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玉容一言不发,等他离开以后,才问道:“什么消息?”
“是谢温。”麒初二在她耳边回答她道:“谢温准备篡位了。”
“谢温?”姚玉容却有些惊讶。
她记得,谢温一直都是不支持谢家自己上位的,他更愿意当一个幕后人士,隔绝外界探索的视线,免去许多烦恼,却能得到切实的好处。她不由得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或许也是唯一的一个可能——“他准备把凤十二放出来?”
“大梁当兴,萧氏当王。”麒初二回答道:“北梁这边声势如此浩大,消息流传了过去,也影响到了南秦。”
所以,谢温觉得,其势已成,是时候将凤十二推出来了吗?
又或者,他害怕谢籍的下一个目标便是吞并南秦,彻底的将他碾入一文不名的尘埃里,便将希望完全托付在了神秘之上?
他从传言中汲取力量,相信神明的旨意,真的一半选中了北梁,一半选中了不是南秦,而是凤十二?
但卢湛可不是昏庸之主,谢温也不像谢籍一样,在朝廷上只手遮天——他虽然也算是颇有权势,但对皇权并未形成绝对优势。
卢湛是绝对不可能像福王一样,乖乖禅让的。
莫非他打算来一次武力政变?
北梁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快速的发展着。
它的版图在容纳下了西疆和东戎以后,一瞬之间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庞然大物。
但为了不被这两块肥肉噎死,北梁必须及时停下扩张的步伐,慢慢消化已经到手的猎物。
这就给了南秦喘息之机。
没有任何一个皇帝愿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敌人壮大起来,然后就这样认命的接受自己的衰落——皇室为占有优势的水军投入了更多的资金,与此同时,那些曾经包围过九江城的来自北方的降将们,也毫不吝啬的将自己在军中所知道,所见过的经验,全部分享出来,只为了将南秦的陆军,训练的不能比北梁更差。
当初不过只是一些伍长,总旗,百户,千户的中级军官,因此颇受卢湛看重,他们分散到了其他的军队之中,将近一年的时间,大多都受到了重用。
其中颜盈因为学识渊博,更是简在帝心。为了表示对他的信任恩宠,他的两个弟弟颜弃秽与颜去疾,如今都在宫中宿卫中任职。
这是为天子守门的近卫之职,不是家世清白的世家子弟,绝难进入。
但这一年将近年关之时,秦帝泛舟湖上,却突然落水。然后便诡异神秘的一病不起。
姚玉容却比夜卫更快的获知了这一情况。
因为系统界面中,卢湛那原本绿色的,代表健康的血槽,瞬间变成了代表危险的红色。
要救他吗?
她沉吟着。
救他有什么好处?不救又有什么好处?
她对他的确颇为欣赏,若他就此死去,姚玉容也会感到十分遗憾。可那一点点好感,并不能让她不加思索,便决定去救他。
姚玉容想了想,提笔在宣纸正中划下了一道竖线,左边写下“好处”,右边写下了“坏处”。
好处是:
可以让卢湛欠她一个人情。
可以阻止凤十二上位。
卢湛的性情大概还是偏向光明磊落的,但是凤十二若是不择手段起来,姚玉容也不知道他的底线到底在哪。
维持现状,能规避许多风险。
卢湛与谢温相互牵制,内耗颇大,征服南秦可以从内部挑拨分化,会简单许多。
坏处是:
一个帝王的人情一旦涉及到国家层面,就会失效。
凤十二若是上位,如今他只能依靠谢温。对付谢温,比对付卢湛,其实要简单不少。
若是维持现状,她其实很难对卢湛下手。因为她知道,他是个好人。
姚玉容犹豫着。
她并不想卢湛死,却也不想他继续当皇帝——但若是让他活着失去自己的权威,那对他来说,或许跟死了也差不多痛苦吧。
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情,姚玉容在聊天频道里点开了。
阮盈盈:卢湛?
她并未期望能得到回应,但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得到了回应。
卢湛:你是谁?
阮盈盈:你看得见我在说话??
卢湛:你到底是谁?阮盈盈?阮家人?
卢湛:难道我已经死了而你来向我讨债?但阮家覆灭之事,与我绝无关系
姚玉容愣了一会儿,想起了凤惊蛰——他在睡梦之中可以接触到系统,那么卢湛呢?
他现在是在睡着,还是在昏迷着?
阮盈盈:我没有死。我还可以救你。
卢湛:救我?
阮盈盈:嗯。但我正在考虑,要不要救你。
卢湛:你在考虑什么?你想要什么?
阮盈盈:你是我的敌人。但我很欣赏你,所以,如果你愿意不做我的敌人,我就愿意救你。
卢湛:我要怎么做,才能不再是你的敌人?
阮盈盈:如果你不再是皇帝。
她说的很是直白。卢湛大概也清楚的看见了。可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回复。
他沉默了很久,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
卢湛:为什么我是皇帝,就会是你的敌人?你拥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力量,可以不出现在我的眼前,就能与我通话。这不是凡人的手段。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你的敌人。
阮盈盈:你觉不觉得,天下只有统一,才能迎来和平?可是只有我见过另一种世界,因此我不能放心的将世界交给别人。
卢湛:你想成为一统天下的皇帝?北梁据说得到了佛祖的眷顾,而天山神女指引着西疆臣服于北梁。她是佛祖的芬身你与她是什么关系?
这也能联想的上????
姚玉容惊愕不已。可转念一想,这也许是因为这样神奇的力量,很容易联想到神祗,而神祗之中,如今最出名的女性,就是天山神女?
她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道:
阮盈盈:我与她是什么关系,都和你无关。你清楚你自己如今的状况吗?
这一次,卢湛又沉默了很久。
卢湛:既然我是你的敌人,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这样兜圈子的试探,似乎要没完没了了。
如果双方都不能透露出信任,这样的谈话似乎无法再进一步。
姚玉容犹豫了片刻,终于回答道:
阮盈盈:你曾救过我一次。
卢湛:我不能放弃皇位。因为我不能将我的天下,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交出去——它也不该成为我性命的交换品。
阮盈盈:即便你会死?
卢湛:我会坚持到最后一刻。
夜色已深了。凤十二看着天空,近视又散光的好处,大约是能看见的星星,总比别人多出许多——因为它们会产生重影。
啊,不对。
他现在已经不能再叫做凤十二了。
就在刚才,谢温告诉他,他可以恢复本名了。
他姓萧,名凤皇。
他真的叫凤皇吗?
那明明不过是以讹传讹的谬论。
凤十二突然感觉到了一阵荒诞,他觉得,他并不是天命之王,那个萧凤皇才是。
哪怕萧凤皇,其实就是他自己。
他觉得自己身边大概没有人能懂这种感觉——萧凤皇好像是一个没有人见过的模糊概念,而谢温正在要求他假扮他。
要是谢安在的话
她应该能懂的吧。
“我们该出发了。”就在凤十二忽然觉得有些可惜的时候,朱壬酉走到了他的身边,低声道:“家主已经计划的非常周密了。只要按部就班的进行,明天天亮之时,你就可以坐在皇位之上了。”
凤十二却没有他那样坚定的信心,他从那样高远的星空中垂下视线,忽然道:“也许我会死在今晚,也说不定吧?”
朱壬酉愣了一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安慰安慰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情实感的在担忧和畏惧。
好在不等他说些什么,凤十二已经朝着他微微一笑道:“我开玩笑的。”
他轻声道:“谢安之前一直说,要做什么事情之前,不能把话说得太自信,否则容易招致上天的不满,故意叫你失败。”
然而听说了“谢安”这个名字,朱壬酉还没说什么,一旁的巴立夏却连忙“嘘”了一声,有些不安的低声道:“别让家主听到这个名字——否则他又要大发雷霆了。”
凤十二不置可否的低低“嗯”了一声,但看起来却并没有多么在意。
“该出发了吗?”他转头看向自己的身后——这些都是谢家最为精锐的家将,“该出发了。”
宵禁之中,一队黑衣玄甲的队伍宛若一条蛰伏在夜色中的毒蛇,朝着皇宫腥狠的赶去。
作为内应的太监们打开了在深夜中紧闭的宫门,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一个危险的开始。
如果他们不能在侍卫们反应过来并聚集起一支军队进行反击之前,杀入寝宫,杀死卢湛,他们就将被困在这巨大的皇城之中,很容易被别人瓮中捉鳖。
好在夜色中,这浓重的黑色给予了凤十二天然的优势——作为近视眼,他射箭从来不靠眼睛,因为如果要靠眼睛,他根本就没法射中。
他闭上了眼睛,朱壬酉和巴立夏是他最忠实的近侍——
他们在他的身边护卫着他,以免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被别人击中。
箭如流星,凤十二一言不发,只是闭着眼睛,不停的从背后的箭囊之中取出羽箭,搭弓而射。
当他张开双眼之时,面前已经一片坦途——侍卫们的尸体凌乱的倒在地上,而射箭的弓手并不止他一个。不过,凤十二知道,那些咽喉之上准确无误的插着羽箭的尸体,都是他的战利品。
他们跟随着引路的太监,朝着寝宫赶去,宛若一把想要刺入心脏的尖刀。而刚才不过是才将将刺破了皮肤。
接下来,是血管、筋脉、骨头——然后是被保护在最后的,最柔软,也最重要的内脏。
他们顺利的割开了血管,切断了筋脉,但啃在了一块硬骨头上。
值班宿卫。
这是皇帝亲信中的亲信,除了深受信任之外,更是要求身手不凡,乃是从天子亲军之中精挑细选而出的勇武之辈。
但这已经是最后的时刻了。他们甚至不需要全部歼灭这些值班宿卫,只要牵扯住他们,让凤十二突围而出,进入寝宫,将卢湛杀死,便大局已定。
第一百二十四章()
凤十二的眼睛不好;对于大多数人;如果不凑到足够近的距离,他完全分辨不出到底谁是谁。
但就像他的箭术另辟蹊径一般,只要被他近距离看清过的脸;他就绝对不会忘掉。
这种不会忘掉;指的是——就算对方变化很大,他也能一眼认出。
这是一种奇异的直觉,就像是他闭上眼睛反而更能准确的射中目标一样。
因此,在灯火通明的宫殿前,凤十二以弓弦绞住了对方的手臂之时,他看着眼前的侍卫毫不犹豫的松手;任凭手中长剑落下,并以另一只手迅速接下,扭身反劈的时候,突然笑了:“怎么,你这一次;又是跟流烟一起出来看星星的么?十六?”
那斩下的刀霎时一顿,在火光的映照下,凤十二看得见对方微微瞪大了眼睛。
“你是十二!?”
“还记得流烟吗?”凤十二却没有停下与他叙旧的意思,他语速飞快的说道:“她现在正在谢府之中;若是今晚我们行动失败;满门抄斩之时;想必一定有她一份。你愿意吗?”
他并没有说谎。流烟此刻当然正在谢府;但他只是隐瞒了此流烟非彼流烟的事实而已。
但凤十二原以为;就算凤十六已经离开月明楼多年,对流烟已经没有多少感情了,听见这话,至少也应该迟疑一下,却没想到,他的神色反而更加坚定了起来。
“她不会死。”凤十六重新提起了刀,沉毅道:“我也不会让。”
他记得年幼的时候,她将第一次试图逃跑的他从树林里带回来,那时她说:
他也记得他终于逃跑成功的那一次,她悄悄地对他说:
她才不会死在这种事情上——
而他,既然成为了天子宿卫,就必须尽到自己的职责。
更何况,既然凤十二在谢府,那就说明谢府与月明楼一定关系深厚!若是将他放过,谢家掌权,岂不是就是月明楼掌权??
他好不容易才带着弟弟逃出月明楼,又怎么可以坐以待毙的看着自己重回魔掌?
方才凤十六见事有不对,便让初七前往皇后寝宫呼救。皇后宫中侍女皆被她训练成了女兵,训练有素,亦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只是
几日前皇帝落水,皇后衣不解带的在旁伺候,却被御医诊出了喜脉。因为不得受累,她只好回宫休养。可现在想想皇后真的怀孕了吗?
还是说,御医之中,也有着月明楼的人,想要尽可能的调开皇帝身边的人?
然而有心算无心,跟随凤十二而来的谢家家将,人数比起护卫宫殿的侍卫又多上不少——在其他地方的侍卫还未赶来支援以前,没过一会儿,地上便躺满了奋战至死的侍卫尸体。
就算凤十六再怎么骁勇善战,也无法一个人抵住那些消灭完对手,围拢而来的家将。
他深吸了口气,咬紧牙关,却也不得不步步后退。
就在这剩下的最后几个人犹如困兽一般,已经完全看不到希望的时候,凤十二已经整暇以待的被谢家家将们护在了身后了。
他引弓射箭,凤十六便只能目呲欲裂,焦灼悲愤的看着自己身旁的战友一个个倒下。
最终,只剩下了他。
包围圈中,孤身一人的凤十六喘着粗气,定定的凝望着人墙之后,身姿修长的凤十二——他正默默的注视着他。
那视线,凤十六看不出里面蕴含着什么情绪——是迟疑?是冷漠?是沉吟?还是不忍?
他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可是心里却很清楚,凭着这把长剑,他能活下来的机会,已经非常渺茫了。
以他的武功,即便是现在,杀出重围其实也并不是问题,但问题就在于,他不能走。
凤十六可以走,因为他不过是个出身月明楼的杀手,但自从他跳入九江里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抛弃了这个身份。
他现在是颜弃秽。
他是皇宫宿卫。
只能死战不退。
必须死战不退。
朱壬酉没有认出凤十六,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与别人的鲜血喷溅过来混合在一起的水渍,见凤十二放下了弓箭,不由得问道:“不杀他么?”
凤十二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不,先把他留着。”
一众人虽然不解,却依然听命的将刀剑架在凤十六的脖颈之上,将他拽到了一旁。他们让开道路,让凤十二气定神闲的从面前走过,然后推开了宫殿正门,抬脚迈入。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卢湛并没有如外人设想中的一样,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他坐在床边,虽然脸色苍白,身体病弱,却有一双锐利的双眼。
他抬头看见了凤十二,然后虚弱的扯了扯嘴角,神态却并不显得如何惊慌,颇为沉稳大气,没有堕了皇者威名:“是你啊,华璧。”
但出乎意料的是,目前仿佛占尽优势的凤十二,却反手关上了大门。
他放下了手中的弓箭,神色居然很是恭敬的跪了下去。
“陛下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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