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大姐真是累糊涂了。”贺苏越把大姐扶坐在床沿上,自己也并排坐下,她拉起大姐的一只手放在自己手中握着:“说什么手足般的关怀,姐妹们之间不就是情同手足嘛,有什么感情还能比手足之情更真实更可靠呢。所以,关怀关心都是天经地义的事,责无旁贷。我们做儿女的,倒是一辈子也报答不了父母的恩情,这也是注定的缘分,谁叫他们生了我们四姐妹呢。他们吃苦受累,也是心甘情愿的,我们好好孝敬二老就是了,没必要把报答二字挂在嘴上的。不然,你会很累很压抑的。好了,你静躺一会儿,闭目养养精神。”
贺苏杭心中翻江倒海,激流汹涌,父母的养育之情,姐妹们的手足之情,翻滚成一个一个感人的故事,一幅一幅动人的画面。自称是生身母亲的花香凝的出现,使她心乱如麻,她的眼睛再一次模糊了,紧紧握住妹妹的手,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讲起,把她憋得直喘粗气。
“大姐,凭我的直觉判断,不单单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才使得你忧心忡忡,或许还有其他方面的问题吧。是沈先生吗? ”贺苏越清楚地感觉到大姐的手是冰凉的。
贺苏杭摇了摇头,欲言又止,只是把苏越的手握得更紧。
这时,电脑提示又有新邮件,贺苏杭翻身而起,一个跨步到了电脑前,毫不犹豫地将标有花香凝字样的未读邮件删除,干脆把电脑也关闭了。
“是你的追求者吗? ”贺苏越问。
“嗯? 嗯。”贺苏杭搪塞道。
沈岁亭敲了敲门进来,说时间不早了,苏杭要去工作的。
贺苏杭的压抑到了一碰就会爆炸的程度,又不愿留出任何导火索,咬紧牙关自己扛着。她一看到沈岁亭那张和蔼可亲的面孔,禁不住靠近他,双手钩住他的脖子,将头伏在他的肩膀上,紧闭双唇。
海威在白色木格窗外徘徊,漫不经心地踢走脚下的每一粒石子,洁白的耐克鞋上溅了不少泥点点,像是斑点狗的花纹。
雨后初晴的天空是望不到边际的,云朵稀少,又薄又淡,形不成气候,形不成阵势,风儿轻轻一刮,云朵便翻滚着乱掉了阵脚,看得见,够不着,摸不到,飘忽不定,就像梦中的故事梦中的精彩,一觉醒来就剩下回味了。
他解释不通为什么,贺苏杭已经有了疼她爱她的沈先生,她却隔三差五地来到他的梦里,总是他们两人出双人对,毫无沈先生的影子。人们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贺苏杭就是梦中注定他海威的情感归宿吗? 他为此而困惑,为此而心焦神虑。沈先生是正人君子,宽宏大量,可以不跟他斤斤计较,但他自己却不能不跟自己计较,他心里总也放不下贺苏杭,又不敢大胆向她求爱,个中滋味苦不堪言。说句良心话,他爱贺苏杭的程度远远超过爱贺苏宁,但贺苏宁却是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贺苏杭是沈先生的女朋友,他倒希望这种局面是梦中的情景,而梦中的情景才是现实生活。他爱贺苏杭,或许这辈子痴心不改,或许这辈子只有暗恋单相思的份。即便是这样,他也觉得没有白活一回。感情这东西,哎,就是这么折磨活人! 看见沈岁亭、贺苏杭、贺苏越从白色木格窗边上的门洞走出来,海威闪身躲在绿色长廊的隐蔽处,远远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他看得清清楚楚,贺苏杭慢慢地靠近沈先生,两个人的左右手一碰便紧紧地握在一起,他俩手牵手往前走的状态,分明是一种告示,要天下人都知道这是一对恋人,神圣不可侵犯。
他不由得心底泛酸,猛地抬起一脚将一块石子踢出老远,石子打在白色木栅栏上又弹了回来。这回他没有再来一脚,而是拾起石子端详一番,顺手扔在白色木格窗外的花园里。他凝视那扇窗,久久不忍离去。那里有他太多的梦想,太多的向往,太多的憧憬,也有太多的失落。
不管怎样,沈先生的事情还是要办好的。帮了沈先生,就等于帮了贺苏杭。这一点,他坚定不移。
贺苏宁在大河电视台门口遇到了大姐苏杭和沈先生乘坐的计程车,简单打了招呼,沈先生又乘车走了,说是去海威公司,继续商量合作项目。
“大姐,你和沈先生就这么出双入对的招摇过市,不怕人们讲闲话啊? ”贺苏宁说。
“海威没跟你一起啊? ”贺苏杭问。
“我是为顾菡的事来采访的,你还没有回答我呢。”贺苏宁跟在大姐后边,沿花坛外圈径直朝新闻中心走去:“大姐,走那么快干吗,你是不是和沈先生有了新的进展啊? 我倒不希望你们俩发展太快,他在海外生活了三十多年,你们俩的生活习惯上会有很多不同的。生活习惯不同,就存在忍受承受和适应的问题,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
“哪来那么多废话,我看沈先生方方面面都蛮好的。你倒是好好关心关心你自己吧,海威对你的忍受承受和适应都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傻丫头,大姐晓得你是关心大姐,生活本身没那么复杂,两个人在一起感觉好是最重要的。谁需要适应谁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而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讲得清楚的。”
贺苏杭把办公室打开,又将窗户推开对流空气:“大姐讲得对吗? ”
“大姐还会有错嘛。”贺苏宁小嘴噘着,往写字台边一靠:“人家有心理矛盾嘛,既想让你得到一份真挚的爱情,不再过独来独往的日子,身边有个男人疼你爱你知冷知热,那就太好了;又害怕你匆匆忙忙地将自己托付出去,万一对这个男人了解不透,上当受骗,到时候后悔莫及! ”她往大姐身边凑了凑:“你究竟对沈先生了解多少,他就跟你形影不离的,是不是发展得太快了? 我的意见供你参考,还是再观察观察吧,这个世界上好男人有的是,千万不可以草草定论的。”
“你又不着急把大姐赶紧嫁出去了,不怕大姐抢了你的海威啊? ”贺苏杭故意板着面孔说:“你可小心点,海威还不是你已经煮熟的鸭子,搞不好他就会飞掉的。”
“大姐就会开玩笑,好男人又不止海威一个,你干吗总跟我过不去啊。”贺苏宁勉强赔笑脸,却心有余悸,天底下的事情就是这么讨厌,越是防着什么事,什么事就越有可能发生。
尤其感情领域,更是防不胜防。或许大姐这边不会有问题,那个该死的海威就很难说的。但也不能因为一个海威,就让大姐感情再度受挫,宋南方那小子已经把大姐害得够苦了,但愿沈先生能真正成为大姐可以将生命托付的男人。
“苏宁,小脑筋想什么呢,还不抓紧时间准备采访提纲。”
贺苏杭抓起内线电话,一连落实几路采访任务,又让内勤洪梅通知巴日丹和乔智马上到她的办公室。
“自从你跟沈先生在一起,我的心里始终矛盾重重,左右摇摆,一会儿这样想,一会儿那样想,又一次次将自己的观点推翻,无时无刻不生活在否定之否定的状态下。”贺苏宁紧盯着大姐说:“你能理解我这个当妹妹的心情吗? ”
“能。”贺苏杭拍了拍妹妹粉白的脸颊:“大姐懂你,大姐也感谢你。”
“我想也是的。”贺苏宁仰起笑脸:“谁让我俩是一个娘生养的呢。”
“顾菡的案子十点钟开庭。”巴日丹像是被霜打了似的没精打采,一脸愁容,进来就往沙发上一靠:“录播车已经开到广场了,我们还是都去现场听听吧。”
“广场上站满了人,都是想到现场去的。”乔智一改往日的行头,豆沙色布裤扎进了一件白色T 恤,头顶的麦克镜不见了,感觉整个人的风格都变了,他也往沙发上一靠:“昨天夜里总是做不完的梦,都是跟顾菡有关的,她还是那么温柔,那么美丽,动作依然那么优雅,声音甜美如歌……我们几个好朋友在一起有说有笑,还商量着去欧洲去美国旅游呢。这下可好,梦境成了天堂,现实倒成了痛苦的不可思议。上官银珠整个夜里长吁短叹,眼睛都熬红了,她和金凯瑞直接去法庭。”
贺苏杭一言不发,眼前直冒金星。
上午十点。顾菡案件的庭审设在中级人民法院三号审判庭,庄严肃穆,座无虚席。大河电视台几路固定机器架在最有利的位置,《黄金时间》栏目组的四十多名编辑记者集中坐在旁听席的正中央,另外的三百多个席位大都是新闻中心社教中心和其他媒体的同行。
人群中一阵骚动。伴随着刺耳的脚镣声,两名荷枪实弹的女警察把顾菡带上了被告席。顾菡抬起那双美丽的眼睛,像往常一样平平静静地用眼神跟人们打了招呼,她在跟贺苏杭、巴日丹、上官银珠、金凯瑞、乔智的对视时,特意作较长时间的停留。
检察官雷天虹英俊魁梧,气度不凡,他的提问很有人情味。
顾菡杀害情夫“眼镜儿”一案没费多少功夫就一清二楚了。她说:“我和眼镜儿苦苦相恋了十几年,却没能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我一生的悲哀和不幸。但我又是幸运的,至少我们俩在一起的岁月里,我获得过一个男人对女人深深的爱恋……眼镜儿有妻子,而且他的妻子美貌如花,贤惠达观,因此,他非常爱他的妻子,但又无法不爱我。这是我后来知道的……两个女人共享一个男人的日子持续了十几年,像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突然有一天,我发现眼镜儿另寻新欢……
我这辈子只爱过一个男人,就是眼镜儿! 我讨厌男人的欺骗,仇恨男人的不忠,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我想到过螳螂,想到过蜘蛛,何不把心爱的男人吞到自己肚子里呢? 那样,他今生今世就可以只属于我一个人,再也不可能另寻新欢……于是,那天……我本想当即跟随眼镜儿离开这个世界的,之所以没有立即结束自己的生命,是因为放不下我的好朋友们! 哪怕能多看她们一眼,多跟她们说上一句话,都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赚头……好朋友们,顾菡非常爱你们,非常舍不得你们啊! “
说罢,她当场晕了过去。
顾菡走得静悄悄的,送别的人群中没有亲人,没有子女,没有父母。那个不是东西的丈夫也没有露面。
当天晚上,贺苏杭在《黄金时间》播出了顾菡案件的审理片断,她对检察官雷天虹的印象颇深。
第二天是星期天,一大早,乔智借来一辆中巴车,将好朋友召集起来,说是到郊外换换空气散散心,他却一路上默默无语。收音机里正在播放《戴手铐的旅客》的插曲,车厢内的气氛更加压抑难耐。巴日丹先是跟着旋律哼唱,继而扯着喉咙吆喝。金凯瑞、上官银珠、贺苏宁也都扯着嗓子投入地唱起来。沈岁亭和海威同时将目光投向贺苏杭,只见她紧闭双唇,脸色冰冷,沈岁亭将她揽在身边,轻轻地抚摸她的肩膀。海威将目光转向窗外,心里一阵苦涩。绿油油的麦田一望无际,成片的油菜花金灿灿的,绿黄相间,浑然天成,就像画家笔下的工笔画,苍劲而有韵味。
“都别唱了好不好? ”巴日丹伸手关掉了收音机:“顾菡的离去把大家闹得快憋闷死了,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崩溃掉的。杀人偿命,人死不能复活。我们就是再难受再替顾菡惋惜,不是也不能把她给拉回来跟我们一块郊游吗,还是现实一些吧,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好好工作;死了的人,就让她死去吧。”
坐在最后一排的贺苏越从上车就靠在来克远怀里,但她的注意力始终在大姐身上,沈先生的每一个细小动作,她都看在眼里。她对沈先生的评价是:沉稳、细心、懂得心疼女人。她暗暗地为大姐庆幸,能遇上沈先生,是大姐后半辈子的福分。
她伏在丈夫耳边窃窃私语,来克远不住地点头说是。
“我提议把车开到大河山庄,男同胞可以打高尔夫,女同胞可以健身,可以美容保养,还可以打乒乓球。大河山庄的活动项目多着呢,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统统由我买单。”海威说。
“我看可以。”贺苏宁第一个响应。
“到哪里都无所谓,只要大家能开心。”上官银珠说。
“开不开心是一种感觉,关键在于自我调整。”金凯瑞说。
马欢的电话来了,第一句话就问巴日丹上哪里疯野去了。
巴日丹说有采访任务,现在去的路上,方便时会打电话回去的。马欢又问到什么单位采访,跟谁一块去的。巴日丹仍心平气和地说去大河山庄,跟贺主任一道去的。挂断电话,巴日丹吐了吐舌头,说马欢经常会遥控她的去向,生怕被哪个男人给拐跑了。说着,她一脸苦涩伴着一声低低的自嘲声。
“也就是你巴日丹好说话呗,换个家谁能受得了啊。他马欢只许他州官放火,就是不许百姓点灯,太不公平了吧。”金凯瑞说。
“金医师也别打抱不平,人家巴日丹没觉得不公平,反倒很幸福的。因为马欢是很在乎她的嘛。”乔智把车开进大河山庄,三拐两不拐,就到了高尔夫球场人口处,他问谁下车。贺苏宁第一个跳下车,紧跟着海威、沈岁亭、来克远也都从车上下来,说愿意挥几杆比试比试。
“乔智,你把我们几个送到大河茶艺坊吧,我们都想静一静的。”上官银珠说。车子刚刚开动,乔智把话题又引到顾菡身上,说她死得不值,说她死得可惜,说她死得令人费解。
大河茶艺坊完全的江南水乡风格,他们找个最宽敞的位置坐下,叫服务员泡上碧螺春。
“身为作家,我却无法弄清顾菡那样天性柔弱的女性,怎么可以做到杀了人还能平静如水? ”上官银珠说。
“她是在爱情海洋游泳迷失了方向,陷到爱情漩涡出不来了呗。”贺苏越说。
“女人啊,女人,怎一个情字了得! ”金凯瑞说。
“要我说啊,顾菡的死不能用值不值来衡量,因为我们谁也没有顾菡自己清楚她为什么要走上了不归路。用她自己的观点说,爱过了就是值。”巴日丹说。
“人嘛,属于感情动物,没有爱情不行,有了爱情也烦恼,整不好就会寻死觅活的。还是我这个老姑娘好啊,人成阁,今非昨,人老黄花瘦,想够爱情也够不着了,没有人要喽。虽说也烦恼,但我有独来独往的自由,活得轻松,活得没有牵挂,也是一辈子嘛。我倒觉得蛮好的。”金凯瑞说得潇潇洒洒。
“你不是没有人要,而是你眼势头太高,把大好时光错过去了。不过也好,如今你成了医学界名流,很有建树的专家,老天爷也算公平吧。你要是一大早就拖家带口的,不一定有今天的成就呢。如果再在感情上一波三折的,你烦都要烦死掉了,哪里还有精力搞一番事业。我看你现在蛮好的。”贺苏杭说。
“金医生自己总说她老了,其实一点都不老。女人到了她这个年纪才有味道,才更有女人味,风韵犹存,雍容华贵,小青年想比都比不上的。我要不是上官银珠盯得紧,搞不准我就会追求你的。”乔智说。
“放肆,没大没小的,拿我这个人老黄花瘦的女人开涮,你们觉得很开心是吧。”金凯瑞说。
大家都笑了,也都觉得轻松了许多。
巴日丹手机又响了,马欢问她是不是在茶艺坊。巴日丹一惊,问马欢怎么知道的,是不是派人跟踪她了。马欢哈哈大笑的声音不是从电话里传过来的,而是就在巴日丹身后。因为上官银珠在场,马欢没有再往前靠,吩咐巴日丹早点回去。说罢,马欢扬长而去,搞得巴日丹啼笑皆非。
“现在马欢自己亲临现场查看究竟,下一步或许就要雇佣私人侦探了吧。看你巴日丹敢对马欢不专一。”乔智用讽刺的口吻说。上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