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一愣,忙问:“你说的别墅就是外面的五栋房子?”
我木然地点点头。
姨妈发出幽幽的长叹:“唉,这么巧,在这荒山野地里也能碰见你,真是天意。”
我连忙附和:“是是是,是很巧,这证明我与妈永不分离。对了,妈在祭奠谁?”
见我话中有话,姨妈的脸微微发红,也不好发作,只能避开我的眼神:“一位朋友,也是你的前辈。你来得正好,过来给你前辈磕头。”
我不太情愿,但姨妈既然说出口,我只好随她来到土坡上的一座坟茔前。意外的是,竟然没有墓碑,只有坟头上的白纸在招摇,坟前有四散的灰烬。我不禁疑窦重重,忙问:“妈,鞠躬就好了,还用磕头这么大礼?”
姨妈劈口斥骂:“住嘴,我叫你磕头就磕头。”
我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是是是,那我应该怎么称呼这位前辈?”
姨妈没想到我有此一问,略为想了想说:“就叫老师吧。”
“老师?”我瞪大了眼。
“对。”姨妈翻了翻眼,那神态十足像极小君。
我小声问:“老师也有个名吧,叫张老师、黄老师等也顺口些。”
姨妈沉吟一会告诉我:“老师姓李。”
我一听,马上整理衣服,恭敬地跪下,嘴上嘀咕着:“原来是本家前辈,那这一跪可值得了。”
姨妈又是一声呵斥:“虔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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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紧在坟茔前连磕三个响头:“李老师在上,请受晚辈一拜。来得匆忙,没带钱币、果品,还望老师多多体谅,改天一定带上大鱼大肉前来补偿。”
姨妈在我耳边提醒:“李老师不爱吃肉。”
我瞄了瞄姨妈,发现她在抿嘴咬唇,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心中已略有明白,嘴上继续虔诚地对着坟茔念念有词:“那就多烧一些纸钱给李老师,老师有钱了爱买什么就买什么。要不然,我给老师多烧几个美女,也让老师风流风流……”
话还没说完,姨妈已勃然大怒:“你给我闭嘴!李老师一生只爱一个女人,懂得珍惜爱情、懂得专一,哪像你这般风流。”
我把心一横,很直接地问:“李老师不会是李靖涛吧?”
姨妈顿时浑身剧颤,呆了呆,竟然目光迷离,轻皱鼻子,“呜呜”地哭了起来。与昨晚何其相似,完全就是一位受过创伤的女人,丝毫没有霸气强悍的本色。
我大惊,闪电般从草地上跳起,来到姨妈跟前安慰:“妈,我不问了,你别哭。”
姨妈一抹眼泪,背过身去:“你先走吧,我再待一会。”
“我陪妈。”
姨妈大声怒吼:“我叫你走!”
“好好好,我走、我走。”我哪敢再劝,犹豫了一会,郁闷地向竹林走去。刚想穿过竹林与张思勤会合,心里总觉得闷得慌。想了想,又折返回去,偷偷地观察姨妈。这一回头,猛然发现姨妈站在悬崖边眺望远方,把我吓得半死。不容思考,我一边大声呼喊姨妈别跳,一边发疯般朝她狂奔。
“鬼叫什么?”姨妈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气喘吁吁,盯着姨妈脚下的悬崖发愣:“妈,你站在悬崖边干嘛?后退一点。”
姨妈眨眨眼,一副惊诧的表情:“你担心妈想不开?”
啊?我误会了,也糗死了。不过知道姨妈根本没有轻生的念头,我心头安慰,眯着眼睛傻笑起来:“我……我是担心这里风大,万一不小心……”
“噗哧。”姨妈笑了,忽如一夜春风来,怎么看怎么美,慈祥的目光尽是醉人的温柔:“傻孩子,妈如果经不起风浪还怎么混国安?早回乡下种红薯了。你看看你,鞋子都跑没了。”
我这才注意右脚的皮鞋掉了,姨妈越笑越美丽:“难得你这么关心妈,值得表扬。快回去吧,别告诉小君你在这里见到我,什么都别说。”
我立正答道:“是,什么都不说。”
姨妈轻甩她的波浪长发:“走吧。”
我依然站得笔直:“是。”
姨妈等了一会,见我依然纹丝不动,脸色又不好看了:“别傻站着,走啊。”
我柔声道:“妈,你退后一点。”
姨妈的大眼睛弯成了月亮:“好,妈退回来了。你别担心,这山崖吓不着我。”
见姨妈迈开脚步离开悬崖边,我猛点头夸赞:“嗯,妈武功盖世,三千人都比不上你。我多虑了,晚上见。”
姨妈颔首:“晚上弄红烧鱼给你们吃。”
我一听眉飞色舞,右脚一跺,想敬姨妈一个标准的军礼。没想右脚的鞋已弄丢,我这一跺正跺在尖凸的岩石上,脚掌顿时剧痛,“哎哟”一声痛呼,我的右腿本能地缩起,身体往左边倾斜。此时,我呈金鸡独立的姿势,倾斜的身体难以控制重心,整个身体竟然向左侧倒下。恐怖的是,左侧就是高高的悬崖,我大惊失色,极度惊慌中更是笨手笨脚。电光石火间,什么也没抓住,身体滑向了悬崖。
耳朵听到一声惊叫:“小心,中翰!”
“啊!”我睁大恐惧的眼睛,凄厉地嚎叫,身体急剧向山崖掉下去,看来我的好运气到头了。
突然,一个人影扑来,我的衣领一紧,下坠的身体在空中停顿一下,但也只有半秒钟,我的身体还是继续下坠,而这一次下坠的速度更快。我的双腿被人紧紧抱住,我已来不及去看是谁抱我的双腿,在空中停顿的半秒里,我求生的本能爆发,双手往悬座壁乱舞。终于,我抓到一根碗口粗的松枝。
稳住身体,我赫然发现抱住我双腿的人竟然是姨妈。我豁然明白,姨妈是舍身救我。虽然她抓住了我的衣领,但我的体重与下坠的力量远远超过她的臂力,她不但救不了我,反而搭上自己的性命。天啊,多么伟大的姨妈,只要我不死,我发誓一定要好好报答姨妈、好好孝顺她。我在绝望中歇斯底里地吼叫:“妈,抓住我、抓紧我!救命啊!张思勤快来、张思勤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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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别喊,手抓紧。”姨妈把手插进我的裤腰,紧攥我的皮带。我们的身体在无助飘荡,随时都会掉下山崖。
一阵山风过,我与姨妈摇晃得更厉害,裤子有滑脱的迹象。更可怕的是,手上的松枝咯吱作响,根部的泥土纷纷脱落,眼看连松树也要连根拔起,哪还能支撑超过一百公斤的重量?我再一次嚎叫:“妈,树枝快断了。”
姨妈大声喊:“别乱,镇定点!现在听妈的,等会我荡你的身体,像荡秋千一样尽量往你身后荡,我叫你松手你马上松手。”
我一时不明白:“松手?那不是掉下去吗?”
姨妈冷静道:“别怕,你身后有树林,很茂盛的树林,一定是大树,我们掉到树林里还有生机。勇敢点,像你爸一样勇敢。”
“好,我全听妈的。”不知为何,姨妈的鼓励给了我莫大的勇气,我热血上涌、视死如归,心想:死就死,又不是没死过,大不了二十六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想到这,我胆气暴增,跟随着姨妈摆动身体。
姨妈尖叫:“现在开始荡,一、二、三,再来,一、二、三。”
小时候孩子都爱玩荡秋千,那是多么愉快欢乐的游戏。只是眼下这种荡秋千,绝对是荡魂魄。两个来回后,我手上的松树已快连根拔起,心中惊恐,又大叫道:“妈,树枝要断了啦!”
姨妈怒骂:“别看树枝,一起喊,掉下去时拼命抓住任何东西。”
“一、二、三。”
“松手。”姨妈喊了,我松手了,腿也轻了,估计与姨妈分开了。感觉如腾云驾雾,眨眼间,我的凄厉尖叫声与“劈啪”、“哗啦”声连成一片。手、腿、全身上下都在急剧坠落中产生刻骨铭心的剧痛,尤其左臂几欲折断。我双手紧紧抓住一根不知长短粗细的树枝,稳住下坠的身体,在昏暗光线中,我艰难地撑起身体,把双腿交叉挂在树枝上。
多亏年少好动、多亏我是在野外玩大的调皮小子。稳定好身体,我重现生存的渴望,渴望是如此强烈,牵挂更是扣人心弦。我极目搜索,在茫茫的树林中大声嘶吼:“妈、妈……”
“中翰……”得到姨妈的回应,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妈,我抓住东西了,你在哪?”我大喊。
“太好了,你有没有受伤?”姨妈的声音传来,我竟分得清楚她在哪个方向。渐渐地,我适应了树林的昏暗。
“手好象断了,妈有没有受伤?”我朝一处隐约晃动的地方诉苦。
姨妈大骂:“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哪能不受伤?不过不碍事,你千万要挺住,就是手断了也要抓牢。你忍耐一会,妈来救你,别担心。”
“我……我不……不担心。”话音刚落,突觉不远处的一片树叶有异动,喘息间,一个微蓝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内。我笑了,深情地呼喊姨妈的名字:“林香君,我在这,我看见你了。”
“闭嘴,林香君是你叫的吗?”
“我叫香君总可以吧?”
“爱叫你就叫,别对我叫。”
“香君。”
“别对我叫。”
“我对树林叫、对苍天叫。香君、香君我爱你,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这时候,我才真正领略到姨妈的真本事。她虽不至于能飞箭走壁,但身体的柔轫性与弹跳本领绝对是我生平仅见,她像只猴子似的,几个敏捷的扑腾纵跃,离我几乎已伸手可及。
第九三章 悬崖惊魂(二)
“小心点,这里应该还是半山腰,掉下去的话还是很危险。但我们还要继续跳,怕不怕?”姨妈找到一处结实的树杈,身体一跃,整个人挂在树杈上。树杈摇晃不已,姨妈看起来就像八仙中的何仙姑。
我抱着树枝嘻笑:“乌龟王八蛋才怕,这话是另外一位香君最爱说的。”
“噗哧。”姨妈忍俊不禁,四下看了看,开始脱衣服:“这小君一点都不斯文,整天说这些粗俗的口头禅,叫她改也不改,真拿她没办法。”
咦,姨妈脱衣服干嘛?我正大感疑惑,姨妈已开始撕咬脱下的上衣,不一会就撕出一片片布条。她把布条打结,连成一条长长的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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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够结实。唉,总比没有好。”抖了抖手中的布条,姨妈微微叹气。
“妈,不如我们打电话求救?”我哆嗦着想用断臂掏口袋,可一动,钻心的剧痛简直要人命,只好做罢。而那条没受伤的手必须抓紧树枝无法腾出来,真是无奈。姨妈眼睛一亮:“废话,有电话就马上打呀!还用问?”
我看了看破烂不堪的裤子,苦叹道:“哎哟,身上的东西都……都掉光了。妈,你的手机呢?”
姨妈撇撇嘴:“妈的手机在身上的话还用你来提醒?”
我难过地问:“现在怎么办?”
姨妈观察了一下四周地形:“我们先爬下去,离地面越近越好。”
我心想也只能如此,耗在树上困意越来越浓,也不能睡。何况这里是山野,一入夜,什么野兽毒蛇闻到我身上的血腥味,就更悲惨。想到这里,我打了一个寒颤,赶紧挪动身体。不小心触动断臂,顿时痛得眼冒金星、惨叫连连:“哎哟、哎哟。”
姨妈怒骂:“叫什么叫?手断了更好,让女人都讨厌你,看你还风流?”
我没好气,嘟哝道:“我什么女人都不要了,以后就伺候妈。”
姨妈一声冷笑,猛甩手中的布条,甩得啪啪作响:“这句话是你说的。以后见到你与别的女人勾搭,我就见一次打一次,吊起来打。”
沉默,我突然有一种冲动,就是想被姨妈鞭打的冲动。虽然我不是受虐狂,姨妈也不是虐待狂,但我眼前居然有一幅暧昧的受辱图。图片里我被高高吊起在潮湿的地下室,身上挂满镣铐、锁链,而姨妈则身穿性感黑皮衣、脚蹬黑长靴、手执长皮鞭在我面前咆哮挥舞。每挥舞一次,皮鞭都准确击中我的身体,或肩膀、或胸膛、成|人腿、成脚踝,我受尽折磨。
“哼,说啊、继续说啊!?整天油嘴滑舌,怎么不吭声了?”姨妈恶狠狠的目光充满野性。以前总觉得葛玲玲够野蛮,如今看来,她与姨妈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姨妈才是真正的女王。
“妈,你真美。”我淡淡地说。
“混账。”姨妈把头一转,胸口急剧起伏。我刚想笑,姨妈却立身而起,“飕飕飕”几个起落,竟然不见踪影。我目瞪口呆、后悔不已,大骂自己胡言乱语。
“家里的孩儿饿啰,想吃饭呐,家里孩儿冷啰,想穿衣。母亲来啰抱孩儿呐,饼子带米糊。妈妈来啰抱孩儿,棉袄带热泪。山再高啊,没有妈妈的情高,水再深啊,没有母亲的情深……”
我想起一曲小调,脑筋急转弯,马上就编上词唱起来。声音高亢凄凉,相信能在茫茫的树林里传很远,我一边唱一边笑,就不知我的歌声能不能把姨妈骗回来。
一曲完,我听到“飕飕飕”声,心中大乐。刚想呼喊姨妈,却猛然发现左上方不远处的树枝上挂着一条一公尺多的大蛇,蛇身红绿色,蛇头呈三角,吐着蛇信,瞪着恐怖的眼珠子。
“嘶”我倒吸一口冷气,小时候听捕蛇人说过,蛇身越艳丽就越毒,蛇头圆鼓无毒,蛇头菱形则小毒,蛇头是三角,百分百是剧毒。眼前这条色彩斑斓、目带凶光的三角蛇头正朝我发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它想干嘛?
我后悔了,歌声没把姨妈唤回来,却激怒了一条大毒蛇。此时,我敢肯定眼前这条恐怖的毒蛇不是要逃跑,因为它正朝着我的方向迅速爬来。
它想干嘛?我浑身起满鸡皮搭疮。
“别说话,别动,爬到你身上也别动。”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有些激动,身体一抖,反而引起毒蛇的警觉,它把身体盘起,这是即将攻击的讯号。我吓得魂飞魄散,本能地聚集脚部的力量,准备先下脚为强,把毒蛇踢下树枝。
“冷静点,别冲动,你不动蛇就不会动。”身后的姨妈急了,她也不敢轻举乱动,因为毒蛇距离我不到两公尺的距离。
我听从姨妈的忠告,稳定身子、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毒蛇一动不动。那条毒蛇也狡猾异常,没再向我靠近,盘起的蛇身上下左右晃动,仿佛拳击手的虚晃动作。
时问一分一秒过去,我与毒蛇僵持着。如果是平常,这种僵持不成问题,可如今我身受重伤,还悬在空中,这已不是考验毅力,而是煎熬。
渐渐地,我开始崩溃,身上的剧痛加上内心的恐惧彻底把我击垮。我动了一下,想把发麻的腿换个姿势,可这一动马上引起毒蛇的激烈反应。它闪电般地扑来,我抬起左腿回击,不料一脚踢空,胯下露出空档。那条狡猾的毒蛇竟然长驱直入,从我的双腿穿过,狠狠地在我的屁股上咬了一口。我一阵剧痛,刚想再踢,不料树枝晃动,我怕掉下去,只好搂紧树枝。那毒蛇似乎察觉我顾此失彼,又张开獠牙大嘴闪电般向我扑来,我暗叫不妙,又无反击之力,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遭受毒口。
说时迟那时快,一条由布条系成的绳索从我身后飞来,迎向那条毒蛇。毒蛇反应奇快,居然能躲开绳索的攻击,可是绳索的变化更快,一击不中,抖了抖,又来一击。这次毒蛇没这么幸运了,“啪”的一声脆响,绳索准确击中蛇头。毒蛇纵身一跳,随即荒落而逃。
“妈,你应该早点出手。”我不停大叫,不知是欣喜还是痛苦。
姨妈道:“还用你教吗?有把握我早就出手了,你以为我们在平地吗?”
我感觉屁股有钻心的刺疼:“这不是成功了吗?”
姨妈哼了一声:“那是运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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