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的老兵故事 作者:王外马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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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的老兵故事 作者:王外马甲-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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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5年3 月,驻舞阳县的日军部队被抽调去参加“豫西鄂北会战”,除县城外,大部分据点的守备部队都换成了伪军,新四军随即对交通要道展开了攻击。
  3 月25日那天,苗宝泰县长找到王三官,说新四军要攻打尹集镇,能不能请他组织一个担架队前去支援。尹集据点是大洼村的民夫参与修建的,村民们在那里没少挨打受罪,王三官的岳父是在据点门口被打死的、罗小扁担的家也是被尹集的鬼子祸害的,所以他十分赞成打尹集,当即表示愿意帮忙。
  三十个人、八副担架,担架员大多是罗大扁担的亲戚和徒弟,罗老头自己也要求上尹集前线,王三官知道他是想为儿子孙子报仇,于是就同意了。
  1945年3 月26日夜里,王三官带领担架队到达尹集,挺进兵团司令黄霖(开国少将,曾任广州军区空军副司令员)见到他很高兴,夸奖大洼村担架队是“游击区人民的模范”。
  尹集据点原先驻扎的是日本兵,3 月15日才由伪第一旅旅长尚振华带着两个团共2000多人接管了防务。他对手下的军官说:“这里工事坚固,朱兰店和县城里还有日军策应,只要集中兵力、加强防御,新四军就打不进来。”
  那天晚上有月亮,月光把尹集据点照得很清楚。在以前,老百姓天黑以后是不敢靠近这里的,可今天,大洼村的村民们不仅指着每一段寨墙讲述防御工事的特征,而且盼望着能立刻冲上去,把炮楼拆掉、把据点推平。
  夜里两点钟,东北方向响起了枪声,那是周志坚旅长( 开国中将)带着十三旅的两个营率先打响了,接着,黄霖司令员也指挥挺进兵团第四团和舞阳支队从南向北攻。
  枪声并没有王三官预想的那么密集。他后来才知道,这是因为新四军的子弹少,必须瞄准了才开枪,胡乱射击、浪费弹药是不允许的。倒是据点里伪军的机枪“嘟嘟嘟”地响个不停,于是就有人喊:“特等射手!去打掉机枪。”
  敌人的机枪手是否被打死,王三官不知道,反正那些机枪响了一晚上,天亮以后就不响了——他们的子弹打光了。
  担架队都躲在指挥部旁边的大沟里,黄霖司令员不让大家靠近阵地,说是晚上看不清人,民工冲上去救不下伤员还容易被误伤。
  王三官问苗县长:“没人上去救,新四军受伤了怎么办?”苗宝泰说:“那就只好躺着等天亮呗。”大家都说好可怜:“等到天亮,怕是要流血流死呢。”
  过了一会,前面背下来一个伤员,尚店乡的担架队赶紧上前去接,回来的人嚷嚷着受伤的是周志坚旅长,胸口中了一枪、被血迷住了(失血昏迷)。苗县长就发脾气:“不许胡说!你怎么知道那是周旅长?”
  “才不是胡说呢,守着他的都是些背匣枪的人,有的还喊旅长、旅长……”
  指挥所附近不断有人跑来跑去报告情况,阵地前沿也是一会儿吹号、一会儿吹哨子、一会儿枪声大作,王三官时而听见有人说“好!打下来了”、时而听见有人命令“继续追击,不能让他们跑了!”可是,他明明看见尹集据点的寨墙还是好好的,不像是被攻破了的样子,不由得十分纳闷。
  天亮以后,担架队在苗县长的指挥下救护伤员,王三官这才看明白:原来打了一晚上,新四军只是收拾了周围的六个村子,把尹集给包围起来,中心据点根本没有突破。
  我们的人伤亡不小,牺牲了多少不知道,抬下来的伤员就有二百多。可新四军的战果也很大,光是俘虏的伪军就有八百多,伪团长朱文轩、营长樊绍义都被抓住了,缴获的步枪像柴火似的一捆一捆地往回挑。
  天一亮,王三官也看清了新四军的打扮:有的上身穿军装、下身穿便裤,有的没军装只戴顶军帽,还有的连帽子也没有、就在胸前缝了个“新四军”的布条条……这也难怪,“河南挺进兵团”在半年时间里从一千人扩充到八千多人,这些战士大多是刚扛枪的新兵。
  尹集据点被包围了,新四军就在外面高声劝降,一会儿说好话一会儿说狠话。
  “一旅的弟兄们,交枪吧,枪是鬼子的、命是自己的,何必白白送死呢?”这是劝导。
  “不交枪,有本事你们打上来”,伪军在炮楼里回答。
  “狗汉奸,快投降!不然开炮了,炸你个片甲不留”,这是威胁。
  “你们能有大炮,鬼才相信呢……”这帮小子软硬不吃。
  双方吵嘴对骂,罗嗦到中午,新四军还真的搬来了一门炮。
  炮兵们七手八脚地组装大炮,伪军们就趴在寨墙上观望,猜测这玩意是真的还是假的。
  黄霖司令的手一挥,炮兵“咣当、咣当”就是两炮,全打到寨子里头去了,没打着人,倒把伪军吓了一跳。调整一番再打,一炮打在据点前的壕沟里、一炮打在寨墙上,炸死几个人、轰塌了一个口子,新四军和老百姓都喊:“好,好!打得好!”
  再喊好也没有用,总共就这四发炮弹,全打光了。
  下午,王三官担架队抬着十几个伤员回家了。大洼村虽然是游击区,但由于这次的伤员比较多,苗县长要求他们也协助完成救治任务。
  当天,尚振华和黄霖司令员谈判,他答应交出十挺机枪和八十支三八大盖,条件是新四军放他撤出尹集。黄霖考虑到继续强攻的难度较大,而且时间长了舞阳的敌人有可能增援,于是同意让开北寨门、让尚振华回北舞渡去。
  至此,尹集战斗结束,新四军俘虏伪军八百多、缴获枪支九百,打开了进入豫中平原的通道。
  尹集战斗只是抗日战争中规模不大的一次战斗,但它却给王三官的人生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因为,自从他组织担架队上前线,十六保的各个村子就开始风传:“不得了,好人王三官如今变红了!”
                第十九章
  从尹集回来之后,王三官遇到的烦心事接二连三。
  交通员牵来一头牛,这是因为王三官提供情报有功,抗日政府给他的奖励。可不知怎的,却有人说“大黄牛是担架队的工钱,被王保长独吞了”。风言风语一传开,抬过担架的村民都有了想法,三三两两在王家的牲口棚外探头探脑,有的表情古怪不吱声,有的干脆说:“王三官,这牛牵去给我犁几亩地,可中?”
  过了两天,新四军需要十六保提供几辆大车,王三官去找有车马的人家商量,车户开口就问:“给多少脚力钱?”一听说不给钱,转身就把车轱辘拆了,说:“哎呀,我这车轴坏了,正没处修理呢……”结果是跑了好多家,一辆大车也没征到。
  耕牛关在棚子里,总是有人指指点点,王三官说的话也不如以前管用。他一咬牙就把牛卖了,换回三千块钱、分给参加抬担架的每人一百。可是,自己吃了亏、别人还不领情,村民们一边数钱一边嘀咕:“就只有一头牛吗?大家吃苦卖命的,你可别亏心哟……”王三官闹了个里外不是人,真是委屈极了。
  大洼村住着十几个新四军伤员,抗日政府预先支付了口粮。本来说好了是秘密养伤、不能对外张扬,可罗大扁担却自作主张,借保长的名义吩咐每户人家出一只鸡,给伤员同志滋补身体。
  在当时的河南农村,当家人把牛卖了没关系,因为地里的活计是男子的事,男人自己可以做主。但是,鸡屁股是女人的“银行”、羊是小孩子喂养的,所以抓鸡宰羊就非得跟老婆孩子商量不可。罗大扁担整的这出戏,惹得老婆媳妇们直跳脚:“王三官!你当红人我们不拦着,凭什么抓我家的鸡?”
  罗老头脾气大,拎着扁担把几个泼辣婆娘揍得鬼哭狼嚎,可这么一来,却搞得家家户户都知道村里住着新四军。交通员看看情况不对,赶紧把伤员全都转移走了。
  4 月底的时候,小洼村的王宗汉跑到县城去报告,说王三官私通新四军共产党,请鬼子便衣队来抓人。
  这个王宗汉以前是小学校的杂役,家里很穷,后来靠出卖壮丁发了点小财。他卖壮丁的方法很特别——把顶替兵役的卖身钱藏一半在家中,另一半缝在“筒裤”里(“筒裤”是穷人穿的套裤,没有裤裆、只有两个裤腿),到了兵营就用筒裤里的钱贿赂长官。这样,他逃跑的时候别人就睁只眼闭只眼,容易多了。
  “王宗汉当兵就像走亲戚,逛一圈就能回来”,村民们都很佩服这家伙。
  王三官也觉得他头脑灵活见识广,所以罗小扁担死了以后,就由他接替了十六保的武管事。
  开春的时候,王宗汉娶媳妇,王三官还送了头一份大礼,可没想到这位新郎官一转身就把保长给卖了。
  便衣队的柳赖看到告密材料,想起王三官就是自己从刑场上救下来的那个人,不禁有些疑惑,于是找来俞家兄弟核实情报的可信程度。俞二算盘生怕王三官出了事把自己也牵涉进来,连忙说:“不可能、不可能,王三官是有家业的人,怎么会和共产党混在一起。这是王宗汉惦记着保长的职位,故意陷害人家呢!”
  俞大算盘也认为王三官不会和新四军有关系。柳赖听了这话,回去就把正等着领赏钱的王宗汉揍了个半死、一脚踢了出去。
  在朋友的庇护下,王三官躲过一劫。但其实俞二算盘说的话也有道理,到这时候,王三官并没有和共产党真的心贴心。
  王三官虽然为新四军采购物资、提供后勤支援,但他对共产党的主张并不太热心,始终和抗日民主政府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在他的思想里,共产党干的是改朝换代的事,沾得太多恐怕会惹上麻烦,并且,共产党不敬神佛也不在乎祖上的老规矩,这与王三官的性情有着很大的冲突。
  王三官对“天官赐福”的那一套是十分相信的。前面几个哥哥夭折了、自己却活了下来;这几年死了那么多人、自己却没事;被拉到刑场上眼看要被杀了、却又拣回了性命……这一切,他都认为是靠了菩萨的佑护。三官庙被拆毁以后,他惦记着要重建庙宇、再塑金身,可是,当初闹着要拆庙的王方明现在是抗日政府的副县长,还成天教大家唱歌:“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王三官觉得他是故意让自己难堪,心里很不痛快。
  尹集战斗之后,新四军挺进二团、四团合编为“豫中兵团”,连续进攻舞阳县的日伪据点。5 月中旬又攻克了八台镇和大寒庄。这样,根据地距离大洼村不到二十里,距县城也只有四十里地了。
  可就在这时候,不知怎的,新四军的大部队突然撤走了,伪绥靖一师随即进行反攻,不仅重新占领了先前的据点,还把南山也控制住了。13
  7 月16号,绥靖一师在县城开“庆功会”,十六保也接到了请帖。
  那天,俞二算盘正巧回大洼村收租子,看见王三官在帖子上写了个“知”字,连忙抢过来,改成“谢”字。
  “去不得,这是鸿门宴”,俞二算盘说,“尚店乡的几个保长帮新四军办过事,全被尚振华杀了,你带人抬担架的事他也知道,正想除掉你呢。”
  王三官也听说这段时间尚振华杀了不少人,顿时就慌了:“这可怎么办?”
  “两条路。一是投新四军,二是求日本人当靠山。”
  王三官当然不愿意投靠日本人,可他也不想投共产党,苗宝泰县长调走了(到军分区当宣传部长),他和王副县长说不上话。琢磨来琢磨去,只得先跑出去、躲过这个风头再说。
  于是,从这天起,“十六保保长”的职位算是干到头了。
  离家出逃之后,王三官在“垒山寺”当帮工。这座唐代古庙是用大石头垒筑建成的(上世纪70年代初被拆掉,石块拿去修水渠了),当时已经十分破败,少有人来,王三官是从小就在庙里打杂惯了的,所以并不觉得清苦。
  8 月下旬,他听说日本鬼子投降了,于是出去打探一番。
  街面上十分平静。乡公所的门前挂着两面“青天白日”旗,一面镶着黄色的三角边(汪伪政府的旗帜)、另一面却没有,叫人弄不清以哪面国旗为准。土墙上原先用白灰写着“建设东亚新秩序”,现在贴上了新标语——“公理战胜”。
  “公理战胜”的旁边有张布告,签署人是“华北宣抚使”熊斌中将,内容是命令伪军各部原地驻防、等候国军点验,另外还有个附表,注明舞阳县的点验官来自五战区,是一个名叫“卢望兴”的人。
  王三官这才相信,鬼子投降了,他可以回家了。
  路过县城,城头上鬼子的膏药旗和国民政府的青天白日旗并排挂着,城门口贴着日军的告示:“中日战争已经妥协,皇军按照指令维持地方安全,中国军民如不执行,大日本皇军仍以武力对待……”,落款是昭和20年8 月20日。
  王三官又糊涂了:这日本鬼子到底是投降了没有?
  9 月初,国军四十一军一零四师(杨显明部)进驻舞阳。9 月20日,日本人排着队鞠了个躬,坐上卡车到漯河去了。
  老百姓举着报仇伸冤的请愿书,要求惩办血债累累的日本指导官勾口右京和便衣队顾问柳赖等人,可点验组的组长卢望兴却说:“要执行投降条款,不要企图报复,不可对敌人加以污辱。只有对他们表示怜悯,才能使他们自拔于错误与罪恶。如果以暴行答复暴行,则是冤冤相报,绝不是仁义之师的目的……”王三官觉得这位点验组长真是个以德报怨的善心人。
  卢望兴接下来又宣布,当前的重要任务是清除汉奸、清理伪产。
  曾经担任过“伪职”的人都在清查之列,王三官心想,这还用查吗?伪军的正副师长关震亚和尚振华、维持会的正副会长周承文和胡灿宇都在舞阳县城里,抓起来就是了。
  可是,王三官想得太简单了。
  关震亚和十九集团军司令陈大庆的副官周愚是好朋友,又经周愚的关系联系上了五战区司令刘峙的副官李雅仙,再通过李副官的介绍认识了刘峙的三姨太(姓黄)。
  日本投降后,得知舞阳县的接收事宜由五战区负责,关震亚立刻带着自己的小老婆去找黄三姨太,光是衣料、皮毛和各类滋补品就装了二十口箱子。刘峙到漯河以后(五战区的受降仪式在漯河举行),尚振华又在漯河包了饭馆,每天开流水席、宴请刘峙司令部的长官。这样一来,关、尚二人不但免除了汉奸的罪名,反倒成了曲线救国的英雄,当上了新编七十五师的正副师长。
  关震亚、尚振华“曲线救国”成功,其他汉奸头目也纷纷向点验组的长官送礼求情,等到接收大员收取的礼品堆满了“大信公司”的库房(今舞阳县财政局),伪维持会的会长和干事们也就摇身一变,都成了抗日的功臣。
  只是,送出去的财物总要想办法再捞回来、“清除汉奸”的名单上也需要找人来当替罪羊。于是,原十六保保长王三官的名字就被写上了县政府通缉捉拿的汉奸名册。
  王三官事前对此毫无所知。
  1945年10月12日下午,县里来了三个人,一个干事两个兵,进到大洼村就把王家的房子贴上了“伪产”的封条,然后就要捆人。
  王三官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大喊“冤枉!”村里人谁也不相信王保长会干坏事,都聚拢过来表示反对。可就在这时,有个人却跳出来证明王三官是汉奸。
  这人就是十六保的武管事王宗汉,王三官不当保长之后,他就成了附近几个村子的最高领导。现在看见县衙门来抓人,他不仅主动上前帮忙,还揭发说:“王三官勾结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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