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样有人给我端,气死你!孔凡冒也觉察到了周南那种盛气凌人的样子,只顾低头
喝茶,心里好一阵不得意。
大家又说了一阵闲话,正要离开,突然从门口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人,众人抬
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泰发粮油公司经理张三关。
张三关双手扯着一面紫丝绒旗子,上写着“同行是一家”几个草体大字,气喘
吁吁地说道:“我来晚了,我来晚了!”他走到二兰面前,“一点意思不成敬意。”
二兰对张三关贸然前来深感意外,急忙站起来,双手接过旗子,说:“多谢,
多谢!”
黄景光带头鼓起掌来,笑吟吟地说:“你们两家是邻居,又是干同一行,今后
你们要相互照应,相互帮助,就像这面旗子上写的。”他品着那行字,连说,“好,
好,写得好!”
明凤在嫂子一再催促下,这天晚上去宋家找大水。大兰、二兰都不在,只有大
水和老好在后屋看电视。老好迷迷快快打着吃儿,见明凤来了,立刻来了精神,吩
咐大水将桌底那个大西瓜放在凉水里泡泡,起身去找来砧板和菜刀,等大水洗好瓜,
他便开始切瓜。明凤说:“好叔,我刚喝的是绿豆稀饭,你别忙话。”老好挑一块
大的西瓜递给明凤说:“夏天多吃瓜好,败火去暑的。”明凤只好接过来,放在身
边的桌子上,说肚子里撑的慌,稍停再吃。老好也不好多劝了,他见大水一门心思
看电视,心说这孩子真不懂事,人家明凤是来找你的,你怎么不冷不热的呢!又一
想,可能是我在这儿不方便,便唤一声小黑,说和我出去退还去,尔后对明凤说:
“你玩你的,我出去走走。”
等老好出了门,大水便将身子磨正了,两眼紧盯着电视屏幕,连看也没看明凤
一眼。
电视里正播放香港电视剧(春去春又回),正演到余家大少爷余创世,将杂技
团老板的女儿子君骗到一间小屋子里,欲强奸,又未敢,最后等沈子君醒来。只听
余创世说:子君,我求求你,你能说一句爱我的话,我立即放你走。子君说:你明
知我心里不爱你,何必叫我骗你呢?余创世说:只要你说一句你是爱我的,哪怕是
骗我的也成。子君说:我能骗你,但我不能骗我自己!演到这里,明凤禁不住自言
自语道:“这个余创世真是个人才,明明知道人家子君不爱他,为何还死皮赖胜地
苦苦逼人家呢!”大水双眼未离开电视,讥讽地说道;“有些人就是这样,人家愈
不爱他,他愈沾得紧,你说怪不怪!”
明凤不晓得大水的话里有话,便顺着的话说:“这就是痛苦了,爱的却不能爱,
不爱的却死活地缠着。”
大水说:“怎么说发贱呢,不爱的却主动送上门,爱得死去活来,被爱的人心
中却想着另外~个人,你说可悲不可悲!”
明凤说:“这都是编戏的人在那胡编的,生活中这样的事少,整天都忙得团团
转,哪有这些闲情去谈情说爱呢?”
大水猛的转过脸来,用调侃的语气说:“那你经常来这儿又是为的什么呢厂
一句话将明凤的脸说红了,心也说凉了,半晌唤道:“我为什么你心里明白!”
大水又将脸转向电视:“我不明白。”
明凤不想和大水打嘴官司了,她想趁这时来家没人,得赶快将要讲的话讲出来,
就说:“大水,你把电视关了,我有话和你说。”
大水回头望一眼:“你要讲什么?”
明凤说:“你关上电视我对你说。”
大水无可奈何按一下电视开关:“有什么话你快说,今晚就这一集,一会儿就
演完了。”
明凤心说,我要是讲出来的话,就怕你没有心思再看电视了。她偷望一眼大水,
说:“大水,我身上已经……那个了。”
大水一下没明白过来:“你身上哪个了?”
明凤瞅一眼大水,没好气地说:“你说哪个了,你干的好事呗!”
大水挠挠头,自言自语道:“我干的好事?我干的什么好事!”
明民以为大水有意装糊涂的,带着气说:“我怀孕了!”
大水吓了一跳:“你、你怀孕了!”
“已经四十多天了。”稍停又说,“我今晚就是来告诉你,你看怎么办?……
我嫂子说,你若是同意的话,咱们秋天就将喜事办了,如果你要是觉得时间紧了点,
你就得陪我去医院。”
大水脸一摆:“你说什么?叫我陪你去医院*
明凤见大水像是生人似的望着她:“你不陪我去叫谁陪我去,若是医生问起来,
叫我怎么回答!”
大水说:“你想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关我屁事。”
明凤一听这话,心里有些急了,拍着自己的小腹:“不关你的事?那我肚里的
孩子是谁的?”
大水没好气地一扭脸:“我怎么晓得你肚里的孩子是谁的呢!”
泪水一下涌上明凤的双颊,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昼夜思念的男人竟是这般不通
情理,心里懊悔死了,心说我明凤命怎么这样苦的呢,找这个没良心的男人,他不
体贴人也就罢了,还说这种绝情绝义的话。天哪,我明凤真这么下贱吗!她越想越
恼,越想越气,抬起手打着自个的脸:“我下贱,我不要脸!
大水也后悔刚才说话有些重了,他怕吵吵嚷嚷的叫街上人听见,便抓住明凤的
手,不让她动弹,轻声劝道:“你别这样行吧,刚才是我听到那事吓坏了,说话没
分寸,我不该那样对你说话,现在我给你赔不是这总行了吧!”
明凤生来心就软,被大水三句好话一说,一肚子委屈一会儿就烟消云散了。
大水见气氛缓和了,从晾绳上拽下条毛巾,上前给明凤拭泪:“刚才我心烦,
才说出那种话来,你千万别往心里去。”稍停又说,“去医院那件事,我考虑半天
我还是不能带你去,”他见明凤欲说什么,忙用手制止,“你听我说,我要和你去
医院的话,一传十传百,街上人不就全知道了吗?我想我们之间还没到公开关系那
一步。这件事我没和干爹说,你家里也不知道,哪能突然冒出这等事来呢!再说,
张家两家还有些过节,现在说这种事怕还不是时候,以后看情况再说你看这样好不
好?”
明凤认为大水讲的这番话不是没有道理,可这种事是藏着掖着的事吗?再说肚
里的孩子一天大一天,到时想瞒也怕瞒不住了。她望一眼大水:“这样拖下去,我
肚里的孩子怎么办?”
大水想了想,说:“明天我找人要个偏方给你吃,又方便又好,灵得很。”
明凤说:“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大水说:“听我姐过去说从前女人有了这种事都是这么做的,也没听说谁出过
什么事。你放心吧,我会害你吗?”
明凤还是有点儿不放心:“我是担心……”
大水“哎呀”一声,手一摆:“你怎么这样不相信我的呢?难道我还能骗你吗!”
他拿了块西瓜叫明凤吃,明凤摇摇头说不吃,他便咬了一口西瓜,尔后抱起明凤的
头,用舌头渡给明凤的嘴里。明凤慢慢地咽着瓜,心里感到无比甘甜。当大水渡第
三口的时候,她便止不住“咯吱”一声笑了,笑得无拘无束,便将刚才那阵不愉快
彻底地忘了。
每个人在天上都有自己的星座,却不知哪颗星是她的呢?
送走明凤,大水又打开电视机,(春去春又回)已演完了,换成国产什么电视
剧,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头绪,便将机子关了,一个人坐在那里瞎琢磨。
刚才明凤说她肚里有了孩子,的确吓了他一下子,这可怎么办呢!张家要是知
道了,肯定要和你拼命呀!对于明凤,他也说不清楚是咋回事,他觉得明凤长得不
错,也怪有女人味,可就是爱不起来,不知怎的,那晚怎么神差鬼使做了那种事的
呢!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不爱人家你和人家睡什么没?本来想替你干爹家出一口
气的,耍要那个明凤的,没曾想闹成这样,帮了倒忙!这怎么办呢?他绞尽脑汁还
是想不出任何法子来。不过,刚才明凤已经答应吃偏方将孩子打掉,如果这样的话,
事情还是有转机的。只要能把她肚中的孩子打掉,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只要没有
把柄,今后她明凤即便说破了嘴,他死不承认她又能怎么着!
这时,老好带着小黑从外面回来了,他未进门先咳嗽一声,意思是叫屋里人有
个防备。一进门,只见大水一人在屋里,就问明凤走了吗?大水告诉他早走了。老
好吸着烟,和大水啦队,说明民这孩子我是看着她长大的,我瞧她对你也有点儿意
思,你俩在一起也很般配,哪天有机会,我去找三关娘说说,给你们撮合撮合。大
水不想和干爹这么扯下去,怕会扯出什么事情来,就说干爹你擦把脸睡吧,累了一
天了,你也该早些休息了。
明凤推开院门,只嫂子一人坐在树下乘凉,她将凉鞋退掉,坐在秀娟身边的凉
席上:“你怎么还没睡?”秀娟说:“不是在等你吗!”明凤笑道:“到底还是嫂
子疼我。”继而问,“娘睡了吗?”秀娟点点头。明凤又问:“哥呢?”秀娟说:
“不知在哪儿喝的,醉儿八尺的,连澡都没洗便睡了,我刚才想喊他起来喝杯茶,
怎么喊都喊不起来。 ” 停停秀娟想起什么,问道:“见到大水了吗?”明凤说:
“见到了。”秀娟说:“怎么说的?”明凤说:“他说先叫我将孩子打掉,等条件
成熟了再说。”秀娟说:“他说什么时候带你去医院了吗?”明凤说:“他说去医
院太招眼,想找个偏方给我吃。”秀娟一听连连说不行:“你听他鬼话!现在哪还
有这么做的?过去医疗条件不允许,这种事又不能张扬,只好偷偷吃点药将胎儿打
掉,听讲很受罪呢!现在有这个条件,何必再去受那个罪呢!再说那种偏方谁敢保
证不出问题呢!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后悔也来不及了!”稍时又埋怨明凤道,
“你怎么听信他这种病药的呢?他不带你去医院安的什么心?其实去医院流产也不
算什么丢人的事。如今人也开放了,思想也不像过去那么封建。所以你别听大水胡
扯,就让他带你去医院。弄个绳扣将他套住,他才不会耍把戏,不然的话,到头来,
吃苦的是你自己。”叹一口气又说,“你得防备大水一手,我总觉得他对你好像不
是那么回事!”
明凤心中也犯嚼咕,联想起大水这段时间对她忽冷忽热的,热起来,像三伏天
的鳌子,冷起来,如同寒冬腊月屋檐下的冰溜溜。两三年了,她也不知他心中是怎
么想的,她到底爱不爱自己呢?爱
有多深呢?嫂子说得对,我不能轻信他的话,反正我现在已是他的人了,什么
也都给他了,我又不是和人家乱七八糟胡乱搞的,即便外人晓得了,这又怕什么呢!
有闲话也不要紧,一旦结婚就什么闲话也没有了。我得试探试探大水,像嫂子说的
那样,叫他带我去医院做手术,大大方方的,孩子是他和我有的,要做掉的话,理
应由他带我去。他要是不同意,说明他心中有鬼,起码说不是真心的!我和他已经
这样了,他不会赖账吧!如果那样的话,他大水便没良心了,没人性了,就不算个
男人了!这是往坏处想的。要是朝好处想呢,也许他有他的苦衷,一个大男人,还
没有领结婚证,就带女孩子去医院做流产手术,丢人不丢人呢!要是有人在他面前
说三道四的,叫他的脸往哪儿放呢?他又是个要面子的人。她想大水先前说的张来
两家那种恩怨也不是没点儿道理的,现在两家关系虽说有些缓解了,可哥哥的脾气
她是知道的,他不知同意不同意呢!哥哥要是知道自个怀孕了,他能轻饶大水吗?
他在街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叫人家指指戳戳那有多难心呢?如果去医院做手术的
话,过不了一顿饭工夫,哥哥准会晓得的,他会怎样呢?明凤不由埋怨自己,当时
不该一时性起,做出那种丢人现眼的事,现在真叫人难为死了!
秀娟见明凤沉默不语,便劝道:“事已至此,也别想得那么多了。只要大水陪
你你去医院做手术,就等于承认了你们的关系,以后我找老好叔将话说开了,不就
什么事没有了吗?”
明凤叹口气:“我心里老是害怕……”
秀娟说:“害怕什么呢?”
明凤说:“我也说不出来,反正就感觉会出什么事!”
秀娟说:“你别胡思乱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会直。也许我们这
种担心都是多余的呢!”
到底入了秋,夜晚天气便有些凉爽。街上纳凉的人少了,早早归屋,填补一夏
的缺觉。狗们也都乏了,也不去过问身边的脚步
声,养生歇息,不再引颈长吠。
大兰去宁家取忘记的衣物,二兰独自躺在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睡。以往姐妹俩
在一起说这扯那,说乏了扯累了便都不言语睡了。天气再热,哪怕身底湿了个透也
照睡。今夜倒反常了,翻来滚去的,如同席子有了葛针似的,总也睡不安稳。
睡不着便不睡,半依半靠在床头想一些生意上的杂事。想着想着,便不由想起
她的邻居周南来。她觉得他这个人还是挺好的,对她也好像有点儿意思。上次去河
南,他出了不少力,生活上对她也照顾得无微不至,令她非常感激。回来之后,凡
是宋家的事,他都积极来帮忙,随喊随到,隔三差五还主动过门问问,打听有没有
什么事,就好像她是宋家的伙计似的。
二兰拉亮灯,从枕下模出周南那张照片,放在脸前细看,不由给他相起面来:
一张男人的四方脸,宽宽的脑门,微微前凸,两道眉毛粗且黑,双眼叠皮,通梢鼻
子,大耳朵厚耳垂,一脸的福相。她想,今夜的失眠症结在此,是眼前这个男人搅
得她心神不宁的。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说是有批货要出手,急急慌慌去省城了,
临走时倒是和她讲的三五天就回的,她便扳着指头数日子,估计今明天该回来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记挂着他,是不是自己爱上他了呢?自个苦笑一下,心说,别那么
自作多情了,一个大闺女三更半夜想男人,真不知有羞耻二字。他将照片又放回枕
头下面,伸手挽灭了灯。闭上眼数数,数到五六百又倒数回来,仍没点儿困意,还
憋了一脑门子的歼。她索性不睡了,悄悄拉开房门来到院子里,心想凉快凉快,也
许会好睡些。
夜静,四处潜伏着神秘。星星密密匝匝默默闪烁,一道银河径渭分明将星空一
分为二。她记得小时候娘常指着银河教她辨认牛郎织女星,又将牛郎织女的故事讲
给她听,猛然想起今天就是七月七,怪不得今夜天空格外辉煌的嘛!她仰脸望天,
人说每个人在天上都有星座,却不知哪颗星是她的呢?
时间久了,她也感到身上有了凉意,便欲进屋,不由地瞅一眼周南楼上的窗子,
见玻璃上有灯光,心猜疑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呢?大概是刚到吧,要不怎么没听见动
静的呢?他这一趟出去顺利不顺利呢?有什么事情没有呢!她这么寻思着,身不由
己走到小周的楼梯口。当她的脚刚迈上第一阶台阶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心说我
这是怎么啦?深更半夜的,一个大姑娘家爬人家男人的楼,要是被人撞见,又不知
扯出什么闲话来呢!正欲离开,猛然听周南的房门响,见他手中端着洗脸盆正预备
下楼,二人一见,都不由一怔。二兰忙说:“我看你的灯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