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来独往 作者:蔡越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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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来独往 作者:蔡越涛-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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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苏杭的角色是大河电视台新闻中心主任兼《黄金时间》栏目主播,手下百十号人,兵强马壮。她的办公室宽敞明亮,条件现代,电脑扫描传真打印,一应俱全;绿色植物,热带鱼群,张扬着她的品味她的格调。左面墙铺满了各界区地图及目标量化管理图形,右面墙是新闻中心所有播音员主持人的大幅照片,栩栩如生,千姿百态。
    她一眼瞄见化妆台上那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不由分说,抓起玫瑰花摁进了黑色垃圾袋,随手用内线电话告诉内勤洪梅,从今以后,无论是谁送的花,一律拒收。洪梅是一位刚毕业半年的大学生,一脸稚气,平日里只觉得贺苏杭主任文静稳重,亲切可人,哪晓得发起火来还蛮吓人的。她吐了吐舌,握着话筒的手半天没有离开话机,心说:贺主任怎么了,别人送花是好事,干吗火气这么大? 有人想要,还没有人送呢,真是的。她小嘟囔着忙活儿去了。
    贺苏杭之所以看见玫瑰花来气,不是冲着花,而是冲着人的。刚才来的路上她还在想,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被翻来覆去的东说西传,愣是给说成风流女子了呢? 都是鲜花惹的祸! 她抬腕看了看表,离当晚《黄金时间》现场直播还有一段时间,便坐在化妆台前认认真真地化妆,认认真真地备稿。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格外的刺耳,以至于把她惊得愣怔了一下,看到来电显示,就晓得是前夫宋南方从瑞士打过来的。
    本不想接听,可电话铃声一个劲儿地响个不停,她不耐烦地抓起听筒:“宋南方,你有完没完,我不是跟你讲好的嘛,我们俩婚都离了,你就别再烦我了好吗? ”听筒里出奇的静,除了咝咝的电流声,电话的另一端似乎根本没人。她连叫了两遍:“宋南方,你在听吗? ”还是没有应声,正想挂断电话,却听见了宋南方极富磁性的声音:“苏杭,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说一声:祝你生日快乐!好了,我挂了。”不等贺苏杭有反应,宋南方那头果断地挂机了。这就是宋南方的个性,就像几年前他果断地与贺苏杭离婚,又果断地将贺苏杭的同窗好友李菲红带到瑞士共同生活一样,只要他想做的事,容不得别人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已经踏上了人生新的航程。不是嘛,那年仅仅是为了换一种活法,他就毫不犹豫地辞去高一班主任的公职,带着自己的新欢背井离乡,根本不顾贺苏杭怀抱着年幼的女儿妮妮的哭喊声,他心肠硬得跟铁石铸就的似的,连头都不转一下。因此,贺苏杭变得郁郁寡欢,她曾经发誓再也不与宋南方有任何瓜葛。
    而此时此刻,贺苏杭竟然对宋南方的生日问候心存感激。
    她甚至希望宋南方打的不是越洋电话,而是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地方,这个地方是可以随时找得到的。泪水什么时候顺着脸颊滚落下来的,她说不清楚,还是麻酥酥的感觉提醒她有泪水从这里滑过。
    一号演播大厅。
    当晚《黄金时间》现场直播准备工作基本就绪,人们东一句西一句闲扯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摄像师乔智刚刚提到贺苏杭的名字,灯光师大老刘立马就跟“风流韵事”联系起来了,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把音响师王冲、舞工冉东方等都吸引过来了。
    “苏杭啥都好,就是太风流。你说她早都离婚了,还不赶紧找个正儿八经的主儿嫁掉算了。这可倒好,成天招蜂引蝶,不是这个送花,就是那个有约,没见她啥时候消停过。哼哼,你以为大众情人是多好当的啊。”大老刘说这话时,连他自己都讲不明白是什么心态。
    “可不是咋的,人家就凭着那副俊俏模样,少说也得有一个加强连的男人迷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吧,你们懂不懂啊,这叫磁场效应。”王冲说着,来了个弹响手指的动作,大拇指在食指与中指之间蛮有技术地弄出清脆的响声,就像调出美妙音乐时的表情一样,他挺得意。
    乔智极为反感这些人没有边际的瞎说乱讲,可又不好意思制止,中原男人的质朴实在,从里到外透将出来。他习惯地左手卡在腰间,右手握着摄像机的手柄,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们一眼,从鼻孔里发出轻轻的哼声,以示不满。他拥有美满婚姻,过着幸福生活,妻子上官银珠是成都人,懂生活,会生活,目前担任本台电视剧中心副主任,也是较有名气的剧作家、小说家。他在技术上是一把好手,构图用光角度等镜头语言,别具风格;审美意识审美能力,独领风骚。他平时经常是大红色T 恤,外边套件卡基色的多袋马甲,偏爱多袋装饰的亚白色休闲裤,白色耐克鞋,梳着一把黑又亮的马尾巴辫子,加上牢牢地骑在头顶的麦克镜,给人的感觉不是画家就是导演,要么就是摆弄摄像机照相机的行家里手。而此时的他,更像一尊假人,除了棱角分明的脸上那双褐色的大眼睛偶尔还会眨动一下,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任刺耳的声波刺激听觉神经,却没有任何表示。
    “你们不知道吧,省里的柳秘书经常把苏杭接过去,说是省长要跟她单独谈话。谁知道有什么猫腻? 漂亮的单身女人嘛,谁不喜欢多看几眼呢。你还别不信,人家苏杭去哪办事都方便。谁又能说有什么猫腻? ”冉东方边说边将一把美术大刷子在脸前一晃,故意遮住了半张脸。
    “管人家什么猫腻呢,只要各级领导都关心她,不就等于关心我们的《黄金时间》吗,我们的收视率要是不提高才见鬼呢。收视率提高了,我们的黄金白银不就跟着来了嘛,这就是大众情人的魅力哟。嘿,她不嫁人倒好啊。”大老刘做了一个点钞票的动作,随即,几个男人女人的笑声有些放纵。
    突然,切换导演巴日丹出现在人们面前。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谁也没有在意;她都听到了什么,谁也讲不清楚。只听她闷雷般的声音在一号演播大厅炸开了:“你们不觉得太庸俗了吗? 苏杭是招你们惹你们了,还是把谁家的孩子扔到井里去了,你们就这么瞎说乱讲人家,不觉得没意思吗? 要不是苏杭领着大家好好干,有了高收视率,你们能拿到那么多奖金吗? 说穿了,不就是苏杭提出的量化管理方案刺激了某些人懒惰成性的神经嘛,于是你们就鬼话连篇,无中生有,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她这么一吼,人们顿作鸟散状,没有人接她的话,没有谁理她的碴,只顾各干各的活儿去了。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卡在腰间的双手放了下来,抬起右手指着刚才还蛮有兴致讲闲话的人们说:“你们呀,一个一个都老大不小的了,平日里苏杭对大家不薄,干吗背地里不讲人话呢? 要我说啊,你们这叫吃不到葡萄愣说葡萄酸,谁还不清楚你们心里那点小九九啊,就你们一个一个的德性,人家苏杭就是八辈子当尼姑,也不会嫁给你们的,你们就积点德行点善吧。”
    虽说巴日丹是为贺苏杭鸣不平的,可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翻腾,一股无名火涌了上来,她顺手抓起文案夹,猛地摔在切换台上,一转脸,与乔智四目相对,把乔智吓得转身就走,她一把抓住乔智的胳膊:“乔智,你一向是非分明,今儿个怎么犯软蛋了? 别忘了,你的大作家老婆上官银珠是苏杭最好的姐妹,你就能忍心让人家胡乱编排苏杭吗? ”
    “我……”乔智刚想解释,发现荣毅台长进了一号演播大厅,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五十岁刚刚出头的荣毅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略微发福的身体有些后仰,日渐隆起的肚子被得体的服装深藏在里边,所以,整个人看上去还算利索,还算年轻。他那双自打十六七岁就再也没有干过农活的手显得饱满圆润,说话的声音底气够足:“好消息,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人们一下子拥到了荣毅跟前。荣毅没看见贺苏杭,猜她在准备稿件,就说:“苏杭肩上的胆子真够重的,新闻中心一大摊子事儿,她还得亲自披挂上阵主持节目,实在不容易啊。不过你们看,苏杭主持节目的确有观众缘啊,这么好的消息得告诉她的。”说着,他举起手中的一叠文件,由衷地点了点头,眼睛里洋溢着赞许的光芒。
    巴日丹说:“我马上去叫苏杭过来。”说着就往外走,她就是这种爽直的性格,骨子里流着蒙古人的血,爱草原恋草原梦归草原,却一股脑地扎进了大河电视台,再也没有回过草原。五年前爸妈忍痛撇下草原到美国发展,妹妹巴日娜和弟弟巴扎尔也都去了美国,至今令她耿耿于怀。她已经三十四五岁了,尚未婚配,前几年处过一个当画家的男朋友,两人在一起同居了两三年,共同的浪漫性情浪漫情怀,决定了他俩无法在一起过平常人的日子,挥挥手,就说拜拜了。她这两天正跟现任男友马欢闹别扭,直怀疑自己这辈子是不是还有男人缘?
    一号演播大厅内。巴日丹前脚走,荣毅说《黄金时间》栏目收视率周周攀升,引起社会各界关注,也引起市委市政府领导高度重视,甚至省长都有批示下来,肯定《黄金时间》越办越好。他抬手拢了拢经过染发剂处理和滋养发乳打理过的黑发:“我想好了,明天中午给大家设宴庆功。”
    顿时,人们欢呼声一片。
    “荣台,依我看呐,仅仅让大家在一起吃顿饭是不够的,要给大家提高奖金。”提出要求的是灯光师大老刘。
    荣毅满脸笑容,点着头说:“嘿,你们将我的军的确会挑时候啊,行,今儿个我跟大家同样高兴,就算原则上答应大家喽。”他将笑容收敛了些,又说:“电视节目改革既要稳扎稳打,成功一个,推出一个;当然也要轰轰烈烈,全面铺开。我要让全台的栏目生产都向《黄金时间》学习,再讲得明白一点,要让全台的中层干部和全台的播音员主持人都向苏杭学习如何办栏目,如何主持节目,如何管理队伍。我要的是收视率! 要的是高素质的采编队伍! 现在,《黄金时间》完全可以说是我们台的一面旗帜。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
    “荣台真是高屋建瓴,一语道破了我们《黄金时间》栏目成功的秘诀,实实在在是苏杭主任领导得好,节目主持得好。”
    美工冉东方说这话时一脸真诚,只是他用余光看别人的瞬间,流露出些许的不自在,都是刚才那些闲话惹的。
    “苏杭主任主持节目的水平可谓出类拔萃,大派大气,有亲和力,有说服力,这是我们《黄金时间》栏目组的福气。”
    灯光师大老刘像是随声附和,又像是要弥补什么。
    音响师王冲心里佩服的话一大堆,只是不大会表达,说了句:“苏杭不错。”再也没有下文了。
    此时,无论提及多少遍贺苏杭的名字,谁也不会再和风流韵事联系起来了。
    巴日丹从一号演播大厅出来,风风火火地穿过走廊,抄近路走消防通道的小门,径直去了新闻中心。贺苏杭办公室的门并没有上锁,巴日丹的敲门声和说话声同时传到了贺苏杭的耳边:“荣台有好消息告诉你,他现在一号演播大厅。”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一向大嗓门高声调,可一到贺苏杭面前,就像被刻意训练过的,变得柔声柔调,好似温婉的淑女。
    贺苏杭说马上就好,她一边对着镜子补妆,一边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窗外。窗外是另一个世界,是一个纯洁的世界,是一个没有被人为的精神污染的世界。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轻轻的,柔柔的,犹如春姑娘轻盈的脚步,唯恐惊扰了人们的心绪。空气中弥漫着头茬月季花的芳香,忽而甜甜的,腻腻的;忽而淡淡的,爽爽的。就像女人的味道。这种味道是可以令人陶醉的,也是可以令人抖擞精神的。所以,在夜幕中来来往往的人们都会嗅上几口空气中的芬芳,不管你是刻意的,也不管你是心不在焉的,就像一号演播大厅有关贺苏杭的风言风语,无论你爱不爱听,都会灌给你的。
    巴日丹催促贺苏杭速度快些。贺苏杭说:“我晓得了。”
    她起身换上服装,对着镜子重新打理了发型:“荣台要讲的好消息不就是省长有批示下来吗,柳秘书已在电话里告诉我了。”
    她看了一眼巴日丹,又说:“依我看,《黄金时间》的收视率远不是现在的水平,还会有一定的上升空间。”
    “你……”巴日丹用手指理了理自己不能再短的头发,多少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接近一号演播大厅时拉住了贺苏杭:“你真的跟省长关系好的话,也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地炫耀吧。”
    “你讲什么呢,什么大张旗鼓? 什么炫耀? ”贺苏杭背对着一号演播大厅,微微一笑:“巴日丹啊,巴日丹,别人不了解我,我们俩是无话不讲的好朋友,你还不了解我吗? 最近一段时间,只是节目上的一些问题,需要省市政府的支持,所以,我仅仅是代表新闻中心《黄金时间》栏目组,再说的大点,我是代表大河电视台跟省长有所接触的,纯属正常工作关系,你可千万别多想啊。”
    巴日丹近乎委屈地小声说:“并不是我非得要多想的嘛。”
    当晚的《黄金时间》现场直播进入开播前的加播广告时段,切换台上的巴日丹紧盯着信号变化,整个神经系统都集中在一个点。
    同一时间。
    江南大学博士生导师花香凝是第一次来到大河市搞课题的,她就住在大河电视台对面的大河大酒店909 房间,她的学生童宁宁在她隔壁。童宁宁二十七八岁,虽算不上非常漂亮,倒是水灵灵的长相,眉清目秀,细皮嫩肉,修长的四肢,挺拔的身材,高高束起的马尾巴张扬着她的青春。她从小生活在江南渔村,见惯了小桥流水人家,太熟悉渔网渔民渔市,所以,始终向往大城市,尤其是对有着几千年文化积淀的大河市无限憧憬。她搜集了大量的文字资料,图片解说,照相机摄录机随带身边,打算把这次课题研究搞得有声有色的。这也是她生平第一次来到大河市。
    花香凝刚刚沐浴完毕,她站在窗口恰好可以清晰地看到霓虹闪烁的电视发射塔,不由得多看几眼。忽然觉得有些凉凉的,转身脱掉白色浴袍,露出了珠圆玉润的臂膀,一头深褐色的秀发随意地散落下来,无拘无束的大波浪将白里透红的脸庞半遮半掩,一副轻巧得几乎掂量不出分量的银丝边眼镜架在挺直的鼻梁上方。她也是四十八九岁的人了,身材皮肤都保持得如此之好,岁月似乎没有在她的身体上留下摧残的痕迹。她换上粉蓝色小碎花的江南丝绸睡衣,还感觉凉,便从浴室里取出一条白色浴巾披在睡衣外边,又拿出自己带的家乡特产碧螺春泡上,这才靠在床头看电视节目。
    随着悦耳动听的栏目片头音乐响起,“黄金时间”几个大字翻滚着变着颜色,最终定格在屏幕中央,金光闪闪的。栏目主播苏杭常规式的开场白还没有讲完,花香凝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击一下似的,忽地跳下床,跑到电视机跟前睁大眼睛:天哪。这个苏杭怎么长得跟自己年轻时那么相像呢!
    难道——?
    花香凝十六岁遗弃亲生女儿的伤痕被她自己撕开一道口子。直撕得鲜血淋淋。三十三年前的那段如烟往事,仿佛就在昨天。
    花香凝的父亲花冠雄曾是名冠江南的富商大贾,热爱祖国的民族资本家,一生娶过三房太太,他最喜欢三太太满庭芳,也就是花香凝的生身母亲。满庭芳虽然长相如富贵牡丹,却出身寒微;虽然没有花家大太太、二太太出身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的娇贵,却是上海滩响当当的评弹皇后。花冠雄痴迷评弹,也就痴迷上了满庭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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