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挣扎着说:〃我现在也有钱。〃
何琳使劲儿扯着他衣服说:〃你没有我有钱。〃
弟弟没有底气去争论,他确实没有何琳有钱,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前台买单。
他们又在座位上聊了一会儿,突然何琳包里传来滴滴的声音。她弯腰,竟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将弟弟看的目瞪口呆。要知道,在九九年手机的确还是件稀罕物啊。
何琳神色有些紧张,她站起身到外面去接电话,两三分钟后又回来。她对弟弟说:〃小弟,我们回去吧。〃弟弟叫过服务员,让他们把剩下的饭菜打包,就是这些剩菜也比他们平日的饭菜好吃呢。
在路上,弟弟突然冒出一句:〃姐,我觉得你真有钱。〃
何琳的身体一颤。弟弟见她神色不对,便不再说话。
何琳向弟弟解释说:〃我现在找了一个有钱的男朋友。〃
弟弟很意外,他没有问何琳为什么有钱啊,她这样急于解释反倒让弟弟觉得她过于敏感。
弟弟不知该说什么,两个人有些沉默。何琳突然说:〃真怀念我们在一起打工的日子。〃
弟弟站住脚,借着路灯昏暗的光线,他见何琳一脸凄然。他问道:〃姐,你喜欢你的男朋友吗?〃
何琳被他问的茫然不知所措,她有些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她说:〃喜欢,我和他关系好着呢。我喜欢他,他也懂得心疼我……〃她说着,抬头凝视星空,眼神里满是向往。
弟弟真的为她高兴,但不知为什么,他的感觉隐隐告诉他,何琳远远没有她自己说的那么幸福,如果真的那么幸福,她又怎么会时时把忧伤挂在脸上?
在路口,他们分开了。弟弟原想送何琳回家,但她坚持着要自己回去。她给弟弟留了电话,但她又笑笑说:〃其实你也不用记,我每天都会来游泳的。〃弟弟和她挥手分别,不由自主地期待着下次再见。
接下来,何琳几乎每天都来游泳。只不过她来的很晚,经常是晚上十点才过来,倒是会一直游到弟弟下班。他们经常一起吃饭,而且每次都是何琳买单。弟弟都要急了,但何琳却总是把他按在椅子上,说:〃姐带你吃饭高兴着呢。〃听得弟弟有些莫名其妙。
一天晚上,他们正在吃饭,弟弟隔着窗户看见杨老师的一个小弟从外面经过。他留个光头,绰号也叫〃光头〃。弟弟对着他点点头,没想到他回应弟弟的竟然是淫亵的笑容。弟弟非常生气,但他没有让何琳看出来。他并不喜欢杨老师周围那群人的作风,看到他和一个年轻的女孩儿在一起吃饭,他们脑子不定又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内容了。
果然,几天后,弟弟去找杨老师,〃光头〃迫不及待地和他提起了那天晚上他见到的场景。弟弟很坦然,心想,就芝麻那么大点事你还能说出花来啊?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光头〃一张嘴就无比下流,他笑嘻嘻地说:〃小兄弟,看不出来你花花肠子还不小啊。怎么,你把哪个狐狸精给上了?〃
弟弟听了顿时非常反感,他瞪了〃光头〃一眼,骂道:〃你说话讲点卫生。〃
〃光头〃也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弟弟身上,盯得弟弟浑身不自在。他只好解释说:〃她是我姐,你可别想邪了。〃〃光头〃反而笑的更欢了,他甚至笑得前仰后合,还边笑边说:〃兄弟们,他居然说点点是他姐。〃他话音刚落,包括杨老师在内的人都哄堂大笑,笑得弟弟不知所措。
过一会儿,〃光头〃止住笑声,看着弟弟愣头愣脑的样子,解释说:〃那丫头是一只鸡。〃
弟弟听明白了,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本能地反问:〃你说什么?〃
〃光头〃一字一顿地强调说:〃她是一只鸡。鸡你懂吗?就是妓女。〃
14、
弟弟双腿一软,差点倒在地上。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他想,一定是光头在污蔑何琳。何琳在他心中是那样纯洁,纯洁的让他不可企及。现在竟然有人攻击她,而且是在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她!弟弟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怒火,他扬起巴掌,照准〃光头〃的脸,狠狠地甩上一记耳光。
弟弟那一巴掌打得太狠了,〃光头〃的鼻子立刻淌出鲜血。他嚎叫着扑过来,但被杨老师死死地拉住。周围的人都对弟弟怒目而视,虽然平日大家没少在一起喝酒,但在关键时刻却还是亲疏远近界限分明。
弟弟没说话,他打开门,无声无息地走出去。他已走到楼外,却听后面脚步匆匆,他回头,见杨老师气喘吁吁地追出来。
外面骄阳似火,五月的天空,竟然带给人一种难以接受的燥热,燥热中更夹杂着说不清的酸楚。弟弟默默地注视着杨老师,他擦着额头的汗水,也说不出话来。
弟弟说:〃杨哥,你回去吧。〃他对杨老师的称谓已改了很长时间。
杨老师皱着眉头说:〃你认识那个女孩子?〃
弟弟低头,不置可否。
杨老师关切地说:〃林江,你来北京时间短,社会经验少,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弟弟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
杨老师看得出弟弟内心在剧烈地翻腾,他不忍心再度刺激他,于是说:〃光头说话向来如同放屁,你不要相信他。〃说完,过来轻轻拍打着弟弟的肩膀。
弟弟刚要抬头,眼泪终归是不争气地流出来。虽然他也不愿相信,但他知道光头说的应该是真的。
弟弟失魂落魄地走回宿舍,那是他难得的休息日,但他倒在床上却不得片刻安宁。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带给他致命的打击。他初来北京的时候,带着数不尽的梦想,他曾幻想着凭借自己的勤奋能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哪怕是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他也不怕啊。杨老师与何琳都曾是他心中的偶像,杨老师年轻有为,而何琳则是充满阳光。他们简直就是弟弟所要努力的方向,但他没想到这些偶像是如此脆弱,没有多久便支离破碎了。杨老师竟然是小偷,而何琳更是一个风尘女子,外表看起来让人赏心悦目,谁知道他们背后所从事的肮脏职业啊。弟弟想到自己,如果一直在酒店工作下去,每月挣五百块钱,什么时候是个尽头,什么时候又能见到希望啊。他倒在床上,辗转反侧,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宿命,也许他本来就应该留在村子里,守着那几亩地。他是农民的儿子,也许他命中注定就应该在那狭小的天地里窝上一辈子。城市虽好,但那毕竟不是他们的家啊。都市繁华,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但那永远都是有钱人的游戏,他终日勤奋工作,也只是在为那些有钱人提供服务。他在出卖着自己的体力,而何琳呢,则是赤裸裸地出卖着自己的肉体。
弟弟想到这里,不禁心里一阵绞痛。他向外面望去,酒店旁边停满车辆,北京不缺有钱人,娱乐消遣场所永远都不会发愁没有生意做。你看车里走出的大款们,个个西装革履,头发梳的油光可鉴,仪表堂堂,谁知他们心里隐藏着多少肮脏的东西呢?他们是夜总会里的常客,对待那些坐台小姐如同掌中玩物,不高兴时非打即骂,玩高兴了则会一掷千金。以前,弟弟看着他们打情骂俏的恶心场面也并不觉得什么,但现在他突然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愤慨。他心中燃烧着腾腾的怒火,甚至产生了一种想把整个酒店炸掉的冲动。在这样一个道德沦丧、物欲横流的场所,弟弟的信念彻底崩溃了,他亲身感受到了这个城市的张力,它正拼命挤压着社会弱者的生存空间。弟弟突然明白,像他这样一没学历,二没技术的农民要想在北京立足简直就是黄粱一梦。他知道北京这种都市生活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梦想,但他又不想回到那个偏僻的小山村,他更不想像杨老师与何琳那样在北京流浪。他的心太乱了,这种过度的思考让他感到阵阵头疼。他用被子将头蒙住,想心平气和地睡上一会儿,但眼泪却不知何时已经淌了出来。他趴在床上,肩膀不住地颤抖,他尽力控制着内心的悲痛,却还是禁不住泪如雨下。
谁又能理解弟弟的心态呢?也许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但至少他明白,在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与杨老师和何琳同属于一个群体。如果他们前程似锦,弟弟就会看到希望,如果他们在都市中堕落,他同样会感到心如死灰。
晚上,弟弟去接班,发现何琳正同以往一样在池子里自由地游泳。
她闭着眼睛,清水划过肌肤,但她知道永远也冲刷不掉身体上那些肮脏的东西。她只要想一想压在自己身上那些恶心的男人,只要想一想他们之间发生的恶心勾当,她就会感到莫大的屈辱。她游着游着,眼泪涌了出来。她把头埋进水里,让眼泪扩散到池水里。
她有些累了,上岸,想和弟弟聊会儿天。
可弟弟却心事重重,自从何琳再次出现在他视野里,他的心就在剧烈地颤动。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她与小姐联系起来,甚至觉得她还只是个孩子!
何琳坐在他身边,弟弟竟不敢去和她面对面。
何琳有些奇怪,她问:〃你怎么了?〃
弟弟支支吾吾地说:〃没什么。〃
何琳不断地和他找着话题,但弟弟说起话来却语无伦次。最后,何琳只好无奈地对他发笑。弟弟也笑,但笑着笑着,他的泪水却涌到眼眶。
何琳关切地问道:〃小弟,你有什么事就和我说,不要憋在心里。〃
弟弟却一口咬定:〃姐,我没事,真的没事。〃
何琳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站起身,收拾好东西。她在淋浴室冲洗完毕,忍不住再走回游泳池,她在换衣间门口大声对弟弟说:〃小弟,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啊,记得我可是你姐。〃
弟弟回过头,看见何琳一脸真诚。他使劲儿点点头,心里却想:一切苦恼都因你而起啊。
何琳微笑着朝弟弟摆摆手,优雅地走了出去,弟弟看着她的背影,不住地发呆。
何琳走出酒店,打开手机,里面有几条短信,无非都是些无聊的话语,她冷笑着将它们删除干净。她就住在酒店后面的高层里,平日深居简出,除了刘佳,再没有熟人知道她住在这里。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习惯性地照照镜子。但在看到自己身体的刹那,她突然想到弟弟那极不自然的目光。不知为什么,她特别在乎弟弟对她的看法,在她眼里,弟弟已经完全等同了她的亲人。她生怕弟弟知道她所从事的肮脏职业,虽说出卖自己身体的人必先出卖了自己的灵魂,但在她内心深处还残留着一点点做人的尊严啊。她越想越怕,她似乎已经确定弟弟洞悉了她的一切,而她远在江西的亲人也都知道了她丑恶的行为,他们在屋子的每个角落里唾弃她,他们都在朝她狰狞地笑着,恨不得看着她立刻在他们面前撞墙而死。何琳想到这里,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她蹲在地上,蜷缩一团,呜呜痛哭。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不要轻易唾弃任何一个人,地位再为低贱的人都可能有着他的难言之隐。不要轻易地判断一切,也不要轻易地相信我们的眼睛。高尚的东西不一定像我们想的那么高尚,卑微的也未必如我们想得那么卑微。就是一个坐台小姐也有着她们的灵魂。而我们每个人在灵魂面前都是平等的。
何琳呜呜地哭着,她痛苦已极,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会在北京沦落到这个地步。
在她痛哭之际,我们交代一下她的过去吧。
她是一个坐台小姐,但没有谁从出生时起就想成为坐台小姐!
她出生在一个无声的世界,父母及弟弟妹妹都是残疾。无须多言,在这样的家庭里她经历了多少坎坷我们可想而知。她自幼喜欢绘画,同手势相比,她更喜欢绘画,她不仅用绘画和亲人交流,她更是把自己的梦想融入到了五彩斑斓的色调里。她说她是大学生,那只是她的梦想罢了。她初中毕业就辍学了,她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也是唯一健康的孩子,她身上的担子并不比她父母的轻啊。
她和刘佳一起来的北京,她们村子里有个女人在北京做服装生意,要雇两个服务员,她们带着对首都的无限向往来到了北京。
那个女人对她们还不错,卖衣服的工作也不是很累,每个月四百块钱,包吃住。她挺知足的。她和刘佳不一样,刘佳花钱大手大脚,通常一个月的工资在三两天就花光,在北京,想花钱那还不容易的很。她不喜欢去逛街,平日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她在北京呆得很安稳,直到一天,她们店里来了位帅气的年轻顾客。
他和老板很熟悉,老板见了他忙不迭地帮他介绍新服饰。他左顾右看,选了好多衣服,就在付钱之际,他突然看到了何琳,禁不住呆在那里。
他事后告诉何琳,他当时觉得她长了一张世界上最为精致的脸。
后来,他经常来店里,有时买一两件衣服,有时就会在那里闲聊很长时间。他经常和老板聊,看得出老板对他充满好感。但在聊天间隙,他会偷眼看何琳,只要稍有机会,他会主动与何琳搭腔。渐渐的,全店里的人都知道他喜欢上了何琳。
有一天,他显得神色慌张,买衣服时,他不断地请何琳试穿。老板笑着问他给谁买,他红着脸说要送给她女朋友。老板非常意外,何琳听了更是心惊。虽然她和他说话不多,但她能够感受到他对她的情谊。虽然彼此没有任何承诺,但她心里总是感觉他们彼此关系非同一般。
听说他有了女朋友,何琳感到有些委屈。她默默无语地帮他试着衣服,直到把店里所有的衣服都试遍了,他终于选中一套,那套衣服要卖一千多块呢。他要求何琳再穿上看看。何琳只好把衣服再穿在身上。他在旁边看了啧啧称奇,老板也连声说衣服特别的得体。
何琳偷眼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显得端庄而秀丽,也不知是衣服好看,还是人好看,反正这衣服穿在这人身上就显得特别好看。
何琳要把衣服换下来,他却拦住她。何琳看着他,他却说:〃就是送给你的。〃
何琳结结巴巴地说:〃不是要送你女朋友吗?〃
他眼睛里闪烁着火辣辣的神色,说:〃我希望你能做我的女朋友。〃
何琳听了,脸颊绯红。
再后来,何琳就答应了他,一切就这么简单。
他是个大学生,学计算机的,毕业后就漂在北京,在一家电脑公司工作,是一个销售部门的经理。后来,公司由于拓展业务的需要将他派到了北京的一个郊县,他便把何琳也带到了那里。在创业的最初阶段,那个代理处就他们两个人,简直就是个夫妻店。他们都很勤奋,也都很用心,在短短地半年里,代理处的业务就有了很大的起色。他非常有能力,也很能吃苦,而何琳则主要是给他做后勤,两个人在一起配合得简直就天衣无缝。
就在那段日子里,他们同居了,幸福的像新婚的小夫妻。
他的钱挣得不太多,但一直接济何琳的家,何琳在新的单位每个月能拿八百,她总是省吃俭用,他们已经开始为日后在北京买房子做准备了。
如果日子就这样下去,他们生活的该多么幸福啊。
后来,他带她去了他家里。他的家是河北的一个小县城,父母都是教师。两位老人见了何琳都非常喜欢,虽然这个女孩儿没有大学学历,但她的乖巧懂事已经完全弥补了那些缺憾。
他们回北京时,两位老人拉着她的手,显得恋恋不舍,不停地嘱咐儿子要照顾好她。
但后来,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两位老人强行拆散了他们。
原因很简单。当他们知道何琳家里有遗传病史之后,他们便强烈反对他们生活在一起。
无论他怎么解释,两位老人都坚决不同意,最后他们自己都掉下了眼泪,他们也知道何琳是个很好的姑娘,但他们无法接受儿子的下一代有残疾的可能。
他们的反对使他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中,一方是他的父母,一方是他一生中最为动心的人。
还有一个人最痛苦,她就是何琳,她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