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坐莫凭栏 +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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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坐莫凭栏 + 番外-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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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第一番较量是在父亲的生辰之日,为了小小地在雪宁面前露上一手,墨然多少日点灯熬油,作了一幅百子献寿,还特意穿了一套自己最中意的衣服。那日贺礼一呈,自是亲颜大悦,连雪宁都朝他看过来,墨然心里也是小小得意,难免有些忘形,就又多吹了一曲洞箫。箫随心生,难免呈现了悲凉哀绝,又难免有些对爱的期许,等他注意到父亲的脸色时已经晚了,墨然只好硬着头皮将曲吹完,讪讪地退下。 
“哼,一个男人,作这等妖冶之姿,在父亲寿宴上吹这淫靡词调,真是下贱!”父亲的一个姬妾嘀咕道。 
“他娘就是青楼出身,他是不是将军的种谁知道呢,你看他哪有一丝武将风范?倒是窑子里的诸多本事,无一不精通呢。你有所不知啊,这孩子常去给小王爷吹箫呢……”之后的刺耳笑声让墨然几乎要钻到地缝里去,吹箫,墨然在她们的眼睛里可有多么不堪啊…… 
雪宁大步上前,为父亲表演了剑舞,墨然完全看呆了,他这才知道以男子之躯做舞蹈之姿有多么洒脱俊逸,刚柔并济,就在那一刻吧,整颗心都扑在了那个男人身上。雪宁舞毕,朝墨然看过来,然后轻轻一笑,墨然似乎产生了错觉,只觉得那一刻所有的花都开了…… 
依次序,雪宁坐到了墨然旁边:“喂,你吹得真好听!” 
“啊?”墨然一愣。 
“还有你的画,真好看,你的手啊心啊,都是什么做的啊,如此的灵慧,可把我们这些粗人比下去了……” 

墨然吐了血,感觉身体稍微舒缓了一点,就挣扎着坐起来,让书童给他准备纸笔。书童知道墨然想留些遗言,也不敢问,只哭着去拿了。 
自那日寿诞之后,雪宁便常来找墨然,或看他作书法,或与他下象棋。雪宁常说下棋犹如对阵,双方的心思全在这攻杀战守中显现,面对雪宁的大开大阖,墨然则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如此便自然是墨然胜得多些,雪柠也常夸赞墨然聪明,若是将来做将军,那自是会打胜仗的。墨然知道以自己的残破身躯,又哪有机会继承将军之位,但他仍然喜欢听雪宁这么说。 

墨然的肝疾自十六岁后便慢慢发作了,然而只是慢性的疼,钝钝的,扰得他寝食难安,人也瘦了下去。雪宁常来看他,也知道他是真的病了,为此也越发地疼惜墨然,而墨然每次若见了雪宁,心情舒畅,身子也就好过些了。日子就这样不徐不急地走,墨然对雪宁的感情越来越深厚,他相信雪宁也一定有所感应。 
墨然永远也忘不了那日,清早起来,身上感觉特别好,仿佛一丝也没有疼着,小王爷出征回来,硬是要来看自己。在后花园里,憔悴的小王爷关切地问他为什么瘦了这么多,然后不顾传染,一下子吻住了他…… 
“墨然!”雪宁的声音传过来,墨然急忙推开小王爷,他转回头,见到的却是雪宁冰冷的脸。 
小王爷走后,雪宁只冷淡地甩下一句:“原来你真的是给人家吹箫的贱人……”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墨然铺开纸,手却抖得握不住笔。墨未着纸,一丝清泪却已滴落。 
自那日后,雪宁便不再来找他玩了。墨然病却一日重似一日,魂不守舍地等着盼着,想跟他讲清楚,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厚着脸皮去找过雪宁几次,都被雪宁用些不软不硬的借口推掉了,墨然再没脸去解释,只是常常偷偷地在夜里哭。 
又是一年,父亲寿诞。 
想到能见雪宁,又想着雪宁爱看他的画,墨然强撑着作了一幅飞天仕女图。可是这一次,墨然却没有机会和雪宁坐在一起了,因为怕墨然的肝病会传染,所以他被独自分在一个角落里,自己守着一张小桌。 
就算如此,墨然的眼睛还是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雪宁,雪宁似乎也有意无意地向他看过来,每当视线相撞,墨然的心里就像搅动的一池春水…… 
然而接下来的事却像晴天霹雳,父亲做主,将一个妹妹许配给了雪宁……就在那一刻,墨然的心无声地碎了。恍惚中,雪宁仿佛朝他看了一眼,眼神很复杂,有怨怼,也有歉疚…… 

墨然定下心神,提笔写了起来,虽然病危,但功底颇好,字竟写得依旧端庄清秀,瘦劲雅致。 
在父亲寿宴上晕倒之后,墨然就被送到别院养病。说是养病,其实就是怕他传染别人,将他隔离了。墨然也不争辩,只是带着依旧愿意跟着他照顾他的小书童住到了别院里。 
雪宁来看过他,对他说很对不起,以前不该跟他吵,而且说没想到墨然会病得这么重了。墨然跟雪宁解释他和小王爷没有关系,雪宁却说他当然知道,男人又怎么可能会爱男人呢…… 
墨然本想在自己死前向雪宁表白心迹,但雪宁的这句话让墨然犹豫了。他越来越多地选择在夜里独自哭泣,而将最美的笑容留给雪宁。 
墨然病得不能下床了,雪宁每天都来看他,给他讲外面的事情,还对他讲他之所以愿意娶那个妹妹,是因为她长得很像墨然。每天等着雪宁到来,成了墨然活下去的动力,就算再疼再苦,他也愿意撑着这口气…… 

“余似墨然君为雪,余如漆而君是月……”书童不忍再读这自卑至极的文字,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两个月前,雪宁来得越来越少了。看着墨然一天天病弱下去,却每天眼巴巴地望着门口的样子,小书童非常心疼。他曾经求雪宁多来看看墨然,可是雪宁却说婚期一天天近了,他要准备的东西很多,虽然跟墨然感情甚好,但要成亲了,就要有个大人的样子。 
大概是那天吧,墨然情况不太好了,一早上就吐了不少黄绿的胆汁,迷糊着睡了一会,又做了噩梦,醒了就只是哭,也不说梦到了什么。 
书童跑去叫雪宁,一定要看看墨然去,跟他说点开心事,让他缓过来。雪宁听说墨然病重,也赶快跑来。 
看见雪宁,墨然又来了精神,雪宁跟墨然说要等来年春暖花开,带他去北方玩,墨然明知道自己等不到了,却还是满怀希望地点头。雪宁又说自己再有不到一个月就要成亲了呢,等自己有了儿子就认墨然做干爹,还要和墨然的女儿成亲,所以要墨然尽快地好起来,然后成亲生娃娃,娃娃再成亲生娃娃,人讲缘定三生,他们好兄弟也要做到……墨然当时就愣住了,心里涌起的难受几乎让他窒息,他吩咐书童说自己想睡上一会儿,雪宁也就告辞了。书童送走了雪宁,回来却看见墨然满脸是泪。 

“丹心一片无人解,拣尽寒枝不肯栖……”墨然的手已经在颤抖了,一个个字也不复往昔的银勾铁划,显得甚为潦倒。 
雪宁走后的第二天,墨然就开始发热,请了个先生来看,先生说这孩子自出生便命带恶疾,决计活不到成年。墨然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他斟酌再三,叫书童去请雪宁。自己爱了他一辈子,现在要走了,若是告诉了他,总会得到一丝怜惜吧,一点点的爱和温暖就够了,因为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雪宁来时穿着喜庆的红袍子,丰神俊朗,看在墨然眼里却是十足的刺目,离结婚还有廿余日,他这般积极可着实令人发笑。墨然却笑不出来,看着坐在自己床前的雪宁,墨然小心翼翼地告诉了他自己的爱恋。 
雪宁当场愣住了,良久他才说:“你这般想是违背人伦的,枉你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之书,却原来心里想得却是这般勾当呢。我一直拿你当兄弟,你却这般想我,你若不断了这念头,我们以后还是不要相见了。”说罢,又是如当初那般拂袖而去,墨然这次却没有流泪,因为所有的泪都流干了。 

从那以后,雪宁再没来了。 
墨然也没吩咐过书童去请雪宁,是书童看不了他那副样子,还是忍不住去请,但每次都见不到雪宁的面,只是跟雪宁的仆人说的,那仆人好心告诉书童,叫他家公子别再来找了,雪宁已经吩咐如果是他来,那连通传都不必,直接回掉的。书童却不敢跟痴心的墨然说,怕他听了难过,就编些瞎话,说雪宁如何忙着,说忙过这一阵就来看望他。 
墨然也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门口,病情在飞快地恶化。肝区的疼痛日夜不停地折磨着墨然,而厌食的症状也越来越明显,他几乎无法进食了,吃下什么就会吐出来,完全靠消耗自身来活着。后来,墨然的精神终于崩溃了。半梦半醒的时候,他会叫雪宁的名字,然后会迷茫地问雪宁有没有来看他。他总是说书童不叫醒他,因为他觉得雪宁来了。书童只是默默流泪,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后来,墨然便开始失眠,说等雪宁来看他,只要微一闭眼就怕错过了。书童说自己醒着守着,可是墨然却不放心,依然自己强撑着不休息,说是再等等雪宁就会来…… 
书童实在看得难受,去求将军让雪宁去探病,反被将军的夫人打了一顿,轰了出来,说墨然妖媚惑众,小王爷为他犯了军纪,受了处罚,他又看上了雪宁……难怪啊,雪宁是那夫人的乘龙快婿,她又如何不恼呢……没有办法,只得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孤独和痛苦中磨尽年轻的生命…… 

今天早上,墨然起得倒早,醒了就闹着有些饿,吃了半碗蛋花,精神也不错,只是吃完了,却忽然吐出口血来。小书童见他多日萎靡,今天忽然一振,又忽然吐血,只怕并非吉兆,因此早早地就去请雪宁,本想拼了性命也将雪宁叫来,到了前院才知道雪宁要成亲了。 
他没有回来,而是在原地等着,终于有机会和雪宁说上一句话。 
“秦公子,我家公子恐怕不行了,求你去看看他吧!” 
“你心里偏袒他,想我去看他,也不用这么说吧。” 
“秦公子!我就算是使什么手段,也不至于用我家公子的生命开玩笑啊,他吐血了!他……他一直在等你,你就当做做善事,去见他最后一面吧!”书童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双膝跪地。 
雪宁犹豫了,他真的吐血了么?真的不成了?怎么会那么快的? 
雪宁刚要去看个究竟,身后却传来将军夫人的声音:“大胆奴才!大喜日子竟来这搅局!漫说他没有病,当真病得重了,雪宁一身喜气,就更不能踏入他那晦气之地!快把这奴才给我拖出去……” 

墨然下午又开始昏迷,醒来后,他闹着要见雪宁,还说难受,恐怕是最后一面,一定要见着他。书童去前院转了一圈,喜酒都准备停当了,满院都是喜庆气氛。他想进去时,竟被家丁拦了,说是夫人吩咐过,不许他进前院…… 
墨然见他垂头丧气地回来,心里也就明白了,他低下头不再说话,大颗大颗的泪珠却滚了出来。 

当日晚上,墨然自恶梦中醒来时,口中轻唤着雪宁的名字。 
“公子!”书童急忙擦去眼中的泪,扑到床前看着墨然。 
“他来了么……”墨然一双失神的大眼睛愣愣地望着门口,眼睛里写满了期望。 
“公子,咱们……咱们不想他了。” 
“你……你有没有跟他说……我今天咯血了……”墨然依旧愣愣地望着门口,眼睛里的希望却变少了。 
“我……说了。” 
“他没说什么时候来么?” 
“他……他今夜成亲。” 
“……” 
墨然的神色一下凝固了,他的眼睛依旧看着门外,生机却一丝一丝地消失了…… 

“双九年华如一梦,与君无缘共三生……” 
吃了点东西,却全都吐了,第二口血一出来,墨然就知道大限到了。他挣扎着起来,要留下点什么东西,但细细一想,留与不留原也没什么区别。可终究抵不过心里那一丝丝念想,一笔笔撑了写来,最后一句竟用出雪宁说的缘定三生的话来。 

写完了遗诗,墨然轻声念诵一遍,将那宣纸递给童儿收着。人却已完全没了力气,躺倒下来。 
油灯微亮,墨然喃喃地跟书童说着话。 
“童儿,你说他会记着我么?” 
“会的公子,你那么好,那么爱他,他一定会记得的!”虽然知道这只是个善意的谎言,但书童却实在不忍心戳破他的最后一个美梦。 
凝神想了一下,墨然淡笑道:“你骗我的。他如果对我还有一丝情分,又怎么会不来看我……不来见我……最后一面……” 
书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低了头轻声地哭。 
“我爱他,终究还是错了。我盼他忘了我,再不想起。因为他记忆中的我全是龌龊念头,我的爱伤害到他了啊……如果有来生,我希望他忘了我,忘了我的爱……好难受啊,我想再等等,也许他拜完堂会来看看我……” 
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终于听不见了。墨然遗憾地闭上了眼睛…… 
“公子!公子!”童儿的哭声划破了天空,“你……你不值得啊……” 

静静地守着墨然的遗体,书童划开了手腕:“公子,你虽然外貌文弱,心里却有团火呢,一直在默默地燃烧,燃烧……而那个姓秦的,他就是根木头,你一片大好情怀给了他,真是白白糟蹋了。以你的外貌人品,才华气度,就算只有短短十八年人生,也足够演绎传奇一段,可是如今,却这般凄惨……那个人完全被世俗礼教所拘囿,又哪里懂什么真情了啊!如今,童儿用鲜血起个毒誓:若公子有来生,就罚那人死死地爱上你,而你也给他来个不理不睬,让他也尝尝他眼中这不伦之恋的滋味!” 
泪水落在墨然已经冰冷的遗体上,童儿凑近去,轻声道:“可是,你是否还会如今生这般傻,会看不下去,最终还是会原谅他的吧……公子,如果有来生……一定……要幸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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