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子被人一扯,他回神看着已经停止哭泣的水晶,她正仰着小脸看他,“姐姐,漂亮。”
姐姐?“噗哧!”迪夫笑出来,发出在黑帝斯城第一次真切的笑声,连他自己都想不到。“我不是姐姐.我是男的。”他并非拥有雌雄莫辨的脸孔,把他看成女的,这女孩是第一个。
“哥哥?”水晶侧首,细眉叠起看起来相当困惑,不明白漂亮的姐姐为什么是哥哥。
“我们不该这么好。”见她不哭了,迪夫抽出被她握在手里却没作用的手帕,亲自动手替她擦净脸上狼狈的泪水和鼻涕,这种惊天动地的哭法大概只有小孩子才会有。
“好?什么?”水晶似懂非懂的模样完全不知道她自己有让人放松情绪的本事。
“你不懂?”
“嗯,水晶不懂。”她点头如捣蒜。
迪夫为她的天真扬起笑。也许,正因为她哭得毫不做作,非常自然,他才能放下在黑帝斯必备的紧绷戒心,因为她的话笑出来,“因为你的莱安和我是敌人。”
水晶闻言,小脸又皱了起来,不是迪夫说错话,而是他的话提醒她——
“莱安…呜……”
“别哭!”迪夫赶紧用手帕接住她的泪。“我带你去找他,别哭。”
“找莱安?”听到有人要带自己去找莱安,水晶的泪像变魔术起来。
“对,找莱安。”迪夫不自觉地又对她一笑,伸手轻抚她发顶。“只要你不哭,我立刻带你去找莱安,好不好?”
“嗯!”水晶点头,迅速站起身,小手拉住他的,低头对还蹲在原地的迪夫信赖地笑着,“找莱安。”
“嗯。”她完全的信赖让他忍不住跟着点头重复:“找莱安。”
迪夫起身,准备带她去主事大厅。
才走没两三步,匆忙紧张的脚步声从主事厅往他们的方向而来,纷纷乱乱的脚步声显示来者的慌张失措——只见神色匆忙慌张的莱安和他身后不属于黑帝斯应是他的随 从的部属。而淡漠、自顾自的缓步在最后头的李斯,完全不把慌乱的景况放在眼里。
三三两面的人挡住视线,迪夫只看见似乎受到惊吓不小的莱安雷特纳和他的随从朝他们而来。
正巧,连带她进主事厅都省了。他想着,低头朝水晶一笑,“恭喜你,找到你的莱安了。”
“莱安?”水晶抬头看他,还没看到她;就找得晕头转向、差点没一怒为红颜踏平黑帝斯城的莱安,等看到时,已经被紧紧抱在平坦温暖的胸前。熟悉的味道和体温告诉她这个抱着自己的男人是——
“莱安!莱安!找到你了,”她尖呼,”找到你了,小不点。”莱安发出叹息。小不点有的是本事,他差点吓死,不将她紧紧抱住只怕安抚不了他自己。“你知道这里很危险,我说过要你跟他们乖乖等我,不准乱跑的。”
“水晶想找你、找莱安,一起走。”她不喜欢这里,这里好可怕。“水晶讨厌这里,可怕。”
“所以才不要你跟来啊。”找到安好无恙的水晶娃娃,莱安松懈了紧张情绪,扬起平日为人熟悉的优闲表情。
“可是……”水晶嘟起嘴,突然指向迪夫,“哥哥带水晶找你。”
哥哥?莱安往她手指的方向看。“李斯佛蓝多的心腹?”
“不敢当。”迪夫自谦,笑脸迎向水晶,“水晶找到莱安了。”
“嗯。”水晶两手抱住莱安的颈子。
“找到了,不会再丢了。〃
“那就好。”童言童语里迪夫听到完全无垢的承诺,不会再丢了——是不是表示她将守在喜欢的人身边一辈子?
如果是,他羡慕她,他想说这样的话,只可惜现实并不允许。
“哥哥?”仿佛看出他的心事般,水晶的叫唤有种试探的意味。
“她很怕生。”在水晶面前迪夫收不回笑容,转向莱安时亦然。“请好好保护她。”
“我欠你一笔,有机会我一定还你。”
迪夫笑着颔首,和莱安彼此心知肚明很难有再碰头的一天,毕竟各自有各自的立场。“您多礼了。”说完,一抬头,他终于看见跟在众人之后的李斯——
他的笑容倏然僵化!
第六章
在莱安撂下“凡事适可而止”这句话离开之后,僵冷的气氛一直围绕在剩下的两人之间。
迪夫僵化的笑容因为时间流逝而收回,然而李斯盯着他看的蓝眸却还是冰冷异常,仿佛他刚才做了什么让人无法饶恕的事情。
他做错什么了吗?迪夫在心里自问,百般回想今天所做的事有哪件做错,企图从中揣测李斯的心思。想了想.他拉到勉强算是错的地方。
“对不起,佛蓝多先生。”迪夫一开口就是道歉。“我不 该违抗您的命令离开。”这是为什么他 会生气的原因吧?迪夫心想。
“我以为你不会笑。”这时候的李斯哪还管得了这些该死的琐事,他脑子里满满的都是刚才迪夫那张笑脸和看见他时瞬间僵硬的表情。
“咦?”迪夫愣了下,不知道李斯在说什么。
“在黑帝斯你从来不笑。”
“佛蓝多先生?”
“为什么笑?”李斯问,但真正想问的是:你就这么怕我吗?宁可在莱安·雷特纳那个患有自闭症的女人面前笑,也不肯在我,面前露出一抹笑容!但是从没说过这类近似在意的问句,当李斯以为已经完整表达自己意思时,对迪夫而言却是听到违抗命令时才会有的质问。李斯话中的真意并无法正确传达到他脑海。
“我会改进,很抱歉丢了黑帝斯的脸。”
“不准道歉!”过多的歉意让他厌烦,他只想知道为什么迪夫从不在他面前笑,却对一个外人露出他从来没有看过的笑容!
“为什么笑!?”
“对不起,我会更注意的。”迪夫只能说这句话,因为他根本不明自主人要问的到底是什么。
“该死!”李斯扣住他的手,强拉他往隐密的观场室走。
“佛蓝多先生?”迪夫紧张地巡视四周。“这里是走廊,您——”
“闭嘴!”他的心情彻底大坏,满脑子回荡的净是为什么那该死的女人的看到
迪夫的笑容而他却不行!
平心而论,自己和他相处的日子比那个女人还久,为什么那抹笑容不是为他展现!
砰的一声,迪夫来不及从门开了又被猛力一甩的旋风中回神,立刻被推压在墙壁上,背部贴着冰冷的墙,下颚被紧紧扣在李斯两指之间,只能仰起头对上他俯垂的冷淡蓝瞳。
“请您告诉我,我又做错了什么惹您生气?”他一直很努力完成命令,无奈却总是惹他生气,落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状况,凄惨得连他自己都有大笑的冲动。
“只准在我面前。”李斯俯下的目光焦距落在他因为紧张而泛红的唇,想像在回廊时看到的笑容,霸道地下令。
“咦?”迪夫不懂。
紧扣他下颚的手指转移阵地抚摸他的唇,手指的主人霸气地开口:“能看见你笑的只有我一人!”
迪夫终于听懂他生气的原因——只是为了他不允许自己在黑帝斯露出笑容?
“您气这个?”他傻傻地问,虽然心知肚明这问题很蠢,而主子绝不会再说第二遍,然雀跃的心情让他还是这么做了。“为什么?”
但,凡事总有意外,李斯在意的程度超乎他想像,竟宁可再重复一次也要他听进去:“你的一切都属于我,任何东西甚至表情——都属于我。”
迪夫泛起无可奈何的浅笑,原来他只是宣告对他的专属权而已,他到底只将他当作私人财产。
“从您捡起我开始,我的命就是您的。”迪夫恭敬地道,依李斯所愿,朝他微微一笑。“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今后我只在您一个人面前笑好吗?”
李斯垂下抵在迪夫耳朵 两侧的手,淡然颔首,转身到他专属的位子坐定。
所以没看到在他转身之后迪夫黯然的表情。
最终,最终,在他眼里,他只不过是一份私人财产,而非一个人。
“传令下去,收网的时间到了。”背对迪夫坐着的李斯任狩猎的本性裸露展现,口吻里净是期待。
“是。”迪夫试图让自己的口气像平常一样,离开观场室转达他的话。
++十
三天后,迪夫手握最新得到的消息走进李斯最常流连的地方。
“佛蓝多先生,您在靖城安插的内应传回消息。”
〃哦?〃 李斯懒洋洋的应道:“他怎么说?”
“您交代他做的事他都做了,索靖做的决定正如您所预料的一样——两分钟前,他在事业与爱情之间选择仇爱,导致隶属靖城势力下的各分家现在急着商量今后归属。”这些消息对李斯或许重要,但对他而言,仇爱的境遇更让他重视与羡慕。
仇爱很幸运。迪夫一边为她的际遇高兴,一边也不禁为自己的窘境叹息,矛盾得很。
“愚蠢的男人。”李斯哼声讥笑。“靖城的规模得来不易,现在竟为一个女人彻底放弃,看来索靖也不过尔尔。”
“那是因为他爱她。”出人意料之外,从不回嘴的迪夫突然以简短的一句话顶撞李斯。
“爱?”李斯皱眉,不掩厌恶的表情重复这个字。“那是 什么东西?嗯?因为这个字所以甘心放弃一切而不后悔?哈!不可能的。”
“您预料索靖一定会爱上仇爱,才派她潜入靖城不是吗?”
“我不是预言家啊,迪夫。”李斯食指轻叩座椅扶手。“这只是一场赌局,赌的是索靖有没有感情,赌注是靖城的一切,仇爱只是个筹码,事实证明我押注押对了,人很难做到真正的无情是不?多可笑!拉斯维加斯仅次于我无情的是靖城之主啊!哈哈…… ”
他难得地狂笑,然笑意却达不到他眼里,这笑声听来,只觉得刺耳。
“所以您也有情是吗?”迪夫低语,以为狂笑中的主人不会注意。
但是,李斯的笑声倏然停止,蓝眸锐利
“我没说什么。”迪夫试图隐瞒。〃您多心了。”
“是吗?”李斯怀疑地轻问。
“是的。”
“迪夫。”
“是”
“告诉我——如果今天是你站在索靖的处境,你会怎么做?”
“我……”他迟疑着。可以说吗?对他说出自己的感情?
“回答我的问题。”李斯命令道,显得有点不耐烦。
“如果我是索精,我一样会做出您觉得愚蠢至极的决定。”
“哦?”李斯扬眉,等着他的下文。
“肯为一个人放弃某些东西需要很大的勇气,也足以证明投注在对方身上的感情极深,由此可见,索靖对仇爱的确是出自内心,否则他不会决定任由靖城各分家自行决定去留。”
“真心?”李斯讥讽地腾着他。“那是什么东西?”
“感情,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主子怎么能无情如斯?站在他背后的迪夫不禁皱起眉头。
“那种东西有什么用!”李斯冷哼,附带一笑,“别告诉我你也有。”
一个人能无情到什么地步今天他总算见识到了。迪夫摇头,笑自己竟然会对这样的人着迷爱恋,甚至宁可一再埋葬自己的良知,勉强自己去做不愿意的事。
“你也觉得可笑?”李斯听见他的笑声后口头,蓝眸中有着兴味。
“不。”他摇头,怎么也说不出是因为觉得自己太凄凉才会忍不住苦笑,笑自己的愚蠢无知,和一头栽进一厢情愿的爱恋里自找罪受。“感情这档事并不可笑。〃可笑的是明知注定没有善终,却还执意往里头跳的遇蠢举止。
“哦?你也是个温情主义者?”
“虽然会惹您生气,但我的确是。”
“不要告诉我你爱我。”
闻言,迪夫霎时刷白了脸,猫儿般的蓝眼膛大,失态地瞪视李斯。“怎么可能!”被他发现了吗?不可能,他一向藏得很隐密,不可能被发现!迪夫强迫自己冷静,努力将李斯突来的言语当作笑话看待。
怎么可能!?李斯眯起眼,小小的一个动作却有本事让室内瞬间充塞紧绷的氛围。
“佛蓝多先生?”迪夫稳住情绪,试探性地唤道。“您生气了?”
“你说你有感情?”背对迪夫落座的李斯沉默一会儿间道,事实上他要问的是那句“怎么可能”代表的意义。
如果代表是,那他大可嘲笑他,的自作多情;如果不是 他要问为什么不。
只是——这些话在出口前,迪夫的惯例道歉又来了。
“我有,很抱歉,虽然您曾说过要在黑帝斯占有一席之地,必须要做到绝对的无情,但我做不到——”看着已经凝视多年的熟悉背影,只有在这时刻迪夫才容许自己透露出一点点感情,因为他知道一向背对他的李斯绝对看不见自己凝视他的表情,这让他放心不少。
虽然被伤得很重、被伤得够久,他还是无法让自己对李斯断念,他爱李斯,虽然心知肚明他不可能接受,他还是爱,所以宁可留在他身边被他不经意的言行伤害。
“将感情放在一个人身上一一也许他一辈子都不知道,也不可能接受,但那种全心全间付出感情的义无反顾,还有……”
“闭嘴!”李斯突然心情大坏,开口一喝。
“佛蓝多先生?”迪夫接收怒气接得莫名其妙,但知道自己的话似乎又惹恼他,基于“老板永远是对的,属下永远是错的”这项毫无道理的铁则,他开口道歉:
“……我 ——抱歉,我又说些不该说的话,请您别生气。”
“生气?”李斯清清楚楚的一哼,不知道是在告诉迪夫他根本不在乎,还是要掩饰自己的在意。
当然,李斯不可能承认后者,更不可能追问迪夫他投注感情的对象是谁。无论如何,他不可能表现出一丁点对迪夫的在意,绝不!“你这样正合我的意。”
“合您的意!”
“用金钱权势绑住的部属也有变的一天,但是用感情这 种可笑的东西束缚,却能保有一辈子的忠诚。”李斯边说边走近迪夫,距离近到他伸手就可以捏住迪夫下巴让他不得动弹。你不会背叛我是吧?”
迪夫被强制仰起的脸眼睑半闭、双眸垂落,用一贯顺从的语气恭敬回应:“不会,永远不会。”
这样的表情让李斯顺着他仰起的角度俯首,以自己的唇贴上他的。
“佛……”
“说,说你不会背叛我,永远不会。”
一股不确定的突兀闷窒袭上胸口让李斯突然松口,双手改握住迪夫双肩,”霸气地命令 道。
双唇开合的空隙,迪夫抓回了些许涣散再次重复:“我不会……永远不会。”
“很好。”李斯满意地颔首,将他拉人自己胸前低头强吻,一手也像有它自己的意识一般,沿着迪夫的衬衫领口探进,直到——
哗——接连室内的通讯器发出声响,震醒逐渐陷入情境的两人。
李斯立刻推开迪夫,转身前去按下通讯键。
(主人,靖城向您投诚的分家赌场派来代表要求见您一面。)
“带他进来。”收网成效良好,李斯按下结束键,满意地坐回得来不易的宝座,完全忘了之前和迪夫差点上演的激|情画面,甚至语气平稳,不起任何一丝波动地撂下命令:“整理仪容。
一句话,像针狠狠扎人心口。迪夫踉跄退了步,李斯的气息夹带着惊人的寒意,冻骇他四肢。
李斯对待他的态度就像小孩子发现新玩具后,立刻毫不犹豫丢掉玩腻的旧玩具一样。不想承认,但多年来他被这样不断重复上演的情景伤得够多够重了……
这样的伤害有没有终止的一天?他问自己。很遗憾,答案永远不是肯定的,他自知,想留在李斯身边的念头比什么都重。
“迪夫?”得不到忠诚下属的回应,李斯不耐烦地唤了声。
“是。”迪夫黯然回应,扣上被解开的扣子遮住白皙胸口,在李斯看不见的角落摇头叹息,也再一次收起自己满心的苦楚,强硬压下情绪,进备配合主人面对即将到来的新客人。
第七章
“做得很好。”身后跟着迪夫的李斯来到见客的主事厅,对坐在厅里等待好一会儿的灰发中年男子赞许地道。
“托您的福。”灰发男子起身,他笑脸盈盈,对面无表情,一脸冷硬的李斯并没有一般人的恐惧,甚至可以说十分轻松。
说话的同时,灰发男子将夹在腋下的文件呈上。
迪夫上前接过文件,但在要退回李斯身边时被灰发男子一手扣住,那盈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