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歆剜了眼沈羲,也走过去落座了。
沈羲不以为意,继续立着出神。
只是还没容她多想,后头门口却是又走进来几个人。
第033章 妯娌难缠
最前方的赫然竟是那日才见过的纪氏。
她今日穿一身藕合色蜀锦的春衫,头上大元宝髻插满珠翠,双耳垂着对滴翠耳环,与腕上一只翠绿镯子恰恰呼应。
看模样,竟是也要出门的样子。
再看她旁边的少女,十二三岁模样,五官仍显稚嫩,但那双略带两分笑意的眸子却十分幽深。
她也穿着浅粉色的蜀锦衣裙,银缎的绣花鞋,未曾配戴多少钗环,但颈间的赤金项圈,以及腕上的赤金镶红宝的手镯,却极迎合了纪氏那身华丽。
沈羲立时猜出这便是三姑娘沈嫣。
这对母女,看上去可比黄氏母女闪亮多了。
她也走上前,跟纪氏行了个礼。
起身时遇见沈嫣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便也冲她点了点头。
沈嫣望着她笑起来,起身还礼称了声二姐姐,眉眼弯弯,乖巧天真的样子。
“三婶和妹妹今儿莫非也要出门?”
沈歆从旁瞧了半晌,借势起身问道。
纪氏牵着沈嫣走过来与黄氏母女见过礼,便将手搭在沈嫣肩膀上,说道:“是啊,我母亲昨儿传话来,说是想看看嫣姐儿。
“可巧刘阁老府上的大少奶奶与我大嫂也挺熟的,这不,我便就趁着给刘夫人贺寿的当口,也去跟太太奶奶们叙叙旧。”
听到她说要去刘府,不止黄氏母女脸色变了,沈羲眉头也动了动。
说来说去,这刘府原来还是个内阁大学士,那就难怪黄氏削尖脑袋也要往送礼的队伍里钻了。
不过即便是她要去,她的目的也是摆在那里的,纪氏怎么也要去凑这个热闹?
看来这一趟去,多半就是冲着黄氏母女此番的目的来的了。
她看向黄氏。
果然黄氏还仍怔在那里,半日也未曾出声。
她走刘阁老的门路,是不曾与沈若浦商量的。
沈若浦近年对于把沈祟义与沈祟光调回来并无执念,自然对于她的心情也就未曾关注。
她们不说,那纪氏是怎么知道的?
纪氏怎么想的她当然清楚,她若去了,那么她和沈歆在刘府怎么行动的岂不全瞒不过她了吗?
她脸上抽了抽,忽然有种被扯了遮羞布的感觉。
“想不到弟妹与刘府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她皮笑肉不笑地道。
“这也是托了我娘家的福。”纪氏笑一笑,“不知大嫂今儿又是上哪儿去呢?”
黄氏拉黑的脸上又涨得有些发红。
虽说按理这中馈权就是他们长房的,可她却还须随同沈崇义在外赴任。
若把想掌权心思明摆在面上,沈若浦这边也不会高兴。毕竟在他心里,职位是其次,还是为朝廷分忧为要紧,她这也太着形迹了。
可若不说,岂不白让她压了一头?
瞧她不在府的这几年,让她给得瑟的,都能抬出娘家来压人了!
“可巧了,我们也是去刘府赴宴。”她硬着头皮说道。
想想又并不甘心,望着她这身打扮,又笑说道:“三弟妹这些年生意想必打理得不错,记得那年咱们去吴家赴宴,弟妹浑身上下也才不过两只金镯子。头上一只金钗,还是从前的存货。”
黄氏揭起人家的短来也是毫不手软。
不但损人家穷,还损人家学商贾做买卖。
只见纪氏方才还言笑晏晏的脸,瞬间就有些发青。
她粉面含霜,冷声道:“没想到这么多年前的事情,大嫂不光是长了岁数,记性倒是也长了。”
她竟是暗讽了她一通人老珠黄,这才径自在另一方坐下来。
黄氏脸色一变还想说什么,被沈歆一扯袖子,看看不远处站着的沈羲,到底忍下来。
虽是纪氏太过嘴毒,倒也犯不着让这死丫头看了笑话!
沈羲收回目光,扬唇望着门外。
昨儿她还在想纪氏何以这般沉得住气,居然一连多日也不曾显山露水,却没想到原来她竟是早就筹划好了,在这里等黄氏。
若在府里斗,沈若浦那边便讨不了好。可她们争着去刘府,谁又能说她们什么?
恰在这时马车到了门外。秋蟾探头看了眼,只见是辆小黄马拉着的小蓬车,便立刻把头缩了回去。
黄氏纪氏当然不可能坐这么寒酸的车出门。
沈羲径直上了车,便与车夫道:“去鹿儿胡同。”
进了车厢才知道原来这里头还不如外头,不但连个软垫都没有,而且车壁油布都是破旧的。
有了梨香院的破落打底,车子破点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窗外景物随着马车驶动一点点映入眼帘,看着又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慢慢地心情也跟着翻动起来。
车子一出坊门她就认了出来,沈府所在的地方原来竟是她幼时坐着雕花镶金大马车,与三表哥偷跑出来买酥油饼的鹿鸣坊!
鹿鸣坊出去就是顺天府学。
她记得清清楚楚,在温婵杀她之前的那个腊八节,三表哥还请她来府学门外桂花树下的四喜楼吃过腊八粥……
第035章 显赫人家
进了去,便觉胡同远比一般的胡同要长要宽,走了不过几十丈远,右侧一堵长约五六十丈的围墙内,几株梧桐树已长出高墙丈许。
正中一座朱漆大门,门下灯笼写着苍劲的“韩”字,胡同两头的墙角上还各有一座角门。
虽说是角门,但因为按的是正一品官制建的府,实际上也比沈府的正门还要宽。
尤其东南角门为府宅主仆日常出入之门,因此往来之人十分之多,门旁的一条小巷,小商小败人烟不绝,倒渐渐形成了商贩聚集之地。
沈羲始终无法想象出温婵现如今的样子。
那年从徽州带着她回到京师,自打进城门起她就看傻了眼。
到进了张府,她的下巴都已快掉下来。
立在垂花门下,望着廊下自转的宫灯眼都不曾眨一眨,只以为那里头的转灯是妖怪作祟,而背抵着门框大气不敢出。
若不是张盈发现她转而牵着她,她连路都不会走了!
沈羲并不曾歧视她的出身。
可是她一个根本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子,最后能够有资格变成这座豪门里的老太君,可全是凭着张家!而并不是她凭自己努力得来的。
车停在街道一侧。
她倚着车窗扬唇,收回目光凝眉片刻,又指着不远处人群里一个卖花的老妪,交代元贝:“你先去前面买几枝糖葫芦,着他们拿油纸好生包着,带回去给梁哥儿吃。
“然后把那老婆婆请到车上来,我跟她挑几枝花。你在车下守着,没叫你就别上来。”
元贝答应着下了去。
沈羲凭窗打量着近处的路人百姓。
除去商贩,路上大多为年轻男女,俱都很爽朗地在春光下散着步,说笑着。
其间自然也有文绉绉的士子与娇滴滴的闺秀,男子倒不觉怎地,女子却在面上覆着纱帕,搁在满城的男女里,颇有几分刻意讲究的样子。
拓跋人的民风,比起大秦,确是开放得多。
“上车吧。”
说话间元贝已经抱了一捆包好的糖葫芦到了车下,回头与唤过来老妪道。
老妪透过车窗看了眼沈羲,立时躬腰上了车。
沈羲望着她微微弯唇,虽没有别的动作,而且左胳膊也还随意地搭在车窗上,但只这一股泰然雍容,已让老妪不觉拘促起来。
拓跋女子爽朗又不拘小节,虽说也有优雅温婉的,可像面前这位这般浑然天成的,又能有几个?
韩府里进出的漂亮小姐她见得多了,可到底拥有好的仪态,才更让人变得耐看。
“敢问小姐,要些什么花?”
她把花篮往前递了递,满篮子盛开的鲜花经她这一拨弄,顿时散发出更浓烈的香味来。
沈羲信手接过她递来的一枝玉兰:“婆婆在这带卖了多久的花了?”
“都十多年了!”老妪热情地道,“奴家就是这鹿儿胡同外围的人,原先年轻在人家家里帮工,老了就干起这营生来了。
“小姐放心,奴家这花儿都是顶新鲜的,奴家的老头儿就是大户人家的花匠,花苗都是好的!”
十多年了。
也就是说自韩家发家时起,她就在这里了。
沈羲又拿了枝芍药在指尖顿了顿,然后望着她:“我出两钱银子,花我全要了。”
老妪愣住,眼里就有了亮光!她是个有心眼儿的,一篮子花顶多不过卖个百来文钱,沈羲竟能出两钱银子买下,这不是明摆着的便宜么?!
喜出望外之余,她又不由惴惴试探:“小姐莫非还有什么吩咐?”
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这道理她还是懂的。
沈羲微笑:“吩咐倒是没有,只不过有几件事想问问你。”
她掏出颗碎银摆出来。
老妪忙道:“小姐请说。奴家定然知无不答。”
沈羲点头:“我是南边来办事的,听说这韩府势力十分了得,因此想打听打听情况。
“这韩家原先住哪儿?韩家祖上原先又是做什么的?我怎么从前没有听说过。”
“这个容易!”老妪听说只是打听韩家情况,顿时清着嗓子,拉开架势说道:“韩阁老大名韩顿。
“大周定国之前,韩家住在西城,韩家老太爷原是秦灵帝时期五城兵马司的一个指挥官,家世不算显赫,姑娘是南边人,没听过也正常。
“但约摸五十年前,秦灵帝身边的大臣张解,却把自己的养女嫁给了韩家。
“张解就是当年名震朝野的燕京张家的后人,张家的女儿历代连宫里皇子也都不一定能娶得着,但当年张解夫妇却把自己亲手调教大的养女嫁给了一个小小的指挥官。
“后来韩家就渐渐起来了,尤其到了韩阁老出生之后,亲自教养他的老夫人又将他送到张家书塾里读书。
“韩阁老竟是天资聪颖,半点都不输世家出身的张家子弟。
“后来果不其然,大周定国后就入了六部,后来先帝驾崩,太后就任命了他为内阁首辅。
“如今可就了不得了。”
老妪通篇说下来,字里行间全是敬畏。
沈羲因着早有过刘嬷嬷的话垫底,此刻竟然已能保持十分冷静。
果然她猜的不错,温婵的确是从她的案子上平安脱险了,而且之后好长一段时间还在利用着张家。
只是这个姓韩的小指挥官,她却着实没有什么印象。
“你说韩家并不显赫,那当年张阁老为何又会将养女嫁给他?”她凝眉道。
“这个妾身便不清楚了。”
是非八卦似乎是这老妪的本能,说到这里,她已经完全放松下来:“当年张家嫁女也并没有在京师掀起多大波澜,毕竟不是亲生女。
“再者正因为韩家不显赫,所以也没有多少人特别有印象。
“若不是因为韩家发家,人们对他们家这段历史突然感起了兴趣,恐怕也没有人记得了。”
沈羲心以为然。
张家就算不曾怀疑温婵,也绝不会把她的婚事当成自己的婚事一样操办。
她到底只是因为张盈才会进入张家,张盈不在了,张解与肖氏能把她寻个靠得住的人家嫁了,再赔上份嫁妆也算是仁致义尽。
再说时间过了这么久,旁人没了印象,也在情理之中。
第036章 血腥王朝
沈羲沉吟片刻,又道:“韩阁老能年纪轻轻就当上阁老,莫非靠的老太爷兵变立下的军功?”
“那倒不是。”老妪又道,“先前妾身说过,韩阁老年少刻苦,惊才绝艳,乃是京师一等一的才子。
“这样的人才,刚好遇上朝廷急需用人,自然就被重用了。”
沈羲竟无法反驳。
她没有见过这韩顿,也猜想不出,由温婵那样恶毒狭隘的妇人养大的孙子,究竟会出色到哪里?
“那老夫人嫁入韩家之后,又给韩家带来哪些变化?”她顺手摘了枝玉兰花,插在发髻上。
“首先自然是韩老太爷升官了。”
老妪赞赏地望着插着花的她:“韩老太爷原只是个小指挥官,成亲不过半年,就升成了五城兵马司总指挥。
“到老夫人诞下次子时,他又入了中军都督府,成了中军营下属的参将。
“有些话本不该乱说,但小姐看上去也不是那多事的人,妾身多嘴,多说几句也无妨。
“韩家长官据说都是仰仗张家得来的,张家在宫里极有脸面,把他们提拔上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若不是因为当时手里掌着几千兵马,先帝攻入燕京时韩家也出了力,韩阁老是不可能这么快升到首辅之位的。”
老妪压低声音说。
沈羲手停在花上。
区区几年间,就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指挥官,升到了中军营参将的高度,这委实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她不由奇怪,父亲和哥哥为什么当时会对与她同去相国寺,而活命回来的温婵没有一点疑心呢?
如果有疑心,他们是绝不会这么帮着温婵的。
想到这里,她不禁又问:“既然如此,那当年张家落难之时,韩老夫人为什么没有被牵累?”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老妪道。
沈羲闻言,顺手执起带来的小茶壶里倒了杯茶给她。
老妪道着谢接过喝了,才说道:“张家覆灭是显康五年,那会儿张家所有人已经追随秦灵帝南下了。
“韩老夫人身为大秦贵族之后却安然无恙,自然是因为朝中有韩阁老在。
“但还有个原因,乃是因为她不是纯正的赫连血统。当时太医验过,老夫人祖上曾有拓跋人血统的。”
老妪又喝了口茶润喉,说道。
“这还跟血统有关?”
沈羲等她把杯子放下来,凝眉再道。
“关系大了!”
老妪道:“小姐难道不知道,大周建国之后便诏告天下,誓要诛尽所有的赫连贵族,以及昔年大秦朝廷所有忠臣么?”
沈羲还真不知道!
诛尽所有赫连贵族和所有大秦忠臣,也就是说,这是要斩草除根?
这拓跋皇帝居然这么狠?!
“一看小姐就是来京不久,对这段典故不了解。”
老妪道:“之所以要诛尽他们这些人,一是因着换了朝代的关系,不能留有余孽。
“二来,则是赫连贵族们因为相当一部分从未曾与别族通婚,他们的血统是最纯正的赫连血统。
“朝廷为了防止他们暗地里繁衍生息,率领整个民族卷土重来,于是下旨剿灭。
“倒是那些血统不怎么纯的,也就是祖上曾经有过与拓跋族人婚配的,那且还能留着不动。
“而那些祖上血统纯净的,但凡捉到,就全都得处死!”
老妪说到这里也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说起来,哪怕是妇人女子,那可是不管她嫁的人有多高地位的,只要纯净赫连人血统,可全都杀了!
“如果家人有隐瞒,那就跟着一块杀!可不管你是哪族的人!
“有的是丈夫亲自杀,有的被儿女杀,刚强些的便自尽。真是可怜哪,妇道人家,不过是生在赫连族而已,生的儿女不还是拓跋家的?
“怎生就如此命苦,同床共枕几十年的丈夫,突然就举着刀冲你来了!
“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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