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七阶门口,我有些吃惊。那是一间能容纳五百多人的阶梯教室,此刻却鸦雀无声。不,有声音,是段老师的点名声。但这声音却同教室里那份安静互不干扰。那份静是如此独特,独特中暗含着千层杀气。
我感到一种恐惧,推开门,和刘月悄悄走进去。我没敢看段老师,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狠狠瞪了我一眼,素日那张和蔼的面孔一旦沉下来竟如此可怕!
我战战兢兢地坐下来。段老师继续点名。很快点到我们班,几乎有三分之二的同学都被点到了,但恰恰没我!我不禁一阵狂喜,也不奇怪,刚才段老师见到了我,再点我又有何意义?这时,旁边一同学提醒我道:“段老师点名伊始先点了你们十个班长。连点三次你都没到,一会解释一下吧。”看眼前这阵势,我也紧张起来。
点名完毕,段老师合上花名册,极为严肃地说:“今天点名绝不是因为是院长的课。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身上这些臭毛病。怎么?下点儿雨就不来上课了?你们看,三百多人只来了二百多,就这精神状态还想成才?我看你们是白日做梦!凡是今天缺勤的,每人给一个警告处分,没到的班长,每人一个严重警告!”说完,段老师气愤地离开了。
我冲动地追出去。段老师回头看看我,没说话。
我结结巴巴地解释:“老师,我来了,您看到了。”
段老师皱着眉头说:“我看到了。你顶着大雨来的吧,是不是刘月给你打的电话?看你那模样就知道你前一节课没来。我一向觉得你好学,但没想到你今天这么不争气。回去上课吧。”
我想继续解释,老师却大踏步地走了。
我失神地回到教室,觉得这个处分挨得真亏。一学期就逃这么一次课,偏偏就撞到枪口上了。
刘月小声嘟囔道:“你真冤!”
我说:“不冤,只是有点亏,毕竟是我没来。”
刘月说:“没来的又不是你一个。”
我没说话,看看周围,大片的座位都空着。一场大雨,就有这么多人逃课,我是段老师也要来点名了。刘月看懂了我的神情,道:“看什么?段老师刚来的时候人比这还少呢!这都是后来大家用电话叫来的!”她问:“你知道当时张维和童林在干什么吗?”我摇摇头。她气愤地说:“他们正在二楼阅览室打电子游戏呢,是我用短信把他们叫来的!凭什么他们都不挨处分,就你挨处分?你是去做学生会工作了啊!”她声音很大,附近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我赶紧把她拦住。她还是气呼呼地说:“早知这样,我就不给他们发短信了,至少要让他们和你一样!”听着她孩子样的气话,我忍不住笑了。其实警告说是处分就是处分,说不是也就不是,毕竟它不像记过什么的要记入档案。但我还是想找个机会向段老师解释一下。我想了想,突然意识到明天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明天上午,我们这些拟发展对象要接受组织谈话。谈话完毕,正好和段老师聊聊,聊一聊这事,再聊聊助学基金的事,相信他一定会很高兴吧!
第二天早起,我穿戴得整整齐齐。我对这次谈话非常重视,因而显得有些紧张。我问刘月:“他们提的问题不会太难吧?”刘月边帮我整理衣领,边哧哧笑道:“不会,估计是一些特白痴的问题,很容易应付的。”我“哦”了一声。她又哧哧笑道:“谈话过后,你就要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共党员了,我们群众的队伍也会更加纯洁了!”看着她那狡黠而可爱的样子,我也笑了。
组织谈话在行政楼十二楼,隔壁就是我们院学生工作办公室。我去的不算早,张维和童林早就到了。排在前面的已经开始谈话,我们站在楼道里静心等待。
很快就轮到我了。我的心突然紧张起来。我整理整理衣服,刚要进去。段老师猛地从前面走来,正好与我碰个面对面。他吓了一跳,问我:“你们干什么呢?”我说:“今天不是组织谈话吗?”他似乎恍然大悟,要进办公室。就在刹那间,他突然回头,说:“林海,你不用参加谈话了。凡是上次点名没到,受到处分的同学一律取消入党资格!”
他的声音不大,但对我来说却如五雷轰顶!我急切地解释道:“老师,你听我说。我昨天去拉赞助了。”段老师黑着脸说:“那也不能逃课,我说过多少次,你们做学生工作辛苦,但绝不能以这个为借口逃课!你们是学生干部,要给同学做表率,别个个都跟个小官僚的,做点工作就处处享受特权。如果因为你是学生干部就不给你处分,那么其他受处分的同学能服气吗?林海,我知道你是个好学生,但这次你要理解老师,别说了。”
段老师声音柔和,却不容更改。我知道,事已至此,再无回天之力了。我不想再和老师解释,但我心里充满了委屈。老师,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们在建立这份助学基金中面对过多少困难,你也永远不会理解我们当时那种焦虑的心境。一次又一次受挫,我们都怕了,而且是怕得要死。当时学人书店一同意赞助,我们恨不得在瞬间便把钱拿到手里,只有这样,我们的心才会完全踏实下来!
我再没同老师说一句话,黯然离开了行政楼。组织谈话还在继续,我却没有机会了。
三天后,“学人”助学基金成立大会在汇报厅隆重举行。它因为是全国第一家由大学生自己组织的助学基金而受到广泛关注。当时汇报厅里挤满了各大媒体的记者。我们院长也赶过来,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
会后,院长对我说:“林海,我最近才了解你的家境。你确实很优秀,作为一个贫困生你能想到做这件事,并能把这件事做成,你就是咱们院的骄傲!”他又对学人书店的王经理说:“我们院有着一系列奖助学金,从数额上讲,你们的基金不大,但你们对贫困生的关注让我非常感动。我代表所有院里所有的贫困生对你们表示感谢!”王经理使劲儿和院长握着手。
我们把那一万元钱分成十份,当场发给全院生活最困难的十名同学。我注意到一个细节,那些学生接钱的手都在颤抖!这些贫困生很多人成绩并不优异,他们往往与奖学金无缘。我力主把这些钱发给他们,是因为我觉得这些普通平凡的学生更需要我们的关怀!其实,这些贫困生大都怀有一颗感恩的心。那天,他们认识了我,后来,我们在路上相遇,他们都会很热情的和我打招呼。只要他们知道你帮助过他们,那么他们便会永远记住你!
刘月非常机灵,她见院长心情不错,立刻抓住时机说了我因拉赞助而受处分的事。院长听后连连摇头,道:“小段工作认真,但太僵化!林海这是做好事,如果做好事还挨处分,那以后谁还敢做好事啊?没事,等我回去和他说一声,问题很快就会得到解决。”院长说话算话,第二天段老师便告诉我说我的处分取消了!
我这个处分一共持续了不到一个星期,是多么短暂啊!但就是因为它,我与入党擦肩而过!
其实,我建立这项基金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好处,反倒让我失去了入党的机会,也让我背上了沉重的债务。我以前说过,在拉赞助的过程中,光是请记者吃饭就花了我好几百块钱。当我们拉来一万元赞助,邹然觉得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院里报销我们这几百元的支出,但段老师却说报不了。我理解老师的说法,我们这种餐饮的支出确实不好下账。我没有再坚持,本来我也没有奢望能报销。段老师觉得我给同学拉来赞助,自己反倒赔钱,有些过意不去,建议我在基金里把自己的支出冲掉。我立刻拒绝了。我知道,虽然这笔钱是我拉来的,但人家不是给我的,如果我不能把这笔钱用好,那么我就辜负了王经理的信任。要知道,那是一个多好的人啊!
我坦然,对这件事我有想不开的时候。当我和刘月抱怨时,她笑了,说:“让你再次选择,你一定还会去做。”我摇头叹息,不得不承认,她实在是太了解我了。
一天,她在我笔记上写了这么一段话:这个世界上惟有两样东西能让我们的心灵受到深深的震撼:一是我们头顶灿烂的星空;一是我们内心崇高的道德法则。这是著名思想家康德的名言,就是这句话让我那颗一度浮躁的心渐渐归于平和!
《孤儿寡母》第三部083
我们建立助学基金的事经过媒体报道,在社会上引起广泛关注。学生会组建了勤工助学部,我任部长。似乎在一夜之间,我由一名默默无闻的小卒成为了下届主席最热门的候选人。有人惊呼道:林海发力了。
张维也开始重新审视我。
邹然是我最坚定的支持者。他四处活动,在他周围渐渐聚敛了一批支持我的人。我很快察觉了,警告他道:“别搞小动作,你们那是在害我。”一向听话的他这时却变得桀骜不逊起来,他强硬地说:“师哥,你要不当主席,我立刻辞职。”
天地良心,我真是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卷入到了这场“权力斗争”中来的。
邹然对我的支持让我非常感动,甚至可以说是感激!吴宇倒很冷静,他说:“邹然一方面是支持你,另一方面肯定有他的私利。你是他的靠山,你要倒了,他也就没依靠了。所以,他帮你就是在帮他自己。”
我听不太懂,确切的说是不想听懂。这种争斗过于复杂了。
那段日子,吴宇非常快乐。自从和王芳在一起,他的生活始终被温暖的阳光环绕着。白天,我几乎看不到他的影子,晚上,他也要很晚才回来。以前,他一回来就要抢大师的电脑,现在则倒在床上,捧本书翻来覆去地看个不停。
袁若海一直以为他在看小说,结果一天一不小心发现那竟是本法学教材。老袁吓一跳,像看怪物一样盯着吴宇,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学习了?”
吴宇很蔑视地瞅他一眼,道:“看你这点出息,少见多怪。”
袁若海傻傻地站在宿舍中间,喃喃地说:“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吴宇自吹自擂道:“别看我平常大大咧咧的,我内怀锦绣。我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型的。”说完,白了老袁一眼,见他那愣头愣脑的样子,又补充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老袁被他骂得一头雾水。
我简直想笑。不能怪袁若海,他又怎么能知道吴宇这是在积极备考,他很快就要去当枪手了。
时间不久,吴宇神秘失踪。三天后,突然出现在我们小店。当时我和刘月正在和徐晓蕾聊天。
他风尘仆仆,但眼角眉梢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见了我们,二话不说,先从口袋里掏出厚厚一叠老人头,点出六张,塞我手里道:“老大,这是我今年的保护费,小小意思,请您笑纳。”然后看着刘月和徐晓蕾,一本正经地问:“你们的保护费交了吗?”
我狠狠给了他一拳,道:“你就整天没正型吧。”
刘月和徐晓蕾没说话,互相看一眼,呵呵地笑着。
我把钱递给刘月,转脸问吴宇:“都挺顺利的?”
他眉飞色舞道:“顺利,顺利,太顺利了。”他看看两位女士,觉得这件事应该保密,便对我说:“具体的事晚上我和你说。”
我说:“行。”
接下来,我们继续闲聊。但吴宇这个人肚子里不装事,他看我们一会儿,觉得百爪挠心,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反正都不是外人,我干脆就和你们说了吧。”
用吴宇自己的话说,这两天他过得简直就是人间天堂的生活。我们在前面说过,吴宇替考的对象是一位县委副书记的儿子。他到了人家,享受得至少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待遇。为了照顾好他,那一家子可谓是不遗余力。变着法给他做好吃的,鸡鸭鱼肉,蛋奶海鲜全部管够。而且为了让他在考场上能保持旺盛的精力,每次在饭桌上全家人都拼命给他夹菜。吴宇可享福了,他从来没有吃过那么丰盛的东西啊!第一顿饭的时候,他眼睛都直了,口水差点淌到餐桌上。他使劲儿吃,拼命吃,到最后饭菜都顶到嗓子眼了,他还硬是又补充了一碗海鲜汤才算罢休。
吴宇讲得手舞足蹈,说到那些好吃的,他现在还不住地咂嘴,涂抹星子乱飞。徐晓蕾都听得入神了。
我听着听着,心里有点难受,打断他道:“你这个人就是没一点长劲。”
吴宇也不顶嘴,憨厚地笑着。
我又问:“你和那小子长得很像?”
他听后,很生气,道:“你才和他长得像呢。”
我愕然。他说:“也奇怪,他家里条件那么好,他却没长开,整个一经过压缩的小黄鼠狼!”
刘月扑哧一声笑出来,道:“你太损了,说人家是黄鼠狼就损的了,居然还是经过压缩的?”
我问:“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就没有人怀疑你?”
说到这儿,吴宇顿时兴奋起来,道:“查什么啊,市教育局的人都和他们家熟悉的很,早就沟通过了。”
我的心一颤。吴宇又说:“就是怕省教委检查组的人。还别说,检查组的人还真去我那间教室了。当时我吓得心突突直跳,生怕他们看我准考证和身份证,一看立马露馅。可是他们刚要看,市教育局的人就先把我的证件抓在手里,假装检查,这样一来,省里的人也不好看了。我就安然无恙地逃过了这一劫。”
哎,我无语。这样无耻的事情可能每天都在发生。吴宇代人考试完毕,领了一千块钱就回来了。他显得很兴奋,一点做错事的愧疚感都没有。我们不能过分指责他,因为源头本不在他这儿,即使他不去,也会有别人去。
我没想到的是,徐晓蕾竟然充满艳羡地说:“下次再有这种好事一定要记得带上我啊!”
很快就要期末考试了,期间又穿插着英语四六级考试。这次我没报名,同样没报名的还有吴宇和李松。我并不是怕六级,我要是好好准备,过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但我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期末考试上。这半年我事比较多,拉赞助那段日子基本上没好好自习。我的目标就是得一等奖学金,说心理话,我最看重的是钱,我希望通过学习使自己在大学里自立起来。所以,我觉得放下一切负担,轻装前进,全力准备期末考试。
吴宇之所以没六级,是因为他觉得对自己有个正确估计。四级他刚好考个及格,要想一次通过六级考试基本不可能。
有人劝他报一次试试,他特不屑地说:“我傻吗?白白浪费二十五块钱报名费。”
劝他的人道:“才二十五块钱!”
吴宇道:“二十五怎么了?二十五不是钱吗?二十五够我吃一个星期的饭了。”
听着他那连珠炮似的问话,劝他的人硬是给气走了。开始,吴宇准备在六级考试这天好好地休息休息,但上次替人考试让他尝到了甜头,这次不知他怎么搞的,竟然又找到了一份做枪手的美差。不,不只是一份,他居然特够意思地帮徐晓蕾也联系了一份。徐晓蕾刚上大一,但我们都知道,以她的英语水平,别说四级,就是过六级都没什么问题!
当他美滋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时,我几乎震惊了。随后,我愤怒地质问他:“你疯了?你这不是往邪路上走吗?”
吴宇没想到我反应会这么强烈,他惊恐地看着我:“没你说得那么严重吧?”
我盛怒之下口不择言:“你真是个垃圾,连起码的是非观念都没有,就算不出事,你不觉得自己丢人吗?”
吴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