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的小说,在这座城市曾经一纸风行,隐秘的蛊惑、流行的趣味、优雅的感伤,
仿佛一个初涉风月的新鲜女人,正在暧昧的文字里徐徐褪去身体上的衣裳,正在
向我们展现和裸露。而他的本领就在于,他可以把肉体的欲望写得非常优美;他
的文字可以像鸟一样飞。
他在小说里写到一个诗人和一个妓女的故事,这个风流快活的诗人在邂逅这
个妓女之后,他产生了救赎的念头――这些情节看起来好像是古典小说里书生与
妓女的翻版,但是,痖白的有趣之处在他所虚构的方式:诗人每天给妓女读自己
的诗歌;她其实读书不多,而且,她对于诗歌根本不感兴趣;因此,这之间的过
程很漫长,直到有一天,妓女忽然开始喜欢上诗人(她喜欢诗人的原因被痖白处
理的很复杂和偶然,好像与诗歌没有多大关系),但是正在此时,诗人与一个和
妓女有关的男人有一场意外的决斗,然后,他在决斗中死去。
小说被出版社包装成畅销小说的模式,迅速出现在城市的每一个有出版物出
售的地方,它的妖艳令人触目惊心。一个词语:欲望的舞蹈,成为那个时期城市
里的流行语汇。所有热爱文学的男女青年、在年轻时候做过浪漫春梦的半老徐娘、
那些真正的妓女、那些道貌岸然的嫖客,都在阅读和谈论痖白的小说;他们甚至
还想象着自己堕落的过程,渴望着救赎和被救赎。同样,在城市的文学圈子里,
痖白的小说也带来了足够多的冲击。通常,这座城市的文学沉浸在一种沉闷、温
和的气氛中,甘愿与时代和时尚拉开一百年的距离;与文学有关的活动被严格限
制于某个固定的范围之内。所以,你可以想象他们面对痖白的小说时的惊奇,你
也可以知道痖白给他们带来了什么。当少数一些评论家认为,痖白是这座城市里
的一匹黑马的时刻,他们却保留了奇怪的缄默。
当然,痖白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他的小说有令人羡慕的印数,他得到了可观
的版税。这些好像比痖白所预料的还要多。痖白说,他的本意在于写一个理想主
义的现世悲剧,谁料可以成为一部畅销书呢。
我说,也未尝不是好事,文学和畅销不一定就是非此即彼,再说,你挣了一
笔钱,也让大家眼红呢。
这不是我最好的作品,痖白说,我一定要写出我最好的一部。
痖白说的对,这不是他最好的小说;虽然,他的这部小说已经将城市里最有
天赋的作家远远超出,但是我相信,痖白还可以写出更好的作品。当然,随着逐
渐增长的世俗的名声,他的应酬和无聊的文字越来越多,这些都会对于他的写作
构成伤害。我曾经表达过我的担忧。我说话的时候,痖白把玩着手里透明的一只
玻璃杯,他光滑的额头看上去生机勃勃,女人一样妩媚。
痖白说,你放心。
我看见他眼睛里纯净的光亮,完全是我热爱、熟悉的痖白。我知道,我的担
忧完全多余;那些有关痖白的流言和诽谤是多么轻浮啊。我说过,即使在这个世
界上,所有的人都伤害了痖白,我也是最后一个维护他的人。
现在,几年过去,我看到了痖白新的小说。我看到的是尚未出版的打印稿,
因为痖白很愿意让我先睹为快;实际上在那时候,关于《城市的情人》的大幅海
报和各种各样花边一类的报道出现在城市里的广告栏和媒体上。所有的消息似乎
都在制造一种隐秘的期待:这是色情作家痖白的又一部惊世骇俗的色情小说。但
是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他们在对公众撒谎。这是合法的谎言。
我认真的阅读了痖白的这部原名为《迷》的小说。现在,我们已经没有任何
理由怀疑痖白的勤奋和他的巨大的才华;《迷》是痖白到目前为止最好的作品。
而痖白又是如此年轻,年轻得让我们嫉妒,让那些年老的人汗颜。――这足以说
明,痖白没有被俗世的喧哗所遮蔽,他不过是游于闹市而已。他的文字簇新锐利,
挺戈而出,奋勇前进,在物质时代开辟洁净的领地。
《城市的情人》(2 )
简单介绍一下痖白的这部小说。
一个平庸、快乐的男人。他的生活缺少变化,没有奇迹,他习惯于如此。有
一天,在一个偶然的时刻,他参加了一场聚会。在那里,他的一个熟人叫来一个
妖冶的妓女;他们当着他的面,赤裸了身体,激烈地做爱。他们发出夸张的叫声。
在他的印象里,他的熟人一直过着一种内敛、本分的生活;妓女卖春,则应当在
隐秘的角落,远离肉体的快感才对――这一切令他眼热心跳,无地自容。于是,
他仓皇逃走,庆幸于自己内心涌现的巨大的羞耻。
但是,问题出现了:当他面对自己女人的肉体的时候,他意外的发现,他无
法坚硬,并且进入。而他的女人则由于他的徒劳的挣扎,反而激起了从未有过的
欲望――她看起来就像他所见到的妓女。他知道,生活开始发生变化了;原先他
认为很牢固的部分,其实可以在瞬间遭到破坏;也许,原先的一切,是一种假象。
他怀疑她有别的男人。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以至于令他感觉到,这不是猜
测,而是事实;她的举止,暧昧的言词,对于他的性无能的指责,都在证明着他
的怀疑。
一种新的生活开始了。他开始跟踪他的女人,偷窥她与别的男人的来往;他
还发现,这种生活其实比他原先的生活更有趣味。他惊奇的发现,通过窥视所发
现的生活,与他所想象的生活截然不同。比如,他自以为了解自己的女人,而实
际上,她的许多部分他一无所知;某个在日常生活里风流倜傥的男人,其实是一
个阳痿症患者;另一个看起来沉默谦恭的人,却是一个真正的采花高手。与她交
往的男人为数并不很多,谁是可能的偷情者呢?他逐一窥视,又依次排除。但是
他相信,她的女人有一个情人,他隐藏在别处,还没有被他发现。
他对于从前的生活逐渐变得厌倦;他厌倦自己,仇恨自己的女人,对于一切
都感觉到陌生。
有一天,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去跟踪他的女人。他忽然非常怀念他见过的那个
妓女;想起她的时候,他意外的产生了身体上的欲望。于是,他辗转打听到了她
的电话。不久,妓女到达他的家里。他开始与妓女熟练的讨价还价,羞耻就像地
板上的纸屑一样被他打扫的干干净净。他甚至快乐的想到,假如在他们肉体狂欢
的时刻,有人在他们的身边注视,他会感觉到更好。
这时候,他的女人突然出现。他原本希望如此,但是这种景象还是令他吃惊。
令他更吃惊的地方在于,此时他才知道,当他跟踪和偷窥他的女人的时候,对方
也在跟踪和偷窥他的生活――所以,他们之间很难说得清,谁是真正的偷窥和被
偷窥者。
当然,欲望并没有因此减退,他感觉到刺激、新鲜。他的快感不断涌现。最
终,在混乱的争夺和厮打中,那个正在发出放纵的喊叫的妓女被他杀死――而他
的本意也许是要杀死自己的女人。
大体说来,痖白所写的故事就是这样。从表面来看,《迷》具备所有关于畅
销小说需要的因素:性、肉体、裸露、偷窥、暴力。又因为痖白很善于渲染诸如
此类的场景,所以完全可以令读者意想纷纷――这些也许就是《迷》在表象上成
为色情小说的原因。但是我知道,痖白所呈现的远不仅仅如此。我在他的小说里
读到一种奇怪的荒诞和绝望。在他隐约的、又仿佛蛊毒一样的语言里,我深深触
摸到时代之于个人的伤痛,以及人之为人的虚妄。另外,作为文体,痖白在《迷
》中也充分显示了他在小说节奏、叙述技巧上的才能。
痖白说,你要是觉得还好的话,就请你也写一点评论,如何?
我说,倒也有这样的念头,只是已经很久不写评论,不知道从何入手。
痖白笑了,他说,你也有谦虚的时候――不过我真的很希望看到你的评论呢。
我试试,我说,这是一部好小说。
谢谢老兄,请你吃饭,痖白说。
痖白又说,这几天,徐思菲要来呢。她来采访我――当然,也是约会。
《城市的情人》(3 )
徐思菲徐思菲是一家流行刊物的编辑。这份刊物在城市里盛行不衰,是文学
青年、少年男女、寂寞少妇的时尚生活和高雅趣味的指南,它以爱情的名义所讲
述的城市传奇实际上是关于猎艳和肉体狂欢的实战秘籍;即使在小资读本遍地开
放的现在,它仍然占领了庞大的市场份额。徐思菲在刊物中主持一个名为“黑夜
的姐姐”的栏目,刊登各类读者提出的稀奇古怪的性问题。“姐姐”就是徐思菲。
对于那些肉欲高涨的读者来说,“姐姐”不仅神秘诱人,而且深谙风月之道,
“姐姐”是他们意淫的对象,也是他们打开肉体生活的指导。
我知道,徐思菲也许与她所扮演的“姐姐”不尽相同,甚至于根本不是;但
是她需要做出这样一副煞有介事的姿态,很像是关于某种生活的演出,或者,是
一种有趣的游戏。有一次,我和痖白在一起,徐思菲忽然给痖白打电话。
徐思菲说,一个女研究生提出一个问题,你看怎么回答?
痖白问提什么问题了。
徐思菲说,问题是这样的:亲爱的黑夜姐姐:我的男朋友身体很结实,和我
做爱的时候,时间也长,能达到你说的15分钟以上,不存在早泻、阳痿这些问题,
可我还是感觉不到快乐,没有人家说的那种“高潮”;我开始还以为是自己有什
么问题,后来发现,男朋友的那东西很短――好像只有五厘米左右的样子,我听
说,那东西起码应该有十几厘米吧?我感觉不好是不是与他的东西短有关系?黑
夜姐姐,你一定要告诉我怎么办,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呢?我盼望您的回音。谢
谢您。落款:一个害羞的女研究生。
我和痖白忍不住大笑。
痖白说,这位研究生说得对,他男朋友的家伙就是太短了。
徐思菲说,那也不能直接这么说,她男朋友看到,会多伤自尊。
痖白说,这位女研究生长相如何?
徐思菲说,你问这个干什么,这与她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痖白说,当然有关系。如果她相貌妩媚,体态妖娆,你就可以向她建议另找
一个猛男解决她的问题;比如,她可以来和我约会――哈哈。
死去吧你,徐思菲说,谁知道她长得怎么样,说不定还是个老寡妇呢!也有
可能是个又老又丑的男人呢――你有没有兴趣?
痖白大笑,我也忍不住笑起来。
徐思菲说,你和谁在一起?
痖白说,式牧。
徐思菲说,你问问式牧有什么好建议。
痖白对我说,徐思菲问你有没有好建议?
我说,我对此了解不多,没有什么好的建议;不过我认为,如果她和男友的
关系仅仅取决于这种肉体的嗜好,我就怀疑他们是否有真正的爱情存在――它好
像是男女情爱的一个部分,不应该是全部吧?
我听见了,徐思菲说,式牧的见解不错,我会参考的。谢谢式牧。
痖白说,记住,要付费的。
徐思菲说,好啊,我改天请式牧喝咖啡――你可不要吃醋哦。
痖白说,没问题,你办事,我放心――至于式牧,就更没有问题:我在世界
上最放心的男人就是式牧;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是阳痿。
徐思菲大笑说,痖白,你好恶心。
不久,我在新一期杂志上,看到了徐思菲曾经和我们提到的那个问题:“黑
夜的姐姐”是这样回答的:亲爱的一个害羞的女研究生:你提了一个很有趣的问
题,因为,许多女性都有类似的困惑,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年轻女性;说实话,我
在你这样的少女时代,也曾经有和你一样的情况:总觉得男朋友的家伙有些短小
——所以我们“心有戚戚焉”。我认为,追求性的快乐,原本就是我们正当合理
的要求,也是我们渴望自由生活的重要部分,大可不必为此感觉到害羞不安。不
过女性的快感与阳具的大小究竟有什么关系,还有待学术界进一步研究。在回答
你的问题之前,我专门请教了国内的一些性学专家——他们是目前在
性高潮研究上最权威的专家——他们认为:女性的快感和阳具的大小不能说
没有一点关系,但是总体而言,只是取决于女性的个体嗜好和身体差异,与能否
获得性高潮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一位德高望重的专家断言说,你之所以出现这
种情况,是由于你和你的男友还没有产生真正的爱情。我觉得这位专家说得很有
道理,你觉得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不妨与他“就此别过”,普天之下,帅
哥多多,“总有一款适合你”嘛,呵呵。
黑夜的姐姐(1 )
徐思菲的工作就是这样的。如果她的读者知道,徐思菲如此一本正经的回答
问题,不过是在装模作样,她所知道的“性”,未必有他们多;而且,她所谓的
“专家”,就是痖白和我这样的与“性学”风马牛不相及的男人,她们会有多么
伤感。
那天下午,我在上课,痖白打电话说徐思菲来了,他们在酒吧里。
下午的课讲完,我走到酒吧去。就在学校附近。我走进去,里面很安静,光
线昏暗,气氛显得有些暧昧。酒吧就是这样吧。痖白和徐思菲面对面坐在一个角
落。痖白在喝啤酒,他的目光在空中飘来飘去,好像在寻找什么目标;徐思菲在
玩手机,她的头发滑到脸庞上,遮挡了她的眼睛。痖白看见我,喊我的名字。
徐思菲抬起头,看着我,露出甜蜜的笑容。
她说,你总是那么帅。
哪里哪里。我说,聊度浮生而已。
我觉得式牧比痖白更有男人味,徐思菲说。她说话的时候故意做出严肃的表
情,就仿佛她说的都是真的。徐思菲又说,痖白你觉得是不是――式牧比你漂亮?
痖白大笑起来。他说,你要这样认为,我也不觉得嫉妒,因为――谢谢你的
赞美,我说,我哪里可以比得上痖白?你太客气了。
徐思菲说,可是,要是我告诉你,我不喜欢痖白了――你会怎么办呢?
我对她笑了笑,我说,你真会开玩笑――这是哪跟哪的事。
你们男人啊,徐思菲说。
这时服务生过来。我要了一杯茶。痖白又要了一些啤酒。我来之前,痖白已
经喝了不少了。但是现在,痖白的兴致很高,他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了酒,又在另
外两个杯子里也倒了酒。他把酒杯递给我,另一杯给徐思菲。痖白说,我们一起
干一杯,好不好?
我接过痖白的杯子。
徐思菲说,我不喝。
喝嘛,痖白说,喝杯酒你会更漂亮的。
不喝,徐思菲说,我不想喝。
我看着她。我说,喝一杯吧。
徐思菲端起杯子,她说,好吧――看在式牧的面子上。
我们同时大笑,举杯,一饮而尽。徐思菲做出和我亲近的样子,就好像我对
于她有多么重要;她假装的神态像极了。其实,我们就见过一两次,要是没有痖
白,我们走在路上,都可能认不出来。
说正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