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4年第6期》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芙蓉-2004年第6期- 第1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惟一一件大衣。我在一本书上看到伊沙的油印诗集《寂寞街》,也是没有“版权页”的油印本,感觉就像我们在中学搞文学社时出的小册子。自己为自己出版,这大概就是“当代诗歌的民间传统”的一部分。我跟沈浩波一起搞《朋友们》时,也是油印,第一期印出来后,浩波马上坐车送来天津。我记得在出租车上,他将一摞杂志紧紧抱在怀里,那个期待,那个兴奋。那是一份黑皮小册子,油墨不均,面目模糊,但是一个激动人心的开始。 
  在这样一个商业化、娱乐化,一切讲究包装的时代,一本小册子显得那么寒酸、丑陋、掉价、不入流,“金子的封面”被时代收回了,诗人们虽然没饿死,也只能从一个个小册子出发,这是诗人在时代的宿命。然而从另一个方向看,这些小册子又是那样的高傲、倔强、自信,不合作,特立独行,显示着人类精神的另一个方向。时代向左,我向右。出版社持续拒绝着诗人,或者说在有条件地选择、诱惑。有些人以小册子的方式拒绝了,有些人则以买卖的方式想要获取承认,获取身份上的“合法化”。书号,你用钱买下来,你的身份就是合法的。什么是书号?不就是身份证吗?有用钱来买身份证的吗?操!先人们的诗集是由谁来出版的?他们写在老羊皮上、竹子上、丝绸上、桦树皮上,写在地主的折扇上、妓女的裙子上的那些伟大诗篇是由谁来出版的?诗人们要拒绝。让时代的说辞羞愧去吧,让×××再版去吧。“今天是1956年1月17日,我只有2美元2角7分/我无法再忍耐下去。/用你自己的原子弹去操你自己吧,/别打扰我我精神不振。/美国,我愿将我的诗行卖给你每首2500美元,比你以前买的便宜500美元。”金斯堡的愤怒就是此时我的愤怒,“他(柯索)很可能是最伟大的美国诗人,但他正在欧洲挨饿!” 
  江非的诗集没有版权页,他的版权页代之以一幅药品广告图,上写着:'成分'阿莫西林,'规格'0。125g,'用法用量''适应症''不良反应''禁忌''注意事项'……详见说明书。这真是一个伟大的创意。到底是谁感冒了?到底又是谁有了不良反应? 
   2004、4、Z2 


周国平:文人不诚实之极
李师江 
  在各种明星的自传半自传书喧嚣之后,终于有学者不甘寂寞,抛出以文化含量为主打的自传。一为余秋雨的文化自传《借我一生》,另一为哲学家周国平的《岁月与性情——我的心灵自传》。前者尚未出来,却已满城风雨,也断绝以前封笔的流言;后者甫一上市,便跃居畅销榜前列。 
  周国平,年近六十了,其在哲学界知名主要在译介尼采哲学上,著有《尼采:在世纪的转折点上》《尼采与形而上》、译作《偶像的黄昏》等。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思想界曾风行过克尔凯廓尔、叔本华、尼采这一路的人本主义思潮,使得周国平不仅在学术界而且在普通的哲学爱好者中颇为知名。而其为大众读者认识的,则是几年前的一本记实作品《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因讲述生死亲情而赢得不少读者的眼泪和共鸣,成为风销一时的畅销书。前两年还与崔健合著对话集《自由风格》。基于以上的原因,周国平近年的随感集等都是披着哲学糖衣的畅销炮弹,档次比刘墉等高一点,不外乎生活哲学的教化,因而早已与余秋雨等一样,摆脱书斋的束缚,让思想进入寻常百姓家。 
  余秋雨称自己的自传是“回忆文学”,周国平则以“心灵自传”面目出现,看来都不想苟同于明星的传记。此书从儿时记忆写到现在,作者的经历比较值得一看,比如说作者是1967年毕业于北大哲学系的,看了那时候文科教授讲课的情况,居然发现有的弊病一脉相承,有的老师上课不知所云,老爱炫耀自己那点资力等等。 
  书中值得一看的,还有郭沫若儿子郭世英遭迫害致死的真正内幕,至今绝少有人知晓。周国平考入北京大学后结识了郭,成为彼此欣赏的挚友。“我是在最容易崇拜一个人的时候遇见郭世英的,然而,即使在已经度过了大半生的今天,我仍然敢说,他是我今生今世遇见的最具人性魅力的一个人。”书中详细记录了他们从相识到诀别的六年时光和郭世英尘封多年的屈死之谜,以及前海西街18号——今天的郭沫若纪念馆,当时的“红色中国第一文人家庭”背后的特殊悲欢。 
  此书虽然语言朴实优美且不乏细腻,但最让人受不了的是语言中流露出来的自我气息:自恋、自足,自我肯定和自我辩白。就是说,其在陈述每一件事情的时候,最终都是用大量主观道理证明自己所为是正确的、有道理的,甚至是高人一筹的。 
  比如他一生中有三个女人,和第二个妻子雨儿结婚后,生下女儿却有先天的绝症,就是《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中》写的。在失去儿女的痛苦中,他怕她闷坏了,就劝她出去找朋友玩,发现她真的有了出格的迹象,他给自己列举了三大不干涉的哲学理由,比如人性真实呀、民主精神呀,“我决定不但不干涉她,而且不盘问她,因为既然允许她风流,她想和谁风流就只是枝节了”。然后自己又恰逢其时地“命运之神把红送到我的面前”,一个漂亮的女博士生来采访,然后约会,恋爱。然后还过了一段双方都有情人而和平相处的生活,然后才离婚和再婚。事实可信,但笔触不可信,为什么在爱情的变更中把自己塑造得如此豁达、高大、有理有节呢?一个人在爱情面前如此面不改色那还叫爱情吗?至少心态上不太诚实。 
  另外,文中的男性主义自我观也让人受不了。“她毕竟比我小二十二岁……为不能得到我的全部而遗憾”,“我的历史表明了我的素质,这素质没丢,现在我是带着这素质爱你的,我的历史以这种方式也属于你”。用这种一般人听不懂的话解释老夫少妻的合理性,反正道理全长在自己嘴巴里,真有点让人受不了。 
  当然,周国平自己是这样看待这个问题的:任何一部自传都是作者对自我形象的描绘,而这种描绘完全排除自我美化的成分,几乎是不可能的。并且举例说,即使坦率如卢梭,比如其在《忏悔录》中自陈其劣迹时,也是一边自陈一边为此自豪,周国平说自己也不例外。唉,学伟人学自传,不学好的,学些坏习惯还自豪,大概是学者式的自负吧。 


如来佛的手
于 坚 
  最近中国出版界最雄心勃勃的计划之一,是河北教育出版社策划的那套西方大诗人丛书,这种计划在国内尚属首次。大师们零敲碎打的译作时有所见,但作为完整单行本的个人诗集并不多见。尤其是那些20世纪以降的诗人。前几天楚尘来信,说是第一批竟然已经问世,看看书目真是令人喜欢:《乔伊斯诗全集》《狄兰·托马斯诗选》《切·米沃什诗选》《安东尼奥·马查多诗选》《保罗·策兰诗文选》《伊凡·哥尔诗选》《耶胡达·阿米亥诗选》《里尔克诗选》《伊丽莎白·毕肖普诗选》《卡瓦菲斯诗集》。除了里尔克,其他人的集子都是第一次在汉语里面出现。我不禁感叹,年轻时代我开始写作的时候,这些诗人我连听都没有听过。那种时代真是永远结束了。那时候,一些朦胧诗人由于得天独厚,可以看内部的灰皮书,刚好碰上象征派,就成了中国最牛B的一伙。我在外省,只找得到《唐诗三百首》,来得慢些,朦胧诗天下已定的时候,我才知道世界上还有现代派。那时代成为诗人,除了个人的才能以外,还要靠占有资料的权力、运气,甚至走后门。现在,诗集一本一本地出现了,大家都有权去看,真是诗歌的好时光。但我还是觉得我以前没有看那么多,是福气,我靠着本性把该看的都看了。这些诗集都是天才的毒药啦,如果生命力不强,会给灭了的。随便翻翻,在诗歌上,常识也是如此普遍。什么是诗,根本用不着多说,各国诗人不说话,会心一笑。可以说的是在常识的基础上,各自如何写,用得着说吗。 
  在1840年以前,汉语在诗歌上可以说已经形成一个封闭的体系,曾经在汉唐时代开放大气、包容万象的诗语到了清末,已经是严丝合缝,失掉了海纳百川的气势。五四新诗的贡献在于,它把汉语引领到荒原之上,又可以开发了,种植了,包容性再次打开了。经过一百多年,人们发现,汉语原来还藏着如此伟大的容量。汉语的神奇在于,它就是那么多字,五千年来没有增加多少,古代的人醒过来可以勉强读通现在的文字,现在的人受些训练,可以毫不困难地进入古文。字数有限,可以包容的意思却无边无际,变化的只是语境。汉语可以接纳几乎全部的西方文学产生的意义系统,就是一个例子。 
  上下五千年,就那么万把个字,新造的并不多,居然创造了一个古典文学世界,又创造了现代文学的新天地,而且接纳了那么多西方古典的、现代的文学。就那么多字,既可以用来写《红楼梦》,也可以用来容纳卡夫卡、乔伊斯、福柯……容得莎士比亚进来,也容得乔伊斯、狄兰·托马斯、安东尼奥·马查多、保罗·策兰、伊凡·哥尔、耶胡达·阿米亥、里尔克、伊丽莎白·毕肖普……等等这些非我族类的诗语进来。当年看林琴南的时候,真是为汉语担心,莎士比亚在汉语中那个样子真是叫人担心。路子不对,到了向白话、口语的荒原奔去,大家才发现活水原来藏在这边。西方现代文学本来就是世俗化的,用的就是日常语言,新文学的白话革命正好对接。一个是努力转到为当下人生说话的舌头,另一个现成都是关于人生的内容。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是白话文的兴起,汉语不会这么快就发现它还有更广阔的容量。 
  在虚的方面,汉语确实是空间更广阔了,也可以像什么什么斯基那样思考了,但是就语言的身体来说,汉语并没有随着内容空间的扩张而扩张,如果在英语,把这么多汉语译过去,要创造出多少新词。汉语的神奇就在于,它的身体并不扩张,发音、语法数千年来就那么一套,却可以容纳《圣经》、《佛经》、《古兰经》。就那么常用的四五千个字,就可以把口音完全不同的人群、地方统一在一起。汉语容纳的是基本的东西,语言,传递意义而已,言近旨远。言就是三五年就可以学完的那么些,旨却无边无际,犹如九重天,话都是那么说,但一重天就是一重天。所以反过来,在汉语里面,诗人最受压迫的就是它的创造意义的系统,简直是无边无际,如来佛的手心。我曾经想自己造几个自己的词。自己的发音,表达自己的意思。结果是徒劳。汉语不像英语、日语,可以日日新,别说古人看不懂他们的现代语,就是现代人到荒岛上去住几日,新人类的话也是听不懂的。汉语不同,开放而不扩张,保守但是容纳,稳定然而充满活力。 
  一般以为,翻译是外来文化影响汉语。我以前也以为是。后来发现,其实不然,翻译其实是扩展汉语的意义边疆的活动。翻译总是要汉语可以接受,有这个容量才进入得汉语,(这套诗集住得进一个部落的方言吗?)总是要把意思用汉语来说。我们说某个诗翻译得好,是说它在汉语里面是好的。其实没有什么译文,只有汉语,因为汉语是如来佛的手。 
  所以,在我看来,翻译过来的东西,如果在汉语的阅读看来是劣等,那么前言里面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得过奖也没有用。如果读得下去,那是乔依斯还是张伊斯又有什么关系?得意忘言,何况那母语乃是字母,还不忘得个干干净净? 
  其实我开头的时候说这些诗集是天才的毒药,是吓唬人的,我真的以为,读翻译的东西可以大胆去读,因为它们没有身体,只是些不错的意思,不会影响到你的口气、语感。 
  译者再有本事,他也不可能钻到原作者的肚子里去,用汉语把他的英国腔译出来吧,翻译真的是勉为其难,也就差强人意了。所以,那些大谈什么“影响的焦虑”的人,其实主要是自己没有身体,没有口气,又为意义所惑。 
  这个大工程的成功,显示的其实不仅仅是西方诗歌的魅力,也是汉语的魅力。这不是资料,这是一本一本的诗集,是各国智慧的最高精华,那么大一堆好话啊!我以自己的母语为荣。至于那些译文如何,是否令读者感觉到都是一流的汉语,抑或既糟蹋了汉语,又羞辱了原作者,这是另个一问题,看了再说。 
   

我们为什么不吃鱼(短篇小说)
手 指 
  第一个来我家找我姐姐的是一个老头。那天下午他提着只黑皮包走进我家院子,东张西望了一番问我母亲,杨月红是住在这里吗?我母亲愣了一下,我看见她的脸色变成了一种猪肝色,你找她干什么?我姐姐不是我母亲的女儿,她是我爸爸的另外一个妻子生的。老头自做主张坐在了院子的长凳上,住在这里就好,他说。 
  我父亲回来后,老头站了起来,那时候天已经黑了。他问,你是杨月红的父亲吗?我父亲点了点头,他疑惑地看了看这个老头,把目光移向我和我母亲。我母亲朝着他摇了摇头。这时候我母亲的神色跟刚才相比,明显紧张了起来。我不认识他!她抢在我父亲前说道。我也不认识你们!那老头说,不过,终究会认识的。 
  我父亲给老头递了支烟,问他,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我来拿回我的东西,老头说。我父亲把他领进屋子,你看看有什么东西是你的。老头把脸扭向门外,我不看,他说,你们会把它们放在屋子里等着我来拿吗?不会!他的声调高了起来。我早听说你们这家人的德行了!他接着说,你们把东西藏了起来了,有人跟我说。有本事你去找她要去!我母亲突然插嘴道,来我家里撒什么野啊。她拿出要狠狠吵一架的架势。老头看了看她,突然冷笑了几声说,我不跟不讲理的泼妇说话。如果是个熟悉的人在我母亲面前说这样的话,她一定会扑上去给他几个耳光,我了解我的母亲,她喜欢跟人动武。每当她朝别人冲过去的时候,我总是担心得要死。她很少得胜,当别人揍完她,她坐在地上蹬着脚号啕大哭的时候总会骂站在不远处的我,你就不知道帮着我啊!用什么帮?我问她。用石头,她说,地上那么多石头,你拣起来狠狠地往他们头上砸就是了!砸死人怎么办?我问她。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知道她跟我一样害怕把别人砸死。 
  那个陌生的老头跟我母亲说,你是个泼妇。我母亲看了一眼我父亲,却没有冲上前去。她问老头,是那个贱货跟你说的吧?老头没有理她。他看着我父亲说,你看着办吧。 
  我父亲没有说话,他又点燃了一支烟。老头也不说话,我母亲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我想问她,可是还没开口就被她打断了。她朝我喊道,去睡觉!你在这里做什么!她的神色好像马上就会冲过来剥我的皮似的。我吓得打了个激灵,连忙跑进了里屋。刚躺到床上,我母亲就过来把门给关上了。 
  第二天醒来,我几乎已经把昨天晚上的事情给忘记了。阳光隔着窗户照进来,刺得我眼睛发疼。我从床上爬起来走了出去。老头不见了。我母亲坐在门框上哭。我不敢跟她说话。我发现她的裤子臀部那里被撕开了个大口子,露出里面红色的秋裤来。 
  我在地上转了几圈,为了不引起我母亲注意,我不得不把脚步声放得很低。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