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了拍藏在衣襟里的药包,颜盈满意而熟稔的走进了北周的营地里。如今已经停战,门口连个哨兵都没有,一半的人估计还在睡觉,另一半的人则百无聊赖的到处闲逛。
颜盈走进自己的帐篷里——他在孟邪手下颇受器重,能够单独一个人一个帐篷,不用跟别人挤。他就把桑子青,桑子微接了过来,跟他一起住。
此刻,桑子微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昏沉着,桑子青跪坐在床边,忧心忡忡的注视着他。听见脚步声,他扭头看来,松了口气道:“大哥怎么去的这么久?我还以为你陷在城里了。”
为了彻底撇清关系,他们彼此之间也不称呼舅舅和外甥,而是大哥,二哥和三弟。
反正颜盈年纪也不大,旁人看不出什么破绽。
闻言,他摇了摇头道:“我被人跟上了。”
桑子青顿时紧张了起来:“谁?”
“白府的人。要找我一箭射杀了白府主人的仇。”
“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大哥我这么厉害,能有什么事?”颜盈微微一笑道,“去疾怎么样了?”
“不拉了。”说起弟弟,桑子青就又露出了忧愁之色,“吐得也没那么厉害了,但又发起了烧来。”
听他这么一说,颜盈本来就是回来先报个平安和看看情况的,于是立马道:“我去把药熬了。”
等他熬好药端回屋里,和桑子青一起给昏睡中的桑子微喂下。他喘了口气,坐在了床尾处,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今天在城里还遇见了两个人。”
桑子青细心地擦去了弟弟唇边的药渍,没怎么放在心上的问道:“什么人?”
“一男一女,女孩子大概跟你差不多大,男孩子看起来要大一些。你说,他们会不会是月明楼的人?”
桑子青顿时蹙起了眉头,可想了想,他却又摇了摇头:“不会。搭档都是同龄之间组成的,不会一方比一方大。”
“是吗?”听他这么一说,颜盈就放心了。但想了想,他还是以防万一的将具体情形复述了一遍道:“不过他们真的有些奇怪。那女孩穿的极好,应当是大户人家出身,可身旁的男孩却打扮的很是朴素,像是哪家小姐和侍卫。但他们神色,又不像主仆我问他们是什么关系的时候,女孩说是哥哥,男孩说是未婚妻——男孩说是表哥,因为刚订下婚约不久,女孩还没习惯,所以才依然叫他哥哥但我觉得不怎么像,就跟了他们一段路。那个女孩子叫安安,她叫那个男孩九哥哥。”
“安安?”桑子青沉思了一下,“如果跟我同龄的话我记得我那一届的红颜坊里没有叫安安的女孩子。不过,也有可能是假名,如果是假名的话,就完全不知道是谁了——而且如果是月明楼的人,那个男孩子名字中有九字,根据楼里的起名规律,要么是初九,要么是十九——但姓什么也不知道。”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在从月明楼前往南秦的车队里,曾有个比他大几岁的男孩子,叫做狌初九
不过他的搭档,他记得应该是个和狌初九同龄的女孩子才对啊?
看着桑子青还是没有什么头绪的样子,颜盈连忙道:“算了,可能的确是我太敏感了。你说月明楼在九江城里有据点,我就一直有点神经过敏”
“不过,关于你说的那个叫做‘流烟’的姑娘,我买药的时候打听了一下。”
第九十五章()
桑子青猛地看向了他;露出了紧张的神色道:“你在哪里打听的?!”
他很清楚;九江城里有一个月明楼的据点,四年前,他就是在九江城外的九江上逃入水中的。
而流烟,他不知道她是已经跟随船队又回到了月明楼里,还是留在了九江城。
四年足够发生许多许多的变故,他担心自己的小舅舅不慎之下打草惊蛇,不仅会暴露自己;还会牵连到流烟。
瞧出了他的不安,颜盈微微一笑道:“你别担心。我听说流烟这个名字;不过纯属意外。”
“我跟着的那个叫安安的女孩;脸上蒙着一层面纱。我后来路过他们曾经买过糖水的糖水铺子,也跟着去买了一碗糖水;随口问道:‘我刚才看见有个女孩,戴着面纱喝糖水,那岂不是很不方便?’糖水铺的老板闻言就说‘那八成是在模仿谢府的流烟姑娘’。”
桑子青精准的抓住关键词;重复了一遍道:“谢府?”
“嗯。我没想到会听见这个名字,就顺便问了问情况——这样的打听没问题吧?——据说;四年前;谢府迎回了两位流落在外多年的旁支公子;一个叫做谢珰;一个叫做谢安;如今都是名冠九江的人物。谢府的主人给他们安排的侍女;一个叫做红药;另一个就叫做流烟。”
红药!!
假若一个名字还可以算是巧合,但流烟和红药两个名字一起,难道还会是巧合吗?!
不仅是名字,还有时间。
桑子青咬住了嘴唇,思考着:四年前时间对的上。
他离开之后,看来流烟没有离开九江,而是和红药一起,被月明楼送入了谢府。
但她年纪尚幼,就已经执行任务了吗?
不过,想起那批送入宫中的孩子,年纪小点,似乎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虽说那些孩子是被认定为没有潜力,而流烟却从小聪慧
说不定正是因为从小聪慧,才能进入谢府吧?
想起这个,桑子青就忍不住微笑起来:“他们是不是说她很漂亮?”
见他就好像是自己被人如此夸奖一样,颜盈迟疑了一下才道:“他们说流烟姑娘总是戴着面纱,外人很少能见到她的真实长相。所以,有些人说她一定很美丽,但也有些人说,没准她已经毁了容。”
一听这话,桑子青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毁容?她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毁容?”
“不知道。不过,我看大部分的人还是认为她很漂亮的!”颜盈连忙补充道:“不然的话,九江城内,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模仿她戴面纱了,是不是?”
虽说那些姑娘戴面纱,只是想要那份神秘朦胧的美感,但流烟为什么一直戴着就无人知晓了。
可颜盈没把这句话说出来,他怕自己的外甥自己都顾不上,还要去担心别人。
但桑子青已经沉默不语,显得忧心忡忡了起来。
这时,一直昏昏沉沉的桑子微喝了药后,似乎恢复了些许意识。他不知道一直闭着眼睛听到了多少,此刻有些无力的伸出手来,放在了哥哥的手背上,低声道:“流烟姐姐不会有事的”
他虚弱的笑了笑道:“她是狐狸精呀。”
闻言,桑子青微微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
“是啊。”他摸了摸弟弟的头发,温柔道:“她不会有事的你也不会有事的。”
凤十六的脸隐隐约约,在梦中看不清楚,但姚玉容就是知道是他。
他看起来很开心,因为他们久别重逢,姚玉容也很惊喜。
他迎上来,开心的说起了这些年的经历,他说他高中毕业以后,就去国外念了大学,现在已经是全球前五十的名牌大学研究生了。最近刚刚回国,白手起家,自主创业,成立了一个it公司,一年利润好几十个亿。
姚玉容吓了一跳,便听见他问道:“你呢?你现在在做什么?”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见她为难,凤十六便露出了了然的神色,体贴的转移了话题。
但这种体贴之中蕴含着的怜悯,却让她感到十分难受。
她终于说:“我嫁人了。”
凤十六微微一顿,有些惊讶:“啊”
她却像是终于找到了他的弱点一样,开心了起来,继续道:“他爸爸开了很多公司,他和他哥哥各自继承了一部分。最近他们在c市的别墅区买了一栋别墅——三层楼里面还带电梯,地下室建成了ktv,后面还有个院子,可以养养狗之类的宠物。那个小区里全都是有钱人。家里有司机,有阿姨随时待命,打扫卫生,做饭洗碗,全都不用我操心最近我们才去欧洲旅游回来,计划生个孩子”
不知怎么的,看着凤十六沉默下去,露出了忍耐神色的模样,姚玉容像是出了口气的想了起来这个梦境的补充设定——他们是学生时代的初恋来着。
“那你呢。”突然,他问道,“我没有问你的丈夫怎样,你呢?”
“我们又买了一栋房子,我最近在准备装修的事情”
“你的学业呢?你的工作呢?”
“学业和结婚有什么冲突吗?我不需要工作啊。”姚玉容理所当然的回答道:“我老公会养我——就算要工作,随便在什么公司里安排一个职务也一样啊。你还记得我们以前,连一件t恤六十多块钱都觉得贵吗?我现在想要什么都可以买的起了——”
“这样啊。”听完之后,凤十六看着她,微笑了起来:“那你现在一定过得很幸福吧。”
听完这句话,姚玉容就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坐了起来,感觉自己仿佛从没睡着过一样的清醒。
她想起刚才的那个梦,心里充满了莫名其妙的恼火和烦躁。
什么鬼?
为什么在梦里她要平白无故的被十六嘲讽啊?
而听见了她的响动,她身旁的狌初九睁开了眼睛正要也坐起来,却被姚玉容捂住了眼睛。
她朝下按去,他便闭着眼睛,又顺着她的力气重新躺了下去。
姚玉容轻声道:“没事,我起夜。”
狌初九握了握她的手,低低的“嗯”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于是说了自己要起夜,她就不好继续呆在床上了——说起来,无缺院的男孩子哪里都好,就是晚上太容易被惊动,也不知道凤惊蛰是怎么把他们训练成这样的。
说起凤惊蛰
姚玉容犹豫了一下,披衣而起,朝着院外走去。
一路上,有许多值夜的侍卫守护在道路两旁,但她拍了一张守真志满,便无人惊动。
她明明自他们的眼前缓缓走过,却没有一个人能发现她的存在。
守真志满:守真志满,逐物意移。
保持本真,意志就不会动摇。追逐外物,意志就会被改变。
只要她想着没有人会发现我,她的愿望就能实现。这是她目前为止,使用的最纯熟的一种用法。
这些年来,她不知道多少次见过卡牌上的那行小字。但此刻,姚玉容盯着卡牌上的那行守真志满,逐物意移,若有所感的叹了口气,踏入了凤惊蛰独居的院落。
再这样下去,过个几十年,也许他就会变成孩子眼中“可怕,孤僻,神经有问题,据说会吃小孩子”的怪爷爷了吧。
姚玉容将没有人会发现我,修改成了除了凤惊蛰外,没有人会发现我,然后敲了敲门。
很快,凤惊蛰就像是根本没睡一样的,出现在了门后。
他盯着门外的姚玉容看了一会儿,随即让开了身子。
“我还是很好奇,你究竟怎么能不惊动任何一个侍卫的过来。”
“那你就继续好奇吧。”姚玉容微微一笑,“我只希望我没打扰到你休息。”
“一把刀在主人不用的时候,就是在休息。”凤惊蛰看着她熟门熟路的坐了下去,转身给她倒了杯水,“我今天休息了一整天。听说你和狌初九出门了。”
“怎么,”他跟着坐了下去,“你要来跟我分享你们今天发生的趣事么?”
“没什么好分享的”姚玉容沉默了一下,咬了咬嘴唇,“我今天做了个梦。”
“我不会解梦。”
“我梦到了十六。”
“你是说,”凤惊蛰淡淡道:“他死在外面了,今天给你托梦了么?”
“不是。”姚玉容气恼道:“我觉得他在责怪我。”
顿了顿,她旋即又低声道:“或许是我觉得我做的有所不妥。十六只是我的潜意识借用的一个壳子。”
“他已经变成了你的底线,你的良心,和你衡量万事万物的标准?”凤惊蛰撇了撇嘴,“我们谈过的。你跟我说你都计划的很好。”
说到这里,姚玉容犹豫了。
这四年来,她看过了档案,摸清了有多少人在为月明楼出力,甚至想过直接杀死谢温,事实上,她曾在一天晚上,使用了守真志满,潜入了他的卧房。
她在他的床边站立了很久,而宇宙洪荒也在卡槽里,等待了很久。
但她最终什么都没做。
然后一出来,就碰见了凤惊蛰——他在她使用守真志满前,便已经盯上了她,因此卡牌的隐身效果,对他无效化了。
他惊异于她在无数侍卫的眼皮子底下闯入谢温卧室,却犹如无人之地。但也因此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怀疑。
凤惊蛰很早之前便察觉到了姚玉容的不同寻常之处,他观察了她很久,此刻终于肯定道:“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
姚玉容看着他,有宇宙洪荒在手,她一点也不惊慌:“我还知道你的事情。”
她问道:“你想知道吗?”
但凤惊蛰的回答,却出乎了她的意料:“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我自己知道的很清楚。”
这回轮到姚玉容惊讶了,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知道你全家是被月明楼所灭,却仍然为他们效力?”
凤惊蛰慢慢的笑了,他避而不答,只是问道:“你杀了谢温么?”
“没有。”
“为什么?”
姚玉容默然了片刻,慢慢道:“你总不能告诉我,我没杀谢温的理由,与你的回答一样。”
第九十六章()
凤惊蛰年少的时候;和凤十六很像。
一样的全家被灭;一样的进入了凤院,一样的知悉全部真相;一样的想要复仇。
他同样的隐忍着仇恨;默默地蛰伏。
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能够看出凤十六和姚玉容这对搭档;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因为他也曾经是这样的人。
但他的搭档飞雪只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他们都没有姚玉容这样的金手指。
所以他们逃不掉。
不管怎样的坚持本心;怎样的告诫自己不可以被扭曲,怎样的告诉自己不能忘记当初的仇恨,但他们不想死去;就只能服从。
服从的久了;是不是违心的又有什么要紧?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不该做的,也都咬着牙做了。
凤惊蛰的坚持;最终彻底崩毁在第一次执行的正式任务上。
那一次他们奉命去屠灭一家满门,凤惊蛰就不可避免的陷入了最为极端的选择之中——
他不想杀人;不想杀那么多;那么多的人。
但他逃不了,也不想死。
杀死第一个人的时候,他想:我也是迫不得已
杀死第二个人的时候,他想:我必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复仇。
杀死第三个人;第四个人的时候,他想:可是这和那些杀死了我全家的人,有什么分别?
当第一个孩子闯入他的视线,他想:如果当初,当初灭他全家的人里,也有一个人,心里想着:我虽然要杀了你的全家,但我迫不得已,是个好人,我也不想这样做,我也跟你一样,恨着这些人——他会怎么想?
一瞬间,他好像成为了那个孩子。
看着眼前沾满了“自己”亲人鲜血的刽子手,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怨恨。
——你杀了我的家人,却要对我说,你也不想这样吗!?
凤惊蛰的动作便情不自禁的在那样的视线下顿了顿,然后看着那个孩子还没来得及哭喊起来,便被同伴一剑刺死。
“你在发什么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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