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
我说,好啊,我倒是希望你当领导,我们这些人也有福了。
说着玩的,周慎野说,你以为就那么容易,大家都想做官,得会拍马屁,得
有关系才行的――你看,我是那种拍马屁的人吗?
不过话说回来,周慎野说,你不要和刘主任过不去,胳膊拧不过大腿,人家
毕竟是我们的领导嘛;再说,我估计他这样做也有他的难处。你还要评教授,刘
主任是评委,你想想――我看着他。我说,我早就把它不当一回事了。
好好好,周慎野看起来很欣慰的样子,他说,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不过你经济上受损失,我还是过意不去――我请你吃饭吧。
我说,这话见外了,我应该感谢你才对,你有什么过意不去的?
周慎野笑了。他说,我本来是帮你上课的,可是系里把课时费给我啦。
周慎野(2 )
那是你应该得的,我说,你太客气了。
不不不,周慎野严肃的说,我的意思是,我们好好吃一顿,我们好久没有见
面,我很想念你,还想和你痛痛快快聊天――你说,想吃什么?
周慎野是上海人。算起来我们还是校友,比我低一级或者两级;我上大学的
时候,交往的圈子比较小,大多情形下,仅限于文学社和一些与文学有关的人事,
所以与周慎野没有来往;周慎野大学毕业后接着上古典文学的研究生,研究生毕
业后和我成了同事。我在系里的交往也很有限,再加上我平时对于上海人有一点
偏见,所以最初见到周慎野,也不过点点头而已。有一次课间,周慎野过来说话,
这才知道我们是校友。周慎野和我热情寒暄,之后说,我在大学时候就认识你啊,
我是你的崇拜者――当然,你是不认识我啦。
哪里哪里,我说,说来惭愧。
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周慎野说,我读过你的诗,有一首诗我到现在还能背
下来呢――我记得是这样写的――我看着他。他居然真的背了一首我的诗。他背
诵的时候脑袋轻轻晃动,似乎沉浸于诗歌的气息之中,丝毫没有假装的迹象。说
实话,我喜欢他的这种样子;我感觉他背诗的神态远比我的诗句要有趣味。
我一直喜欢你的诗歌,周慎野说,我一直认为,你的诗是我在大学时代读到
的最好的;我还想读――你最近有没有大作?
承蒙夸奖,我说,已经有很多年不写诗了。
可惜,可惜啊,周慎野说。
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此后周慎野经常到我的房子里来聊天。他总是笑眯眯
的,就好像什么事情都可以想得开。他还是个善解人意的人,经常,你心里的想
法他似乎都可以看得出来,你喜欢的东西他也不表示反对,比如,我喜欢听音乐,
他就会说,啊,我其实也喜欢,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也会听一听的;再比如,他
对我的现代文学课题也很感兴趣,他读了我的几篇论文,又读了虚隐的几篇小说,
他就会赞美说,写得好啊,颇见功力啊,等等。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说,虚隐的
作品和我的论文都写得好。然后他感叹说,其实他最初的愿望也是现代文学,读
古代文学有点阴差阳错了,他认为古代文学没有现代文学有趣。我就说,你的这
种看法有失偏颇,依我看来,恰好相反,正是古代文学之煌煌灿烂,构建了中国
文学的精粹。周慎野点头说,你说的对,也许是个人趣味的原因吧。有时候我们
聊起古代文学,我感觉,周慎野虽然读了数年研究生,但是在一些方面,却好像
不甚了了,比如他写过几篇关于古代小说源流的论文,但是他似乎对唐传奇、宋
话本读得不多;他对《金瓶梅》有浓烈的兴趣,却不很清楚词话本和绣像本的区
别;另外,说到明清艳情小说,我还向他提起《如意君传》、《浪史奇观》、《
痴婆子传》这类小说,周慎野听得津津有味,追问个中细节,显然他不仅没有读
过,连这些书名也是第一次听说――也许是由于这些本子属于禁书,在图书馆和
书店不容易找到吧。相比之下,周慎野对于《三国演义》却非常熟悉,还有很多
奇妙的见解,比方他说,曹操是个真正的英雄,刘备是个骗子,关羽则是一个阳
痿症患者等等,他还列举出许多理由,听得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数年前我被一个叫沈易欣的女子席卷一空。当时周慎野和我还不认识,不过
他很快就听说了这件事情;我们认识之后,他就问我当时的情形是怎么回事。看
得出,他对这种事情很感兴趣,很希望我能够说得更详细一些――他想知道我和
沈易欣的细节。他含蓄的提出他的要求,神色里有一股掩饰不住的激动,就好像
要看到一部期待已久的色情片那样。说实话,对于这种事情,我不愿意给别人提
起,因为我会感觉到羞愧;但是我们差不多已经是朋友,何况他的期待又是如此
强烈,我总不能强拂其意吧。于是,我只好给他说起一些;此时我发现,当我在
若干年过去,再次想起沈易欣的时候,心情变得有些复杂,也就是说,我对于沈
易欣的叙述不仅仅是仇恨,很可能还有怀念。所以,我若是对于沈易欣的肉体讲
述的过于多,我就感觉到这会是对她的伤害;往往在我心绪凌乱的时节,我反而
会说得更多。周慎野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听得入了迷,有一次,一股涎水从嘴
角流下来,垂了长长的一条线,他居然没有发觉。
周慎野(3 )
你们上床,然后呢?周慎野问我。
然后,然后就是做爱嘛,我说。
我知道,周慎野说,我的意思是,你们上床之后,谁先脱的裤子?
我看着他,想笑。我说,不记得了。
不可能,周慎野肯定的说,仔细想一想――谁先脱的裤子?
周慎野感兴趣的,就是诸如此类的问题。等到我讲完,周慎野坐在那里,抽
烟,很长时间不说话,就好像他刚刚做了一场爱,正在陷入一种疲倦。忽然,他
开始大骂沈易欣起来,许多难听的词语从他的嘴巴里喷涌而出,看起来比我还要
愤怒。他说,女人啊,女人啊。
他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不要太伤心啦。就当是你嫖了几次妓吧。嫖了
几次妓,这样一想,你就会好受一点啦。
我说,这怎么是嫖妓呢?
我是打个比方嘛,周慎野说,我又没有说沈易欣是妓女,再说,沈易欣应该
比妓女漂亮,也比妓女有素质吧,是不是?
周慎野看着我。他忽然说,你老实交代――嫖过妓没有?
没有,我说。
不可能,他说,不可能。
真没有。
我不相信,你要老实交代。
他的神色有点古怪,就好像我嫖妓与否和他有很大的关系那样。
我说,真的没有,谁骗你。
哦,他说。我看见周慎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他说,我也没有。
周慎野又说,等我有钱了,我请你嫖一次。
免了,我说,我不大会嫖。
学嘛,周慎野说,我请你。
我说,那就我请你吧。
好好好,周慎野说,那我们就说定了――你请我,我一定去,却之不恭嘛。
周慎野要申请评教授了。本来,周慎野应该比我要晚一些时候评职称,但是,
周慎野工作勤奋,在系里有良好的口碑;他的一篇名为《三国时期刘备面相考证
及其与中国性权力的关系》的论文,发表在北京《性学研究》刊物上,据说在国
内性学界引起了轰动;从刊物级别上来看,也属于国家级。众所周知,按照评职
称的规定,一片国家级的论文相当于数篇省级论文。许多人也许一辈子都难以在
国家级的刊物上发表一篇论文,所以周慎野算得上是我们之中的佼佼者。至于有
些人说,周慎野的研究似乎与他的古代文学的研究方向没有什么关系,以及怀疑
《三国演义》作为历史资料的可靠性这样的问题,我觉得没有什么;相对于大量
的重复和抄袭别人的观点的学术研究者,周慎野起码有一股敢为众人先的勇气。
我当然很希望周慎野能够评上教授。我在学校里交游寥寥,像周慎野这样的
朋友很少;虽然在学术立场上,我们可能有比较明显的差异,但是有一个总比没
有的好。我知道自己没有评审的希望,所以早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听周慎野说,
近两年关于我的流言很多,许多人对我的课题研究提出质疑,他们认为在现代文
学中,就根本没有一个叫虚隐的作家,我的研究不过是在哗众取宠;在长达一年
之久的时间里,写不出一篇论文,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另外,关于我和沈易欣
的故事也被他们演绎成不同的版本,有些人甚至说,我其实并不是受害者,而是
一个骗子,对于沈易欣实际上是始乱终弃,无非是为了渔色和骗取房子,等等。
流言是如此之多,让我无从辩白;与险恶人心相比,我更喜欢周慎野的亲近。
他们如果热衷于诸如此类的话题,就让他们去说吧。
我最近有两篇论文要发表。周慎野提出,可不可以也署上他的名字?我答应
了他的要求。这种事在学术界比较寻常,原也没有什么;他要评教授,论文数量
不够,我也乐意帮忙。于是我给那两家刊物的编辑打了电话,加上了周慎野的名
字。有一次,周慎野在我的房子里翻出我大学时期的一篇小论文,是关于《世说
新语》的艺术鉴赏的;周慎野读了,很喜欢,他说,这篇文章要是稍加修改,可
以成为一篇学术论文呢。我感觉他有点恭维我的意思,因为这篇文章最多可以算
一篇文化随笔,在报纸副刊上发表,未尝不可,但是作为学术论文,就有点浅薄
了;若不是他在书堆里细心的发现,我可能都想不起来还有这篇文章。
周慎野(4 )
我说,你要喜欢,送给你。
我本来是开玩笑的,不料周慎野很认真的说,那我就拿走啦。
话已出口,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有一天我到图书馆,随手翻了翻杂志,发现周慎野发表在西安一家刊物上的
论文,虽然经过了补充和修改,但是我一眼就能够看得出,这篇文章其实就是他
从我这里拿走的那篇。有那么一会,我有点生周慎野的气,不管怎么说,文章原
本是我写的,但是很快又觉得,如果对他评教授有用,也是一件好事;再说,我
本来就没有自己发表这篇文章的打算。
周慎野没有向我提起文章发表的事情,也许他自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吧。那
天他提出,要请我吃饭。我想他可能是以此来安慰我,表达他的歉意吧。我就故
意问他,你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周慎野说,就是吃饭,我就是想和你吃饭,好久不见,想念你了。
他又说,能不能请上痖白一起吃?
我知道,周慎野对于痖白,以及痖白的生活很感兴趣;他没有见过痖白,但
是他读过痖白的小说;有好几次,周慎野在我面前,表达了他想见痖白的愿望。
在周慎野看来,痖白简直还有一点神秘――这些也许是周慎野的可爱之处吧。
到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周慎野举杯到痖白跟前,说,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认识你真是三生有幸。
痖白大笑说,哪里哪里。
周慎野说,你是我崇拜的偶像,我要向你学习。
周慎野喝了酒,又说,您的作品我仔细拜读了,您真是才华横溢啊。
他这会称呼痖白不说你,说您,样子真是很搞笑。
痖白哈哈大笑。虽然周慎野的恭维有点肉麻,但是我能看得出来,痖白还是
很喜欢的。
说到痖白的小说,痖白告诉我说,我写的关于《迷》的评论,已经在北京的
一家报纸发表了。
痖白说,我听到一个人说,式牧的评论比我的小说写的好呢。
哪里哪里,我说,一个人混出息了,拍什么马屁的都有,――说我的评论写
得好,那是在拍你,他们知道我是谁啊。
聪明,痖白说,你他妈就是聪明。
和你们谈话特别愉快,周慎野说,你们都是我尊敬的人,我要向你们学习。
周慎野醉醺醺的。他忽然对我们说,我特别羡慕你们,真的。之后,他有一
阵不说话,看上去好像有一些伤感;他自己倒了几杯酒喝了,自言自语说,愉快,
愉快啊。
我们就这样吃饭,聊天,到了很晚的时候。
这时痖白提议说,我们换个地方玩吧。
我说,我不去。
周慎野说,到哪里去?
痖白很敷衍的说,还没想好到哪去呢。
显然,他没有邀请他的意思。这时,另外的什么人打电话邀请痖白。痖白跟
我们告别。走了。
那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大街上显得很空旷。我和周慎野一起往回走。
周慎野说,你说,他会到哪里去呢?
管他呢,我说。
不是这个意思,周慎野说,我的意思是,这么晚了,他还会到哪里去?该不
会――我看着周慎野。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有可能,我说。
有可能什么?周慎野着急的说,你是说他有可能到哪?
就你说的那里,我说。
是吗,他说。
我看见周慎野忽然显得有点惆怅和失落。他不再说话,和我一起往学校走。
我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大笑。
你笑什么?他说。
我说,痖白不找鸡的,他对那些没兴趣。
你肯定吗?他说。
我说,我想是这样的。
是吗,周慎野说。我听见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他说,那就好,那就好―
―我也想着这么晚了,他还能到哪里去呢。
梅若夷(1 )
几年前年的某一天,梅若夷跟我借过钱。那是第一次。我之所以记得这件事,
是因为那天余楠来到我的房子里;我还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雨水弄湿了余楠
的头发。站在电话亭边的梅若夷也是湿漉漉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对梅若夷
借钱感觉到惊奇。梅若夷从来是不缺钱的。梅若夷为什么要借钱?我很想知道这
其中的原因。我记得我曾经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梅若夷并没有告诉我,看起来
也无意于让我知道。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要满足我的好奇心呢。
梅若夷很快还了我的钱。也许,她借钱是由于一时之需吧。但是不久,她又
跟我借钱;她匆匆的来,又匆匆的去,就好像一切刻不容缓。实际上,从第一次
开始,梅若夷已经跟我借过很多次的钱。我甚至已经习惯于她不断的跟我借钱,
又不断的,几乎是很迅速的还给我。借钱和还钱的过程,就像是我们之间的一种
有趣的游戏。有一次,梅若夷提出,她需要一笔较大数目的钱――数目之大,几
乎超过了我的承受能力;我不免有点担心,倒不是担心她还不上我的钱,而是我
觉得,作为朋友,她起码应该让我知道一点原因。于是我忍不住问她,你到底在
干什么呢?
梅若夷说,好哥哥,你就不要问了,没什么事情,真的。
你在做生意吗?我说。
她看着我。她说,就算是吧。
那你就要小心了,现在江湖险恶,骗子很多。
我知道的。
她忽然伸手,捧住我的脸颊,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她的速度很快,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