年代的少年大多挂在嘴上的不着边际的梦话罢了,可是她听得专心致志,甚至给我打气:“我想你一定能成为了不起的人,你身上有一种出类拔萃的东西。”而且是认认真真说的。对我说这种话的有生以来唯她一人。 

  再说能够抱她——尽管隔着衣服——也实在妙不可言。我感到困惑和失望的,在于我始终未能从泉身上发现为我而存在的东西。我可以列出她许多优点,优点一览表要比其缺点一览表长得多,大概比我的优点一览表都要长。然而她缺乏决定性的什么。如果我能从她身上找出那个什么,我恐怕要同她睡的,绝对忍耐不了。就算花些时间我也要说服她,让她想通她为什么必须跟我睡。然而最终我没有一定得那样做的确信。无须说,自己不过是个满脑袋性欲和好奇心的十七八岁的鲁莽少年,但脑袋的某一部位也还是清醒的:如果她不情愿那样,那么是不宜勉强的,至少应该耐住性子等待时机成熟。 

  不过我抱过一次——仅仅一次——泉的裸体。我对着泉明确宣布自己再不愿意隔衣服抱她,“不想做那种事不做也可以,可我无论如何想看你的裸体,什么也不穿地抱你。我需要这样做,已经忍无可忍了!” 

  泉想了一下,说若你真有那个愿望,那也未尝不可。“不过一言为定,”她以一本正经的神情说,“只能让这一步,不能做我不愿意做的事。” 

  休息日她来到我家。那是十一月初一个晴得令人舒坦但略有寒意的星期天。父母有事去了亲戚家——父亲方面的一个亲戚要做法事什么的。本来我也应参加,但我说要准备考试,一个人剩在家里。估计他们要很晚才回来。泉是偏午时来的,两人在我房间的床上抱在一起。我脱她的衣服,她闭上眼睛,一声不响地任由我处置。但我好一番折腾。本来就笨手笨脚,再加上女孩的衣服实在繁琐。结果,泉中途转念睁开眼睛,索性自己脱个精光。她穿一条淡蓝色小三角裤,乳罩与之配套。想必是她自己专门为这个时候买的,因为这以前她一直穿着一般母亲为高中生女儿买的那种。随后我脱去自己的衣服。 

  我搂着她一丝不挂的肢体,吻她的脖颈和乳房。我得以抚摸她滑溜溜的肌肤,嗅她肌肤的气味。两人赤条条紧搂紧抱委实痛快淋漓。我很想进去,想得险些疯了。但她断然阻止了我。 

  “对不起。”她说。 

  不过作为替代,她将我那东西含在嘴里,舌头动来动去。她这样做是第一次。舌头在顶端扫过几次之后,我顾不得细想什么,突然一泻而出。 

  之后我仍久久抱着泉的身子,上上下下慢慢抚摸不已。窗口射进的秋日阳光照在她的裸体上。我看着吻着,吻了很多很多地方。真是一个无限美好的下午。我们一次又一次光身搂在一起。我射了几次。每射一次,她都去卫生间漱口。 

  “不可思议的感觉。”泉笑道。 

  我和泉交往一年多了,但这个星期日下午无疑是我们两人一起度过的最幸福的时光。双双脱光以后,感觉上再也没有什么好隐藏的了。我觉得比以往更能理解泉,泉想必也有同感。需要的是小小的积累,不仅仅是话语和许诺,还要将小小的具体的事实一个个小心积累起来,只有这样两人才能一步一步走向前去。她所追求的,我想归根结蒂便是这个。 

  泉久久地把脑袋枕在我胸口,仿佛在听我心跳似的一动不动。我抚摸她的秀发。我年已十七,健康,即将成为大人。这确实是件开心事。 

  不料快四点她准备回去时,门铃响了。一开始我没理会。谁来自是不知道,但只要不理会,一会儿他就会走的。然而铃声执拗地响个不停。讨厌。 

  “不是你家里人回来了吧?”泉脸色铁青地说,下床,归拢自己的衣服。 

  “不怕。不可能这么快回来,再说也不至于故意按什么门铃,带着钥匙呢。” 

  “我的鞋。”她说。 

  “鞋?” 

  “我的鞋脱在门口。” 

  我穿衣下床,把泉的鞋藏进拖鞋箱,打开门。姨母站在门外。母亲的妹妹。一个人住在离我家坐电车要一个小时的地方,时常来我家串门。 

  “干什么来着?按好半天了!”她说。 

  “带耳机听音乐来着,所以没听见。”我说,“不过父母都出门不在,参加法事去了,不到晚上回不来。你也该知道吧,我想。” 

  “知道知道。正好来这附近办事,又听说你在家用功,就顺路过来做晚饭。东西都买来了。” 

  “我说姨母,晚饭那东西我自己能做的,又不是小孩子。” 

  “反正东西都买来了,那有什么。你不是忙吗?我来做饭,那时间你慢慢用功好了。” 

  得得,我心里叫苦,恨不能一下子死了。这一来,泉可就别想回去了。我家这房子,去房门必须穿过客厅,出门又必须从厨房宙前通过。当然也可以向姨母介绍说泉是来玩的同学。问题是我现在应该在家玩命地准备考试。所以,如果把女孩子叫到家来的事暴露了,后果相当尴尬。求姨母瞒住父母几乎是不可能的。姨母人并不坏,可就是肚子里装不住话,无论什么话。 

  姨母进厨房整理食品的时间里,我拎起泉的鞋跑上二楼自己的房间。她已穿好了全部衣服。我把情况向她说了。 

  她脸色发青:“我可怎么是好!一直出不了门可怎么办啊!我也要晚饭前赶回家的呀,回不去可麻烦透了。” 

  “不怕,总有办法可想。保你顺利,用不着担心。”我劝她镇定下来。可我也全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头绪都摸不着。 

  “对了,紧身短裤的袜卡哪里去了?找得我好苫。没在哪里看见?” 

  “紧身短裤的袜卡?”我问。 

  “小东西,这么大的金属卡。” 

  我床上床下寻找,但找不到。“算了,回去就别穿长筒袜了,抱歉。” 

  去厨房一看,姨母正在烹调台前切莱。说色拉油不够了,叫我去哪里买来。我没理由拒绝,骑上自行车去附近小店买色拉油。四下彻底黑了下来。我越来越担心,看这样子泉真可能走不出门。无论如何得赶在父母回来前想个办法。 

  “看来没别的办法了,只能趁姨母进卫生问时悄悄溜走。”我对泉说。 

  “能行?” 

  “试试好了。这么坐以待毙总不是个办法嘛。” 

  两人约定:我去楼下,姨母一进卫生间就大声拍两下手,她闻声即刻下楼穿鞋出去。若顺利逃脱,就从前面不远处的电话亭打电话给我。 

  姨母美滋滋地边唱歌边切菜、做酱汤、煎鸡蛋。问题是时间过去了许多,她却怎么也不肯上卫生间,弄得我焦躁得什么似的。我猜想这女人没准长了个特大号膀胱。好在正当我快灰心丧气的时候,姨母总算摘下围裙,走出了厨房。看准她走进卫生间,我冲进客厅使劲拍了两下手。泉提鞋下楼,迅速穿上,蹑手蹑脚走出房门。我进厨房确认她平安出门离去。几乎与此同时,姨母从卫生间闪出。我吁了口气。 

  五分钟后泉打来电话。我告诉姨母过十五分钟回来,说罢出门。她站在电话亭前等我。 

  “我再不愿意这样子了。”泉抢在我开口前说道,“这种事再不干第二次了。” 

  她有些气急败坏。我把她领去车站附近的公园,让她坐在长椅上,温和地握住她的手。 

  泉在红毛衣外面穿了件驼色短大衣。我动情地想起那里边的内容。 

  “不过今天实在是美妙的一天,当然我是说姨母到来之前。你不这么认为?”我说。 

  “我当然也快活。和你在一起我总是很快活。可剩下我一个人,就很多事情都搞不清了。” 

  “例如什么?” 

  “例如以后的事,高中毕业后的事。你大概要去东京上大学,我留在这里上大学。往下我们到底何去何从呢?你到底打算怎么对待我?” 

  我已决定高中毕业后去东京上大学,认为有必要离开这里离开父母,一个人独立生活。 

  从综合成绩看,我的学年排名不怎么令人鼓舞,但几个喜欢的科目没正经用功却取得了不算坏的成绩,所以上考试科目少的私立大学看来不会太费劲。可是她基本上没有可能和我一起去东京,泉的父母想把女儿留在身边,很难认为泉会反抗,这以前她一次也没反抗过父母。 

  因此不用说,泉希望我留下来。她说这里不是也有好大学吗,何苦非去东京不可。如果我说不去东京,想必她会马上同我睡的。 

  “瞧你,又不是去外国,三小时就能跑个来回。况且大学假期长,一年有三四个月待在这边。”我说。已经对她说了几十遍。 

  “可是一旦离开这里,你就会把我忘到脑后,去找别的女孩了。”她说。已经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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