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耸耸肩头,将这样的感觉抖落掉。这不是他的家。孩子们不会在这儿呆多少天了。
他将心思转回到刚才走廊上的情景。灰色。莎拉的眼睛似有云天空的灰色。可是今天下午,吃晚饭时,他却看见她的眼睛是湛蓝色的。
这也许是灯光捣的鬼。他抬头瞧了一眼,见大家一个个散往不同的地方,于是将漫游的心思抓回到现实中来。他蹲在安吉身边,但又小心地不靠得太近,她站立在一个全天候水龙头旁,水龙头和她一般高。
过了一会儿,罗布从牲口棚那儿高声叫喊道:“让她来扳,安吉!”
摩根兴趣益愈浓厚地观看安吉干活的过程。水龙头安了两个管嘴,接在一个管嘴上的软管盘绕过鸡舍的墙角。另一个管嘴上又装有两个管嘴,管嘴上接上了软管,每个管嘴的扳手上画有一个小巧的图。
软管伸延出去的那个管嘴上画有一只鸡。另一个管嘴上的扳手上画有一只鸭子和一匹马,分别画在扳手的两边。安吉先将所有管嘴上的扳手板向马的位置,然后双手抓住水龙头上的大扳手,目中发出嗨嗨的声音,使劲将扳手朝头顶上方推。摩根捏紧双拳,克制自己不去帮她。她终于将扳手推了上去,他一身松了下来。水管发出一阵嘟嘟流水声,一条软管在地上抖动了一下,眨眼功夫,水流从罗布抓在手里的软管喷射出来。
“看见啦?”安吉说,抬头瞧着父亲。“太容易了。”
“我要水!”杰夫喊道。绿头鸭仔围绕在他四周。一只焦虑的鸭妈妈嘎嘎的叫声,听起来像是人的沙哑笑声。安吉准确扳动扳手,让罗布把鸭舍里的塑料小水池注满水。
孩子们配合默契,活儿干得顺手开心,不知不觉中干完了好多活儿。
每个人用完水后,安吉双手向上,抓住龙头上的大扳手,双脚离开地面将全身重量坠吊在扳手上,扳手一点一点向下移动,最后回到关的位置。一条软管最后抖了一下,摩根听见水流回落水管的声。
真是做得干脆利索。他纳闷,莎拉干吗不在牲口棚外面另装一个水龙头呢。她当然不想让软管摆得到处都是,冬天软水管会结冰破裂的。这就是说,冬天要用桶之类的东西运抵。他觉得,再安一个水龙头,要比现在这样的安排方便得多。
几分钟后,大家聚拢在安吉的水龙头旁边,韦斯提着一桶牛奶,莎拉提着一桶棕黄|色的大鸡蛋。他们一边往屋子走,一边七嘴八舌向家畜家禽道“晚安”。
“晚安,鸡宝宝!”
“晚安,埃德娜!”
“晚安,鸭宝宝!”
“晚安,鹅宝宝!”
“晚安,猫宝宝!”
然后,大伙齐声说:“晚安,朋友们!”
摩根笑眯眯地望着他们玩乐。上帝,他从来还未见过他的孩子们这么快乐,这么爱玩笑。他想,孩子们是打心眼里快活的,真情实意的快活。乔伊斯把家管得死气沉沉,刻板,不准越雷池一步。不得弄乱东西,不得大惊小怪,不得喧哗。一切东西都得放对位置,其中包括孩子们,还包括他。
莎拉?柯林斯却不像乔伊斯。她的家,她的整个农场,事实上看起来极为井然有序。这是一种充满欢乐快意、笑声盈耳的家规,孩子们在这样的家规里茁壮成长。
怀疑自己是否有这样的能耐的想法,掠过他的心头。他有能力给孩子们提供一个如此良好健康的生活环境吗?能另外提供一个他们如此喜欢的地方吗?
孩子们对莎拉?柯林斯的深厚感情怎么办呢?对这个问题他怎么处理?
他的思绪由此转到他自己对莎拉?柯林斯的感受上。他做好了恨她的思想准备来这里,要把孩子们从苦难的生活中解救出去。可是,在他见了她那双湛蓝的大眼睛--也许是灰色的眼睛--之后,他的内心发生了变化。没有想过的想法,一个完全与此事无关的念头。
莎拉踮起脚尖走过摩根?福思特的房间,悄无声息地走上楼查看孩子们睡觉。孩子们已入睡两个小时了。她习惯了在自己睡觉之前去看看孩子们,她不想因他们的父亲来了而中止。
她饱含爱意地瞧看每个孩子的宝贝脸蛋,在每一个可爱的孩子额头极轻极轻地吻了一下。
韦斯和罗布睡着了,这真是太好啦,不然他俩是不会让她亲吻的。他俩早就认为,他俩年纪太大了,再不能接受母亲般的亲吻了。
她在每一张床前徘徊,看来看去﹒一阵极度痛楚袭上心头。她还能多少个夜晚查看孩子们睡觉,给他们掖被子,睡前亲吻他们道晚安呢?一晚?还是两晚?
上帝啊,请别让他带走他们。
几分钟后,她转回楼下,见摩根的房门打开了一半。在厨房里,她见他正在取一杯牛奶。真怪,他看起来不像是爱喝牛奶的人。
“请你别介意,”他举起杯子对她说道。“这是我喝过的最好的牛奶。事实上,这是好多年来我第一次喝牛奶。”
莎拉努力笑了笑:“当然不介意。你什么时候想喝只管喝。”
摩根喝完杯里的牛奶,转身将杯子冲洗干净。莎拉喘了口气。他那米色的毛线衫上残留着一条粗粗的干血渍,看起来于血渍粘住了他的皮肤。“你出了什么事?”
他转过身来,探究的眼神在问:“你在说什么?”
“你的背。”
“我的背怎么啦?”
莎拉双手搁在臀部,扫了他一眼:“首先,你的背上有血。第二点,我很有理由认为,如果你脱毛线衫,会连带着撕扯下一大块皮来。”
摩根显得有些茫然。他转头看映在水池上方玻璃窗上的自己背影。“哦,那个。没事﹒那是我回国途中的一件小礼物。”
“瞧你到过多好的地方,福思特。来吧。”她抓住他的手腕,带他朝他的房间走去。“我们看看,是否能把毛线衫脱下来,又不扯脱你的皮。”
摩根乖乖地跟在她后面:“以前我叫过一些女人为我脱衣服,她们从不敢用那样的语气说话。”
莎拉停下来,转头,慢慢地从上到下打量他:“我敢。”
慈善的主啊,她在做些什么事呀?她在跟他调情!她已无法记得最后一次与男人卿卿我我的情景了。这可是个她压根儿不愿管其闲事的男人。他会怎样看她的呀!
“我们先把背上血块浸湿松软起来,”她说。几分钟后,她让他脸儿朝下趴在床上,身下垫着干毛巾,身子两侧也塞了一些毛巾,一块温湿的毛巾盖在他的毛线衫的背部。
她一次又一次将那块湿毛巾浸进一桶温水里,然后将浸有温水的毛巾涂搽于血块处,使血块松软起来,好将他的毛线衫脱下来,又不弄伤他的皮。
“我很想感谢你为我做的事,”他柔声说。
莎拉的双手停了一下:“别客气,不用谢。让他们住在我家里就是最好的谢意了。对我来说,他们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这点我看得出来。”
“他们对你从未失去过信心,你知道,”她主动说,“连一分钟也未有。他们大家,甚至小安吉,她未见过你的面,全都深信不疑,总有一天你会来接他们的。他们非常爱你。”
“除了安吉外,他们都爱我,”他说,语气无不伤感。“直到昨天我才知道有个她。”
她已经从韦斯跟她的谈话里晓得了好多事情:“给她一些时间吧。她这么小小的年纪就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她先是失去了母亲,跟着失去继父,后来又失去了加利。”
“加利是谁?”
“他是我的丈夫。孩子们刚来这里时,安吉不愿挨我的边,倒是喜欢加利,加利也喜欢她。三个月后他就过世了。她真伤心呀。”
摩根呼哧了一下鼻子:“你不伤心?”
莎拉挺直身子,说:“瞧你竟问出那样的话来。我都忘了毛线衫已经给浸松了,我来给你把它脱掉。”
“别紧张嘛,”他对着枕头说,“我的意思是--”
“我才不管你是什么意思呢,福思特先生。我非常爱我的丈夫,告诉你。我不是在说我自己的事,我是在说安吉。”
“难道你不能叫我摩根吗?称福思特先生听起来太无味,太生疏了。你看看,此刻咱俩是怎样共享一铺床的。”
对他这种挑逗话语,莎拉本想发一通不伤大雅的怒气,却又发不起来,反倒笑了:“我想,此刻我们是同床。孩子们会怎样想呢?”
“我不知道别人会说些什么,”他回答说,语调变得严肃起来。“但我懂得韦斯看你时的眼神。他会妒忌得要死的。”
莎拉将被血块弄脏了的湿毛巾啪的一声扔进桶里,水花四溅:“真荒唐!”
“我荒唐?”他用一只眼睛向上望着她。“我记得十五岁是怎么回事。我不会责备他的。如果我的继母中有人像你这个样子,我很可能现在还跟她同居着。”
“你在一个收养人家里生活过?”
“好几个,”他点头说。“我的大儿子可是对你热心得很哩,柯林斯太太。”
“这是我听到的最令人气愤的话!”
“但,这是真话。”
“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事实会一清二楚的。”她语气决然地说。“坐起来,你的毛线衫现在已经松脱了。”居然认为韦斯在追她,这个想法多荒谬,多令人恶心。
摩根坐起来时,引动得床铺一阵嘎吱作响。她把毛线衫往上卷到他的背部,他将毛线衫从身上拉脱下来。一道难看的伤口,从他左肩横过背部伸延到右边屁股的中间,一块曾经是白色的纱布贴在离他右手胳肢窝几英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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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去理会那块脏污了的纱布,只顾清洗那个大伤口。她的手指顺着伤口摸去,寻找发炎的地方。她猛然意识到,她的手是在他背部平滑紧绷的皮肤上东摸西摸,一阵臊热飞上她的脸颊。她感觉到她的手掌下,他的块块肌肉收紧起来。
慈善的主啊,她在干什么呀?她急忙将手移开,瞧着他那晒成茶色的宽阔背部,心想,虽然摩根?福思特无意中使她忘了羞耻,也该咒骂。
接着干吧,莎拉。
她把用维他命E和蒜油调制的药膏搽到伤口上,心里一直在想:他去了什么地方,四年来他在忙些什么,结果离开孩子们这么久。他浑身肌肉岩石船强硬,一块块鼓突起来。但皮下的肉不够多,对他这样身架的男人来说,稍为瘦了点。也许是最近一段时间来,他没有吃多少东西的原因,她想。
她将他身侧的那块纱布扯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别把皮肤给扯痛了。这个伤口看起来没有感染,但还在细细渗血。“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问道,语气关切。
“两个星期前。”
“两个星期前!这两个伤口几天前就应该结疤了。你是怎么处理伤口的?你干吗不去看医生?”
“看医生?回美国后,我在医院里整整躺了一个星期之久。我向你保证,我看过好多医生的。”
住院治疗了一个星期,伤口还是这么槽糕,可想而知,伤得多厉害,想到这,莎拉不禁打了个寒颤。“如果我是你的话,就自己另找医生。”
她用纱布包住他的那两个伤口,然后说道:“早上我有机会再来检查这两个伤口之前,别穿衬衣。”
摩根坐起来望着她,直视她的眼睛:“谢谢。你是个好人,莎拉?柯林斯。”。
莎拉嗤了一声鼻子,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的轻蔑。她怒气冲冲,快手快脚地收拾起毛巾和水桶。
“我可不好,我是个傻瓜,”她厌恶地说。
“干吗这样说话?”
“经过这么久的时间之后,你突然钻出来要把孩子带走,任何一个心理正常的女人,都会憎恨你的。”
“而你,不恨我吧?”
她站在他的面前,心里发紧,不知所措:“我真想恨你,但做不到。至少现在做不到。也许,你走了后,我就做得到了。我爱你的孩子,摩根。我是把他们当作亲生孩子来爱的。在我的心里,他们是我的。我无法生育我自己的孩子。你的孩子们弥补了我生理上的缺陷,我原先不知道有这样的缺陷存在。
“我说这些话,并不是要你同情我。同情是我最不想要的东西。我只是想让你理解我的感受。你是他们的父亲。他们爱你,需要你。他们等了你好久,等你回家。”
莎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眨眼将眼中泪水挤掉:“如果你给孩子们建立一个家,跟他们呆在一起,而不是满世界漂泊,我想,这才是给孩子们的最好东西。我真高兴,为了孩子,你来了。我会想念他们,想得发疯的。你是他们的父亲,他们理应跟你在一起。”
她转身离开他,簌簌泪下,满脸是泪。
摩根凝视着无人的门口,倾听她轻盈的脚步声走过房子,皱眉沉思。他心里毫无怀疑,她说的每句话都是真心实意的。
这个女人真有风度。
她的眼睛是灰色的,当然是灰色的。
莎拉躺在床上,望着户外路灯映照在天花板上的亮光,好几个小时这样睁眼望着。
算了,她对自个说。就算是我被他迷住了。那又怎么样?最后一个迷住她的男人是加利。那是在恰当的时候,恰当的地方。这次却不是如此。摩根?福思特在这儿仅呆几天,只呆到重新获得对孩子的监护权为止,然后他就要离开,一去不复返,孩子们也是如此。
算了,伤心就伤心吧。这不是第一件伤她心的事,也不会是最后一件。
他有着世界上最动人的肌肤,这与她有什么关系?还有他那世界上最雄健迷人的胸部!以前,她从未见过,成年男子的胸口是没有胸毛的。他的胸口真光滑,晒成健康的茶色,肌肉构成山丘和山谷,逗引女人的手去触摸探求。
但不是她的手。不,决不是她的手。
尽管几乎彻夜未眠,不用闹钟,莎拉还是在太阳初升的通常时刻醒了。醒来后,她首先想到的就是睡在她家客房的那个男人。今天早上他的背伤变得怎么样了?
她煮好咖啡,然后去放鸡,让鸡自由活动。她得等到孩子们下楼来之后,才去检查摩根的伤口,到那时他肯定睡醒了。在孩子们的一片闹哄哄声中,他不可能不被吵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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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一走出屋子干早晨的活儿(活儿很少),莎拉就敲响了摩根的房门。房门马上开了,她见他照她昨晚说的话做了--没穿衬衣光着上身,她心里一阵发紧不自在。
她不知眼睛望哪儿好。他那宽阔光裸的胸膛,使得她的呼吸莫名其妙地急促起来。他那深邃的深棕色眼睛,使人不再感到安全。
“早上好,”他嘟哝说。
她一走进他的房间,他立即把房门关起来。她想要把房门打开,他制止说:“我不想让孩子们看见我的背伤。”
莎拉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他们两个都没有尴尬不自在的感觉。“转过身去,让我看看那些纱布。”
他转过身去。她撕去胶布,揭掉纱布,见伤口好多了,很是高兴。“不用再敷纱布了,让伤口接触空气好得快些,”她说,将搭在肩头的T恤衫递给他。“你穿上它,就不会弄脏你的衬衣了。我想,它够宽松的,好让空气流通。”
摩根举起肥大的T恤衫,做了一个鬼脸。T恤衫肥大得足可将他从头到脚套进去。“你丈夫的?”
莎拉笑起来:“天哪,不是的!加利的个头还没有你的个头大。那曾经是我父亲的。”
“曾经是?”
“十二年前他就去世了。”
“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收藏着他的T恤衫?”
莎拉只是耸耸肩头,不愿告诉他原因。她的这个动作,让人感到她在极力回避这个问题。
五分钟后,他们大家坐在桌旁吃早饭,安吉突然用手指着父亲质问,将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来:“他为什么穿着你的睡衣呀,莎拉?”
莎拉的面额臊得飞烫,一片鲜红。
摩根差点被口中的咖啡呛祝
第三章
从早餐那时起,莎拉整天闷闷不乐,情绪低沉。一吃完早餐,她就跑出屋子来到菜园。她气得不行,不知是要把刚才拔起来的杂草塞进安吉张开的口中,还是掷到摩根?福思特的脸上,或是塞进杂草根扯离地面造成的泥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