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望目不转瞬看着我的沧海,以不小的声音说道:“我不认识他,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这不对啊,我明明认得那个小哥跟公子你是一块来投店的。”
看着沧海身影倏然一僵,脸色铁青,我一抿嘴又喃喃重道:“我不认识他。”
那掌柜看我似乎不愿多谈也就赶紧转了话题,再转身过来手上捧了一袭素织新衫,旁边的伙计也跟着端了青铜水盆毛巾靠了上来:“公子啊,你要不要梳洗换个衣服先,你这个样子看来实在太憔悴了点,我店里的其它客人不知道的都快被吓着了,以为公子你...嘿嘿,是他们有眼不识公子你这等贵人,不过还是麻烦公子了。”
听到他拐弯抹角的说了一串,无非是嫌我现在的样子会吓跑他店里的客人,怎么我现在的样子有那么面目可憎生人勿近吗...
我低头望了望水盆里的人影,乌黑的发丝全披散下来,若说是潇洒却还更似落魄几分,依旧是清淡的眉目眼角却多了份说不出的倦意,右脸颊上已凝住血的一道小口子边上还有未干的血渍,满身衣衫褴褛,的确是活生生的一个凶神恶煞样。
再抬头环顾了四周店里其它客人夹杂了几分鄙意轻藐好奇的打量目光,我不可置否的笑了笑,只是拿起了湿巾把脸上黏着的让人难受的血迹擦了擦,便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走出楼外是一片的高挂秋阳朗照,灿烂的金光闪闪的叫人睁不开眼,现正又到了秋收时分,路上的行人纷纷扰扰景象兴隆,却见不少的士兵穿著军士束装,驿骑混杂在城内大大小小的道路上,这临战前的忙乱前征是明显也非明显。
战地风来草木腥,这骄阳下的西风呜咽,掩埋在远处的沙场鼓声,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想听见,耽于安逸是人本天性,天下纵将风云变色龙争虎斗,凭一人之力能改变天下大势的行径吗?
我暗自苦笑,萧遥啊萧遥你莫再自视太高,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又与你何干,你又有什么能力去改变已成定数的结局。
腾耀予我四日光景,这四日就让我暂时放下一切恩怨情仇爱恨痴癫,不是东陵亡国之君,不是北擎宫中太监,不是魔教教主,此刻萧遥不过是一旅居的落魄江湖客,没了这一身众多名份高超武艺,且让我当当一文不值的平常人。
与站在不远处的沧海错身而过时,我没有看他一眼,没有半句交谈,我萧遥谁都不是,那他任沧海又是谁,从此我不看不听不理不管,自是不再对任何人心软在意。
我毫无目的地的乱走乱逛,饿了就吃累了就睡,身上的银两没了就餐风露宿,打打野雁野鸭为食,以天为被地为床,身上脏了腻了就找处水井打水梳洗,找到小河便整身濯入水里淋个畅快。
我知道除了一直跟在我身后保持三尺之遥的沧海外,还有那日守在客栈候我的五名大汉暗中尾随,我过的这般穷困潦倒的日子,自也是累着他们与我一起刻苦渡日,多多少少也是是小小报复心态,腾耀派来监视我的人马,我故意也不让他们太好受。
走在城中我这不修边幅的样子,惹得路过众人纷纷蹙眉投以白眼,更有甚者身娇肉贵的纨固子弟千金小姐远远见我就绕道而行,连靠我太近都嫌污了他们的身份,我看着他们避我如牛鬼蛇神的模样,更是乐不可支的哈哈大笑,常引得路人侧目。
从那日起我再也未正眼看沧海一眼,他被我一掌断了三肋后完全未疗伤休养,便一直跟我东奔西走到现在两日有余,应是动辄得咎的伤势他却还是硬撑着这样跟着我,脸上从无半丝痛楚神色。
在放肆大笑的同时,从微弯的眼角里我看见了他痛苦的神情,彷佛我是在做了什么伤害他的事,不知怎么的,我瞥见他眼里的哀痛凄楚,却有一丝宽慰,像是自残忍无比的真相揭露后内心被狠狠剖开的伤口,那道血淋淋的口子,终于得有一瞬的舒缓止血。
被人伤害的多了,如今竟从折磨他人身上才能求得一丝平静,折磨他,我心焉能不痛,只是伤的多了,自然就习惯了痛,痛的多了,也就麻痹了知觉。
秋雨潇潇,子规泣血般的悲啼伴着淅淅沥声,更添烟雨凄迷,路上行人粉粉躲进了雨篷伞下,偌大宽广的街道上只有我徜徉雨中怡然自得,不顾底下的两脚泥泞,我仰起了脸让雨水尽情的刷洗我脸上的脏污,又是宛如新生的一张脸。
“唉呀,小伙子你怎么呆呆站在这淋雨,这雨这么寒,你当心着凉啊”转头一看,是一穿著农家蓑衣的负薪老叟,有些责怪的看着我说道。
这几日来这老叟可谓第一个与我这狼狈落魄男子攀谈的人了,我笑笑:“没事的,这雨不大就当是洗个省事的澡,我没那个银两买澡盆啊。”
老叟闻言愣了一会儿,懂得了我话里的自侃后便呵呵大笑了起来:“我老头子穷了大半辈子穷到连老婆都娶不起,我以为我是穷到限了,没想到今天遇到一个比我更没钱的,居然连澡都得这样洗了。”
老叟转身自背上的那装满湿薪的草编竹篓间,找出了一把有些破烂的铜油伞,一把塞到我手上:“那,拿去,我穿了雨蓑这伞也没怎么用,送你算是我老头子活到这把岁数难得可以施舍别人一回啦。”
我有些目瞪口呆望着手上的伞,再望了那老叟趔趔而迈的背影,又觉好笑,眼角余光却刚好掠见脸色死白的沧海身形微晃了一下,随处靠在了边墙支着身子。
这雨水的确有些凉寒,他的嘴唇都冻成了紫色,我在这雨中走了莫约快一个时辰,他旧伤未愈又同我淋了这许久的雨还能站着应是苦撑了。
我缓缓走近,静静的扶起他,在他头上张开了伞,顶上的雨水从裂开的破洞流入,打湿了我与他的脸,模糊了视线,虽近若呎尺却又似相隔千里,我看不清他的眼,他也看不清我的笑。
奈何天 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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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携起沧海的手将伞柄塞入他的手里,肌肤相触之间传来甚是冰凉的温度,寒过了这顶上的倾盆大雨,他自小体温就比常人低的多,稍冷的天全身更是冰的像什么似的,最受不住冷。
我轻轻笑道:“别再跟着我淋雨了,你掌伤未愈禁不住这样淋了,找处地方好好休养吧。”
沧海拉住我的手,望着我目光如钜,三日未曾一语的嗓子挤出低哑的声音:“师兄我...”
我丝毫不让他的有开口的机会接着说道:“你若执意要继续跟着我,我打到你爬不起来走不动为止,凭你现在身子这个情况,你知道我要伤你是易如反掌,就算我要杀你,你也没有抵抗之力。”
我脸上依然浅笑,静静看着他,眼神不甚锐利,恢复当初几分的心如一池平波静水,喜怒不彰,他该知道我向来说到做到,不打诳语。
见那星眸凤目不期然的闪过一丝哀伤,我转过了身大步迈开,不欲再看。
“师兄,如今你恨我么?”平静的话声透过了蒙蒙烟雨,听来更是模糊不清的遥远。
我停下了脚步,轻轻一叹,缓缓摇了摇头:“要是能恨你,我心里反而会好受些,但是我骗不了自己把全部的责任都推到你身上,如今我的一切爱恨,皆休矣...”
“我知道我这么做,只是把你推到离我更远的位置上,我明明知道.......但是我还是这么做了,我知道我这样很自私,但是为了你能好好活着,能像这样活生生的站在我眼前,能多看一眼你的身影,我就觉得值得...”
我苦苦一笑:“可是现在我一看见你就好似是一再再的提醒我所犯的过错,提醒我无欲的死,提醒我那夜的宫讳屠杀,我不能恨你,但却不能原谅你也不能原谅我自己.....你口中的爱,让我背负了太多罪孽,是我这辈子都难以偿清弥补的。”
他低笑:“如今光看到我,就让师兄难受了吗?”
“师兄你这话可比说怨我恨我,还要伤人啊....”一缕飘缈清音,无限悲苦,惹得我忍不住的回头一望,那丝雨愁网中那还有他身影。
也罢...也罢....爱恨皆休,万事皆休,我心何忧。
复前行去不久,远远竟见刚才的老翁,真不知是我脚程轻快抑是那老叟负薪的步履艰慢。
不过稍一思滞,恍神后,忽听得后方哒哒马蹄声疾驰而来,一看竟是一队十几名的轻骑乘马在大街上急奔,从马上插着的军旗看来应是官场中人或是武将军人,先不论是何等人物,公然在大街上策马狂奔,也是太嚣张跋扈了些,毫不考虑到可能一不当心会伤着路上的百姓吗。
我不悦的瞪着从身旁略过的兵马,顺着视线望去却赫见那老叟仍温吞吞的在路中缓缓走着,而那马队正朝着前方急奔而去,直冲去就要撞上那老叟。
叫唤怕已是不及,我足尖一点飞身上前一把推开了那尚茫然不知何事发生的老叟,一回头只见那马蹄已是高举在我跟前,忽然受惊的马儿被马背上人拉紧了缰鞍,狂嘶高跃起了半个马身,眼看那粗健马腿就要朝我身上落下。
我一侧身躲过蹄子,窜到马肚旁手腕一翻就是一掌朝马肚上击去,这一掌我没灌注多少真气,却使了真劲实力,将一匹高出人一个半的壮马打退了三尺之远。
那马背上的人身手倒也俐落,眼尖见马身蓦然后荡,便先一步的跳起在空中翻了两翻,落到了一旁。
我回头走近扶起刚刚被我推倒在地上的老叟,显然是一脸的惊甫未定。
“那来的大胆刁民,竟敢惊扰我家大人座骑!”冷声恫喝忽响。
再转身只见后面的人已纷纷下马,抽出刀刃相对,怪的是他们虽恶声恶气脸色不善,但却与我间隔着一小段距离,没有直接冲上来,窥见他们相换神色之间的一丝顾忌,我才想到了方才我赤手一掌打退了马儿这等行径大概是让他们不敢冒然上前的原因。
都说了要当四日的寻常人,没想到还是不小心出了手,我暗笑,自己言行举止真是越来越不能守诺了。
“你们退下!...萧..月笙,真是你吗,萧月笙?”听见这个久违的名讳我甚是惊讶的抬头一望,从团团围住我的士兵中突入走近的是刚刚那被我惊吓落马之人,英气刚毅很是有男子气概的一张脸,怎么好象似曾相识啊....
我向来自付记性良好人事物只有见上一回,可谓过目不忘,但现在可真有点暗恨我的记性真不该那么好了,我认得我曾见过他,那日在桃花林中欲行刺我与沧海的黑衣客。
虽然早知先前一切皆是腾耀精策画的圈套,但是如今亲眼见证还是不免心中震撼。
“草民无知居然惊扰到大人,实是诚惶诚恐,诸位大人请手下留心原谅草民一时无心之过,将我送官究办也好,可千万要饶我一条小命啊!”我故作惊恐的陪笑说道,急忙伸出两腕待他们捆绑抓去。
我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看得众人纷纷一愣,只觉莫名其妙的面面相觑,那日的黑衣客此时已改着深蓝官服,他走近向我低语:“萧先生,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是怪我的不是吗?没错我是曾经骗过你一回,可是食君之禄忠臣之事,有些事主子吩咐下来,我们做人家手下的是没有不遵从的权利的。”
我故意朗朗大声说道:“这位大人你说什么我可听不懂啊,什么主不主子臣不臣的,我萧某人不过一介平民不懂得大人你说的什么。”
“萧先生你明明知道我家主子便是...”他一时情急之下差点没脱口而出,然又想到了不对终究是硬生生吞回了腾耀两字。
“是谁啊?大人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我看着他想说不能说的困窘模样,冷冷一笑。
如今西楚改朝换代仍是秘而不宣的事,民间百姓还当遥遥皇城内坐镇龙椅上的是他们西楚皇帝,想必腾耀是要等我回去万事尘埃落定胜卷在握时方才公开这个消息,所以他才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腾耀的名讳。
“麻烦前面的那位大人有没有什么绳子手镣的快拿来绑绑,我伸的手都酸了,快送我到最近的官府去啊,免得站在这看大人你们手上的大刀利剑亮晃晃的我可看得脚软害怕啊!”
我朝离我最近的一人大声喊道,那人虽然是照着做从马上拿下了一附铁铸手镣来铐上,倒是忍不住一脸怪异神情看着我,大概是没看过我这么犯错就勇于负责的人吧,像事巴不得人家快快报官似的。
“萧先生你这是.....要我为难吗,主子明明是要你回宫里去的”他苦着一张脸,皱眉道。
我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低声说道:“你家主子要见我,就叫他到这里官府的大牢里来见我吧!”
奈何天 第五十三章
清晨的阳光刺入眼帘,自稻草堆里爬起身,睡在稻草上一夜还真有些腰酸背疼,望向墙上那道小窗外,昨日的萧瑟秋雨早已不见踪迹,窗旁的几株杂草上还有着少许晨露,今天,是第四日了。
“萧先生,早啊”我还兀自在发愣,铁褴外却有人发声。
我看着牢外的他一脸疲惫,竟像是比我这个在牢里待了一夜的人还要惨淡上几分,不由得好笑:“早啊,我该叫你什么,我好象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什么这不打紧,重要的是萧先生你....你说要关你我也跟这的县令说了,只关你一天,好歹也算按你的意思关也关了,那先生你可不可以出来了,陛下他再怎么说也是九五之尊,要他亲自进来这地牢,实在也太....”
我冷哼一声,接着说道:“太委屈了他的身份?如果觉得这里侮辱了他尊贵的身份他大可不来,九五帝王之尊....”
我朗声大笑:“我萧某如今无家无国,不过是一流浪天涯人,那皇上也是你们北擎的,既是无国,于我,又何来的帝王,在我眼中他与一寻常百姓并不尊贵多少。”
他被我说的不禁一愣,两片嘴唇一张一合半饷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哑口无言。
我好心的提醒道:“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他重重的深叹一口气:“我叫南平,萧先生你就不能行行好...”
我浅浅一笑,截断他未完的话:“不能。”
我悠闲的往后面的草堆一躺,不再看南平愁眉苦脸的样子,抬眼头顶上是石壁灰墙,从未整修过的土墙有些斑驳,渗出微微陈腐的气味,唯有靠墙顶处的一道围着铁棍的小窗还透进些生气。
这方寸之室筑成一座牢笼,心有悬念,斗室之外浩浩天下又何不是一座更大的牢笼,既然都是坐牢,在那里又有什么分别呢。
生铁重磨的吱嘎声沉沉响起,我依然未睁开眼,低喃:“我想你也该到了才是。”
“萧遥,没见不过四日不到,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他半惊半怨的指责道,我猛然睁开眼,立在身前的腾耀一身深墨罗袍,雍容华贵,似刀刻出来的深遂五官,掩不住一脸的傲气凌人,只是他倒还当真蹙紧了两道浓眉,好看的狭长眼精颇不赞同的看着我。
我懒洋洋起身,拍了拍身上沾黏的几丝草缕:“那里那里,这几日还多亏了你那五名侍卫寸步不离的随身保护,再说我这德性有何不好,潇洒快意顺乎自然,我倒觉得我比穿绫罗绸缎装一副人模人样的奸邪狡狯之辈来得更舒适。”
腾耀不语,只是静静的望着我,他身后的几个侍从倒是一致都黑了脸色,而远远站在一旁的南平则是着急的不住往向我猛使眼色,我暗自好笑,我又尚未指名道姓的讲出来,这伙人还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要落魄也落魄够了,玩也玩够了,愿意回去了吗....朕想靖丹他在宫里也一定很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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