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一个打扮妖冶的女人从马路上走过,张三就很老道的说,你们看,她就是做
小姐的。有人问他说,你怎么知道她是做小姐的?瞎编吧?张三说,我要是说的
不对,就不叫张三。对方就问他说,你找过小姐吗?张三说,你说呢?你也太小
看我了吧?于是他们大笑起来。然后张三还会告诉他们说,哪一类的女人最放浪,
哪一类的女人最会让男人舒服,哪一类的女人看着好看,但是做起来却没有意思,
等等。总之,张三看上去很有经验,毕竟,他出来做工已经有许多年,去过很多
地方,对于这些方面的了解,应该比别人要多得多。相比之下,他们知道得这样
少,简直令他们惭愧。有个叫李四的年轻人,刚到这里不久,对于他们谈论的小
姐很感兴趣,他不止一次说,特别想找一个小姐,但就是不知道怎么找,希望张
三能带他去。张三说,可以,但是咱们要先说好,小姐的费用你一个人掏。李四
问他说,一个人要是掏两个人的钱,总共要多少?张三说,那要看你找哪个档次
的小姐了,贵的就很贵了,最便宜的也得几十元吧。李四说,那么贵啊。
张三看出来了,李四确实想找小姐,但是很明显,他有点心疼钱。那可不是
一个小数目。放到谁身上,都要掂量一番的。张三说,还是别找了,说起来也没
有什么意思,你回家抱着老婆睡,又舒服还不用花钱,小姐要花那么多钱,划不
来。
过了几天,张三发工资了。他就到附近的邮局去,给家里寄了一笔钱去。往
常,他要寄大部分钱给家里,这一次,他给自己留了一百多元。他一时间还没有
考虑好拿这些钱干什么。因此他寄完钱之后,站在邮局外面的马路上想了一会。
他在那里走来走去,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和车辆。他决定先给家里打一个
电话。他们老家的电话打起来不太方便,他先打给村里的公用电话,人家去叫他
老婆,过一会再打过去,他老婆就接上电话了。他打通第一个电话后,抽了一颗
烟,看起来比较激动。第二次打过去电话,听见他的老婆气喘吁吁的声音,就责
备她说,你喘那么粗的气干什么嘛,你不会慢慢说吗?然后他就问家里怎么样,
娃怎么样,庄稼和牲口怎么样,等等。他接着又告诉他老婆,他在这里很好,工
作不累,吃得好,过上一两年准备带她到城里逛一逛。他老婆高兴极了,似乎还
在电话里哭起来了。张三就有点生气,他说,这不好好的吗,你怎么老是这么脓
包,真是的。
桑克的影像:一个民工(2 )
打完电话,张三很高兴。他顺着马路往前走,看见一个市场。他就走了进去,
决定给老婆买一件衣服。他觉得自己在城市里做工,见了许多世面,而老婆至今
连他们县城也没有去过,真是难为她了。
他看着那些铺面里花花绿绿的衣服。有个人对他说,老板,要什么衣服?张
三本来不打算买这里的衣服,因为他觉得这里的衣服太花了,老婆未必敢穿;但
是人家称他为老板,这让他很高兴。他就告诉对方说,想给老婆买一件衣服。那
人拿出一件来,说,这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了,你老婆穿上肯定漂亮。张三认为
这件衣服太艳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把他的意见说出来。他看着那件衣
服,做出很内行的的样子,他说,这种料子不太好嘛。那人说,老板,这料子没
有问题,而且是本市最便宜的呢。张三听见他又叫自己老板,就决定买上这件衣
服。他问多少钱。那人说,一百,批发价。张三说,你是蒙我呢嘛,哪有这么贵
的?那人说,还是老板有眼力――五十元,这是跳楼价了。
衣服买上之后,张三有点后悔了。因为这件衣服实在是太鲜艳了,不要说他
老婆,他的上中学的姑娘也都不敢穿出去呢。还花了他五十元。有一阵他想把衣
服退回去,但是那怎么可能呢,人家已经卖给他了,哪有退的道理?不过,新衣
服就是新衣服,就算老婆孩子不穿,让她们看看也是好的,农村里可没有这么时
髦的衣服。
路过一个洗头房的时候,张三忍不住朝里边望了望。他知道,这就是他们议
论过的那种地方。他口袋里还有将近一百元,如果他想的话,应该差不多够数了。
说实话,他也很想去一次。人嘛,总得有个时候这么放松放松。
这时候洗头房里的一个女人走出来了。她显得有点臃肿,脸上画的五颜六色
的,她的胸脯很大,还在那里一晃一晃的,简直让张三看了脸红。胖女人看见张
三,就很热情地对张三说,大哥,洗头吗?进来吧。
张三有点迟疑。他确实想进去看看,但是他感觉有些紧张。
胖女人说,大哥,进来嘛,洗一洗,轻松一下嘛。
她一边说,还一边伸出手来,拉了张三一下。张三本来想拒绝,但是他发现,
自己已经随着胖女人走进了洗头房。里边的光线有点暗,显得空荡荡的,空气里
有一股类似于什么东西烤糊了的气味;除了这个胖女人,还有一个瘦小的女人躺
在一张沙发上;这个女人距离张三比较远,因此看上去面目模糊。
胖女人让张三坐在一张椅子上。她问张三说,大哥要什么服务?洗头还是按
摩?
张三紧张极了,他结结巴巴的说,就洗一下头吧。
胖女人开始准备热水。她在张三面前晃来晃去。她说,大哥,听口音我们还
是老乡呢。
张三说,你是哪里的?
等到她说了她在哪儿,张三很高兴。原来他们还真是半个老乡呢。刚才他还
有点紧张,这会他感觉踏实多了。他的话也多了起来。他对她提起自己在哪里做
活,走过什么地方,每月能挣多少钱,等等,总之,他觉得她就是自己的一个朋
友。胖女人好像也很高兴认识他这个老乡,她说,那你以后就常到我这里来嘛。
一定,张三说,我一定来――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你就说给我。
好嘛,好嘛,胖女人说,出门在外,有你这样的大哥帮忙,我也踏实。
这句话张三听了特别受用。虽然他从前没有洗过头,但是他感觉胖女人对他
的服务要比别人细心和周到;尤其是当她给张三洗头的时候,胸脯在张三的身上
蹭来蹭去,让张三感觉舒服极了。
她忽然说,要不要给你做个全身按摩?――咱们是老乡嘛,就便宜一些,好
不好?
张三又有些紧张了。他在考虑是不是接受老乡的建议。他不知道做一次按摩
到底是多少钱,她肯定会给他便宜一些,但是她会便宜到多少呢?她说得太笼统
了,他需要一个很具体的数目,比方说五十元,或者六十元;只有面对一个具体
的数目,他才能决定自己做不做。他很想知道这些情况,但是他发现自己难以启
齿;对方是自己的老乡,而且他已经摆出一副不在乎钱的样子,怎么好意思提起
这些问题呢?
桑克的影像:一个民工(3 )
张三说,下次吧,下次你给我按摩,这会我还有事情要办。
等到洗完头,张三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样子;这时候要是他的老乡再一次提出
按摩的要求,他想自己就真的要让她给自己做按摩了。他又和她说了几句话,终
于到了付钱的时候了。洗头的钱本来是十元,张三给钱的时候忽然脑袋一热,给
了胖女人十五元。甚至,他还产生过把自己新买的那件花衣服送给她的念头。
胖女人说,大哥这怎么好意思呢?
张三大方的说,这点钱算什么,你就收下吧,再说,我们是老乡嘛。
从洗头房里出来,张三真是很高兴。虽然钱花得有些多(也就洗了一个头,
还洗的不是那么干净),但是他觉得值。他就这样高高兴兴的回到工地上去了。
晚上,他们坐在一起聊天,又说起了女人。张三故意用平静的调子说,今天,
我去会了一下我的相好。
他们都不相信。有人说,吹牛吧,你还有相好?
你爱信不信,张三说,哪天我把她带过来,你看了就相信了。
他们看见张三说得这么自信,就跟真的一样,真是羡慕的要命。他们就问张
三,他的相好长什么样,在哪里工作,是不是城里的女人,城里的女人要是做起
那些事,究竟怎么样,等等。
当然是城里的女人,张三说,很漂亮,奶子有你老婆两个那么大,还是个老
板呢。
本来,张三是不准备这样说的,因为这样说有点不合实际,但是不知道为什
么,他说出来的话,就是这样的了。他觉得这样说让自己很痛快。
李四沮丧极了。与张三相比,他不光对于城市的了解少的可怜,张三有了相
好的时候,他居然连一个小姐都没有见过。突然,他好像下了决心那样对张三说,
你带我去找小姐吧,我们两个人的钱我一个人掏,――我豁出去了。
可以,张三说,我就带你见识见识吧。
过了两三天,一个晚上,他们两个人走到街上。他们都有些紧张。张三觉得
自己不应该这样,应该做出有经验的样子才对。他就在前面走,走了一段路之后,
张三发现,他们走到胖女人的洗头房那个位置了。最初,张三并没有想过到这里
来,他想带李四到别的地方;他怎么又到这里来了呢?也许,是由于他心里惦记
着他的女老乡吧。
张三对李四说,我们就到这里去洗个头吧,这里的老板也是我的熟人,但你
要少说话,不要问这问那的,你还要称我为老板,知道吗?
李四说,张哥你确实了不起,连这里都有熟人――可我为什么要叫你老板呢?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张三说,这是规矩,你以后会明白的――你得听我的,
懂不懂?
行,他说,我听你的。
还有,张三说,我们在这里只是洗个头,洗完头之后,我们再到别的地方找
小姐,记住了?
记住了,他说。
他们走进去。里面有几个人在洗头。那天张三见过的瘦女人问他们要洗头还
是按摩。她自然不认识张三,张三就问她说,你们老板呢?
瘦女人说,我们老板?――你说的是谁?
张三说,就你们那个――胖的那个嘛。
瘦女人说,哦,她呀――一会就来了。
我们等一等,张三说,我们在这里等一等。
他们坐在那里等胖女人。几个男人进进出出。房间里面有些昏暗的小阁子,
他们听见有男女的说笑声,想必那里就是按摩的地方吧。
过了一会,胖女人出现了。她看见他们,就走过来,说,你们要洗头还是按
摩?
张三看见她,很激动。但是显然,对方没有认出他来。这让他很失望。而且
他注意到李四的神色也有些诧异。他就故意咳嗽了一声。他说,你最近还好吧?
胖女人看了看张三。她终于记起来了。她说,原来是你啊。
张三说,这是我的一个小兄弟,他在这里洗个头,你要多照顾他。
桑克的影像:一个民工(4 )
没问题,胖女人说,那你呢,也洗洗吧。
不急,张三说,我过会再说。
胖女人就把李四带过去了。她弄水,给他洗头,还跟他说着什么;张三从侧
面观察她给李四洗头的情景,他认为她对李四的态度应该和她给自己洗的时候有
所区别,但是他发现,这种区别非常不明显;这让他多少感到有些不好受。而李
四则显得兴奋而且激动。后来,张三听见李四在喊他。
张三说,怎么啦?
老板,他说,我就在这里做个按摩吧。
张三的神色显得有点慌张。虽然他的同伴终于喊了他一声老板,听上去还算
受用,但是他没有料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有一股说不出的难受。现在,
他隐隐觉得,局面突然变得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了。
不行,张三严肃的说,我们说好的在这里只是洗头,完了到别的地方做按摩。
怎么不行?胖女人说,哪里做还不是一样。
张三感觉到自己说话都有点困难了;尤其是,她的神态实在是太随便了。他
都有点生她的气,她起码不应该在他面前说这些话吧。张三语无伦次的说,不好,
这样不好。
你是大老板,她说,还心疼这点钱吗?
那倒不是,张三说,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看见她已经带着李四到
里边去了。他还没有同意,他们就自作主张去做按摩,而且是当着他的面,这让
他实在是无法接受。张三口干舌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受。他很后悔带
李四到这里来,但是又不能说出原因来。他难受死了。
他似乎还听见了里面发出的声音。他其实一直期待着这种声音从自己的嘴里
发出来。没料到居然被一个没有一点经验的年轻人占了先。这真是教他难过。
过了一会,他们出来了。李四看上去满足极了。他说,我的按摩弄完了。他
的神色看起来特别无耻,张三恨不得给他一个拳头。更让他难过的是,胖女人在
他面前还有点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好像刚才只是去了一趟茅房那样简单――她起
码应该有点惭愧的意思嘛。
胖女人说,给钱吧。
张三困难的说,多少?
一百元,她说。
多少?张三说,太贵了吧?
这都打折了,她说,本来是一百二十元呢。
张三就对李四说,你掏钱吧。
老板,李四说,我的钱不够。
没带钱还要来按摩?张三生气的说,你什么东西嘛。
李四就把自己带的钱全都掏出来了,一共是八十元;张三掏了二十元,总算
凑够了数。这会他什么都不想说了,他急急忙忙的从里边出来了。
胖女人说,以后常来啊。
他们走在马路上。张三感觉自己非常空洞,空洞的就像是剩了一个壳。李四
说,张哥,跟上你算是长了眼界了,她的奶真是大,有这么大呢!
张三没有说话。他漫无目的的在路上走。他感觉到很委屈。甚至,他感觉到
伤心。李四还在喋喋不休的讲述刚才的按摩过程,一点没有发现张三的眼色是那
样难看;他把过程说得非常的细,而这些正是张三最不愿意听到的。他真是太过
分了。
张三说,你把我的二十元钱还给我。
李四嬉皮笑脸的说,张哥,这点钱你还要,就算你请我嘛。
谁请你?张三说,你也好意思说?
你怎么啦?李四说,我又没有和你的相好睡觉,你那么生气干什么?
张三突然抡起拳头,只一下,就把李四打趴到地上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
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就好像把一袋水泥扔到地上那样。然后,张三扑到李四的身
上,一拳接一拳的打上去。他一边打他,一边用粗俗的话骂他;他骂人的声音很
难听,像是哭那样。后来,他看见流在地上的血。他停住了。他感觉舒服多了。
他蹲在一边抽烟,等着李四醒过来。
后来,李四醒过来了。他没有死,受的伤也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只是流了
一些血。他们长年累月在工地上干活,这点皮肉之苦算不了什么。他们没有说话。
坐在地上。后来,他们离开了。
桑克的影像:一个民工(5 )
这就是桑克的《一个民工》。你很难说,桑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