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抓到了,快打死它!”
“我弄到外面去处理。”王梓钧笑嘻嘻地掐住老鼠后颈上的皮毛走出去。
邓丽君看到他手里拿了一只老鼠,厌恶地后退了一步,倒也没有像一般女生那样被吓住。
几位评委既然不想拆穿,那就由我来吧!反正已经得罪了邱雪梅,也不在乎多得罪一两个!
此时胡智的表演已经进行了大半,王梓钧咧嘴一笑,顺手将老鼠用力一扔,“啪”的一声落在胡智面前。
“啊!”胡智也没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只见一个黑乎乎地物体“嗖”的从他脚边跑过,顿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恨不该爱上你
抓把无情风雨还给你
管它悲恨满天满地
不再悔恨不再呕气
从此东西
你把我欺恨透你
不如意不如归去
……”
老鼠早已跑得无影无踪,胡智张着嘴呆呆地站在台上,话筒里自顾自地传出他的歌声。
“你居然……”邓丽君哭笑不得地看着王梓钧。
王梓钧无辜地耸耸肩:“不关我事,手一滑老鼠就飞出去了。”
死寂!
观众们傻眼了,评委们傻眼了,台上的歌手也傻眼了,只有那话筒里还在唱歌。
正文 028【回旋曲】
“作弊!”
“滚下去!”
“……”
观众席爆发出愤怒的吼声,接着就有无数的物品飞上台去。
胡智捂着额头,血液从指缝间流了下来,却是被一只铁皮鞋底砸中。
“妈呀!”胡智看到漫天黑影朝他飞过来,吓得他转身就跑。
下面一些愤怒的观众爬上台去追打,一直在掌控现场的黄亚生连忙喊道:“快,快去把观众拦住。”
不用他吩咐,下面的工作人员早已做出反应,冲上台去把通道堵住。这些倒霉的工作人员立马受到池鱼之灾,他们忍痛对观众进行好一阵劝说,才把他们哄回座位。
黄亚生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擦掉额头的汗水。他妈的,我筹划一次比赛容易吗?怎么接二连三的出状况,看来是得去拜一下关公了。
顾英德面色难看地看向那老鼠飞出来的地方,最终还是掐断了去追查的念头,这种不光彩的事情,到此为止就好。至于胡智的父母那里,自己该关照的都关照了,出了这种事情也不能怨他。
胡智狼狈地逃进后台,却听到王梓钧幸灾乐祸的声音:“哎呀,这位先生,你的额头流了好多血。要不要我帮你叫医生?”
“不用!”胡智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王梓钧,咬牙道,“别让我查出来是你干的!”
王梓钧一脸无辜地说:“什么我干的?我只是好心地问你要不要叫医生,难道这都有错?胡先生,脸别绷那么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便秘呢。”
“扑哧!”邓丽君看着王梓钧的表演,忍不住捂嘴笑出声来。
“嗯,走着瞧!”胡智阴鸷着脸,忿然离开。
哎,看来这事还没完呢,能在中视举办的比赛上作弊,家里怎么也有一点势力。
王梓钧却没有后悔,其实他和方南是同一种人。只不过方南更加冲动,遇到这样的事情肯定会直接冲上台去,而他则是用一种更加婉转的方法。
“丽君,你认识这个胡智不?”王梓钧打探着他的来历。
邓丽君想了一下说:“昨天听周绍昆说过,他父亲好像是台北地方法院的高官。”
呵,果然是官二代!
“你可要小心了。看他的样子,不会善罢甘休的。”邓丽君关切地说。
王梓钧笑了笑,如果胡智的父母真是法院的高官,反而没那么麻烦了。想来,他的父母恐怕还会感谢自己吧。当官多有前途,家里怎么会愿意让他操持唱歌这个贱业,而且还唱的真不怎么样。
比赛已经重新开始,这恐怕是有史以来最离奇的一场歌唱比赛,决赛上居然接连两个选手没唱完就离场了。
一个上场的选手经过王梓钧身边时,暗中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对于作弊的人,大家都是万分痛恨的。
“有请第10号参赛选手王梓钧,演唱曲目《回旋曲》。”
王梓钧提着吉他来到话筒前,朝下面挥一挥手,观众席立刻爆发出一阵掌声。
“下面这首歌,歌词是余光中先生的一首诗,请大家欣赏!”
音乐轻轻响起,场上立即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待,想知道王梓钧究竟能唱出怎样的一首歌。
“琴声疏疏/注不盈/清冷的下午
雨中我是垂死的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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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着长发向你游泳
音乐断时
悲郁不断/如藕丝
……”
五个评委表情有些惊讶,他们都没有猜到王梓钧会选这么偏门诡异地一首歌;台下的观众也窃窃私语,因为他们发现王梓钧这首歌,与前两首有着很大的区别。
这一首《回旋曲》,怎么说呢?
有点像流行曲,又有点像民歌,但又似乎两样都不是。它吸取了流行曲与民歌各自的精华,就好像是将两种音乐融会贯通,开创出一个新的流派。
在曾经的历史上,有人将它叫做中国现代民歌。
王梓钧可没功夫去观察大家的反应,他仍旧自顾自陶醉地唱着:
“立你在雨中/立你在波上
倒影翩翩成一朵白莲
在水中央/在水中央
我是负伤的泳者
只为采一朵莲/一朵莲影
泅一整个夏天
……”
这首《回旋曲》是被誉为“现代民歌之父”的杨弦1975年所唱,收录进《中国现代民歌集》中。整张专辑冲破了带有日本殖民色彩的台湾流行音乐曲风,为未来20年的台湾流行音乐创作奠定了基础,这才有了八十年代罗大佑等人的辉煌,可以说是现代华语流行音乐的起点。
那天周蓝萍的话,让王梓钧意识到自己的步伐拉得太大,自然而然地就想起有“辛亥革命第一枪”之称《中国现代民歌集》。这张专辑九首歌,王梓钧最喜欢的就是这首《回旋曲》。
不过王梓钧现在演唱的《回旋曲》不同于历史上的几个版本。杨弦写歌的风格本就注重旋律,王梓钧却更欣赏罗大佑的淡化旋律、突出人声,因此作出了不小的改动,演唱时更加接近于万芳的版本。
低沉而深情的男声,唱出余光中诗句的执着追求。与昨天的《你的样子》不同,那是一种诱发性的冲动与发泄,而《回旋曲》则是以中国式的旋律,引起听众冲破束缚牢笼的共鸣。
这样的歌,或许现代人听来没什么感觉。但在71年的听众耳中,无异于只看过革命样板戏的人观看美国大片时的震撼。
周蓝萍、左宏元和邱雪梅三人还好一些,洪小乔却是激动得手捏成拳头。如果把力图突破现状的年轻音乐人比作即将毕业的小学生,那么《你的样子》无疑是高中教材,震撼好听但却无从学起;而《回旋曲》却正好是初中一年级的入门教科书,如同一盏明灯,照耀出这些年轻人努力的方向。
洪小乔咬着自己的嘴唇,被誉为“神秘女郎”、“音乐才女”的她,恨不得冲上舞台去为王梓钧伴奏。
“……
仍立在雨里/仍立在雾里
仍是恁近恁远/奇幻的莲
仍展着去年仲夏的白艳
我已溺毙/我已溺毙
我已忘记自己是水鬼
忘记你是一朵水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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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是秋/莲已凋尽
……”
不知不觉中,洪小乔的眼泪已经顺着脸庞流进了雪白的细颈中,喃喃地重复着那句歌词:我已溺毙,我已溺毙,我已忘记自己是水鬼,忘记你是一朵水神……
溺毙的水鬼与美丽的水神,这就是年轻一代追逐自由与梦想的最佳写照,只这几句,已唱出了他们的心声。
正文 029【歌声快乐】
有人也许会问,不就是一首歌吗,洪小乔也不至于听得流眼泪吧?
有个叫黄宗柏的歌手曾叙述过自己的感受:“演唱《民歌》(收录于《现代民歌集》)常常令我感到一种长久被压抑,渴望挣扎、突破的力量在贲张,唱到后来,激动得快唱不出来了。”
演唱者如此,听歌者亦是如此,那个时代年轻人的疯狂比后世的狂热歌迷还要恐怖。
这种疯狂与当时的社会环境有很大关系。
台湾在1959年的前几年有过一次婴儿出生的高潮,到了1971年后,那时出生的婴儿正好开始进入国中、高中、大学。与剧增的青少年相比,大学的录取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几,六成以上的学生只能选择一种近乎无可奈何的生活。
这时的新闻媒体或文艺作品,充斥着强烈反G却又思乡的情绪。年轻人除了复制老一代外省人落荒而逃的恐惧外,很难在生命的欲望及活力中找到什么出路。
电视每晚10点以后停播,年轻人只能在电视中能看到当权者一再指责的“靡靡之音”和琼瑶式你死我活的爱情悲剧。幸运一点的年轻人还可能读到《文星》杂志、乡土文学,但大多数年轻人的精神生活都贫乏而窒息,还有一些幸运的年轻人可以购买到由美军电台工作人员盗拷出来的美国排行榜塑胶唱片。
了解了这些,就明白了当下年轻人所面临的困惑与压力,他们对新思想、新文艺的渴求,一点也不弱于刚刚从特殊时期走出的大陆青年。
王梓钧轻声吟唱着,身体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但那低沉的声音却似在嘶声呐喊,用尽了肉体与灵魂的全部力量。
台下近200观众,一大半都是喜爱音乐的年轻人。他们在听这首歌时,没有了昨天的疯狂,而是静静地凝神屏气,生怕错过了一个音节。
“仍立在雨里/仍立在雾里
仍是恁近恁远/奇幻的莲
仍展着去年仲夏的白艳
我已溺毙/我已溺毙
我已忘记自己是水鬼
忘记你是一朵水神
……”
不少年轻人激动而狂热地看着台上的歌者,就像是迷失在茫茫大雾中的孩子,遇到了热心的向导。
1975年杨弦唱出那些歌之后,被无数青年歌者视为引路人,而王梓钧将现代民歌提前四年唱出,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
当最后一个音符散去,王梓钧行了个礼正要下场,下面有人突然大喊起来:“再唱一首!再唱一首!”
“再唱一首!”
“再唱一首!”
“……”
无数人的声音汇成一股巨流,评委席上的顾英德对着镜头点了点头,黄亚生马上下了命令,派工作人员通知王梓钧继续。
反正王梓钧是10号,后面已经无人参赛了。本来大赛组请了一个二流歌星来献唱,不过现场气氛如此热烈,黄亚生只要顺应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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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大家这么赏脸,那我再来一首《童年》吧。”王梓钧说着将电吉他放下,找工作人员要来一把木吉他。
还在等待比赛结果的参赛选手全都到了观众席,想听听王梓钧接下来会唱什么样的歌。当你比一个人强上一分的时候,得到的可能是羡慕嫉妒恨;但当你比他强上十分,那他就会仰视、崇拜你,这就是那些选手最真实的写照。对于冠军,他们已经早就放弃的争抢,反而以可以和王梓钧同台竞技而感到喜悦和自豪。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
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拼命叽叽喳喳写个不停
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游戏的童年
福利社里面什么都有就是口袋里没有半毛钱
诸葛四郎和魔鬼党到底谁抢到那支宝剑
隔壁班的那个女孩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
嘴里的零食手里的漫画心里初恋的童年
……”
轻快地歌声在空气中流淌。没有了《你的样子》令人心酸的哀伤,没有了《回旋曲》遍体鳞伤的执着,有的只是淡淡的甜蜜的回忆。
特别是唱到“诸葛四郎和魔鬼党到底谁抢到那支宝剑”,许多男生都会心地一笑,因为他们正是看着《诸葛四郎》长大的。歌中所唱的,是他们自己的故事,就好像唱的是他们自己一样。
歌是让人快乐的,有时候抛去那些功利性的东西,音乐才能回到它本来的面目。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太阳总下到山的那一边
没有人能够告诉我山里面有没有住着神仙
多少的日子里总是一个人面对着天空发呆
就这么好奇就这么幻想这么孤单的童年
阳光下蜻蜓飞过来,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
水彩蜡笔和万花筒画不出天边那一条彩虹
什么时候才能像高年级的同学有张成熟与长大的脸
盼望着假期盼望着明天,盼望长大的童年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盼望长大的童年”
快乐的歌声将每个人带回无忧无虑的童年,包括评委席上几位上了年纪的评委。时代不一样,但童年的快乐却是一样的。
原来还沉浸在压抑爆发边缘的年轻人,突然发现其实他们一直生活在快乐中。那些停留在记忆中的点点滴滴重新鲜活起来,那些早已遗忘的快乐被重新拾起。
王梓钧一遍又一遍的唱着,渐渐的,下面的观众已经熟悉了旋律和歌词,不由自主地跟着哼了起来。
这一下足足翻来覆去地唱了十多遍,王梓钧手指都弹麻了,但台下的观众却是不肯停下来,好像百唱不厌一样。
几个歌唱比赛的负责人全都面带苦笑,这一次大赛不知道算是成功还是失败。一个又一个的状况层出不穷,最后更好笑,居然变成了个人演唱会。
大概过了三四十分钟,王梓钧见这样下去估计得唱到明天,果断地按住琴弦,取下话筒说道:“今天就到此为止吧,饿坏了评委们,可是要给我打低分的。”
“哈哈哈……”台下一阵哄笑,却都理解地停下了歌声。
直到王梓钧提着吉他走出了舞台,观众的掌声依然在继续,弄得准备说话的主持人根本无法开口。
冯乃凯领着光辉乐队的成员走到王梓钧跟前,他摊出一只手掌,语气真挚地说:“欢迎加入光辉乐队!”
王梓钧的手也搭了上去,笑道:“非常正确的选择。”
正文 030【唱遍台湾?】
王梓钧的得分很快出来了,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随后是颁奖环节,由于方南、萧丽珠、胡智三人的退赛,获得第二、三名的选手就是像被馅饼砸中脑袋的幸运儿。
王梓钧作为冠军,领到一个奖励证书和2000元新台币。此时的普通公务员月薪是500元左右,2000元算不菲收入了。
颁奖结束后,王梓钧被人团团围住,透过人墙,看见邓丽君正冲他挥手告别。
甜甜的笑容绽放,然后转身远去,让王梓钧想起电影《甜蜜蜜》中,黎明和张曼玉分别的情景。
等应付完歌迷,王梓钧才与等候多时的光辉乐队一起下楼。
“王先生,等一下!”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追上来。
王梓钧问道:“你是?”
男子递过来一张名片:“鄙人是海山唱片公司的周金瑞。”
王梓钧接过名片微微一笑,又是唱片公司,这两天他口袋里唱片公司的名片已经收了厚厚一叠了。
不过若是海山唱片嘛,倒是可以谈谈。
香港曾有“邵氏电影王国”,台湾亦有“海山音乐王国”。60年代台湾乐坛可说是海山独霸天下,70年代亦是三巨头之一。直到1978年,海山耗资上亿元在台北土城打造亚洲最大的黑胶工厂,可惜遇到卡式录音带崛起,导致盗版猖獗黑胶销售顿减,海山遂一蹶不振。
海山更是这个时代“歌手的养成班和摇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