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兰说:“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想,在家里也没多大意思,不说别的,光街
上人的白眼就够我受的了!”
二兰说:“又不该谁不欠谁的,只要不怕太阳刺他眼珠子,叫他只管白!”
大兰苦笑一声:“妹,你不理解姐的心思,女人一旦走错这一步,能活着已经
是不错了。像我这样的,即便人家不说什么,光唾沫星子也淹死我了!”
二兰有点儿替大兰难过,哀叹一声:“姐,你别尽往坏处想,太阳有升就有落,
天有阴就有晴,人不死就得好好地活着,管他那么多做什么呢!”
大兰心中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哽咽着说:“你说姐不想这样吗?”她掏出手
绢,根据眼窝,“你忙你的吧。”
二兰从屋里出来,站在当院,胡想八想一阵子,尔后用脚丈量院子的跨度。她
计划先翻盖门面房,东西屋各去掉半间,将门面房盖得宽敞一些。她算算日子,夏
日天长,紧紧手,一二十天便可峻工了。她正琢磨,隔壁的周南从门口进来了。
“宋老板,好清闲呀!”
二兰忽然想起红包里夹的那张照片,脸上不由一阵排红:“周老板,你今后少
老板长老板短的,我一听这两个字就恶心!”
周南笑了:“这你就不讲理了,你不是也叫我老板吗!”
二兰觉得理亏,嘴却不饶人:“喊你老板,是因为你像老板!”她不由暗暗打
量着周南,他上身穿一件白色带暗花鳄鱼牌衬衫,下身配一条藏青色砂洗老板裤,
脚上黑棕相间老板鞋在太阳光下晃眼,“你瞧你这身的打扮,不像老板像什么?”
小周不由低头看下自己,“嘿嘿”一笑:“咱们别打官司了,从今往后你喊我
小周,我喊你二兰这总成了吧!”
二兰假装没听见,两眼望天:“今天天气真好!”
周南问:“刚才我看见你量院子,想干什么呢?”
二兰本不想将翻盖房子装机子这一计划告诉周南的,自己也不知怎的却一下讲
了出来。
周南说:“你这个想法是挺不错的,不过你打算东西屋都安装机子的话,你这
个院子就揭弄不开了!”
二兰心中的气又上来了,心说我原打算买下隔壁那块地方的,不是被你出高价
强买走了吗?如今又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连我们盛昌粮行都想买下来!
别想得那么得意,随你出多少钱,我们也不会卖的!不过她又一想,这个姓周的不
会有这个野心的,他开当铺,那两间门面足以够了。是自己太多心了吧!
“地方偏窄有啥法子呢!”二兰没好气地说。
周南说:“我那个后院一时半时也用不上,不如你东屋往后挪挪,你家的院子
就宽敞了。”
二兰一听这话,心里不由“扑通”一下,心说这个周南怎么这样好心的呢,无
端将后院恭手让给我,难道说他有什么目的吗?想想又不可能,他开他的当铺,我
开我的粮行,谁也不和谁牵扯,我用他的地方,今后他如若要的话,我再还给他就
是了,他还会有什么咕咕囊囊!
“你说这话不会是开玩笑吧!”
“男子汉大丈夫,吐口唾沫砸个窝,哪能言而无信呢!”
“既然你是真心让给我,不如你作个价。”
周南乐了:“地皮是国家的,我没有权力卖,我那后院用不着,空摆着也是浪
费。我是实心实意和你说的,你怎么不相信我呢?”
二兰有些不好意思了,还是将话说透了好:“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话,你现在说
得好好的,等将来我的房子占着你的后院,你突然提出向我要,那时我咋办呢!”
周南一把拉起二兰的手,伸出小指勾住二兰的小指,来回拉了三下:“拉勾上
吊,一百年不许要!”
二兰“噗妹”一声笑了:“你真有意思,还玩小孩子那一套!”
周南说:“如果你还不相信我的话,还有办法。”说着从衬衫口袋里摸出一个
小本本,撕下一张纸来,掏出笔,将纸垫在膝盖上,“刷刷刷刷”写了一行字,尔
后将纸条给二兰。
二兰接过来一看,见上面写道:“周家当铺后院自今日起为盛昌粮行使用,一
百年不变,周南。某年某月某日。”她看着那刚劲有力的钢笔字,不由暗暗赞叹:
“好字好字!”
“你真的愿意?”二兰还有些不放心。
“这是啥话?白纸黑字这还能胡扯吗?”
“你不后悔?”
“不后悔,永远不后悔!”
张三关给县纪委写了那封匿名信之后,至今虽无任何消息,他估计还是起到了
作用。要不吴良本怎么没来要粮款呢?前几天,刘信进城购麻袋,他有意识地叫他
去他姐夫那儿一趟,名誉上说是看看,实际他是派刘信去吴良本那儿打探打探消息,
瞧瞧吴良本有什么反应。哪知吴良本不但只字未提粮款的事,还给张三关捎来了两
瓶郎酒。张三关便佩服吴良本还是够狡猾的!他估计那批霉变粮食一定来路不正,
他对泰发本来就不存善心,万一此事张扬出去,对他吴良本不利不说,弄不好,恐
怕连他那个经理的座位能不能坐牢稳都是一回事!吴良本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他不
会因小失大而引火烧身的!
至于那批霉变粮食,张三关觉得该处理一下了,放在仓库占地方不说,要是过
了今年夏天,别说人吃,即便牲畜怕也不会闻的。怎么处理呢?夏收刚过,农村又
不缺粮,城镇居民,矿工家属谁愿意大夏天的存粮食呢?不如现吃现实,又好又新
鲜。要想鼓动群众买粮,必须得生个法子。生啥法子能使老百姓既不嫌弃粮孬,还
得主动抢购呢?他苦思冥想大半天,终于叫他想出来了。他感到这个法子实在是好,
好极了,好得不能再好!什么法子?利用小道消息,以小道消息辟小道消息。没有
小道消息怎么办呢?那没有问题,可以自己编。怎么个传法?不用传,要用传那就
不是手段了,起码说太不高明了。既然有了小道消息,就不怕没人传。中国老百姓
最大的优点是打探小道消息,谁肚里有小道消息传,便觉这人有能耐。比方哪儿围
着一堆人,事情再忙,也要挤扁头进去望望发生了什么事,好回头和别人讲。你要
是看清了,了解明白了再说也还罢了,偏偏只看了个大概,便回来传,夹杂自己的
设想、见解,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叫你不信也得信。几年前,三关镇就出过一起笑
话,一有乡下人来镇上赶集,老远地便见街心围着一圈人,他刚欲挤进去看个究竟,
正遇同村一个人往外挤,他就问里边干什么,那人好开玩笑,骗他说,里面杀人呢!
他胆小又怕事,扭脸便跑。这一跑便惊动了许多人,有人问他跑什么的,他说街心
杀人呢!一传十,十传百,街上一下炸了营。惊动派出所,实枪荷弹去抓杀人犯。
最后一调查,根本没这回事,原来街心围着的那一圈人是在着一个卖肉的在剔骨!
这说明小道消息可以惑众,他张三关为啥不可以试一试呢!他见对面盛昌粮行
停业大兴土木,更好利用这个时机将那批霉变粮食降价售出去给人家当饲料。小道
消息他可以编,但自己不能传,要是传自己编的小道消息,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
的脚吗!他不但不能,还得辟,这种小道消息才会有人信。
他找来一张红纸,研好墨,蘸饱了笔,上写道:“声明。忽闻社会上传播小道
消息,耸言粮油要涨价一说,敝人认为实属乌有之词。眼下国泰民安,市场经济稳
定,此消息不可信,再者,我公司也没接到官方或非官方的任何通知,在此郑重声
明。另,我公司粮源充足,保证供应,价格年底前不会上扬,望各位周知。泰发粮
油贸易公司经理张三关。”
“声明”一贴出去,随即三关镇引起一场不大不小的轰动。这之前,还真没听
说粮油要涨价这种说法。相互打听,听说吗?粮油要调价,真的假的?无风不起浪,
既然有传闻,就不可不信。小道消息可怕吧!过去许许多多的事都说是小道消息,
结果都成了大道消息。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
头脑易发热的人,立即准备口袋去粮店买米买面,不论真假,先买点儿再说。
一些谨小慎微的人则站在城楼观山景,心想看看局势再说。哪知这个瞧那个买,那
个瞧这个买,气便沉不住了,反正米要吃的面要吃的油要吃的,买吧。晚买不如早
买,早买不如现在就买。口袋不够规缝,拖拖拖拖一个劲地往粮店涌。盛昌又停了
业,泰发便捡到了便宜,从天不亮开始到天黑,门前长蛇阵不乱。这个骂娘说,谁
放这个风呢!太太平平的长的什么价!那个骂日他妈妈的,人就是发贱,听风就是
雨,由它长又能长几个熊钱!有怨气也好,骂大街也罢,却没一个人拎着空口袋回
家的。
三关镇一闹腾,波动了附近好几个乡镇,一些粮店的老板也莫名其妙,心说这
是发什么瘟症呢?早知这样,多进点粮食也发了呢!
黄镇长一听说此事,专门召开镇里两套班子会,还专门下发了“关于稳定粮油
价格,切莫听信谣言”的红头文件。哪知不发还好,一发群众购粮更“踊跃”,差
一点儿没去粮店抢了。
下傍晚,黄镇长找到张三关,问他听到什么消息没有。张三关说没听到啊!黄
镇长说这个小消息是从哪儿传来的呢?张三关说他也搞不清楚,为此还专门贴了张
声明出去,群众还是不相信。黄镇长说得认真地查一查。张三关说是得好好地查一
查,不然我的公司要驾空了。上次从县里进了一批米面不太好,我准备腾出手来退
回去的,哪知买粮人不让,死缠活缠偏要买,我只好当饲料卖了。你不卖,他就说
你想囤积居奇呀!你说这是从哪里传来这股风呢!
很晚,明凤才得空回家吃饭。她搞不明白,老百姓这几天发的是什么疯,白天
她帮着称米称面,到这会胳膊腿都有些酸了。推了碗,她对秀娟说:“嫂子,碗你
刷吧,我有点儿事出去一趟。”秀娟明白小姑子要干什么去,便说:“又去和大水
约会啊?”明凤往秀娟的屁股上控一把,嘴一吸:“嫂子就会胡说”说罢出了个鬼
脸,进里屋打扮去了。
她上身穿一件雪青色短袖宽松衫,下边配一条苹果牌牛仔裙。在穿衣镜前照照,
觉得有点俗气,便将牛仔裙脱去了,换一条黑色苏州绸长裙,在镜前旋转一圈,自
个觉得满意,这才往脸上扑点儿香粉,摸过香水瓶在腋下和胸前各喷了几下,急急
慌慌向外走。
几天前,二兰去河南买机子,大水本来要一起去的,担心家中老好一人忙不过
来。大兰虽说回来了,暂不方便抛头露面,所以大水就没去。恰巧隔壁周南要去开
封看几件古董,两人正好结伴而行。
盖房子的事本来是包给人家的,老好觉得天热。工人干得又挺卖力,过意不去,
便弄几样小菜, 提两嘟哈啤酒, 请干活的人小斟一下。大水将干爹拉在一边说:
“咱又不是请工,花那个冤枉钱做什么呢?”老好说:“这你就不懂了,人家那么
辛苦,天气又热得喘不过气来,咱要是再不对人家照顾些,将工程拖下来,不要多,
即便是十天八天的,我们要少做多少生意呢!再讲,你没看对门吗,整天人排得满
满的,咱们能争取早一天开门,便早一天挣钱,你想想哪头合适呢?”大水觉得干
爹的话在理,也就不言语了。
盖房子的人吃完了饭刚走,爷儿仁简单收拾收拾也坐下来吃饭,没吃几口,大
兰猛的放下碗,不知怎的呜咽起来。
这饭哪还能吃下去呢?老好便也放下碗,闷着头抽烟。
大水想大兰伤心一定是因为张三关的事。下晚,他瞅见张三关叉着腰站在街面
上,两眼不住地往这边瞅。当时没在意,后来他猛然看见大兰站在窗户里面正往街
对面看。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他虽然望不见大兰,大兰却能望见他,一准想起
了过去那件事,要不这会怎么难过呢!大水想张口劝几句的,却不知说什么好,也
放下碗,在那暗暗地叹气。
小黑从桌底下爬过来,乖乖地依偎在老好的脚旁。老好拍手抚摸着小黑的脑门,
抚着抚着,竟不由自主落下泪来。
稍时,老好将已灭许久了的烟袋磕了,琢磨了半晌才说:“大兰,爸知道你心
里不好受,可怎么办呢?人不死就得过日子……所好张家没来寻什么事,你也将心
放宽些。”
大兰擦擦眼睛,强颜欢笑:“大,对不起,叫你担心……我也不是有意的,一
端起碗来,就想起了娘,要不是因为我,娘不会死的!
老好叹一声:“人死不能复活,还想那些旧事做什么呢?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
我想你娘在九泉之下也心安了!”
大水收拾好桌子,对大兰说:“你也累了一天了,不如早些歇着吧。”
大兰点点头,长叹一声站起身,端着盆去打洗脸水。她端着水刚进屋,便听见
了院子里有脚步声,接着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兰姐睡了吗?”大兰听出来是明
凤,想刚才那个样子,眼睛怕是揉红了,明凤见了,一定问这问那的,叫她怎么回
答呢?她急忙放下帘子,躲在屋里不出声。
大水没拿正眼瞧明凤,说话也就不太好听:“你来做什么?这么晚了谁还不睡!”
老好望见明凤,身上马上来了精神。心里话,明凤这个孩子长得愈来愈标致了,
当初要是不听老婆的话,说什么也不能将她丢了,现在后海得要命!埋怨自己耳朵
软,小猪小狗都能喂下,怎么在乎一个孩子呢,他明白明凤丫头的心思,她来找大
兰玩,无非想弥补他哥哥的过错吧。也许是一种血缘关系,要不她对大兰不但不嫌
弃,还特别亲热呢!
老好见大水对明凤那个态度,心里就不高兴,他白一眼大水,尔后微笑着对明
凤说:“你兰姐刚才说身子不舒服,已经睡下了。”忽然觉得对孩子撒慌有些不忍
心,都是自己的孩子,一个半斤一个八两,怎么能哄她呢?话即出口,想改也不好
改了,只好随便说了句闲话,“你吃了吗,明凤?”
明凤说:“刚刚吃过。”稍停又说,“今天忙死了,到现在两只膀子都累得抬
不起来。”
老好说:“这是咋回事呢?不年不节的,又不是贱年,怎么想起来抢粮食呢。
“
明凤说:“我也不甚明白,反正是有人买咱就卖是咬!”
老好说:“你哥怎么看?”
明凤说:“我哥也说不清楚。听讲附近有些乡镇也都是这个样子。”
老好说:“没听到什么风声吗?”
明凤摇摇头,猛然想起什么:“老好叔,你们家准备什么时候开门?”
老好说:“快一点儿也得十天八天的。”
明凤转过脸来,含情地望着大水:“盖房子真辛苦,你瞧大水哥的脸晒黑的!”
大水心想,我晒黑不晒黑管你什么事?真是狗逮耗子多管闲事!没好气地说:
“要那么白做什么?又不准备去人前卖样子!”
老好瞅一眼大水,心说这话是怎么说的呢?明凤这是关心你呢,这么大的人了,
好孬话也听不了啦!他对明凤说道:“这几天天热,太阳也毒得邪乎,整天站在外
面,还能晒不黑吗!”说罢又斜着眼瞅一眼大水。
大水见干爹不高兴,也觉得刚才对明凤那个样子有些过分了。怎么说人家明凤
也是好心嘛,你不领人家情就算了,何必拿话刺人家呢!他