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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锄奸-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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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要成立锄奸队,县大队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人人都想参加锄奸队,亲手要了汉奸的狗命。
  李彪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整个县大队里,他是资格最老的一批游击队员。县大队的前身是独立游击队,直接归地下县委领导。李彪十六岁就参加游击队了,当时他还是交通员,负责把县委的指示传达给游击队。他的直接组织就是曹刚,后来延安指示,开辟敌后根据地,延安又派来了一些干部和队伍,于是就有了县大队。
  在游击队里,李彪大小仗也打过无数次,城里城外他都熟悉。成立锄奸队,就必须摸到城里去,拔掉林振海这颗日本人的大门牙。林振海他是熟悉的,可以说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一个人。
  李彪是孤儿,自小在林家庄长大,是林振海的爹娘收留了他。那会儿,他管林振海叫哥。从八岁到十六岁,他在林振海家生活了八年。直到林振海失手打死林大户的少爷,跑到山里当了土匪,他才离开林家。不久,他就当上了游击队的交通员。
  就凭这些,李彪觉得自己当这个锄奸队队长最合适不过了。刚开始,他有些同情林振海,林振海当土匪那也是被逼的,就是做了土匪后民愤也并不大,他不欺压百姓,也不鱼肉乡里,专找那些大户人家的麻烦,在一段时间里,有人甚至把林振海这股土匪称做是义匪。
  在他参加游击队的时候,县委书记曹刚曾有过收编林振海的打算。他就跑到山里,去做林振海的工作。
  兄弟再见时,已是物是人非,一个是声名远扬的土匪头子,一个是游击队员。当小土匪把李彪带到林振海面前时,林振海的样子有些激动。他踉跄着脚步,一把抱住李彪,眼睛就潮了。他哽着声音说:咱爹娘还好吧?
  当时林振海的爹娘与儿子早已情断义绝。他每次回去见爹娘时,爹娘连门都不开,他只能把带去的东西放在门外,跪在地上磕几个响头,骑马走了。不管林振海如何仗义,他毕竟是土匪,历朝历代是匪便是患,都是政府捉拿的对象。那些东西十有八九都被爹娘扔掉了,他们是老实巴交的庄户人,不会去享受儿子的这些东西,况且,这些东西又都不是好道上得来的。
  林振海后来越发地树大招风了。他开始很少下山,但心里仍惦记着爹娘,隔三差五地差贴心的小匪给二老送些东西。爹娘对他的态度,他从来没有怨过,有哪一家的爹娘愿意自己的儿子是土匪呢?林振海对爹娘的这种不孝,便成了他心里永远的痛。
  李彪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游击队只要途经林家庄,或者是在林家庄一带活动,他都要请假去看一眼养父母。
  每次见到两位老人,他心里都有股说不清的滋味。八岁那年,他爹娘带着他从山东老家闯关东,爹一肩挑了个担子,前面是全部的家当,两个铺盖卷,一口做饭的锅,后面的筐子里坐的就是他了。走到河北境内,就遇到了瘟疫,先是爹倒下了,走着走着,身子一歪,就倒在了路边。娘用一个铺盖卷把爹卷了,放到路边的沟里。他和娘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象征性地捧了几把土,撒在爹的身上,算是把人葬了。娘背起另一个铺盖卷,牵着他的手,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关外,许多同乡都闯到那里去了,据说那里天高地阔,地广人稀,土地肥沃得流油,插个树枝都能长成棵大树,那里成了多灾多难的中原人的理想之地。
  娘最终也没能熬到希望的到来。
  走到林家庄村口时,娘熬不住了。娘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一股风似乎就能把娘吹倒。风还没有来,娘就倒下了。娘用尽最后的一丝气力,手指着林家庄断断续续地说:孩子,你爬也要爬到村里去。只要有人给你一口吃的,你就能活下来。说完,娘就气若游丝了。
  他没有喊娘的力气了,一点点地朝林家庄爬去。
  最终林老汉收留了他。那一年,他八岁,林振海十岁。林家不仅给了他吃的,救了他一命,还帮他在村口把娘给埋了。
  从此,他把林家庄当成了自己的家,这里不仅有他的养父母,重要的是,这里葬着他的娘,他的心总算安了下来。
  后来,在他离家后,养父母每次再看见他时都是一副欣喜的神情,扳着他的肩,上看下看地打量他,看他是胖了还是瘦了,身上有没有受伤?看着看着,两个老人的眼圈就红了,他们又想起了林振海,林老汉就说:孩子,在外要小心点儿,枪子儿可不长眼睛啊。你是干好事,老天爷都会保佑你的,不像你那个挨千刀的哥,干得不是正经事,不会有好报应。
  爹娘说到这儿,他就落泪了,爹娘也落泪了,他们的心里都在痛,在流血。他明白爹娘的心思。
  当游击队要进山收编林振海这绺土匪时,他没有犹豫,就进山了。如果林振海能带着山上的几十个兄弟投到游击队,不仅能壮大游击队,更重要的是,养父母的心就安了。即使是在战场上牺牲了,二老也可以拍着胸脯理直气壮地说:俺儿干的是正事。从此,可以挺起腰板走在人前。而此时的爹娘,不仅在村里抬不起头,走在路上都被人戳脊梁骨。
  那次在山上,他把游击队要收编林振海的想法说了。
  林振海许久没有说话,手里摇晃着一把刀子,转来转去的。他在一旁真诚地劝道:你归了游击队,咱爹娘也就放心了。
  这句话让林振海的身子猛地一抖,他回头看了一眼李彪,瓮声瓮气地说:你们游击队除了打日本,还干啥?
  李彪脱口而出:赶走小日本,建设新中国。
  林振海又问:吃大户、杀大户不?
  李彪不知如何回答了。当时游击队的任务就是打日本鬼子,不管多大的富户总还都是中国人,政策上是要团结所有的中国人。此时,林振海的问话,顿时令他语塞。
  林振海就说:日本人没抓俺、没杀俺,俺干吗要打日本人?俺只对那些大户有仇。
  大户对于林振海来说始终是一个解不开的疙瘩。当年他们一家种了林大户的山地,交租子时明明在家里量好了,可到了林大户那儿,只要经了林少爷的手,他们总要亏欠上十几升高粱。气不过的林振海终于失手打死了林少爷,被逼上山,做了土匪。十六岁的李彪被养父母藏到柜子里才躲了过去,养父母却被抓走了。原本温暖的家就这么散了。
  要不是林振海很快在山里闹出一些名号,爹娘还不知在县大牢里被关到何时。因他闹得凶。又绑了林大户,爹娘才算平安地放了出来。
  在山里,林振海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却无法保护爹娘。他曾想过把爹娘接到山里,过老太爷一样的生活,他也曾经这么试着做过。他差了几个小匪,强行把爹娘带到了山上,爹娘死活不依,几次欲寻短见。林振海这才放爹娘下山。
  也就是从那时起,李彪也离家出走了,后来当上了县委的地下交通员。
  李彪无法说服林振海。
  林振海对大户的一口恶气,始终梗在心里。后来,日本人来了,林大户在县里做官的儿子连夜把一家人接走,逃出城去,至今去向不明。之前,林振海一直没有对林大户下手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爹娘的安全。如果自己对林大户下手了,在县城里谋官的林大少爷,也一定不会饶了爹娘。所以,他一直等着这样的机会。不想,机会却白白地溜掉了。
  林振海便把所有的仇恨转嫁到所有大户的身上,在这一带的土匪中,只有他专靠劫大户度日。他是穷苦人出身,知道穷苦人的难处,有时劫的东西多了,他还把东西分发给穷人。穷人们不敢明目张胆地接受,只有在趁人不备时,偷偷地、狠巴巴地挖走几碗粮食。
  李彪没能把林振海劝下山,只能怀着深深的遗憾离开了山里。那会儿,李彪已经是游击队的小队长了。
  那一次,林振海牵着马,身后跟着两个小匪。他一直把李彪送到山外,两个人一路上说了许多话。
  林振海说:兄弟,俺不在家,爹娘就托付给你了,有时间回去看上一眼,就算替俺尽回孝。
  李彪趁机劝道:爹娘身体还硬朗,就是你是他们最大的一块心病。
  林振海眼里涌出了泪水。他很快仰起头,透过树梢,望着天说:俺这辈子忠孝不能两全了。不管俺现在再去干啥,这个匪是永远也不会从身上抠掉了。
  李彪抚着林振海的肩,语重心长道:你要是现在投到游击队,还来得及。爹娘的工作,俺去做。
  林振海摇了摇头,重重地拍了拍李彪的肩膀:要是人能重新活一回就好了。你干游击队,俺不拦你,万一要是混不下去了,就上山找俺。虽说咱不是一个爹娘生的,可你毕竟在俺家待了八年,爹娘和俺早就把你当成自家人了。
  听林振海这么说,李彪的喉头一阵发紧,他哽着声音说:哥你别说了,啥时候爹娘都是俺的亲爹娘,你是俺的亲哥。没有你们,就没有俺李彪的今天。
  林振海挥挥手:兄弟,啥也别说了,咱们后会有期。
  说到这儿,他从怀里拿出一根老人参和一些散碎银两,一把塞到李彪的手上:你替俺给爹娘带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你别说是俺给的,就说是你给的。
  李彪把东西收好,用劲儿地冲林振海点点头,心里热热地叫了声:哥——
  此时,往事竟一幕幕地在他眼前闪现出来。
  夏天,林振海带他去田边地头割猪草,有一回兄弟俩热了,下河洗澡,一个浪头过来,他被呛晕了,只来得及叫了声“哥”。林振海没命地向他游去,把他拖上了岸。林振海看着一动不动的他,吓哭了。一边哭,一边使劲儿地挤他的肚子,水一股股地从他的口鼻里涌出来。他终于醒了,当哥的长嘘口气,笑了。后来,又哭了,他一边哭,一边打自己,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弟弟,怕回家挨娘的打,直到李彪赌咒发誓不告诉爹娘,林振海才破涕为笑。
  往事,是温馨而美好的。少年的情怀,又是让人永生永世难以忘怀的。
  从游击队到县大队,李彪还从来没有打过这么窝囊的仗,事后在得知是高人林振海在背后为鬼子出谋划策,他的心就冷了。当初,他上山劝林振海下山,林振海不听,他也不好说什么,至少与日本人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算了。可现在,林振海竟归顺了日本人,当起了日本人的狗。
  日本人把林振海的爹娘软禁到城里,李彪是知道的。他惦记着养父母的心情,一点也不亚于林振海。要是没有养父母的救命之恩,也就没有他李彪的今天。他曾向县大队提出请战,杀进城里。把养父母给救出来。事实上,他的请战是荒诞的,就凭一个县大队,想杀进城里去救人,情感上能够理解,现实是不可能的。
  时日不多,县大队就听说山上的林振海带着队伍,投奔了日本人。不久,又听说他当上了保安团的团长。当时谁也没有意识到,事情会发展得有多么严重。
  可就在这次反扫荡中,县大队吃了大亏。问题就严重了。
  在白家庄休整的县大队,在请示了上级后,得到的结论是鉴于目前的形势,县大队要成立锄奸队,要锄的首要目标就是林振海。不用说,谁都明白,林振海成为县大队抗日的拦路虎和绊脚石。
  有了上级的明确指示,县大队便召开了中队以上的干部大会。县委书记兼县大队政委曹刚传达了上级指示。曹刚是搞地下工作起家的,从那时开始就养成了低声说话的习惯,什么事情都一二三地分析得有理有据,缜密得很。
  曹书记代表县委和县大队轻声细语地把上级的意见传达了,最后总结道:看来林振海是要死心塌地为日本人卖命了,那他就是咱们的敌人,是真正的汉奸。是敌人,就要锄掉他。
  锄掉这个大汉奸的好处显而易见:第一,削弱了敌人的力量,在下次反围剿中,咱们就不会那么被动;第二,杀一儆百,让那些给日本人做事的准汉奸们老实些。
  曹刚慢声细语地把锄掉林振海的好处三条五款地讲完了。接下来,他就皱起了眉头。从他的表情上看,形势又严峻起来。他拧着眉头,半晌才说:林振海这个汉奸以前当过土匪,现在又住在城里,和日本人伙在一起,要想锄掉他,难度是很大的。城里的情况我熟悉,九街十八巷,三城六门,地形复杂,同志们,这次的任务很艰巨啊。
  曹书记说到这儿,就沉重地望着在座的人,最后,他把目光定格在了李彪的身上,停在那儿,不动了。
  李彪的血液先是停滞了片刻,接着就呼呼地涌动起来。他跟随曹书记已经有好几年了,从地下交通员到游击队,又到县大队;从地下,到地上,他太了解曹书记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都知道曹书记要做什么。李彪知道,这个锄奸队队长非自己莫属了。一股血“呼啦”一下,就顶到了脑门上,他有些热血撞头的感觉,他在心里喊着:林振海呀,林振海,你为啥要当汉奸呢?
  从这次反围剿失利,他就意识到,他的命运将要发生改变,究竟会是怎样的改变,他说不清楚,但此时却猛然变得明晰起来——他要提回林振海的人头,消灭眼下这个最大也是最危险的汉奸。果然,曹书记的目光在李彪的脸上停留几秒之后,话锋一转:经过县委、县大队研究决定,现任命县大队三中队队长李彪同志为锄奸队队长。
  开会的人,听到这一命令先是一阵骚乱和窃窃私语。这些人大都写过请战书,结果却让李彪抢了先,他们有些困惑和不解。
  曹书记不慌不忙地清了清嗓子,说:决定让李彪担任这个锄奸队队长,是这么考虑的。首先,他对城里的环境熟悉,毕竟当过几年的地下交通员:其次,他对林振海熟悉,林振海的父母就是李彪同志的养父母。
  刚才私下里还有些不服气的人,听曹书记这么一解释,立刻安静了。他们知道,自己再争也是没用的,这个锄奸队队长非李彪莫属。
  在曹书记条理清晰地讲话时,大队长刘猛一直在门口踱来踱去。按照他的性格,曹书记左一条右一条的讲解都属于废话,是在浪费时间,照他的意思,立马组织锄奸队杀到城里,取回林振海的人头,这个奸就算锄完了。在他的观念里,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从第一次反围剿到长征,最后又到陕北,红军失去的机会太多了,现在都叫八路军了,不能再失去机会了。曹书记讲话时,他就急不可耐的样子,巴不得曹刚马上讲完话,他好布置工作。在县大队,两个人是有分工的,曹书记兼政委,那是代表政治,代表组织上的决定等。但在军事上,像打仗、杀鬼子、锄奸,这活还得他来指挥。他要把有声有色的东西落实到实处。
  终于等到曹书记的话落地了,他马上抢过话碴儿道:曹书记,你的话讲完了吧?
  曹刚点点头,很腼腆的样子。
  刘猛就挥挥手:曹政委的话都讲清楚了,这个锄奸队队长就让李彪干,散会。
  众人就散了,刘猛一把抓住向外走的李彪:你不能走,你还有任务呢。
  李彪望着刘猛大队长。说心里话,他喜欢大队长的办事风格,风风火火,不拖泥带水,吐出去的唾沫都是个钉。
  众人走后,屋里就剩下曹刚、刘猛和李彪三个人了。
  刘猛用手指着李彪的鼻子说:三中队长,你说,你能不能把林振海这个汉奸锄掉?
  李彪原本是坐在凳子上,听了刘大队长的话。立马又站了起来。他铁青着脸,斩钉截铁地说:俺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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