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了,突然得让他没有一丝准备。那个卖瓜女孩儿的形象在他脑子里早已根深蒂固,再看看眼前这个年青、漂亮、气质优雅的女教师,她简直是由一个灰姑娘变成了白雪公主。客观地说,卖瓜的李菡也很漂亮,但当她脱下那身村姑式的衣服,换上一身正装,还是让弟弟一亮。现在,她少了几分土气,多了几分高贵,同那个瓜摊上的女孩儿相比,判若两人。
弟弟傻乎乎地看着李菡,李菡则得意地微笑着。弟弟突然气愤地质问道:“你怎么没和我说你是老师?”
李菡作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道:“你问过我吗?难道我每见一人都要告诉他我是老师?”
弟弟无语了。过一会儿,他又美滋滋地说:“我说过,以你的气质和学识,根本就不可能是卖瓜的。我是不是说过?”
李菡没回答,只是笑,笑容里飘荡着得意的神情。
弟弟要走了。他都快出门了,又回过头问李菡:“你有伞吗?”
李菡摇摇头。弟弟说:“那你等我,一会儿我送回小龙,再回来送你。”不等李菡回答,他一头扎进滂沱的大雨中。
来的时候一帆风顺,回去则要逆风而行了。狂风夹着暴雨扑面而来,弟弟一手抱着小龙,一手撑着雨伞,每前进一步就要后退半步。路又湿滑,他几次差点摔倒,原本不远的路程竟然走了四十分钟。等回到农场,天已经完全黑了。
进了农场的家,弟弟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头发上,脸颊上,裤脚上,都滴滴答答地淌着水。可等他把小龙身上的雨衣揭开,这个孩子立刻跳了起来。他的身上竟然一滴雨都没琳着。弟弟的精细让夫人特别感动,她大声地夸着弟弟,场长也不住地点头。他们让弟弟回去早点休息,小龙稚声稚气地说:“叔叔还要去学校接我们老师。”夫人哭笑不得,轻轻拍一下儿子的屁股,道:“看看,为了接你,都把林江叔叔累坏了。”弟弟却说:“没事,他们老师没带雨具,我去把她送回家。”夫人听得目瞪口呆。就说这孩子懂事,可也没有接送老师的义务啊?他,是不是有点热情过头了?没等她想明白,弟弟早已披上雨衣,又钻进了大雨里。
他先回宿舍,带上老狗的雨衣,又拿了一把手电筒,急匆匆赶往学校。外面伸手不见五指,手电筒只能照亮巴掌大的地方。风大,雨急,路滑,弟弟几乎是在摸索着前行。他很焦虑,这么晚了,学生们肯定都被接走了,李菡一个人会不会害怕?这时,高空划过一道耀眼的闪电,随之传来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弟弟打个寒战,赶紧加快脚步。
快到学校,弟弟又有点担心。李菡父亲那么疼爱女儿,他会不会把她接走了?等进了大门,远远地看见那间教室的灯还亮着,他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弟弟兴奋地往前走,离门越来越近,最后已是近在咫尺。透过玻璃窗,他看见李菡正在焦灼地向外张望。她终于看到了弟弟,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的神采。她立刻开门,并一把将他拉进教室。
啊,她一直在等他,等他送自己回家!
弟弟站在她面前,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李菡心疼地用手绢帮他擦拭着脸上的雨水,责怪道:“你非感冒不可,这么大的雨,你跑来干什么?”
弟弟不解地问:“我不来,你怎么回家啊?”
李菡听了,感动得眼泪差点掉下来,她说:“谢谢你,我会永远记得你对我的好!”
弟弟很局促,他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看着李菡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样子,他真想说:“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只要你高兴,很多事我都愿意帮你做。”
也许在弟弟眼里,李菡完全成为了一种象征,那是一种青春的象征,一种生命的象征。她象征着一种朝气,一种活力,一种乐观,一种不屈。最难能可贵的是,她和自己有着相似的经历,她就生活在自己身边,让弟弟看了,是那么真实,那么亲近,简直就是触手可及。
李菡看弟弟,大抵也是如此吧。所以他们相处,极为自然。那是一种超乎友谊的友谊,是精神与精神的对话,是心灵与心灵的交融。
李菡穿好雨衣,他们便出门了。
外面大雨如注,似乎比刚才更猛烈了。随着电闪雷鸣,校园或明或暗,带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李菡毕竟是女孩儿,她很害怕,路上始终紧紧挽着弟弟的胳膊。弟弟一手撑伞,稳健地前行。他轻轻地对女孩儿说:“别怕,很快就到家了。”女孩儿温顺地点点头,抓着弟弟胳膊的手更紧了。虽然狂风阵阵,可弟弟却好像听到了她的呼吸,感受到了她的心跳。他把伞拢在她头顶,最大程度地为她挡着雨。他全身上下湿透了,撑伞的手都在瑟瑟发抖,可脸上却是一副无比刚毅的神情,在女孩儿面前,男孩儿就是要像山峰一样可靠,像磐石一般坚强。
总算到家了。弟弟用力敲门,“啪啪啪”,声音不小,但很快就被风声、雨声、雷声吞噬了。透过门缝,弟弟见里面灯光闪动,好像老两口正在看电视。弟弟有点生气,这是什么父母啊,女儿困在学校,他们不说去接一下,倒有闲心看电视。有了这种情绪,手上不知不觉就加了力气。“咚咚咚”,终于,里边有反应了。
瓜农大声问:“谁?谁啊?”
弟弟看看李菡,李菡回应道:“我,爸,是我,菡菡。”
老汉先是一愣,随即语无伦次道:“菡?是菡菡?你不在学校,怎么跑家来了?”
弟弟听得糊涂,不回家,难道在学校过夜?没等他反应过来,瓜农已经冲到了院子里,他连雨伞都没打,顶着大雨把院门打开。当他看到弟弟和他女儿在一起,更是目瞪口呆。
李菡赶紧把他们拉进屋子。她母亲已经迎到客厅,不解地问:“菡,你在学校不是有宿舍吗?怎么这么大的雨天还回家?都淋坏了吧?”说完,心疼地帮女儿掸着身上的雨水。
弟弟傻了,他结结巴巴地问李菡:“你在学校有宿舍?”
李菡一边脱下雨衣,一边点点头,“嗯”了一声。弟弟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超级白痴的事:人家明明可以住在学校,可自己硬是生生把她“送”回家。走了这么远的路,淋了这么大的雨,而且把人家父母也折腾个够呛。想到这儿,他顿觉羞愧难当。李菡看出来了,她笑笑说:“怎么啦?有宿舍我也不想住,这个鬼天气,一个人住,吓也吓死了。”听了这话,弟弟才稍稍有些欣慰。
直到此时,那个母亲才留意到弟弟,她问女儿:“这是你同事吗?”
李菡摇摇头,说:“不是,是咱们旁边农场的军人。他却学校接他们场长的孩子,然后又把我送回家了。”说到这儿,她伸手搂住妈妈的脖子,撒娇道:“妈,要没他,我今晚就只能住学校了。”当妈妈的听女儿这么一说,马上对弟弟充满了好感,紧着往屋里让弟弟。倒是瓜农很警觉,他端详端详,道:“啊,我看出来了,你在我那儿买过瓜,是不是?”弟弟赶紧点头,说:“您记性真好。”一听有人夸他,瓜农立刻高兴了,美滋滋地说:“那当然,我这个人的眼睛就是毒,无论是谁,只要让我看一眼,不管过多久,我都能把他认出来。”他老婆听不下去了,道:“吹,接着吹!你要有那本事你还卖瓜?你早去当警察了。”李菡听后,哈哈大笑。弟弟也跟着笑起来,看着这幸福的一家三口,他心里暖暖的。
弟弟回到农场已是深夜。他躺下来,却无法入睡。外面不时传来风雨声,他的心也随之翻腾。那个女孩儿的影子就像精灵一样在他眼前晃动,让他久久不能忘怀。
to:所有的朋友们,我一会儿就要出发了,可能要两三天后回来,等我回来会继续更新。谢谢朋友们的支持!时间来不及啦,我们回头见!!!林海问好!
《孤儿寡母》第三部104 标签: 弟弟 一中 中师 孤儿寡母 自考
天,一直阴沉沉的。周六上午竟还下起了阵阵细雨。吃午饭的时候,弟弟显得很焦虑,他不断地向外张望。雨,一点儿不见小,反倒更大了。
那顿饭弟弟吃得索然无味。回到宿舍,他爬到床上发呆。几个士兵在下铺下棋,有说有笑的。过了一会儿,有人叫弟弟:“林江,你来和老狗杀一盘。”弟弟摇摇头。那人又说:“来一盘,老狗现在很嚣张,你来灭灭他的锐气。”老狗玩得高兴,对弟弟招手道:“闲着也是闲着,来,杀一局。”盛情难却,弟弟只好下来。要在平常,他和老狗势均力敌,但那天他满腹心事,所以尽管好几个战友给他支招,他还是很快就被杀得一塌糊涂。战友们纷纷摇头,弟弟充满愧疚地看他们一眼,然后认输。老狗兴致盎然地要求再来一局,弟弟连声说:“不来了,不来了。”棋局到此结束。
弟弟站在门口,伸出手,如丝细雨落入掌心,是一种淡淡的清凉的感觉。其实,雨很小。不知是什么力量的推动,或者本就在不知不觉中,弟弟出了宿舍,沿着小路,向大门走去。
在很远的地方,弟弟便发现那里有一顶深蓝色的雨伞。它不断地在门口徘徊,遮住了撑伞人大半个身影。弟弟的心一阵悸动,没有任何依据,他突然冒冒失失地喊道:“李菡!”那顶伞应声滑落,一个俏丽的身影现身雨中,她的脸上夹着淡淡的笑容,真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
瞬间,弟弟觉得双腿充满力量。他大步向前,感觉就像奔往自己的亲人。
雨很小,伞却很大。李菡握着有些吃力,弟弟接到手里,打开了一个二人世界。
他们沿着马路散步。弟弟问:“下雨天你怎么也跑来了?”
“我想你一定会来,所以我就来了。”
“啊?那我要是不来呢?”
“你会不来吗?”
弟弟沉默一下,道:“可能吧。”
“你要是不来就太让我失望了。”她声音很低,弟弟却吓出一身冷汗。他不想让她有任何失望。其实,担心是多余的,他根本就没想出来,分明是两条腿自己走来的。
阴雨天气,温度很低。冷风阵阵,李菡不住地发抖。弟弟想送她回家,又实在舍不得。犹豫再三,他说:“你穿上我的军装吧。”说完,他有点忐忑不安。李菡没说话,没同意,也没拒绝。这就足以让弟弟欣喜若狂了。他用一只手脱下衣服,帮李菡穿上。衣服太大,简直成了连衣裙。李菡看着自己古怪的装扮,咯咯发笑。
她仰起脸,问弟弟:“冷吗?”
弟弟摇摇头。她俏皮地挽起他的袖子,粗壮的胳膊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她又问:“冷吗?”
弟弟还是摇头。
她便不再问了,帮他把袖子拉下来。两个人对视一会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李菡很自然地抓住弟弟的手,说:“走,我们还是去老根据地。”
弟弟顺从地跟着她。他没说谎,真的,他一点儿都不冷,不但不冷,他心头还在燃着腾腾火焰,让他觉得格外温暖。
瓜棚被琳得湿漉漉的,四角滴滴答答地淌着雨水。两个人寻觅半天,总算找到一块儿干燥的席子坐下来。不管怎么说,瓜棚总比雨伞大多了。
等坐下来,两人突然无话可说了。
李菡忍不住道:“平常你不是挺能说的吗?”
“我能说?”
“是啊,每次你都滔滔不绝,像个雄辩的演讲家,今天怎么沉默了?”
弟弟的脸腾一下红了。他想到了以前,确实,在这个女孩儿面前自己总是口若悬河。那时,他只把她当成了一个卖瓜的小贩,一个虽然上进却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女孩儿。他为她的执着而感动,甚至想尽自己的全力去帮助她。可是,他又能为她做什么呢?只有给予她精神上的鼓励吧。所以,弟弟才会和她说理想,说志向,说那些人尽皆知的大道理。在这个女孩儿面前,弟弟充满自信,尽管自己也没什么文化,可毕竟多年来走南闯北,虽说不上见多识广,但同这个卖瓜女孩儿相比,视野还是开阔许多。尽管弟弟不愿承认,但实际上他在李菡面前还是很有优越感的,所以他才会夸夸其谈。可是现在,李菡突然成了一名教师,这让弟弟有点措手不及,不但优越感消失殆尽,甚至萌生了浓浓的自卑。想想以前自己摇头摆尾的样子,该是多么的可笑啊!
李菡微笑着催促他:“还像以前那样,说说你的故事。”
弟弟的脸更红了。李菡看着他,很是奇怪。弟弟再无心讲自己的过去,还没怎么说话,他已觉得口干舌燥。
“你怎么了?不舒服?”李菡关切地问。
弟弟摇摇头,他鼓足勇气,说:“别说我了,还是说说你吧。”
“说我?我有什么好说的?我可不像你,生活那么丰富,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最远的地方只去过我们县城。”
“你说你没上过高中,那你怎么会是老师呢?自考的吗?”
“我没上过高中,可我上过中师啊!”
“哦!”弟弟恍然大悟,心中最大的疑团算是解开了。
气氛还是有点沉默,李菡好像对自己过去的生活并不满意,似乎并没发生过什么让她难忘的事情。弟弟不说话,他盼着她说,他现在对她充满好奇。
李菡终于还是开口了。开始的时候断断续续,但说着说着,她就有些兴奋了。虽然她很谦虚,但一提到过去还是能带给她不尽的骄傲。她的成绩一直很棒,从小学到初中,几乎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没有丝毫夸张,到初三,她已成了全校师生眼里不可撼动的力量。临近中考,别的同学都很紧张,只有她异常轻松。她对未来很是憧憬:先考上重点高中,再考上重点大学,一定要考到北京,一定要读全国最好的大学,或者是清华,或者是北大,虽然过程会很艰辛,但她对自己充满自信。
很小的时候,爸爸便鼓励她:“好好读书,考上大学!”现在她正一步一个脚印地奔赴自己儿时的梦想。
很快就报志愿了。她想都没想就报了重点高中。回到家,她兴冲冲地把结果告诉爸爸,她没想到,爸爸并没她期待得那么高兴,而是显得忧心忡忡。她有点发懵。晚饭后,爸爸眉头紧锁,一根接一根地吸烟。吸着吸着,他头一耷拉,好像睡着了。她很紧张,也不敢打扰他,正准备回自己屋看书,爸爸却猛地抬头,睁开疲惫的双眼,说了声:“菡,后年,你弟弟也要上高中了。”说完,头又猛地垂了下去。
他再没说话,可李菡的心在瞬间就凉了。
第二天,李菡悄悄把志愿改了,第一志愿改成了中师。
暑假过后,在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中,她来到中师。可又有谁知道,接到通知书的那天,她躲在被子里掉了一晚上眼泪。中师和一中离得很近,开学那天,她经过一中门口,正看到一张张红得耀眼的“光荣榜”,上面写着某某人考上了某某大学,当她看到“清华、北大”的字样时,心都要碎了。那种感觉别人难以体味,上一中,就意味着她将会在更为广阔的空间翱翔,而读了中师,最大的可能就是一辈子留在乡村了。每个人都对自己的家乡充满感情,但那颗年轻的心却总是渴望能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在一个充满幻想,充满憧憬的年龄,当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儿已经规划好自己的未来,自己的人生,并意气风发,正准备一步步实现自己的梦想时,却不得不因自己的家境而放弃,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啊。
这样的事情年复一年地重复着。见得多了,我们的心也日益麻木了。而那些孩子中的绝大多数也停止了奋斗的脚步,他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