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一样的,”贺苏越反驳道:“扶正了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管理大河银行。现在虽说主持银行全面工作,可大小事都得向马野请示汇报,一点也做不了主,还不够窝囊呢,怎么看都像是马野的傀儡似的。”她耿耿于怀。
“根本不是傀儡那么简单的事。”贺苏杭若有所思,不由得心头一紧:“大河银行的问题一定得慎重。”她建议雷天虹和来克远单独约时间好好谈谈,来克远说他正有此意。贺苏越问他们神神秘秘地搞什么,并没有得到满意回答。
雷天虹已经介入了大河银行的案子,考虑到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复杂程度,也考虑到一般常态下人们对司法机关的戒备心理,他一开始不是摆出例行公事的架势,而是以朋友身份慢慢进入工作状态的。来克远的配合意识一半是本能的自我保护,一半是责任心的迫使。但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他所反映的问题都应是实质性的。
半上午的时候,贺苏杭和巴日丹他们策划《黄金时间》选题,并不知晓马野刚刚被上一级纪委弄走了。贺苏杭表现出不大情愿将马野的电视讲话安排在《黄金时间》播出,觉得不伦不类的。荣毅批评她不懂政治,缺乏新闻敏感,市领导要做电视讲话,一定是关系到全市的大事大情。更何况马市长是针对大河市金融形势和经济形势的,是政策性指导性的大问题,没有理由不在《黄金时间》播出。巴日丹说,电视讲话的节目形态不符合《黄金时间》的栏目风格,这就是最充足的理由,所以,不能播出。荣毅要贺苏杭表态,她没有表态。
荣毅是捉摸不透的感觉和表情,其实,他对马野也不是多欣赏,更谈不上多高看,但官大一级压死人,马野自己提出要上《黄金时间》的,他不好明讲反对,就得硬着头皮往下压任务,说是市里的指令性任务。
巴日丹才不理会是不是指令性任务呢,她坚持自己的意见,就不同意荣毅把马野的电视讲话安排在《黄金时间》,她是为了保证栏目品位栏目风格的一贯性,是为电视观众负责,更是为了捍卫王牌栏目的地位。她这样坚持,本以为会使荣毅不开心的,没想到反尔受到荣毅的欣赏和赞赏。荣毅再次征求贺苏杭的意见,还没等回答,他接了个电话,很是吃惊的表情,是马野出事的消息,但他马上收敛了表面上的吃惊,像是在遵守纪律一样,一句也不多问,一句也不多说,谁也不清楚他接的是哪里打来的电话,但可以猜到发生了不小的事情。
吴世祖从这里经过,看到荣毅在,说是顺便打个招呼,实际上他已经得到了消息,马野出事了! 他一时拿不准到底出了什么事,严重程度的深浅,所以,难免心里有些慌乱。他能不慌乱嘛,苦心钻营的仕途路上费尽了心机,马野就是智囊团,就是他的主心骨,现在关键时刻,眼看被提拔为副台长的梦想就要变为现实,偏偏这个节骨眼上马野出事了,岂不是时运不济! 不行,就是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能误了明天的大事! 表面文章还得做,面子上的话还得说。吴世祖问贺苏杭在忙什么,贺苏杭说在商量马野副市长的电视讲话在哪里播出合适。吴世祖问录制了没有,贺苏杭说准备明天录制,最好在《新闻联播》之后单列时间播出比较合适。这时,荣毅却说,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一会儿紧,一会儿慢,搞不清主要意图。下边很难做事。荣毅皱眉皱脸的不说话。不急吧,语气有些沉沉的,有一种摸不着大头小尾的感觉。
吴世祖则说,马市长出国考察去了,估计得个十天半月的才能回来的,所以,《黄金时间》也好,《新闻联播》之后也罢,都不宜急于安排马市长的电视讲话了,等他回来再说也不迟。
荣毅猜得出吴世祖已经知晓了马野的事,也隐约听说吴世祖和马野的关系非同一般,见吴世祖这样不失时机地为马野打掩护,不免心中生疑:这两人的关系究竟多深多浅,靠什么内容维系的? 他问吴世祖怎么清楚马市长的行踪,吴世祖说听别人讲的,看到荣毅的眼睛正盯着他时,一声干笑,一丝慌乱。
他的干笑是极不自然的表象,慌乱才是真实的内心。他担心明天的“事儿”会因为马野的“事儿”受牵连,担心荣毅看出门道而对他另有看法,也担心贺苏杭的背景强硬,关键时刻冲杀出来成为拦路虎。他所有的担心都是担心仕途不畅。
第二天上午十点,市里来了些工作人员,是由一位主管的部长带着来的,搞民意测评是副台长人选任职前的必然程序。
说是临时决定临时通知的,以免走漏风声,出现人为的干扰成分,从而给测评结果蒙上不客观的阴影。其实,凡来参与意见的中层干部,没有事先不知道的,而且像是目标明确胸有成竹,看吴世祖的眼神似乎都是会意的那种,是受人之托的那种。尽管没有语言表示,也是心照不宣的承诺。
荣毅心中疑惑:不是说贺苏杭活动了上边的大领导吗,为什么还是只有吴世祖一个人的名字? 难道上面领导的意见不统一? 他猜得没错,市里张书记给有关领导提过贺苏杭的问题。
不是没有得到重视,而是引起了相当重视,领导与领导之间反复交换意见,认为大河电视台领导干部指数有限,只能选择更加优秀的,不是自己跑官要官的。说贺苏杭这方面做得不如吴世祖,吴世祖属于默默无闻,兢兢业业干工作的,所以不能亏待了吴世祖这样的好同志。说这番话的领导,正是吴世祖按马野的意思多次找他反映个人心愿的那位,接触的次数多了,吴世祖和那位领导之间可以称兄道弟,可以无话不说,关键时刻必然起到了关键作用。
工作人员并不清楚背后的文章。其中一位在跟荣毅单独交换看法时,不自觉地流露出对贺苏杭的惋惜,说贺苏杭不懂得向上边领导多沟通思想的重要性。荣毅试着问:“不是说苏杭加紧活动,三番五次去找领导找组织部门吗? ”那个工作人员皱着眉头反问:“荣台听谁讲的? 我们没有听苏杭说过自己的事,还私下议论她的清高和高傲。您有这种感觉吗? ”荣毅听罢,心中不是滋味。看来,上面领导考虑问题也不一定都是客观的,带有主观倾向性的现实是可怕的。他暗自为贺苏杭鸣不平,为自己的失误自责,佩服吴世祖的道行深,有城府,竟然连他这位老台长都给糊弄住了。难道现在的年轻干部都变得这样适应社会适应官场的需要吗? 另一名工作人员通报说,测评进行完毕,结果在预料之中,支持率颇高,有个别的反对意见,属于正常范畴。他有些喜形于色,显然对吴世祖比较欣赏,对测评结果满意。
荣毅清楚上面的意思,有线无线合并尽管是广电总局文件上的要求,但各地有各地的现状,各地有各地的现实,各地也有各地的领导意见,任何一个环节上的不能完全统一,就不可能马上实施真正合并的大动作。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现在时机尚不成熟,有线无线还得各自为战各自为政,既是权宜之计,又是客观现实。前一段时间,因两台合并的种种说法搞得他心烦意乱,真有点艰难度日的苦熬感。现在好了,只要两台各自为政,他这个台长就还得继续执掌台政,发展事业,不必为自己的去向担忧。只要按照现状继续往前推进两年,他就到了干部政策规定的退二线年龄,自然而然地隐居幕后,要比临近最后时刻还要为自己的出路犯愁好得太多了。所以,现在不合并的局面令他心里舒服。但他心里也有别扭的,就是在那样的背景下往组织上报了吴世祖,而不是贺苏杭,总觉得对不住贺苏杭,总觉得让老实踏实人吃了亏。所以,他有一种想要弥补什么的渴望,又觉得错过了时机,于是,他很是懊恼。
他送走市里来测评的人们,转身往回走时,不由得轻叹一声,心说:上报了吴世祖而不是贺苏杭的现实,不能算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他不能原谅自己,自己也不是智者。他是怀着若有所失的感觉走进大厅的,恰好碰见巴日丹和乔智要外出采访,巴日丹用余光瞟了他一眼,故意不跟他打招呼。乔智倒是问了一声:“荣台好,荣台辛苦啦! ”
“荣台是辛苦,也是心苦! ”巴日丹的嗓门不低,把值班门卫惊得一愣。
“你俩等一等! ”荣毅追出大厅,巴日丹和乔智停住了脚步。巴日丹问荣台有何贵干,是极不耐烦的表情。荣毅说:“你们俩都是苏杭最得力的助手,又是好朋友,多劝劝苏杭吧,她还非常年轻,今后还会有很多进步的机会,千万不要为一时一事太苦恼啊! ”
“荣台当官当久了,自然而然地成了官僚了吧。”巴日丹双手卡在腰间,一脸的不高兴,她说:“苏杭是年轻,但年轻并不意味着一定要经受意想不到的打击吧? 苏杭是还会有很多进步的机会,但搁不住遇上几个随风倒的头头脑脑,有多少个年轻不也被埋葬掉了? ”
乔智则说:“请荣台放心,我了解苏杭,她绝不会为一时一事的不公正而苦恼的。更何况这个世界不公正的事太多,也不是荣台能左右了的。”说罢,他拉了一把巴日丹,他俩头也不回地走了。
荣毅摇了摇头,心中不解:提拔一个干部的弯弯绕究竟有多少? 他不得而知。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在提拔吴世祖的问题上,他有他的草率,他也有他的偏颇。他是在一号演播大厅门前迎上贺苏杭的,他问她忙什么,她说,除了节目,不会再忙什么的。他听得出来,贺苏杭是话里有话的,本以为贺苏杭是在闹情绪,其实不然。贺苏杭说,能不能当官不是她的事,也不是荣台能左右的事,她想想都累,倒不如搞节目自在。但具备不具备当官的条件则是她的事,她相信一个好的业务人员就有可能具备当官的条件,而一个领导干部不一定就能具备好的业务素质。她的目标是:做一名好的业务人员,同时具备领导干部素质。她会坚持不懈的。
荣毅明白,贺苏杭的话说得实实在在,正是她的个性她的品格的外露。他欣赏的也正是这种个性这种品格,不由得朝着自己前额猛拍几下,是让自己别再犯晕的提示。
正午,在帝都国贸的香水湾酒吧,海威犯难了! 眼看“苏杭庄园”停工多日,却迟迟不能开工。他本以为活动活动几个关口,打通几个关节,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的,因为他可以指着钞票往前冲。谁知时机不对,那一张网上的重量级人物马野被上边弄走了,所以,那张网上的哪一环节都不敢轻举妄动,都在警惕地观望,都在警惕地等待结果,也都在寻找着各自的退路。
沈岁亭夺过海威的酒杯,海威却从服务生手中抢过酒瓶,非要喝个痛快。沈岁亭晓得海威的脾气,不服输的个性,讲义气的秉性,都会促使他拿命不当命的。他背着海威给苏宁挂通了电话,想让苏宁来劝劝海威。贺苏宁一听海威醉酒,又气又急,立即打车赶到了香水湾。
“你来干吗,这里没你的事,你该干吗……干吗去吧。”海威要把贺苏宁推出去,被沈岁亭拦住了。海威无力地坐回原处,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盯住贺苏宁:“沈先生是好人,我一定得想办法帮沈先生共渡难关。”
“苏宁,你是不晓得的,‘苏杭庄园’开不了工,海威都快给急疯掉了。照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啊! ”沈岁亭一筹莫展,进退两难。如果是单纯的经济损失,也就认了,无非少了些钞票而已,他情愿把投资的都化为零,也不愿看着海威受难为。
然而,问题并非这么简单,“苏杭庄园”是他沈岁亭的精神寄托,也是海威的精神寄托,目标目的都很明确,都是为了苏杭! 沈岁亭为苏杭,是缘于血脉相连的父女关系,也缘于那半场惊世骇俗的婚礼,他总觉得愧对苏杭亏欠苏杭,于是“苏杭庄园,,是他的精神载体;海威为苏杭,是缘于对苏杭的仰慕,是缘于与苏杭之间的那段攻不破的距离,也是缘于这辈子都不愿远离苏杭的那份情结,于是”苏杭庄园“是他的精神安慰。
“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把各路神仙都拜到,求他们给‘苏杭庄园’尽快打开通道。”海威信誓旦旦地说罢,端起酒瓶子咕咕咚咚连喝几口,有一种勇士上战场前的姿态。
“弱智。”贺苏宁夺下海威的酒瓶,她说:“你也不动动脑筋,人家既然搬出国务院的文件说你违规,你就不能理直气壮地去找人家讨说法,你以为只要有冲动有杀劲,就可以扫平一切障碍的。你这叫不懂法。”
沈岁亭想做些解释,海威给他使了眼色,示意他不能解释。他心领神会,也就不说什么了。贺苏宁不依不饶,非说海成就是弱智,有些撒娇,有些怨气。海威承认弱智,是不想让贺苏宁了解内情,免得贺苏宁担惊受怕。其实,沈岁亭也不完全清楚海威都做了什么,只晓得他近来总往市里的要害机关跑,好像次次都不大顺利,海威回来不详细说,他也就没有细问。
酒精作用的完全释放则在离开香水湾酒吧回海威公司的路上。沈岁亭头痛难忍,皱眉皱脸的紧闭双眼,满脑子乱哄哄的,都是些“苏杭庄园”停工带来的不愉快。金凯瑞打来电话,沈岁亭竟有些感动,连说几句谢谢关心,然后叫计程车司机调转车头,他要去找金凯瑞,他渴望被关心,渴望被训斥,更渴望被疼爱。这些,在金凯瑞那里都能得到。
送走沈岁亭,海威的难受劲全上来了,头痛欲裂,心跳慌乱,胸腔里憋胀得难以承受,他三下两下就把衣服扣子都拉开了,露出宽阔而发达的胸脯,和着呼吸的不均匀,他的胸脯起伏也不均匀了。苏宁慢慢地靠近这胸脯,心里鼓荡着一种冲动,她一下子搂抱着海威的腰,将脸紧紧地贴在海威起伏的胸脯上,泪水是顺着眼角滑落的,她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流泪,是心疼海威? 是理解海威的难处? 还是为自己拥有海威的感动? 她搞不清楚,也不想搞清楚,只是感觉靠着海威的胸脯心里舒服,所以她就靠着,一刻不停一刻不离。
海威并没有回应贺苏宁亲密的举动,他告诉司机路线怎么走,告诉司机详细地址,眼睛的矇眬全是贺苏杭的微笑,他使劲晃了晃头,是想看清贺苏杭的笑脸,却被他晃走了,看到的是贺苏宁伏在他胸前的后脑勺。他的泪水是顺着眼窝沿着鼻梁骨往下滴落的,他也搞不清自己此时此刻为什么会流泪,是身体的不适? 是看不到贺苏杭的影子? 是心中那份自卑? 都是的。所以他流泪。
贺苏宁觉察到了海威的泪水,无声地帮他擦拭,总也擦不干净,索性让他流个够。过了一会儿,贺苏宁用嘴唇去吻海威脸上的泪痕,海威像是一下子被触动了神经,连推带堵将贺苏宁的嘴唇挡在一边。贺苏宁理解为是海威的酒劲令他烦躁,想尽办法去安慰他。
计程车到了海威公司,贺苏宁掏出钞票付车钱的时候,海威独自下车梗着脖子朝办公室走去,一走三晃,脚下没有一点稳当劲。贺苏宁不等司机师傅找零,连忙追过去扶住海威。海威是不大情愿让贺苏宁扶着走的表情,连声说自己能走,谁也
不用管他。
一进屋,海威是脸朝下扑在沙发上的,整个身子是瘫软的,心也是瘫软的。贺苏宁给他泡了杯绿茶,小心翼翼地问他喝不喝,他突然翻转身子,一把将贺苏宁推开,打翻了茶杯,他胃里难受极了,终于忍不住的呕吐令他连胆汁都要倾倒出来。贺苏宁一边给他捶背,一边告诫他:今后不要再喝多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