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芳笑起来了。她的脸上还出现了一点红晕。她说,你冤枉我了――我可
是你的姐姐,我能骗你吗。不过说实话,她这个人毛病比较多,原先我不想给你
说,因为你们在谈朋友嘛――她这个人挺复杂的。――你不想知道?
算了,我说,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想知道那么多了。
所以,要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的女朋友,谈何容易。你看我,几年过去了,也
有好多热心人给我张罗,可是我还是心灰意冷,除非有特别合适的,否则,我宁
愿独身。你说是不是?
说到这里,她的眼睛里又出现了泪水。
林小芳(1 )
林小芳给我介绍的最后一个女人是孔美婕。那个有着很大乳房的研究生。相
对于前面的那些女人,我可能更喜欢孔美婕。她的大乳房。她的愚蠢的样子。我
还设想过和她一起生活的景象。但是我很快发现,孔美婕对于我这样的男人缺少
兴趣。她喜欢痖白那样的男人。他可以给她带来足够的虚荣,可以让她发出快乐、
恣意的大笑。我就不同了,我热爱一本书胜过一朵玫瑰,即使我拥有一大把正在
开放的玫瑰,又能怎么样呢?我不知道该把它们放在哪里,又可以送给谁。所以,
我根本不会就此责备痖白。我也没有多少兴趣去了解痖白和孔美婕的关系到了哪
种地步。我会嫉妒痖白,但是我不会生他的气。我相信,痖白并非刻意为之,一
切只和孔美婕的嗜好有关。就算她没有遇见痖白,她也会遇见别的任何一个像痖
白那样的男人,除非我是世界上最后一个男人。
林小芳对于这件事情也有看法。
孔美婕这个人很虚荣,她说,女人一般都比较虚荣,但是孔美婕的虚荣有些
过分。你比方说吧,我比她也就大那么几岁嘛,她就总是对我说:林姐,我不敢
想象到你这个年纪我该有多老。――她简直是放屁。这不是明着嫌我老嘛!我有
多老啊,你说我有那么老吗?还有,她觉得自己是风华绝代的大美人,自信的不
得了。其实她有多漂亮,不就是波大一点,能勾引男人嘛。――你说对不对?
林小芳越说越生气,我想要是她再说下去,孔美婕就会变得比妓女还要无耻。
女人有时候真是奇怪,她们平时看上去那么友好,就像一对姐妹那样,可是说起
坏话来,比刀子还恶毒。
不过你们那个叫痖白的家伙,也不是个好东西。林小芳说,兔子不吃窝边草,
她怎么就做的出来这种事情?他还是个作家呢,你说,这样的人能写出好作品吗?
我认为好作品只有――不是这么回事,你误会了。
是吗,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你不了解痖白,我说,我们是好朋友,他是我们这座城市里写得最好的人。
你有空可以看看他的书,看了你就会明白的。
真的吗?你把他说得那么好,我倒是想见见你的这位朋友呢。――他写过什
么书?
最近他有一本书要出版,叫《迷》,不过出版社改名《城市的情人》了。
我听说过,林小芳说,我会读一读的。――我不相信你的话,我读了才能告
诉你他写得好不好。
林小芳看着我。她看上去神采飞扬,一刻钟之前的不愉快早已无影无踪。也
许是由于提到了痖白。可是,痖白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今天晚上有空吗?她说。
我们站在教学楼的走廊里。许多学生在我们面前走来走去。她新做了一个发
型,如果从远处看,就像是一个大四的女学生。天气还比较冷,但是她穿了一条
短裙,可以看见她的裹着长筒袜的腿。袜子是黑色的。她的大腿看上去很窈窕。
我每天晚上都有空,我说,你有什么事吗?
我买了一本《城市的情人》,她说,我看完了,实事求是的说,写得不错,
不过有几个问题,我是不能苟同的――我们聊聊吧。
就现在吗?
傻瓜,她说,晚上啊。
在哪里?
她的眼睛转来转去。她在想我们在哪里见面比较合适。也许她早就想过这个
问题,只不过她要做出这个样子给我看而已。我心里想笑,因为她看起来没有她
想象的那样熟练。
到我家里吧,她用随便的语气说,你到我家里还没有去过呢。
晚上我到林小芳的家里去。林小芳住在一栋修建于上个世纪60年代的楼房里。
与一旁的新建筑相比,它看起来破败,结实。据说在1980年代发生过剧烈的
地震,许多楼房遭受了严重的损坏,只有这栋建筑安然无恙。因此,学校赋
予它某种象征意味,一些上了年纪的校友则籍此抒发他们的缅怀之情。我有一次
看见一位大约60岁的老人站在这栋建筑前面,放声痛哭,老泪纵横,引来很多围
观的人;原来他不是出于悲伤,而是因为喜悦:这栋老建筑还在,所以,大学还
有希望。
林小芳(2 )
林小芳有一个孩子,我没有见过,也没有听她说起过,因此在买什么样的礼
物上颇为踌躇,后来只好买一点糖果之类,虚应风景。
我提着东西上楼。楼道里没有灯光,非常黑,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我听见
自己走在楼道里的脚步声。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飘来飘去。这栋楼上的住户不多,
许多人都搬走了。听说若干年之前,这里还发生过凶杀,一个裸体女人的尸体被
扔在公共卫生间里,是那时候大学里著名的事件之一。它还像某些恐怖片里的经
典场景,我想到这些的时候,不免有点紧张。
我站在四楼的一间房门口,敲门。门开了。我看见灯光里微笑的林小芳。
进来吧。她说。
与阴暗的楼道相比,林小芳的房子里温暖明亮。某种类似于花粉的气味在房
间里飘荡。林小芳经过了精心地装扮,脂粉浓密,红唇鲜艳,我甚至能够看见她
的在灯光下闪亮的睫毛――她就像一个
新娘。我坐在那里,感觉到屈促不安。这种老式的房子并无
客厅可言,因此空间非常狭小,倒是里边的卧室看起来很宽敞。
你的孩子不在吗?我说。
到姥姥家去了。
哦,我说。
现在,在这栋非常老式的、几乎是阒无人迹的建筑里,林小芳的神情看上去
有些暧昧。如果她的孩子在,情况就会和现在很不相同。我本来以为,她的孩子
应该和她在一起,那样的话,我会和她的孩子玩一玩,然后和林小芳说说话,也
籍此打发这漫长无聊的夜晚。她对我有好感,我知道。也许她是出于同情,因为
我的生活实在是过于狼狈寥落;也许,是由于她太寂寞吧。
我们坐到卧室里吧,林小芳提议说,卧室比这里宽敞。
我们挪到她的卧室里。卧室里有一张很大的、绯红色的床。一张沙发摆在床
铺的一侧。我在沙发上坐下来。我前面有一张茶几。林小芳给我倒茶,她穿着一
件好像是睡衣一样的衣服。她俯下身体的时候,我看见她的乳房。她没有戴胸罩。
她的乳房非常小。
你想不想喝一点酒?她说。
随便,我说,我不怎么会喝酒。
那就喝一点吧,我想喝一点呢。
她找到一瓶
葡萄酒,倒到两只高脚杯子里。酒的颜色看起来非常红。然后她坐到我跟前,
举杯,看着我说,这是我们第一次喝酒,干了。
我们碰杯,喝完了各自杯子里的酒。林小芳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看样子她
平时不怎么喝酒。她斜躺在沙发上,看着我。由于酒的关系,她显得妩媚起来了。
她脸上的脂粉气味和她身体里的气味弥漫过来。
我们又喝了两三杯。林小芳喝得很快,就仿佛要急于把自己喝醉那样。我也
就只好和她一样,匆匆忙忙的喝。我记得平时她见到我,话总是很多,这时候她
却不怎么说话了。我也没有怎么说话。我们忙着喝酒。四周非常安静。我听见酒
在我们彼此的喉咙里滑过的声音,甚至,我还听见红色漫过我们的脸颊的声音。
的确,林小芳已经颇有醉意,她在我身边摇摇晃晃,看我的眼神毫无顾忌,大胆
粗野――她有点明确的挑逗的意思。我要是在此刻把她搂抱在怀,想必她肯定不
会拒绝,也许她期待的就是如此吧。但是这样一来,未免速度太快了些。另外,
我虽然平时不胜酒力,但是林小芳的红酒,却还没有把我怎么样。我感觉我还是
很清醒,虽然在内心里也希望像林小芳一样,很快进入那种醉意朦胧的状态,事
实上我越是这样想,就越是难以实现。我简直越喝越清醒。
我很久没有这样痛快过了,林小芳用一种很抒情的语气说,你呢?
我也是,我虚情假意地说。
我特别想一醉方休,她说。她又往杯子里倒酒。酒瓶里的酒已经不多了。她
的手有些摇晃,一些酒倒到茶几上了。
你有些醉了。
没有,我正喝得高兴呢――你也喝,喝嘛。求你了。
她软软的靠到我的身体上,她的手里举着杯子。杯子里的酒洒到我的衣服上。
她平时看上去是那么严肃成熟,现在由于喝了酒,就像是一个天真的孩子。我真
是感觉到为难啊。我虽然也在努力喝酒,可是居然没有什么醉意。
林小芳(3 )
你不是要说说痖白的小说吗?我说。
啊,是的,她说,我觉得写得不错。我原先有点小看你的朋友了,真的写得
不错,语言很漂亮,具有古典美,――他一定读过很多古典诗词,是不是?
他读书很多。
我最喜欢他写的偷窥的事情,他写男人跟踪女人,偷窥她的生活,她上厕所、
洗澡、打电话他都要跟踪;他写得就像真的一样,你说,他是不是真的干过这样
的事情?
虚构,我说,是虚构。
你们男人都是这样,我太了解你们男人了。你们总是有偷窥的欲望。――你
老实讲,是不是对于我的私生活也有兴趣?你要老实讲,不许说谎。
她看着我。她的脸差不多贴到我的脸上了。
老实讲,有一点。
我想我要是不这样说,她就会感觉到失望。
就是嘛,她说。她看起来很高兴。
我不知道这时候几点了,我想可能已经很晚了。四周非常安静。她的床铺像
一朵巨大的、红色的花。我有点晕。
我给你讲个故事,她看着我说,一个真实的故事,你愿不愿意听?
愿意,我说。
不过我要申明,她说,这个故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我保证,我说。
林小芳给我讲了一个她自己的故事。我起初有点不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
她的身上。我疑心她在杜撰。但是又好像,我这样的念头不一定可靠。为什么这
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林小芳的身上?难道我们要故意剥夺林小芳的某种权力吗?
所以,这是可笑的。
林小芳的故事就是关于痖白小说里偷窥的一个翻版。她说,有一个时期,每
当她在晚上回家的时候,她总是感觉到有人在楼道里跟踪她。她穿过黑暗的楼道
往前走,可以听见身后悉悉簌簌的脚步声。楼道里超乎寻常的黑。加之有许多关
于这栋楼的幽昧传说,令她感到非常恐怖。起初,她以为是小偷,一条被抛弃的
狗,某些她所认识的人的恶作剧,或者是某种幽灵一类的东西――相对于别的女
人,这些东西她倒是可以应付的了。但是事情没有她想的那样简单。因为当她回
到家里,她仍旧感觉到这位神秘的跟踪者的气息。他似乎就潜伏在过道里,从窗
户里偷窥。(我说过,林小芳居住的楼房是一种老式建筑,房间外面有很长的过
道,所有房间,包括卧室都有窗户开往楼道――其设计很像现今某些
医院的病房)。在深夜时分,她甚至能够听得见从窗外传来的可怕的呼吸声,
仿佛一架老式的风箱。然后,令人莫名其妙的事情接踵而来:她晾晒在过道里的
两件裤头不见了,一件很旧的胸罩也被拿走;有一次,她放在楼道里的一个垃圾
袋也居然被翻动过――偷窥者取走了里面的卫生巾;那是多脏的东西啊,可他竟
然对这样的东西感兴趣!出于害怕,林小芳每次回家,都要和某一个同楼道的同
事结伴而行。她还更换了结实的门锁,因为她疑心,这个变态的偷窥者有可能进
过她的房间。有一次,她上厕所,偶然抬头,看见一样东西紧贴在窗户玻璃上,
它看上去很脏,她还以为是一节腐败的肉肠,再仔细看看,林小芳禁不住发出恐
惧和恶心的大叫。
天啦,它居然是一个男人的生殖器!
林小芳被羞耻和愤怒所包围。她忍不住号啕大哭,她想,无论如何不能在这
里住下去了。要是一直容忍这种状态,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这个变
态的人简直比一个肉体侵犯者还令人恐惧。但她是一个独身女人,怎么好意思把
这种事情说出来呢,即使她说了,有谁会相信呢?最后她决定把这件事简单地向
系主任刘大强提一提。她觉得刘大强是个不错的人,待她总是那样和蔼可亲,另
外,要换房子住,也需要刘大强的帮忙。
她对刘大强说,有个人一直在窥探她的个人生活。
刘大强说,是不是有人喜欢你呢?
林小芳说,你误解我的意思了,这个人不是你说的那样。
林小芳(4 )
她的脸红了,因为她想起了那些龌龊的事情。
那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刘大强说,你好好说嘛,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遇到的事情真是难以启口,可她要是不说出来,刘大强怎么会知道事情的
严重性呢?林小芳脸上的红晕波涛汹涌,内心里经过了无数次的思量;刘大强的
神色虽然平静,但是她能够看得出来,他喜欢她,关心这件事情,期待着她把最
秘密的遭遇说出来,并且愿意帮她的忙。他就像她的兄长。
你不知道,林小芳说,他什么东西都偷。
刘大强说,他偷了你什么了?钱?首饰?家具?
不是,林小芳为难地说,我说不出口。
那就没关系,反正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嘛。
你还是不明白,林小芳说。她有点着急,她说,你是男人,我当着你的面,
怎么好说呢?
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总得说出来嘛,对不对?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呢,刘大
强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这样说吧,林小芳说,有一天我在厕所,我竟然看见他那样呢。
哪样?刘大强说,哪样?
就是他的那东西,林小芳说,恶心死了。
他的什么东西?――说嘛。你看你。
羞死人了,林小芳说,就那东西,你还不明白?
不明白,刘大强说,你还是没有说嘛,我怎么会明白?
林小芳说,就是你们男人的那东西。
你说的是鸡巴,刘大强说,我明白了,原来是个鸡巴嘛。
刘大强哈哈大笑。他笑得痛快极了。林小芳觉得自己仿佛被脱光了衣服,裸
露在刘大强的面前。她忍不住热泪盈眶。继而泪流面满。
刘大强停住了大笑。他走过来,一只手停留在林小芳的肩膀上,亲切的抚摸
她的肩膀。他说,别哭了,我是开玩笑呢――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会帮你解
决的。你看见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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