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半空中颤颤巍巍。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弟弟也放下筷子,抹着眼泪。我当时也不明白,不就是一个简单的分别吗?怎么气氛会变得这么凄凉!
我们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吃饭。我们就那样僵持着。我知道妈妈在拼命地忍着,她不想在儿子出远门前掉眼泪。但到后来,我终于崩溃了。我是那样的脆弱,我不仅失声痛哭,而且我扑通一声跪在妈妈面前。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冲动,我只是觉得我特对不起妈妈。我不仅榨干了妈妈的心血,如今竟还要把弟弟在她身边夺走。我的身子倒下来,眼泪也喷薄而出。我呜咽着对妈妈说:〃妈,就当我们求你了,就算为了你的两个孩子,你也要照顾好你的身体啊。〃这么简单的几句话,我却说了好几遍才完全说出来。我觉得自己都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了,但哭起来却比任何时候都凶猛。妈妈握着我的手,她也掉下了眼泪。但我一头扎进妈妈怀里,哭了个天昏地暗。
我多么想让自己在妈妈面前坚强起来,但只要妈妈在我身边,我竟然永远都觉得自己只是个孩子。伴着我的哭声,我所有的思维都凝滞了。生活中所有的委屈和无奈都混着眼泪流走,我知道自己必须坚强起来,还要勇敢地面对生活。
妈妈不断地拍打着我的头,如同我小时候受到惊吓,妈妈安慰我时一样。那一刻,我真的不想长大,如果能永远躲在妈妈的荫庇下那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但我知道,妈妈老了,她拍打我的双手在不断地颤抖,她的未来更需要我们去照料啊。
我终于止住哭声。妈妈让我们再吃点东西。但我们什么都吃不下去了。我们又坐在一起聊天。妈妈努力让我们相信她会照顾好自己。我们知道,妈妈也意识到她的身体不仅是她自己的,更是我们全家的。
我们看看时间不多了,便出门。这次弟弟离家和我当初开学时比要冷清多了。只有妈妈送我们,但这对我和弟弟来讲就已经足够了。
我们没有想到,刚出门就碰到了王微。
她见了我,故作兴奋状,道:〃林老师,我要和你一起去学校。〃
我的眼睛哭得红红的,见了这个我曾经的学生,有些不好意思。我以为她是来给我们送行的,心里充满了感激。但我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因为不但她手里拎着一只小巧的箱子,而且她外婆竟然也跟了过来。
老太太一把将我拉到旁边,通过她我才知道王微正在和王福田搞冷战。原来王福田要和他的女人结婚了,这让王微极度恼火。她本来就对那个女人恨之入骨,现在爸爸竟然要明目张胆地将她娶进家门。无论如何王微在情感上也接受不了,她的大脑里已形成了一个根深蒂固的认识,那就是:那女人是害死母亲的元凶。因为这个问题,她和爸爸闹得不可开交。王福田也下定决心,他决定要给那个女人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他也对自己的行为表示过懊悔,特别是结发妻子的去世一直让他深深地自责。但时间过的太久了,他觉得自己总要和那女人有个结果啊。这个女人一辈子都跟定了他,在没有名分的情况下也跟了他那么多年。他对她是有感情的,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就算是在他的事业的最低谷,只要他见到那个女人,他都能找到一种女人特有的温暖。而且,他们的孩子就要上学了。无论怎么说,孩子都是无辜的,他不能再让这个社会给孩子造成伤害。他先把这个想法先和在外地读书的儿子说了。儿子很开明,表示理解。他也觉得爸爸终日忙碌,早就应该有个家了。王福田被通情达理的儿子感动的热泪盈眶。他犹豫再三,告诉了老岳母。老太太虽然恨死了这个背叛自己女儿的女婿,但又觉得王福田现在地决定也没什么问题。说实话,王福田在那批最早发迹的人中已算是正派的了。那批暴发户,有了钱什么缺德事都干。离婚、找小姐、包二奶,吸毒和赌钱就更别提了。老太太也奇怪,人家都说艾滋病那么恐怖,怎么那群混蛋就没一两个得的呢?王福田应该说是活的比较传统的,而且他也说了,再婚更主要的是考虑孩子。虽说那孩子是个野种(老太太一直这么认为,在她眼里只有自己的外甥和外甥女才是正宗),但毕竟孩子没有罪过啊。所以老太太也没有强烈指责王福田。但王福田最难过的关口就是女儿。王微一听立刻就翻了。她红着眼睛,追着爸爸吵架,把爸爸骂了个狗血喷头。好像她成了爸爸,而王福田成了儿子。王福田一路躲闪,但女儿则穷追猛打。最后王福田也急了,和女儿咆哮起来。王微毫不示弱,找出妈妈生前的照片,使劲儿往爸爸眼前塞。王福田看着前妻的照片,想起了两个人一起艰苦创业的场景,想起了结发妻子的音容笑貌,他觉得受到沉重的打击,他的心已支离破碎。
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47
王福田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但他认准的事是不会轻易妥协的。王微于是拿离家出走相威胁。但她再跑又能跑多远?这不她鼓足勇气才跑到外婆家。
王微一听弟弟要去长春,她立刻决定和他一起走。她的决定把外婆吓了一大跳。但她如果作出了决定就再也没有谁能改变她。王微那复杂的心态我们都很难理解。她在家里陷入了孤立,一奶同胞的哥哥也没有站在她的立场上。她知道无法改变爸爸的意志,但想想她最恨的女人要搬到家里,她就觉得家里再也住不下去了。她的特殊经历带给她许多特殊的情感。她生在农村,很大了才搬到城市。她小时候家徒四壁,大了的时候却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豪。在城市里,她既自尊又自卑,既敏感又脆弱。母亲的去世带给她沉重的打击,平常没有人和她交流,在学校里她也没有多少朋友。在很多时候,她思考问题的角度都是与众不同的。她不想读书,她的成绩一塌糊涂。而且她对读书也不感兴趣,同时对未来也极度迷茫。好在她家境优越,她可以选择逃避,尽可能晚一些面对现实。
老太太和我说完,我连连反对。老太太见我态度如此坚决,反倒不知所措了。她知道,如果王微跟着我么去了长春,肯定会给我们造成不小的麻烦。老太太一生好强,从来就没有求过别人。
王微看着我,眼圈红了。她咬着嘴唇,面无表情地说:〃林老师,就算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
我只好妥协。我知道,她说到做到,在这个时候我去逼她纯粹是火上浇油。事情也简单,就这么定了下来。弟弟瞠目结舌,感觉如在云里雾里。
妈妈和王微外婆把我们送到村口的小火车站。我们很快就上车了。火车在站里只停三分钟,说话间就开走了。我和弟弟把头探出车窗,使劲儿地向妈妈挥手。但妈妈终归还是离我们越来越远。当妈妈的身子消失在我们的视野,我觉得自己的心像被淘空了一样。
二十分钟后,我们到了滦县火车站。下车后,我们坐了七个多小时,终于踏上了使往长春的列车。
十一,我国北方大部分地区已经是深秋了。我们坐的火车由于价格低廉而在黄金周人满为患。我和弟弟带着王微能够挤上去就已经非常不易了。在拥挤的人流中,我们不断地走着,直累得汗流浃背。最后总算找到一个相对有利的位置。我和弟弟把包裹放在地上,让王微坐在上面。王微看着我们,想笑,但眼神特忧郁。
天很快暗了下来,车厢里的灯打开了。我们周围迷漫着污浊的空气,到处都是嘈杂的场景。弟弟铺张报纸,我们背靠背地坐着。那一刻我的心情特别复杂,弟弟就在我身边,我觉得我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接近过我的亲人了。
我们不断地聊天,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车厢里没有空调,冷风擦着高速行驶的车厢钻进来,让我们感受到冬天特有的寒气。王微缩成一团,但还是不断地颤抖。弟弟解开包裹,拿出一件厚厚的衣服,细心地给王微披在身上。最初,我没有留意,但我一不小心却看到了王微的眼睛,里面沁满泪水。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此时的王微和弟弟一样,都是第一次远离家门,甚至王微比弟弟更可怜,至少弟弟还有个亲人在身边,而王微则显得更加孤单。
我开始有意地和王微说话,给她讲笑话。我原本就不是一个很幽默的人,知道的笑话有限。现在为了哄她开心,可谓是搜肠刮肚。王微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子,她自然知道我们的心思。她很配合地笑着,笑着,直到她自己笑得泪流满面。
我想安慰她,但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车轮子轰隆隆地响着,我们离家越来越远,离妈妈也越来越远了。我暗暗地发誓,一定要照顾好弟弟,我一定要帮助弟弟,我相信他足够聪明,只要我们给他创造条件,他就一定会成功。
到了后半夜,人们都沉沉地睡去。王微一点东西都没吃,蜷缩着身体睡着了。那么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在她爸爸面前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主儿,今天却显得非常脆弱。她睡的非常安静,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儿。弟弟小心翼翼地给她加着衣服,她眼皮眨了一下,但没有睁眼,但我相信她已知道此时照顾她的是谁了。
我和弟弟小声说着话,彼此都穿的厚厚的。
我抬头,却发现弟弟也正看着我。我开口,竟然和弟弟说出了同样的话。我们不约而同地说:〃你先睡会儿吧。〃说完,我们都嘿嘿笑了,觉得我们兄弟是如此的默契,简直就是心有灵犀。但笑声过后,我竟然有丝丝难过。
我们靠近一些,小声地说着话,说着说着,外面的天竟然亮了。
火车停下来,我们也到了长春。我和弟弟把王微叫醒,她早已睡得迷迷糊糊。我们走下车,感到凉风阵阵,十月的东北已是初冬的时节了。
我们挤公交,一个半小时后,终于来到我们学校。
弟弟在学校门口,看着气派的大门,羡慕得眼睛都直了。王微眨着惺忪得睡眼,不停地催促弟弟。我带着他们来到宿舍,和看门的老大爷一阵交涉,他终于让我把王微领进寝室。同学们都去上课了,被子丢得七零八落,屋子里散发着男生特有得气息。王微站在门口,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我把东西放好,叫他们出去食堂吃饭。弟弟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看着王微,王微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连声说:〃我要睡觉,我要睡觉。〃看着这两个孩子,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把弟弟的新被子取出来,铺在我床上,安排王微先躺下。然后让弟弟睡在袁若海的床上。他们很快就睡着了,发出均匀的鼾声。
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我悄声给刘月打个传呼,请她转告吴宇在课间回来一次。我现在都有点怕见吴宇,这可倒好,我回家一次,带回两人,吴宇还不琢磨我家这劳动力也忒丰富了,这么一会儿就带回两个,我们的小书店得多大的利润啊。
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48
我正想着,外面脚步声响起。我立刻推门出去,就见吴宇兴冲冲地跑过来,他刚要叫喊,我立刻示意他小声点。他有些不解,狐疑地问我道:〃看你神叨叨的,怎么了?〃我把他拉到一边,把情况和他一说。他倒很兴奋,立刻就要进屋,说:〃我去看看林江,看看你那帅弟弟。〃我赶忙把他拦住道:〃他们正在睡觉呢。〃吴宇这才缩回来。我说到王微,觉得很为难,一个女孩子,我该怎么给她找住的地方啊。吴宇习惯性地摸摸鼻子,道:〃找刘月,好像她一个老乡搬到外面去住了。〃
一提刘月,我眼睛一亮,但很快就泄了气。自从我把欠她的钱还了,她很少再和我说话,即使看我,眼神也是冷冰冰的。我挠挠头道:〃能不能再找找别人?〃
吴宇看我一眼,很不屑,道:〃你也不摸摸你脑门子,在吉林大学你一共认识几个女生啊?〃
我想想也是,除了班上有限的几个女生,我在吉大还真就两眼一摸黑。我只好在吴宇寝室给刘月打个传呼。很快,她回了个电话。
我问她:〃你在哪儿呢?〃
她说:〃废话,我在上课呢。你什么事儿?快说,我用我老乡的手机呢。〃
我一听,她说话还很冲,面子先就挂不住了。我吭吭哧哧地说:〃我找你有点事,等你下课咱们见个面吧。〃
刘月特干脆地说:〃有什么事儿你现在说吧,我可不想见你,看见你那张寒气逼人的老脸我就难受。〃
听了刘月这几句话,我的脸腾就红了。手里握着电话,啥也说不出来了。吴宇在旁边也听了个大概,他赶紧过来打圆场道:〃哎,你怎么说咱们班长呢?是老脸吗?不是吧,是璞玉吧。哈哈……〃吴宇看着我,拌着鬼脸,夸张地笑着。
我就听刘月在那头大骂吴宇:〃看在上课老师的面子上我暂且饶你一次,赶紧把话筒递给林海。〃
吴宇把话筒交给我,刘月问:〃到底啥事?〃
不知为什么,听着他们两人谈笑风生,我竟有些难过。如今刘月对我说话的口气如同陌生人,让我觉得心里凉飕飕的。我只好说:〃也没什么事儿,你上课吧。〃
刘月问:〃真没事儿假没事儿?〃
我说:〃真没事儿。〃
她说:〃那我挂电话了。〃
我说:〃挂吧。〃
就听那头啪的一声,刘月挂断电话,我握着话筒,怅然若失。
吴宇数落我道:〃你真够笨的。〃
我没说话。
吴宇又说:〃刘月是在和你生气,你哄她两句不就行了?〃
我觉得特郁闷,让我去哄女孩子,我还真做不来。而且我特生刘月的气。听听她的声音就能想到她冷若冰霜的表情,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她做人小气。这样的朋友,没有也罢。
想到这里,我反倒不怎么生气了。吴宇还要说我,我看看他道:〃你该干啥干啥去,别在我面前装大尾巴狼。〃吴宇无奈地看着我,啥也没说,跑水房去洗脸。这小子,早起又没洗脸没刷牙就直接上课去了。
我就在吴宇寝室坐着,正惆怅呢,门框上面的扬声器突然叫了起来:〃林海,林海,外面有人找。〃把我吓了一大跳。我来不及多想就跑出去。路过水房,吴宇早已在门口恭候我,牙刷还塞在嘴里,嘟嘟囔囔地说:〃刘月,肯定是刘月,我敢和你打赌。她没你想的那么小气。〃
我停都没停,快速跑了出去,心里却阵阵感动,吴宇这小子,虽然看着大大咧咧的,但关键时候心细着呢。最绝的是,我心里想什么他居然猜的一清二楚。
果然是刘月。她站在花池子旁边,一身很休闲的打扮,脖子上围着一条淡蓝色的围巾。她看看我,问:〃找我什么事儿啊?〃
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傲慢的神情,她看着我的神态也和往日完全相同。但我却说不出话来。秋风袭来,地面翻滚着枯黄的落叶,我的心情变得特别荒凉。我说:〃没什么事儿。〃
刘月见我不说,却并不生气,她眨着大眼睛,里面满是真挚的神情。她对我道:〃快说吧,无论什么时候咱们都是好朋友。〃
我刚要开口,竟然觉得眼睛湿润了。听了刘月的话,我觉得特别感动。我突然觉得一直都是我对刘月太冷酷了,即使她眼睛里闪烁着企求的神情,我都从来没有改变过自己的主意,想走的时候,一甩袖子就走了,从来没有在乎过对方的感受。到现在,刘月对我只是稍微冷淡一点,我就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以前我又以怎样的深度伤害过这个小姑娘呢?
孤儿寡母——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