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炉那么烤人。不多会儿,大兰便感到浑身汗浸浸的了。她拿过一把蒲扇,有一下
没一下地扇着,继续胡思乱想。
吱呀呀,外屋的房门被推开了,大兰估计是家里人来拿什么东西的,也没多想。
这时她听见脚步声渐渐近了,接着见门帝一掀,进来一个人,她不由抬头一望,一
下怔住了,身不由已站起来,手中的蒲扇掉了,仿佛有块磁铁似的,一下将她吸到
了那个人的身边。她口中喃喃道:“传健,真的是你吗传健声来人笑了:“你好好
看看,我不是传健是谁呢?”压抑在她心底的痛苦与悲哀开始翻江倒海,搅动着五
脏六肺,半晌哽咽道:“你怎么到现在才来!”传健说:“学校组织我们历史系毕
业班的学生最后一次游览长江三峡,在重庆遇上暴雨,耽搁了两三日才开船,前天
夜里才赶到家。”大兰说:“刚才我还在心里念着你呢,没想到竟将你给念来了!”
传健说:“精诚所致金石为开嘛!”这时她便感到被一种排山倒海般的热浪在推操
着,浑身不由掀起~种冲动。她紧紧抱着他,许久才分开。
大兰到外屋倒一杯凉开水端进来给传健,然后依偎在男人的身旁:“你走这么
久,为什么连一封信都不寄给我呢?”她明知这么说是委屈了他,可她还是想证实
一下。传健说:“我几乎每个星期都给你写信,有时甚至写两封,但一直没有收到
回信,我就觉得这里面有问题,果不其然,等我一到家,才知道我给你的信叫父亲
给扣下了,真是岂有此理!”她猛然想起什么,问道:“你到这儿来,家里都知道
吗?”传健点点头:“昨夜和他们舌战了一夜,最后谁也没说服谁,今天一早他们
还闹到车站,给我下通谋,说如果我再执迷不悟的话,他们就不认我这个儿子,而
且永远不许我进宁家的门!”他见大兰低头不语,问道,“你在想什么呢?”大兰
撒谎说:“我什么也没想,在听你说话呢!”传健又接下去说:“我真想不通,他
们做了半辈子宫,为啥封建意识那么严重。他们觉得这样要挟我,我就会妥协了,
正相反,更加坚定了我的决心。我现在已经毕业了,我要靠我自己的努力,辛勤地
工作,多挣些钱,决不靠宁家一丝一毫一分一厘,靠我的双手去奋斗,像模像样地
将你娶进*…·大兰你相信我吗?”眼泪在她的眼圈里打转,她一把抓住传健的手,
“我信,我信。”
此刻大兰心中很乱,她知道传健爱她是真心的,也相信他说到哪定会做到哪的,
可她心里却不能平衡。她想,宁家不同意这门亲事,我要是再怂恿传健,那不是太
自私了吗?既破坏了他们父子母子之间的关系,又影响了他的前途。依他的条件,
找一个比我强得多的女孩子可以说不费半点力,那样,他们宁家就会和睦了,他呢,
有了他父母亲的关系,将来会有更大的发展,也就更好地施展他自己的才华和专长。
和我结婚等于坑了他,我只会给他添麻烦,影响他的幸福,增加他的痛苦,也许因
为我他一辈子碌碌无为,那样我才是罪人呢!爱情是神圣的,是建立在双方的幸福
之上的,如果我破坏了这种幸福,破坏了这种神圣,那还有什么爱情可言呢!再说
我和他的距离的确相差很大,现在看不出来,将来不久,也许就不自然地出现裂痕,
到那时双方不都更痛苦吗?晚痛不如早痛,晚割舍不如早割舍。她这么想,她如果
和他分手,他将来会幸福的。她只要他能幸福,她宁愿做出这种牺牲,固然她也很
爱他。她认为这才是爱,真正的爱!
“你怎么不说一句话呢?”他在她的腮上吻了一下。
大兰默默地盯着传健的脸许久才说:“传健,我说一句话你别生气!”
传健被逗乐了:“怎么会呢?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
大兰想了想,终于说道:“传健,你和我结婚,一辈子不会幸福的……所以我
想我们还是及早分手的好厂她将脸背过去。
传健被大兰这突如其来的话弄乱了心,他将大兰的身子板过来:“大兰,你是
开玩笑的吧?”
大兰将眉眼一低:“我是认真的!”
上午,明凤感觉身子不舒服,就没有去公司。她在屋里躺一会儿,觉得有些闷
热,便拉张凉席到院里树荫下凉快凉快。母亲去邻居家串门去了,家里只剩下她和
嫂嫂秀娟。这时她见嫂子从屋里出来,便问:“一夫睡了吗?”秀娟说:“刚喝了
半瓶奶睡了。”明凤说:“这孩子真会闹人!”秀娟叹一口气:“遭罪!一夫这孩
子也是怪可怜的。出世没见过娘是个啥模样,明明有个爹吧,又不能认”!明凤说:
“我哥哥就多事,按理,一夫就该由田彪带着,怎么他也是这孩子的叔啊!”秀娟
瞟一眼小姑子:“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哄个吃奶的孩子呢!”明
凤没好气地说:“谁叫他造的孽呢,小叔子和寡妇嫂子干出这种事,真是丢死人了!”
秀娟说:“你千万别往外说啊!”明凤撇着嘴:“我没那个闲工夫!”稍时又说,
“我真觉得一夫这孩子可怜,将来长大了,万一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叫他怎么在街
上混呢!”秀娟说:“这能怪得了他吗?孩子是无罪的,他能挑选父母吗。”明凤
半晌没有话,突然一下想起什么,马上一笑,说:“我哥真有意思,怎么想起来给
取了一夫这么个名字,像日本鬼子名字似的!”秀娟也被逗笑了,她瞅一眼明凤:
“就你故事眼多!你哥说,一夫是田嫂的遗腹子,取了个谐音,所以取名叫一夫。”
又坐了一会儿,秀娟站起身说:“不和你闲嗑牙了。”然后进屋将儿子小扣去
年穿过的毛线衣拿出来拆。明凤说:“嫂子,我帮你拆,你框。”秀娟说:“你身
上不舒服,歇着吧。”明凤说:“这点活累不着!”说罢接过秀娟手中的毛衣便拆。
秀娟笑笑,去屋里搬出一只方凳,翻过来,拉开架子往凳子腿上缠毛线,边缠边说:
“明凤,嫂子看你这几天和从前有点儿不大一样。”明凤不由一惊,扯毛线的那只
手停住了,眼瞅着秀娟,想听听下文,见嫂子仍旧低头框线,便说:“嫂子就睛说,
我哪儿和过去不一样啦!”秀娟虽没抬头,也能猜出小姑子脸上的表情,便将话岔
开:“对了,嫂子忘了问你了,你和大水到底咋样了?”明凤装糊涂:“什么咋样?”
秀娟“哟”一声:“怎么,这事还瞒嫂子啊!”明凤说:“瞒爹瞒娘,也不敢瞒嫂
子啊!”秀娟撇嘴~笑:“这就对了。和嫂子说实话,大水对你怎么样?”明凤拆
毛线那只手扯慢了,忽而又快了起来:“反正不错。”秀娟问:“怎么个不错法?”
明凤说:“实际我也说不清楚,一会好一会歹的!”秀娟说:“你对他呢?”明凤
说:“那还用问!”秀娟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明凤半晌才说:“我喜欢他!”
秀娟说:“是不是喜欢到很不得将心掏出来给他的那种感觉?”明凤脸一红:“嫂
子又取笑我了!”秀娟将脸一板:“嫂子不是取笑你,嫂子是关心你。你想过没有?
一个姑娘家,遇到这种事是正常的,但不能过火,过火就要出事情。好了还好说,
要是不好哩,一辈子就完了,你说对不对我的妹子!”明凤点点头。秀娟继续说:
“你和嫂子讲真话,你和大水的关系到了啥程度了?”明凤欲说什么又停住了,半
晌脸一红说:“嫂子,男和女在一起了,你说这是不是不好?”秀娟警惕起来,她
瞅着明凤的脸问:“你和大水……是不是那个了?”半晌明凤才点头“嗯”了一声:
“这几天,我老觉得身上懒洋洋的,一点劲儿也没有,还经常想吐,却又吐不出来,
难受死了!”秀娟不由一愣,停下手中活,低声问道:“身上来了吗?”明凤有些
不好意思:“已经过了七八天了,不知怎的还没有来!”秀娟急得哭笑不得:“憨
妹子,别是怀孕了吧广明凤见嫂子那个表情,自己也吃了一惊:“嫂子,只一次难
道说就能怀上么? ” 秀娟指了明凤的脑门:“你真傻,傻得叫人心疼*继而问:
“这事大水知道不知道声明凤摇摇头: “怎么好意思告诉他呢! ”秀娟瞑怪道:
“做那事好意思,说说却不好意思啦?”明凤满脸排红,稍时说:“嫂子,如今你
看怎么办呢?”秀娟想了想:“第一步你抽空和大水说清楚这事,看看他是啥态度。
如果他愿意的话,你俩也老大不小的了,秋天将婚事办了算了。如果他提出其它的,
或者想晚一晚,那么你只有去医院做掉。那样的话,不如愈早愈好,晚了人就要受
罪了!”明凤说:“嫂子,流产是不是很受罪?”秀娟苦笑一下:“嫂子没做过,
我哪里知道!不过听人家说,你这才个把月的,估计不会太难受。”她望一眼明凤
那张因害怕而颤兢兢的脸,笑着说:“当时感情一冲动,就什么也不管了,这会儿
倒有些害怕了。”明凤斜一眼秀娟说:“嫂子,你和我哥谈恋爱那会也这样吗?”
秀娟说:“咋样?”明凤说:“一天不见就感觉掉了魂似的,就觉得有一肚子话要
说,可见了面又感到没什么话可说,就想胜对脸静静那么坐着,坐多久都不烦广秀
娟笑道:“这就叫恋爱!值吗我的傻妹子!”
盛昌粮行重新开业的头天下午,二兰专门给书记兼镇长的黄景光送了张请帖。
有两层意思,一呢,黄景光是全镇的父母官,应该到场。二来,他在盛昌有“股份”,
理应来祝贺。第二天一早,黄景光安排安排就准备去盛昌粮行的,想去又不能自个
去,拉哪个干部都觉不方便,便想起孔凡冒来。孔凡冒正写什么材料,听说去盛昌,
心里只不得想去,但还得拿拿劲,就说:“书记,我这个材料还急等着哩!”黄景
光问:“有多急?还能比我的事急!”孔凡冒忙赔笑脸:“不急不急,最多我晚上
少睡会儿觉。”两人走到大门口,正好遇见副镇长吴良本,黄景光突然想,何不叫
他一块去挡挡门面呢!就说:“老吴,和我去街里一趟。”吴良本说:“有事?”
黄景光说:“盛昌粮行今天重新开业,这不,给我送了张请帖,我不好不去。你是
老行家,一块去看看。”吴良本本不想去的,一想到听说大兰回来了,便想趁机去
看看,说:“去就去吧,反正上午没大事。”三人说着话向街里走。
盛昌粮行门前结绸挂彩,二兰别出心裁,不知从哪儿请来一班鼓乐队,呜哩哇
啦略不龙吟吹打了多半天。老好也舍得花钱,叫大水买来一千响的大地红,“碑僻
叭叭”将满条街都惊动了。看热闹的人捂着耳朵问大水:“这是哪儿产的狗日的炮?”
大水说:“测阳的。”看热闹的人又说:“真他妈的响!”
周南以当铺的名义给盛昌送了块大号的贝雕匾,上面用红广告色写了两行字,
头一句是:财旺福旺运气旺;下一句是:人旺家旺生意旺。
孔凡冒瞧周南那个得意的样子,心里很不是味,怪自己一时疏忽,忘了带点庆
贺的东西来。忽想起黄一把不是在这儿吗?这事现在不鼓动啥时候鼓动呢?便趴黄
景光的耳边:“书记,是我的过错,刚才忘了带点什么东西来了,咱们空着手总不
大好吧片黄景光说: “你去商店转转看看买个什么东西好。 ”孔凡昌脑子一转:
“不如买两只花篮吧,又好看又大方。”黄景光说:“你看着办吧。”孔凡冒又说:
“以镇委会和镇政府的名义行不行?”黄景光想想说:“也行吧。”
不多会长,孔凡冒一手提着一只花篮过来了,你看他那个样子,要多滑稽有多
滑稽。他的个子不甚高,买的花篮又特大(他觉得大花篮气派),托底拿吧,怕拿
不好掉下来摔坏了,边上又都是花不好抓,只有提花篮的把。这样,他的个子便不
够用了,只好将两只胳膊格过肩,那花篮刚好不碰地面。为了防止万一,小肚子还
得吸着一口气,脚尖还得翘着起来走,老远看上去,就像只展翅的老鹰,翅膀两端
活像挂着两只红灯笼,要多好看有多好看。他好不容易将两只花篮提到盛昌粮行,
门东边放一只门西放一只,又将写着三关镇委会、镇政府那两根飘带理顺当了,这
才喘一口气。他掏出手绢擦擦额头上的汗,两只眼便去搜寻二兰,他想叫二兰知道,
这两只花篮是他孔凡冒的功劳。找了半天也没见二兰,一抬眼见周南正不怀好意地
望着他笑。周南笑什么呢,他是笑孔凡冒刚才那个拉屎的架子。孔凡冒心中暗骂:
你这个驴日的奸笑什么?你觉得你和二兰去河南跑一趟就了不起了!脸盘子俊有什
么了不得的,再能你也是个个体户。你能和我孔凡冒比吗?孬好我也是个国家干部
(暂时没转正),大小也是个文书。你姓周的算个什么东西?充其量是个油痞子罢
了!我孔凡冒比得了你!你不是送二兰一块匾吗?看着没有,老子一句话,还不花
钱,便提了两只花篮来。这两只花篮的钱够你买十块八块匾也不止,还用的是镇委
镇政府的名义,了得不!你认为你送了那块破匾就了不得了呀,还题了两行什么鸟
字。论文才你更嫩了点儿,你只配拔拉算盘珠子,毛笔这玩意是你这种人握的吗?
笑话!
二兰带着众人在门市参观了售米机和售面机,又到东西屋看看新安装的磨面机、
碾米机、挂面机、榨油机,并谈了以后的设想,她计划招收几名工人,派出去学习
机械技术,然后将几部机子开起来,使全镇老百姓都能吃到最新鲜的粮油。下一步,
她准备将堂屋改盖成两层楼,下面当仓库,上面住人。黄景光听了不住地点头,连
说好好。连搞了十多年粮食的吴良本也不由得在心中佩服二兰这个年轻的女子有头
脑。不由暗喜,心说张三关啊张三关,这回有你好看的了,不要我动手,就有人和
你作对了!
吴良本摘下墨镜,趁人不注意,一双小眼往后屋寻觅,心说这么久怎么没见大
兰的面呢?这时,只听后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的竟是大兰。她手中拿着几
只刷干净的玻璃杯子,正准备送到前屋给客人们喝茶,猛抬头一眼瞅见了吴良本,
虽说前两天就知道他被“下放”到这儿来了,没想到能在这时候碰到他。
“你回来了?”吴良本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大兰。
大兰不由一阵恶心,冷冷地说:“我回来不回来碍你什么事!你能屈尊到我们
这个小地方做官,真是我们老百姓的‘福’呢?”
对于这种挖苦,吴良本倒不在乎,低声说:“你回来了,我也跟着来了,这说
明我们有缘分呢。你说是不是?”
大兰脸上不由一红,半晌咬唇:“你好自为之吴副镇长!”说罢端着茶杯向前
头去了。
吴良本望着大兰的背影,将大兰的腰、臀部、腿琢磨了好一阵子,这才带上墨
镜,随后往前面走。
门市柜台上一拉溜摆了几只茶杯,孔凡冒忙着帮助大兰往杯子里放茶叶冲茶,
之后一杯杯端给客人。他第一杯端给黄景光,第二杯端给吴良本,又端给老好、二
兰,大水等人,唯独不给周南,他有心叫周南难堪的。哪知二兰将手中的茶杯递给
了他。周南接过茶杯,有意朝孔凡昌望望,那意思是说,你孔凡冒不是不给我端吗,
照样有人给我端,气死你!孔凡冒也觉察到了周南那种盛气凌人的样子,只顾低头
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